“看电影?”佳南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屏幕上滚动着的一条条影讯,忍不住想提醒他,他宅子里那座设有四十五座的家庭影院,音响视觉效果,绝对不会比影城差。当然,她很快想起来,其实在他结婚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了,于是乖觉的点头:“好。”

适合的场次只有一部好莱坞的枪战片,佳南在路过某张海报的时候脚步顿了顿。

他随意的揽着她的肩膀,斜睨了一眼:“等一会儿也行。”

最后还是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玩具总动员》的终结版。

大厅里并不算安静,因为有许多孩子,总有些吵闹声,和窸窸窣窣吃爆米花的声音。陈绥宁期间还起身去外边接了几次电话,佳南并没有太在意。

散场的时候,影院的商城里正在贩售纪念版卡通玩具。

“喜欢哪个?”他的语气仿佛是在哄一个孩子。

“大熊。”佳南怔了怔,“可惜是反派角色,没有纪念版。”

那只曾经受尽主人宠爱的、浑身都散发着甜美水果香气的泰迪熊,受尽折磨回到“家中”时,才知道小主人早就有了一个替代品。一切宠爱不过是眨眼浮云,它的坚持不过是笑话,多么讽刺。

它变得这样暴戾,难道不对么?

这个答案或许有些意外,陈绥宁微微眯起眼睛,清亮的目光中有些审量的意味。

她却嫣然一笑:“门口为什么这么多人?”

时近午夜,影院的门口却排起长龙,影迷们疯狂的尖叫声一波接着一波。

原来是某部新片的首映,男女主角都是人气超高的当红偶像,主创人员齐齐到场,盛况空前。

佳南看着那些声势浩大的宣传攻势,挽着陈绥宁的手臂略微紧了紧,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原来你是来带我看这个?”

陈绥的目光却落在海报上一身民国少女打扮的安琪身上,看似专注地样子,却只注意到佳南语气中那丝冷冷的调侃。

影迷们的尖叫声更大了,微凉的秋雨中,一身白色小礼裙的安琪在许多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影院大厅。

佳南轻轻笑了声:“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然后改变了这个女大学生的一生。

他沉默地看她一眼,陌生的城市,这样巧合,似乎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

“对了……”佳南对他眨了眨眼睛,神色间看不出丝毫的愠意,笑得却越发灿烂了,“下次,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试探我了?”

他的眸色几乎在瞬间冷淡下来,只淡淡的重复了她的话:“试探?”

佳南此刻的笑容依然无辜甜美:“怎样做才是对自己好,我很清楚。就算不为自己,我也会为爸爸和滨海考虑。”

他教她的话,她记得很清楚,此刻原样奉还。

她看着他微笑,只是清楚的明白,与这俊美的外表不同,他已经被她激怒了。

“那么让我看着柏林和你一起回到酒店,算不算试探?”他勾着唇角,语气带着几分凌厉。

“我们很清白。”她一早向他交待过了一切,“你和她不一样。”

“那么,我也告诉你——想要试探你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他似笑非笑,像是没有听见后半截话,“我不会连两张首映的电影票都舍不得。”

这一晚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他径直将她带回自己住的酒店,然后自顾自的去看公文。佳南睡下去的时候,一张大床还是空落落的,卧室外却响起砰的关门上。

之前粉饰太平的感觉很糟糕,还不如这样彼此冷漠,佳南卷起了被子,睡得异常深沉。

翌日陈绥宁回来的时候,佳南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刚刚洗过澡的缘故,还素着一张脸,阳光落进来,肌肤透着粉红,晶莹透白。

“今天回去吗?”她依旧笑盈盈的,似乎忘了昨晚发生过什么。

“怎么?”

“安琪约我出去见面。”她晃了晃手机,老老实实的说,“我觉得很意外。”

“下午的飞机,你有时间。”他若无其事,“随你。”

佳南定定地看着他数秒,只是那张英俊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好吧,我去。”她低声嘟囔,“可是见完之后,我不想上头条。”

他探身过去吻吻她的额头,却一言不发。

第 36 章

咖啡店刚刚开门,服务生刚刚擦拭过的落地玻璃异常的明净,光线柔和,且人又不多,仅有的数位顾客的脚步声便异常的清晰。

“那边卡座可以吗?”

戴着墨镜的女生摇了摇头:“这里就可以了。”她取下墨镜,露出一张脂粉不施的脸,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我讨厌狗仔。”

佳南却微微笑了笑:“可是你约我出来?”

