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拉开车门,绕前数步,径直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将司机拖了下来。副驾驶上的助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了车,只来得及甩上车门,车子就地转了弯,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绝尘而去。

车子从车库一跃而出,汇入车流。

明明是夜间近九点,翡海的交通却仿佛进入了瓶颈,异常拥堵,红灯绿灯跳跃不止。车内机械的女声不时的提醒:“此处限速xx,您已超速。”陈绥宁却没在意这些,不断地抢占车道,引得一些司机破口大骂。

最终却还是堵在了离医院不远的一个路口,等待的五分钟时间,他却不断地想起来时遇到的那辆120急救车。那时隐隐心悸,仿佛知晓了即将要发生什么——那个时候,她已经出事了么?

他重重的一拳击打了方向盘上,又抬起头看了看依旧一动不动的车流,毫不犹豫的拉开车门,就这样将这辆价值百万的名车扔在了街头,修长的身形向医院的方向疾奔而去。

佳南被送上急救车到时候,神智还是清醒的。

她还记得柏林找到自己时,眼睛都发红了,可又怕她是骨折,不敢抱她起来,只慌张地拨打急救电话。

舒卫国站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依旧是跋扈的神情,只是偶尔眼神有些不安。

“你他妈连个女人都打!”柏林握了拳,低吼,神情很是恐怖。

舒卫国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不问问这贱人做了些什么!”

佳南了解柏林的个性,当初在金樽的时候,那人只是小小推了自己一下,他都能将对方打趴下,何况此刻,自己躺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柏林……”她提声喊他,额上全是冷汗,“他是……舒凌的爸爸。”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舒凌的爸爸,也知道他们之间错综难言的纠葛,否则这一拳,早就挥上去了。只能忍了忍,回到佳南身边,低声说:“忍一忍,医生很快来了。”

医护人员过来了,佳南很快被抬上了担架。绕出走廊,灯光一下子明亮起来,人群亦是在远处喧杂,似是人人知晓这里出了场事故,引颈观望。

黑色的安保们拦成了两排,阻开那些视线,却阻不住那些话语“那不是许彦海的女儿么?”

“陈绥宁包养的那个?”

“那……那是真的?不是澄清了么?”

“澄清你也信?这圈子里谁不知道啊?”

“那是陈遂宁的岳父?哎哎,那个女人脸上的巴掌印看到了么?”

……

一场狗血好戏。

疼痛让此刻的佳南异常的清醒,她忽然有些事不关己的想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将这一幕偷偷拍下来,拍下来也好,此刻陈绥宁看不到这样精彩的一幕,着实可惜了。

柏林没有被允许上车,只能自己开了车跟在救护车后边,拿了她的手机,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给陈绥宁拨了电话,接通之后,简单的只用一句话将前因后果说清了:“佳南被舒凌爸爸推下了楼梯,孩子可能没了。”

言罢他似乎觉得尴尬,飞快的挂了。

医院离酒店很近,不过十分钟的车程,柏林下车,被医生拦住:“谁是家属?手术单上签字。”

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我是。”

陈绥宁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看上去是孤身而来,他似乎没看见柏林,只是走到医生面前,低头看那张签字单。

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并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稳:“她已经流产过一次。”

女医生抬起头,目光中有些不屑,也有几分尖锐:“流产过一次还不好好看着,仗着年轻也不是这样折腾的。”

他抿着薄唇,犹豫了一会儿:“她会有事么?”

“送来的时候已经大出血了。我们尽力而为吧。”医生抽回那张单据,“去交钱吧。”

偏生这样狼狈,钱包、钥匙都扔在了车上,陈绥宁一怔之间,柏林已经走过来,接过那张单子,低声说:“我去缴费。”

而他站在原地,却不防已经走出去的柏林快步回来,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脸颊上:“你他妈还是不是人!把她逼到这份上你就爽了!”

陈绥宁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抓住柏林的手腕。 “……她当初要选你我没办法,你个禽兽!你看看自己做了些什么!”

柏林挣开他的手,依旧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他的唇角似乎裂开了,有一种火辣辣的钝痛,却始终没有还手,只是想起这个夜晚的前半段,背后是城市夜间璀璨的星光,他揽着她专注地亲吻——那个时候她什么都没说,可他也隐约猜出来了。

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结局却是这样。

直到有人上来拉住了柏林,一边急声劝慰:“柏总,别这样!”

陈绥宁终于抬起头,看着还在挣扎着要扑过来的柏林,目光中并没有恼怒,似乎刚才落在自己身上的重击,更像是替自己在发泄。

他的人生,到这一刻之前,一步一步,爱,恨,复仇,走得坚实而明晰。

可以这一刻,他真的有些茫然,仿佛被什么生生地打乱了节奏,眼前是蒙蒙一片灰色,似乎跨出哪一步,都找不到终点。

“怎么?你还有脸去看她?”柏林被人拉住了,低吼了一声,近乎嘶哑。

他像是被惊醒,径直走向了电梯,却又停下脚步,问一旁已经被吓坏的小护士:“手术室是在哪里?”

