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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算起来,钟情几乎没有过跟异性一起逛街挑衣服的经历。从前跟陆河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工资入不敷出,一个压根儿没有工资,一起逛商场的时候,几乎不往挂衣服的柜台走,只是绕着商场空地一圈圈地走,远远看两眼就算了。平时的衣服,大多都是钟情从网上淘换的,每年回家倒是会去商场挑一些价位适中的衣服,但大多是在钟母的陪同下。

如今和黎邵晨走在一起挑女装,开始钟情还觉得挺新鲜,渐渐地面对服务员热情的眼神追随,钟情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两个人在一家服装店门口站定,钟情拽住黎邵晨的袖口,小声说:“要不,你到休息区歇会儿,我自己逛逛就行了。”

黎邵晨睁大眼睛,又诧异又委屈:“那怎么行?刚刚不还说得好好的,这么快就不要我这个参谋长了?”

好像也是自己说话不算话了?钟情实在没辙,只能实话实说:“我不太习惯逛商场的时候旁边还跟着个男的…”

黎邵晨见她微侧着脸垂眸说话的模样,神情羞赧,声音细细,不禁好笑:“瞧你这点儿出息。”

钟情气鼓鼓地瞪他。

黎邵晨顺势一拽,推着她进了那家精品店:“多适应适应,就习惯了。”

两个人进了店铺,果然又受到两位服务员的热情招待。黎邵晨也大方,放眼望去看了一圈,最后挑中一件又轻又薄的白色羽绒衣,对服务员说:“找一件她穿的尺码。”

服务员打量了钟情一圈,便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这位小姐身材很标准,穿我们这里38的尺码刚刚好。”

钟情接过衣服走进试衣间,脱掉大衣试新衣之前,习惯性地翻了下价签,2880,比她身上这件才买的大衣还贵不少!她拉开帘子一角,想把衣服退回去,就见黎邵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试衣间门口。

“怎么了?”黎邵晨似笑非笑的,棕色的眼瞳仿佛能望进她的心里去。

“没…”钟情咬咬牙,最后还是踮起脚,在黎邵晨耳边小声说了句,“这里的衣服太贵了,不合适。”

黎邵晨眨了眨眼,也朝她小声道:“没事,咱们就试试,也不一定买。”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况且门外守着尊门神,不试衣服也压根儿走不出去。钟情一咬牙,便拉开拉链,对着镜子穿上了那款薄羽绒衣。

“穿好了吗?”

“嗯了…”钟情对着镜子照了照,好看是好看,但不实用。

身后传来帘子拉开的声响。钟情猛地一扭头,就见黎邵晨站在她背后,满眼欣赏:“蛮好看的。”

两个服务员早就留意到这对小情侣试衣服前在那里嘀嘀咕咕,看男人的穿着打扮,不像消费不起的,但这年头什么样人都有,骗子还贴三两金呢,所以一直站在不远处守着。

见黎邵晨这样说,其中一个连忙附和道:“这位小姐身材标准,穿什么都好看。而且我们这款羽绒衣不是普通的鸭绒,是百分百纯天然的鹅绒,又轻又暖,再冷的天气,就穿这么一件外套,里面随便穿个毛衫或者裙子,又轻便又暖和。”

黎邵晨也点点头:“是鹅绒的啊?”

另一个服务员见状走上去,拉过衣领处的吊牌仔细看了看:“确实是纯鹅绒的,您就放心吧。这款衣服从我们店里走出去,绝对不会撞见个重样的。我们家的设计、剪裁,都是一流,这个价位现在还打8.5折,非常超值。”

黎邵晨望着镜子里的倩影,钟情身材高挑,尤其身材比例很不错,穿上这件中长款的羽绒服,显得削肩细腰,极为窈窕,不知怎么的就让他想起在酒店宴会厅见到她那晚,她穿旗袍神色冷冷的模样来,不禁喉头微微一紧。

钟情见黎邵晨微微蹙着眉不讲话,也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她心里是有主意的,这么贵的羽绒衣,又是白色,穿几天不经意间就蹭脏了,想想都觉得心疼。她是一贯节省惯了,虽然后来换工作时先后消费过两次,买了大衣以及其他一些行头,但那是非常时期非常做法,当时花钱觉得心头爽快,事后回想起来也不是不想剁手的。现在工作顺遂,和黎邵晨之间的关系也让人觉得暖心,她没有必要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所以便一声不响拉上帘子脱衣服。