安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让经纪人试着联系你,居然真的找到你了。”

佳南心不在焉地用手中的银勺拨弄着漂浮在咖啡上的那层巧克力,有些好奇她会和自己聊些什么。

“其实我只是想谢谢你。”安琪依旧笑盈盈的,“毕竟这么巧,昨天恰好在影院看到你了。”

“谢谢我?”佳南抿了抿唇,尽管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可是眼神中倏无笑意,“你恐怕……谢错人了吧。”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大概不会被人注意到。”安琪一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有些自嘲地笑笑,“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佳南轻轻咳嗽一声,抬起眸子与她对视,“说真的,我们两个坐在一起,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安琪怔了怔,似乎不知道怎么接口。

“或者换个词,是难堪。”她淡淡的说,“是陈绥宁让你来找我谈谈?谈什么?他让你来指导我,怎么样才能把一项‘特殊’的工作做得更好?”

“不——不是。”安琪似乎听懂了“特殊工作”的含义,微微涨红了脸,“不是他找我来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佳南挑了挑眉梢,或许她可以相信眼前这个女孩的说辞,不过她也可以确信,安琪说的,也一定是陈绥宁允许她说的话。

“考虑好了么?”飞机上陈绥宁一边翻着杂志,侧身望向佳南,“酒店的事。”

自从见了安琪回来,佳南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伸手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毛毯,答非所问:“我回去再给你答复。”

他一双深长明秀的眼睛在她身上顿了数秒,薄唇轻轻动了动,最后却只是一笑,什么都没说。

佳南只睡了一会儿,就被飞机异常的颠簸给吵醒了。机舱里灯光忽明忽暗的闪了一阵,空姐有些急促的广播通知飞机遇到强气流,一时间无法降落,请各位乘客安心等待。

陈绥宁侧过脸,看到佳南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探身过去:“安全带系好了?”

她咬着唇不说话。

又是一下剧烈的颠簸,佳南的脸色近乎惨白,手指紧紧抠着毛毯,一句话都不说。

座位设置的问题,彼此隔得有些远,陈绥宁的表情比她放松得多,他只是静静地伸出手,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数下。

尽管头等舱里并没有什么人,可是人心浮动的时候,哪怕是再静谧的空间,也会显得嘈杂。她忽然听见陈绥宁压得很低的声音:“害怕吗?”

怕什么?

怕死?

她的唇抿得像是一条笔直锋锐地线,发丝垂落下来,一声不吭。

他只当她是害怕,十指微微用力,与她交扣,良久,才轻声说:“别怕。”

“你知道我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是什么?”她突然回过头,答非所问的说,眉峰微微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几分笑意。

“什么?”

她的眼光让他觉得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佳南的脸颊上有些病态的嫣红,“安琪和我聊天的时候提到的,她年纪小,还像个孩子,有些话幼稚得可笑。”

“你们说了什么?”

“都是些闲聊。”佳南却不愿再细说下去了,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轻轻一笑,“那些话我年轻的时候也信过,后来才知道那是天真。”

他不禁失笑。其实在自己眼里,佳南才是个孩子吧。从一开始,他便能轻而易举地掌控她的喜怒,可是现在,那些刻意迎合自己的举动,或者若有若无的淡漠言语,都是以前那个清澈见底的许佳南所没有的——也是自己强迫她……成了这样的。

这一刻,哪怕是习惯了运筹帷幄的陈绥宁,心底也隐隐有一丝茫然,看不清她与他的结局,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他沉静地移开了目光,亦拿开自己的手,直到飞机降落,都没有再说话。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近四十分钟,终于安全降落。走出机舱的时候,每个人都脸色苍白。佳南甚至干呕了半天,或许是因为没吃东西的缘故,倒吐不出什么。陈绥宁冷眼看了许久,忽然说:“让医生检查一下。”

她便摇头:“晕机,一会儿就好了。”

陈绥宁淡淡看她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手机却响起了。佳南听到他提到了数次孩子,知道是舒凌打来的,便识趣的与他分开,自己独自走了普通出口。

司机等在出口,回头看她一眼:“许小姐,明天预约了医生,我来接你吧。”

“什么医生?”

“陈先生吩咐的。”

佳南怔了怔,冷冷地笑了笑:“不用。”

司机回头看她一眼,她低头玩着手机:“我会和他说。”

纤细的手指抚在键盘上,到底还是很快的打下一行字,然后毫不犹豫的发送。

“放心,我一直在吃药。”

因为是自然生产,舒凌已经出院。陈绥宁踏进卧室的时候,孩子正在妈妈怀里,哭得异常响亮。

他悄然站在旁边,而舒凌将孩子哄得睡着,交给了保姆,才笑意盈盈抬头:“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在她床边坐下,俊朗的眉宇间有几分疲倦。

“我以为你这几天不会见她,怎么又把她叫去了?”舒凌秀丽的脸上带了几分疑惑,他向来杀伐决断,做事不会这样没有章法。

“你……改变主意了么?”她见他沉默,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知道她也去了?”他倏然抬眼,目光异常锐利。

舒凌沉默了一会儿,侧身从床头柜取出了一叠照片。

“哪来的?”他看完,漫不经心的问。

舒凌难得有一丝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抱歉,是……我爸爸找人跟的。”