电梯门徐徐阖上,柏林却最终还是挣开了一直拉着自己的那些人,在金属门闭上的那一刻,挤了进去。

陈绥宁修长的身子靠着电梯壁,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而柏林盯着他看了许久,电梯停下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地开口,恢复了冷静:“老大……你放手吧。”

他听到这句话,极慢极慢的抬头,白色挺括的衬衫此刻已经凌乱褶皱,明亮的眼神亦带着一丝黯淡,仿佛是跃动风中的一点火星。最终开口的时候,带着自嘲般的苦笑,声线暗哑,无限倦漠:“放手……你以为我不想么?”

这台手术足足进行到半夜。

许佳南被推出来时,还没有醒过来。

他只来得看到她的侧脸,肌肤雪白,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生气。

心底没来由的就绞了一下,像是淬着青光的匕首戳进了血热的肉中,那一刻所有的前尘往事皆尽倾倒而来,连他自己都恍惚,是怎样走到了这一步。

“陈先生,夫人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了。”

助理小声的提醒他。

他仿佛没有听见,只是进了病房,看着护士调试仪器,而许佳南安静的躺着,他竭力的去看她的表情,可她这样的平静,仿佛只是沉浸在一场好梦中。

良久,护士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拨,终于有人在他面前停下:“病人暂时还不会醒。你在沙发上坐着等吧。”

他却在她病床边坐下,缓缓地伸出手,替她将长发拨到耳后。

她的发丝很软,又长,几乎可以再指尖绕上数圈,往常他很喜欢做这个动作,此刻却只轻轻放下,似乎这样一下,就会惊醒她。她果然不安的动了动,侧了侧脸,似乎想将一切埋进洁白的枕间。或许是因为不舒服,眼角便悄悄的滑下一滴眼泪,无声地浸润了枕巾。

仿佛是在伤口上洒下了一粒盐,刺啦一声的炙痛。

陈绥宁直到这一刻,终于明确了心理那个模糊地想法:他又一次失去了他们的孩子。而他在意的这个女孩,从十五岁开始爱自己的女孩,躺在这里——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什么能再伤到她了,因为她早已被伤得……不再完整。

阳光终臻灿烂,一点点的照亮这间病房。

这一夜,被人紧紧握着的纤细手指终于动了动,许佳南睁开眼睛,又仿佛惊惧此刻的光线,很快的又闭上了。

等她再一次张开眼睛,看清楚床边的年轻人时,弧度姣好的唇瞬间又白了数分。

她只看着他,不说话。

一瞬不瞬。

须臾,却又隽永的一刻。

直至天荒,直至海枯,甚至……直至目光中最后一丝光线的黯淡。

“陈绥宁……这是报应吧?”她终于喃喃地说,静静地移开黑眸,却看见他们的手指交缠,多么讽刺。

他的脸色,愈发白了数分。

而许佳南嘴角噙着的笑似乎远远未到消散的时刻,她顿了顿,有些吃力的抬起手,去触摸他俊美的脸,低声说:“没了也好。一个私生子,假如生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听到“假如”二字,握着她的手用力了几分。

假如他在酒会上不曾离开她。

假如他不去开会。

假如她不是自己的“情妇”。

假如他不曾结婚。

假如……假如……

他从不奢求这个世界上会有后悔药,可他们之间,“假如”却实在多得触目惊心。

时光安然淡漠地流逝,似慢实快,原来是自己被这样多的“假如”抛在了身后,自欺欺人的无视她的存在,她的努力,和他们彼此间拥有的一切。

她说得没错,这,是报应。

第 40 章

出院那天,所有的行李都安置妥当,佳南正要伸手去拉开后座车门,陈绥宁站在她身边,忽然扣住她的手腕,轻轻往后一带:“我们坐后面那辆。”

食指和大拇指能轻松地将她的手腕围起来,陈绥宁脚步顿了顿,而佳南乖巧的跟着他的步伐,没有出声。

陈绥宁将暖气开得很足,见她神色恹恹,便侧身过去,替她将安全带拉下来。她的身上有一种很洁净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只是干干净净的,他的动作缓了缓,咔嗒一声,扣好,才驶出医院的车库。

深秋的天气,淅淅沥沥的正在下雨。雨刷每隔一个空隙,便将玻璃擦拭得异常明净。前头的尾灯忽明忽暗,光影折射,在雨水中洇晕开,在这闹市的车流中,却显得安宁。

一个月,她在病房中安安静静的养病,苍白,宁静。透明的点滴一粒粒的滚落进她的身体,她半睡半醒间,会看见床边的年轻男人。他穿得很家居,深灰色的V领长袖体恤,同色系的长裤,仿佛这里也是自己的家,而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的病人,神色柔和。

那时,她安然沉睡,尚不清楚外边的世界,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OME的公关部几乎日日加班,ANDY更是创下了五日不眠不休的铁人新纪录——与这个新纪录相对应的,是财经期刊、娱乐期刊记者们暴涨的热情,以及网络搜索引擎上占据排名榜首的两个关键词:陈绥宁,离婚。

而现在,她终于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我想先去看爸爸。”她在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出声。