钟情的动作不慢,脱下羽绒衣递给服务员,那服务员也没多话,动作利索地把衣服挂在衣架上,取出电熨斗开始熨衣服。

钟情转过身,另一个服务员已经抬起头,把收据和银行卡递给黎邵晨:“先生,您的卡。”

熨衣服的服务员在这时也朝她微笑:“小姐,您可以再看看我们家其他衣服,这件衣服稍后熨好,您就可以直接上身穿了。”

钟情一脸上当受骗的表情看向黎邵晨,后者望着她那副表情一下子笑了出来。

两个人坐在一旁等候的沙发上,钟情一把拍掉黎邵晨伸过来的手,压低声音朝他嚷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买衣服,不用你掏钱。”

黎邵晨的声音本来就不高,因此并没有特意变换音量:“没什么意思,我想送给你东西,就送了。”

钟情有点儿急了:“咱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啊?你是我什么人啊?”

黎邵晨很淡定:“现在是好朋友。”又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但我在追你。”

钟情几乎要抓狂了:“那也不能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黎邵晨定定看了她几秒,见她表情是真的分外纠结,沉默片刻之后举起手表示投降:“好。都听你的,不再乱送你东西。”他又扫了一眼服务员正在熨的衣服:“不过已经刷卡了,再退也是让人家为难。”

说得这么诚恳,钟情也没办法再朝他发火,只能绷着脸有点闷闷地说:“待会儿我把钱还给你。”

黎邵晨轻轻揉了揉她的一头短发:“用得着跟我算这么清吗?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我再收回来也显得忒小家子气了。就当提前送给你的新年礼物,行不行?”

口才好的人,是既懂得进攻,又晓得防守。黎邵晨这样心平气和,甘心退让,钟情再矫情就显得有些没意思了。虽然心里有点不自在,但也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来,算是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接下来的逛街旅程称得上愉快,黎邵晨负责挑衣服、出主意,钟情负责试和买。碰到觉得太贵的,试完了就放回去,价格适中能承担的,钟情也乐得趁着商场搞活动买下来囤货。

一个小时之后,两个人大包小包,从女装部逛到男装部。

轮到黎邵晨,事情就显得简单多了。钟情知道这人不缺钱,因此帮他挑衣服的时候,只要穿着好看、衣服质地好,就可以毫不犹豫让他自己划卡买下来。但当黎邵晨真穿着她挑中的那身西装走出来,钟情突然发现自己错得有点儿彻底。

这个人是实实在在的衣服架子,简单点说,再普通的衣服穿他身上也显得好看,更何况是剪裁合体料子过硬的纯手工西装。

见钟情抱着手臂站在镜前不说话,黎邵晨倒有点儿忐忑,正了正领带,从镜子里看她:“不好看?”

钟情知道这个人向来自大,也不好直接夸奖,只能含混地点点头:“还不错。”

黎邵晨觉得这个评语实在敷衍,便一言不发地进了试衣间,又换了一身出来。

这次钟情已经调适好心情,见他走出来,便赶紧照实发表意见:“黑色这套剪裁更好,但领带需要换一条。”

倒是旁边的服务员直言不讳,笑得脸蛋通红:“你男朋友穿什么都好帅,干脆给我们家做品牌代言人得了。”

黎邵晨听到这话就笑:“那得看她答不答应。”

钟情被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弄得无话可说,只能转过头认真研究领带。

最终黎邵晨选了两套西装,三件衬衫。钟情正专心搭配领带,说话的时候也忘了应该含蓄:“过去没怎么见你穿正装,其实你身材好,穿衬衫打领带最好看。”

黎邵晨笑眯眯站在她身后,凑近她耳朵边说话:“是吗?”

也不知黎邵晨是无心还是有意,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连着两次嘴唇轻轻碰到钟情的耳朵。钟情原本正对着他挑好的那几件衬衫挑选领带,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吓得手一哆嗦,几条领带“唰”地朝地板落去。最终还是黎邵晨身手利落,一弯腰就把领带攥在手里,站直身体时在她耳朵上真真实实地落下一吻。

钟情捂住瞬间变红的耳朵,转过身瞪他。

黎邵晨无声地笑,脸上的表情比偷了鱼吃的猫还得意。一直到走出那家男装店,钟情耳朵上的绯色都未褪去,她打定主意,短时间内再也不能再陪他来这家男装店了!