他“哦”了一声,并不惊讶,目光却依然落在最上边的那一张上。

自己揽着她的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眼神竟这样温和。她穿着碎花裙和乳白色的开襟外套,正对着镜头,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可是深处却分明冰凉彻骨。

悚然心惊。

他将她留在身边,难道不是为了折磨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忘了最初的目的,他跨越了界限,恍惚间回到从前;而任她一步步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时间心浮气躁,说不出话来,手机却震了震。

是一条短信。

“放心,我一直在吃药。”

脸色倏然一冷,陈绥宁抿了抿唇,那一刻无数思绪翻滚,让他回到那一天——他新婚,而她蜷缩在车上,泪眼婆娑的望向自己,求他送自己去医院。

那时的自己,是真正的心如铁石。又或许早就知道许佳南惯用的撒娇伎俩,于是并不在意,只是让人将她送走。半路上遇上了沈容,助手便将人交了过去。至于之后的事,他既然不想知道,便没有人再告诉他。

如果不是她亲口这样说,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舒凌,如果我和她……一开始就有了孩子,你说会怎么样?”他有些突兀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啊?”舒凌怔了怔,旋即一笑,“你不会做这种事。”

他的沉默不言让舒凌认识到,他说的不仅仅是一个假设,或许……真的是事实。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所袒露的种种,更像是茫然无措。

“什么时候?”

“我们结婚的那两天。”

原来是那几天——舒凌怅然叹了口气,他自顾不暇的那几天,难怪他一直不知道,直到现在才心神不定。又或者……对于陈绥宁来说,是他一直在拒绝知道和许佳南有关的事吧?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自欺欺人的拒绝承认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那……或许取决于,你究竟是爱一个人多些,还是恨一个人多些吧。”她轻声说,“那么陈绥宁,我问你,现在呢,假如现在她有了孩子,你会很高兴么?”

灯光下,这个年轻的男人垂下目光,掌心中的手机已经微热。

收到短信时的愤怒……和深深地失望——这两种情绪这样强烈,以至于想到了看见她干呕时,自己心底隐隐的喜悦。

时光凝稠,似是能滴下水来,走得异常的缓慢。

他从那样的情绪中抽身而出时,眼神重复清明,淡淡的说:“不会。”

舒凌认真的看着他,突然笑得不可抑制:“陈绥宁,在我面前,你还要自欺欺人么?”

他冷冷哼了一声,想要反驳,却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真的有几分尴尬。

第 37 章

时光飞速的刷新至深秋,佳南与陈绥宁都在翡海,彼此间的联系却淡薄得如同一场秋雨后,梧桐树光秃的枝桠,萧索寒凉。

许佳南偶尔在电视上见到他,年轻男人的事业似乎是攀至了巅峰,哪怕只是随意的坐着,依旧气势凌人。她面对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也会微微晃神。

关北酒店开业在即,这个节骨眼上,柏林也带回了消息,博列尼依然对滨海很感兴趣,但是对滨海的资产评估报告有些不满,要求由自己的团队重新进行审核。

佳南答应了,又对柏林道了谢,说:“你帮我带话,会觉得为难么?”

对方大咧咧的笑了笑:“我只是帮朋友的忙,没什么。”顿了顿,声音又有些狡黠,“既然双方都感兴趣,你倒可以渔翁得利了。”

佳南浅浅一笑,却转了话题问:“今晚关北的体验夜,你去不去?”

“你收到邀请函了?”

“嗯,在考虑要不要去。”

“去吧,反正我们都是单身。不如结伴去。”

挂了电话,佳南拿指尖揉了揉眉心中央,秘书在门口小声的提醒她:“许经理,有客房部VIP的电话,指明要找你。”

佳南按下内线,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清亮柔和:“是许小姐么?”

很少有人将“许小姐”这三个字如她一般,说得温和淡然,没有起伏,仿佛只是点头之交,所有的情谊纠缠也只是擦肩而过。

可她们实际上的关系,却是一个男人家中的妻子,与外边的情妇。

佳南忍不住嘲讽的笑了笑,舒凌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下午不知你有空么?”舒凌听她不说话,便续道,“好久没见了,一起喝个茶好么?”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那么一会儿见。”舒凌想了想,又说,“你两点之后过来,比较方便。”

恰好舒凌所在的那幢小楼正在经行例行的安检,佳南所幸便早些过去。这幢楼其实不算大,当年这一片是某国租界,留下了各色洋房,滨海酒店的数套总统套房都是由这样的洋房改造而成。哪怕只是不远不近的看着,这样的住处总凝着一层历史风韵在,远胜所谓的奢华。

职工楼梯在极隐蔽的一处所在,佳南走到一半的时候,在楼梯那扇小窗前停下了。

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小楼的后院,深秋的阳光深浅不一的落下来,将那方精心保养的草地洇出淡淡水纹,上边铺了一块极大的绒毯,笑声一阵阵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