其实自从出事以后,她变得沉默,常常一整天,说的唯一一个词语是“谢谢”,他亦不敢逼她,却也悄悄咨询了心理医师,得到的答复是需要慢慢恢复。

陈绥宁看她一眼,转弯,不置一词。

佳南得到允许之后,神情便很放松,径自去开了车子的音响。

恰好是音乐电台,这期的主打歌曲是当红偶像少女的新歌,在这已经有了几分寒意的深秋来听,倒是欢快活泼。

陈绥宁的唇角有些不自然的抿起来,抬手去关,却被她摁住。

她的指尖柔软,微凉,有些固执的缠住他的手指,不许他关。

少女的声音甜美软糯,而车厢里却更似寂静无声。

直到这首歌播完,佳南认真的看着身边的男人,语意微凉:“陈绥宁,你有多在意我?”

他听到了,却只皱了皱眉,不似不悦,俊美的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安琪那次告诉我,她从没有去过那套公寓。”她慢慢的说,“CD,衣服……那些东西,陈绥宁,你是有多在意我,才会吩咐人关心这样的细节……来刺激我?”

他的车依然开得平缓,却一言不发。

佳南的神情有些怔忪,见他不回答,便将脸望向窗外。

他忽然踩下了急刹车,车子停靠在路边,而她因为惯性,身子重重的往前。

“我在意你,的确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他的声音低沉和缓,“所以,许佳南,我不会放过你。”

她轻轻一笑:“我知道。”

陈绥宁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方向盘上敲击,抿唇良久,才微微抬起眉峰:“我们结婚吧。”

她真真切切的愣住,条件反射的看他,想从他的眼神中寻觅出一丝伪装、锋锐,或是讥诮。

可他直视她的双眸,平静得不可思议,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许佳南,嫁给我。”

佳南忽然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几乎要剧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的说:“你要和我结婚,然后在结婚前反悔?还是希望每个人都知道,我就是成功上位的第三者?”

他深邃的黑眸中倒映出她有些惊惧、有些扭曲、亦有些苍白的笑,恍惚想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眼前这个女孩一心一意的等着自己的求婚,他随即举办了异常盛大奢华的婚礼,新娘却不是她。

那时的她还很小,很天真,笑容明媚,世界里都是美好。

现在的她,却已经千疮百孔,不再相信任何人。

“你讨厌当第三者,我又不愿意放开你。和我结婚,是最好的选择。”他耐心的说,伸手替她理理额发。

“那你的律师团有没有告诉你,中国的法律当中,有一条叫做重婚罪?”佳南勾起唇角,好心提醒他。

他依旧面无表情:“从法律上说,我一直单身。”

到底还是惊讶的,佳南瞪大了眼睛:“什么?”

佳南摔下楼梯的那一晚之后,直到她的体症平稳,陈绥宁才有余力去处理这个早已炸开了锅的世界。

当晚就有人在网络上爆料关北酒店发生的这一幕,没有得到指示的OME公关团队等着上层的口风,不敢如何动作,于是各路媒体纷纷跟进,一时间“灰姑娘的破灭”、“岳父怒打小三”之类的新闻喧嚣尘上,风头立时盖过了明星闪婚之类的头条。

彼时陈绥宁离开医院,与舒凌谈了整整两个小时。

在那间书房中,舒凌的神色远比陈绥宁来得平静,她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脸上甚至带着伤痕的男人,得悉了事情所有的经过,却没有说出那三个字。

并不需要。

他们很像同一种人,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既然木已成舟,往回看毫无意义。

她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挣扎,良久,才说:“交给我吧。”

陈绥宁笑了笑,笑容中仿佛有些苦涩:“你知不知道,之前,她的母亲因为那个人包养的情妇,活活气死?”

舒凌一愣,蹙眉,冷声说:“你有时候真的很冷血,很不像一个人。”

“所以说是报应吧。”他轻笑,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找舒卫国出气?

他对一切都是一无所知。

还是找眼前这个女人出气?

从结婚那一刻起,他们就默契的知道,这不过是一场障眼法。

那时她带着最新的研发专利成果回国,OME遇到提出优渥条件邀请,她便同意在OME开发实验室,共享机械智能的成果。

某一天,她加班至深夜,在停车场巧遇这个英俊理智的年轻人。他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她的近况,浅浅笑着问:“听说舒工最近在到处相亲?”

“年纪大了,不想当剩女。”她爽朗承认。

“那我呢?”他的表情坦然。

“齐大非偶。”舒凌笑着拒绝。

“你知不知道,有次我去香港,那边的八卦杂志将我和周毅惟并称?”他依旧淡淡笑着,“他对你来说,是齐大非偶么?”

提到周家,舒凌的表情变得冷淡起来。

“周家不接纳你,逼他另行订婚,你知道最好的刺激他的方法是什么?”

她沉默,终至默许。只是不知这位钻石王老五为何这般急着结婚。

“那你为什么急着结婚?”

陈绥宁笑,依旧不动声色:“想结婚了。舒工,你对我而言,简直从天而降,天造地设。”

“陈先生,恕我直言,你是一直单身么?假若是为了利用我来躲避什么麻烦,我还需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