挑完衣服,黎邵晨大包大揽地把所有衣服送回车里,钟情就站在商场一楼大厅等他。黎邵晨走路快,步子也大,不多时就折返回来,掀开帘子一抬头,一眼就望见钟情穿着崭新的羽绒服站在那里,白色羽绒衣衬着里面浅金色的高领毛衣,显得她小脸粉白,气色极好。一头短发有点毛茸茸的,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仿佛一个还没迈出校园的大学生,青葱水嫩得仿佛能掐一把水出来。

走到近前,钟情见他目光深幽,不知在想什么,便说:“看什么呢?”

黎邵晨没说话,先动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他使的劲儿不大,但把钟情吓了一跳,捂着脸满眼控诉地看他。

黎邵晨拉着她坐扶梯下楼,脸上依旧笑嘻嘻的,但表情怎么看怎么怪异。

“你干吗无缘无故掐我?”

黎邵晨笑着瞥她一眼:“看起来手感不错。”

钟情瞪着他:“那也不能随便动手动脚呀。”

两个人站在电梯上,黎邵晨突然凑近她,盯紧了看了看:“你今年二十几,过本命年了没?”

钟情被这问题问傻了:“周岁二十五,过年就二十六了…”

黎邵晨有点儿不满地咂了咂嘴,伸手摸了一把自己后脑勺:“怎么看怎么比我小六七岁的样子,跟你一比我简直是大叔了。”

女人没有不爱听漂亮话的,钟情听了这话先是笑得眼睛一眯,紧接着又打量起他来。

黎邵晨被她看得不自在,拎着大衣前襟掂了掂,又挺直了腰:“也没那么老吧,论周岁我也就比你大三岁。”

“噢…”钟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黎邵晨一看这表情就有点急了,下了电梯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还扒拉着她肩膀:“哎,你什么意思啊?真嫌我老?”

钟情难得见到他这副心里没底的样子,心里正乐呢,哪能被他一句话就问出来,故作严肃地轻轻点点头:“嗯…我之前还真没考虑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个问题。”

黎邵晨顿时生出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悲凉感。看着钟情一脸认真挑选蔬菜,突然灵机一动,抢过她手里拿的那颗茄子,扔回原处。

“哎!”钟情依依不舍看着骨碌碌滚回架子尽头的茄子,“你干吗呀?”

黎邵晨清了清嗓子:“首先,事先说好了,今天中午是我下厨。”见钟情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自己看,黎邵晨自觉又拿回主动权,心里踏实不少,就势转移话题道:“不过看你挑菜的样子,好像也是个行家。不如这样,咱俩轮着来,中午吃我做的,晚上吃你做的,你看怎么样?”

钟情眉毛一挑,指着那颗被扔掉的可怜茄子,为它鸣不平:“那为什么不让我买茄子?”

黎邵晨也学着她的样子挑了挑眉,义正词严:“一起买菜的过程,就是为了好好了解彼此的喜好。比如我,就不喜欢吃茄子。”

钟情噗嗤一下子就乐了,见黎邵晨推着车往前走,也故意想逗逗他:“你都多大人了,还挑食?”

黎邵晨瞥她一眼,神情里带了一点小傲娇:“不是挑食,这叫品位。”他顿了顿,非常认真地征询旁人意见:“说实话,你不觉得茄子的口感很像肥肉吗?”

钟情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是细一琢磨,好像也有点道理:“我还挺喜欢吃鱼香茄子的,感觉比鱼香肉丝还好吃。”想起了熟悉的味道,钟情有点怀念:“在家时我可喜欢吃这道菜了,但我自己不会做,做的时候特别容易崩油,调味也挺难的。”

黎邵晨一听这话,倒退两步,又走回去,重新挑了个又圆又饱满的茄子。

“你干吗?”

黎邵晨深深看了她一眼:“虽然我本人不爱吃,但我会做。”

钟情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你还会做鱼香茄子?”

黎邵晨把菜放进购物车,又继续往前走:“你还爱吃什么?可乐鸡翅喜欢吗?”

钟情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架势,还真不像闹着玩的,便试探着说:“那我可就点菜了啊!”

黎邵晨身后数排货架,他微微侧身,朝着身后一挥手:“随便点。”

钟情眼睛亮晶晶的,一连说了好几个自己爱吃的菜,黎邵晨就按照她说的选购原材料。

半小时后,两个人抵达黎邵晨家中。一进屋,黎邵晨先把几个衣服的购物袋放在椅子上,自己拎着数种食材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又走出来,忙着烧热水、开电视:“屋子随便看,半小时后开饭。”

钟情见他脱掉大衣,换上一件深色的居家服,挽起袖子就进了厨房,也觉得有趣。顾不上四处打量,先跟在他身后,走到厨房门口偷偷打量。

黎邵晨的这间公寓地方并不太大,七八十平方米的样子,装修风格极简,黑白色调为主,沙发地板一眼看过去,秉承了舒适实用的原则,跟他在公司那间办公室如出一辙,大概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

钟情站在厨房门口,透过门缝朝里面望,就见黎邵晨换上黑色居家服,袖子挽起,正站在水池边处理两个人一起挑的鱼。他头发向来修剪得很短,又穿着一身黑,显得整个人身材颀长,英姿勃勃;可他的脸色却是异常柔和的,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却噙着一抹浅浅的笑。钟情突然记起来,上一次见到他露出类似的神情,好像是在盛泽时,他煮了姜汤和热啤酒,看着她和白肆一人一碗,坐在那里喝得一头一身的汗。

平日里在公司,他从来不绷着脸,与其说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举止做派更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两个人一起出差时,他开车、下乡找人、与人谈事,毫不含糊,依稀可以看出昔日在军营打拼的狠劲儿;而与朋友在一起时,他仿佛才透露出真实的样子,性子倔,脾气直,却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可就在这个时刻,钟情突然推翻了从前对他的全部认知和了解,因为他在别人面前,无论是不羁的、冷漠的、较真儿的,都比不上此时此刻的模样更令她觉得真实且温暖。

黎邵晨干活很认真,两条鱼处理干净,一转身才看到站在门边的钟情,不禁打开门朝着她笑:“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钟情歪着头打量他,似笑非笑:“我得视察视察,看你到底会不会做菜。”

黎邵晨双手一摊:“看到了吧,哥料理鱼的手段非常人能比。”说着,又朝里屋努了努嘴:“去那边待着吧。一股鱼腥味儿,我赶紧冲冲池子。”

钟情转过身走,听到黎邵晨站在身后添了句:“我这屋子也不小啊,够你老人家饭前好好视察一圈的。”

钟情听到这话,忍不住唇角微弯。

依照他的话,走到客厅,见他之前热好的水就放在桌上。茶几上摆着之前从清河镇买回的茶叶和点心。

钟情见点心包是被人打开又重新扎上口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微微一甜。索性蹲下身,用茶几上那副茶具泡了两小杯茶。又把点心包打开,见里面的玫瑰酥,已经被人吃掉约莫三分之一,唇边更不自觉噙起浅浅的笑。他从前是否喜欢这些东西,她已经不得而知,但她还记着刚认识白肆时,黎邵晨对于这类点心的评价。如今他却甘愿耐心品尝,大概他很珍惜两个人一起游览清河镇的经历,连带着也喜欢上了玫瑰酥这味只有女孩才喜欢的小点心。

厨房里,黎邵晨把鱼蒸上锅,就听厨房门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他转过身,就见钟情端着那只托盘站在门边,朝着他巧笑倩兮:“三少,饭前尝口茶吗?”

黎邵晨从未见过她主动示好的样子,惊讶之余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找到毛巾擦了好几次手,才走过去,端起茶盅来缓缓嘬了一口。温度刚好,茶味清醇,让人从口腔到胃壁都跟着暖起来。

黎邵晨放下茶盅,刚想夸奖,未防钟情伸手塞了块小巧的玫瑰酥过来。

“唔…”

“好吃吗?”

黎邵晨这时喜得晕头转向,满心满口都是甜的,哪还吃得出别的味儿?只能一径点头,末了又嘱咐钟情:“你也别多吃,饭马上就好了。”

钟情踮起脚,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瞄到一眼流理台上的情形,撇了撇嘴:“好像一个菜还没炒出来…”

黎邵晨见她这副故意刁难的样子,不禁又爱又恨,自己手上有蔬菜的味道,不能捏她的脸,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等着!”

厨房门又被人从里面关上,钟情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就听见黎邵晨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彼时钟情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一边眯着眼看桌上零零散散摆着的几本书都是什么。听到饭厅里有动静,便站起身走过去,刚好黎邵晨掀开汤碗上的盖子,朝着她的方向转过身来。

黎邵晨穿着布料熨帖的深色衣裤,衬得整个人肩宽腰细,单手背在身后朝她微微躬身,那架势颇有点某著名香港明星在美食节目里做菜的派头。钟情看得微微发怔,就见他说:“钟小姐,久等了,快过来坐。”

他那么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倒显得钟情有点放不开手脚。局促地在饭桌边坐下,那一边黎邵晨端着一瓶酒从厨房走出来,动作利落地解决掉瓶塞,在两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各倒了一点酒。

钟情看着杯子里清澈的液体,想起头天晚上酒后酣眠,黎邵晨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自己愣是一个都没听到,不禁有点排斥:“那个…咱们还是别喝酒了吧…”

黎邵晨举起杯子,在她手边的杯子上轻轻一碰,语气轻快:“少喝一点,开胃。”见她迟迟没动作,不禁笑了:“你这是怎么了,昨晚跟人出去,不也没少喝?”

听他这样说,钟情握着筷子的手不禁微微颤了下。

黎邵晨见她这副模样,却不多言,拿起汤匙为她盛了一碗汤:“鱼汤趁热喝最好,尝尝。”

半个小时的工夫,汤水已熬至淡淡的乳白,上面漂浮着绿色的芫荽叶和红红的枸杞子,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暖烘烘的。钟情端起小碗,尝了一勺,鱼汤很鲜,放姜片去了腥味儿,又添一分辛香。

黎邵晨见她一勺一勺,慢慢将整碗鱼汤都喝下肚,不禁又欣慰又自得:“怎么样,我这手艺还不错吧?”

钟情刚咽下最后一口,听了这话,险些呛到气管里。

黎邵晨连忙帮她拍了拍背,面上笑意悠然:“别着急,想说什么,慢慢的。”

钟情捂着胸口,眼睛里泛着淡淡水光,静了片刻,才说:“我昨天见过陆河了,晚上又见了李茶。”

黎邵晨倒没想到一碗鱼汤下肚,会让她张口就把这事吐了出来,不禁有点愣住。这番神情落在钟情眼里,就理解为了全然不知的错愕。她缓了口气,垂下眼睛说道:“我跟他们两个各自说清了,以后各过各的,互不打扰,这样对大家都好。”

黎邵晨想起自己了解到的那些事,也不知道钟情此时到底知道了几分,一时斟酌着没有开口。

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钟情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李茶怀孕了,她现在跟陆河在一起,我想过不久应该就会收到他们的喜帖吧。”

黎邵晨不置可否,望着钟情的眼睛说了句:“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别强撑。反正你见过我最糟糕的时候,现在让我陪着你,看着你发发脾气、掉掉眼泪,也没什么,不用觉得丢脸。”

钟情原本没想哭,说这些话的本意是为了给他也给自己一个交代。他早就见证过自己人生中最难堪的时刻,也陪自己走过最茫然无助的阶段,两个人在清河上那一吻,无疑在她心头炸开了人生中最亮的一束烟火,令她震惊又彷徨,还有一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欢喜,直到听了他的表白,钟情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在自己全然无知的时候,已经默默守候了她那么久。

可是黎邵晨这样一说,那些原本已经凝结成冰的泪,顷刻间融化成水,顺着她的脸颊簌簌落了下来。感觉到黎邵晨轻轻擦拭着自己脸颊的手,钟情自己也抬起手,匆忙抹掉那些本不该出现的眼泪,看着黎邵晨连连摇了摇头:“我…我本来没想哭,我也没你想的那么难过,最难过的时候是刚跟他分手那段时间…后来不那么难受了。但我心里一直有不平,因为我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曾经许诺要一辈子对我好的人,突然有一天就不爱我了。”

黎邵晨见她眼睛红红的,心里明明针扎一般的疼,脸上却还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顺着她的话问:“那现在想明白了?”

钟情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神情里有困顿,也有怅然:“我一直以为他认识了更漂亮、更优秀的女孩移情别恋了,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他跟石星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利用她,跟李茶在一起,我想也是看中李家有他需要的资源吧…”她顿了顿,有点自嘲地低下头:“大概他已经大功告成了,所以昨天又来找我,说从没想过跟我分开。我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值得他图的,或许他心里是真的有我,可看到他这样,我觉得更难过了。我宁愿他移情别恋,也不想看到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黎邵晨听到这儿,心里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在他心里,一直认为像钟情这样重感情爱较真儿的女孩,如果不是心里还有一个男人,就不会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掉眼泪。可听她如今的意思,与其说是舍不得陆河,不如说是在留恋那个曾经带给过她无限快乐和憧憬的初恋对象。

她大概是有点完美主义的那种女孩子,即便已经没法跟前任在一块,也不愿意把那个人往坏了想,否则就好像连带地否认了曾经的自己,以及那段两个人共同拥有的美好过往。

这么想着,他连语气都轻快起来,但又顾着面前这位姑娘还在伤感情绪中,不能显得自己太开怀了:“你这么想,有点儿太为难自己了。”见钟情怔怔地看着自己,黎邵晨清了清嗓子,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送到钟情碗里:“再磨蹭菜都凉了,你先吃,边吃边听我说。”

钟情几乎是从昨天哭到今天,脑子本来就有点蒙,听到黎邵晨仿佛哄小孩一样地跟她说话,温言软语,几乎从没有过的温存态度,下意识地就按照他说的做了,端起饭碗,就着色泽红亮的鱼香茄子,狠狠扒了一口米饭。

黎邵晨见她塞得脸颊都鼓起来,便问:“好吃不好吃?”

钟情嘴里塞满了东西,不能讲话,只能重重点了点头。米饭颗粒饱满,她从前在家里就爱吃硬实点儿的米饭,黎邵晨那次在钟家听到钟母说过就留了心,蒸米饭时刻意迁就她的口味。再说那鱼香茄子,酸甜微辣,咸香可口,就着这样的米饭吃最下饭不过。钟情刚吃了一口,黎邵晨便又给她夹了一筷子,保证她碗里断不了吃的。

黎邵晨见她满足得嘴角弯弯,哭得红通通的一双兔眼儿却不忘了盯着他滴溜溜转,便给自己斟了半杯酒,慢条斯理地说道:“你重感情,不代表所有人处事时都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陆河这个人,不是不聪明,是有点儿聪明得过头。他心里大概有你,但不会事事以你为先,为了达成目标,他甚至会牺牲感情、牺牲自己去做交换,所以你跟他,即便没有石星掺和进去,也长久不了。”

钟情听得很认真,可送到嘴边的饭菜实在太香,她昨晚睡得早,早晨起得晚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一吃上才发现饿得狠了,根本停不下来,所以只能对着黎邵晨连连点头,表示他说得有道理。

黎邵晨见她这副样子,不禁觉得十分可乐,顺手就摸了一把她的脸颊。见钟情不满意地瞪他,又连忙抬起两根手指,在额边点了点:“别气,别气,我接着说。你的那个朋友李茶,我个人没有过太深的接触,但她爸爸也是做生意的,在别的场合,我见过她两次,她给我的印象跟和你在一起时的感觉相去很远。以前你说她是个单纯的女孩,这点我无法苟同。在我的认知中,对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貌,这样的女孩子跟单纯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这些钟情都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有点呆住,咀嚼完嘴巴里的东西,才急匆匆开口:“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无论陆河,还是李茶,他们两个都不是变了,而是你从前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本质。”黎邵晨放下酒杯,指了指自己,“就拿我说,我也有改变,我比过去圆滑了,比过去做事有手段了,但我还是学不会干坏事给人挖坑啊。”

钟情刚想说点什么,就见黎邵晨笑着接过话头:“唯一一次想给星澜使点坏,不还是被你给拦下来了,事后还弄得我自己挺狼狈,在你面前我可一点儿脸皮都不剩了。”

钟情明白他的意思,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粒,低声说:“你心眼不坏。”

“你也是啊。”黎邵晨从她手里拿过碗,又给她盛了两勺米饭,“人是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总不会变得太离谱。像陆河还有李茶这样的,压根儿跟咱们不是一路的,你以后见面打个招呼就行,绕着走。”

钟情从他手里接过碗,后知后觉:“你怎么又给我盛了一碗!”

黎邵晨这次换了一样菜夹:“尝尝这个干锅菜花,也算我的拿手菜了,特意在一个川菜馆跟那厨子学的,你尝尝做得地不地道。”

钟情嘟囔:“这么吃下去,非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