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鱼鱼”到所在的小区不到十分钟，这还是因为路上有两个红灯。王晶所住的小区是有门卫的，出租车要进的话，很是麻烦，我在门口就下了车，刚进大门，就见一辆黑色的奥迪擦着我的身体过去了。
速度很快，但我还是认出，那是王晶的车。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刚才还如同在飙车似的奥迪在前面突然停下，王晶有些狼狈的从车里出来。
他的头发凌乱，面孔赤红，上衣的领子还开着口，胸口起伏着，仿佛刚做了什么剧烈运动。
“我去买东西……”
“恩。”
我点点头，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这个小区很大，他家住的也很靠里面，要步行的话，还是要走很长一段路的。
车子再次启动，这一次他开的很慢，不过再慢，也是很快就到了。
奥迪稳稳的停在停车场，他拔下钥匙，我正要下车，突然听到一个有些嗫嚅的声音：“对不起，李威哥，我、我刚才不在家……”
“恩。”
我又不是傻瓜，当然一见他这架势就知道了。不过，他是不是在家又有什么关系？
“李威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刚才在酒席上，不好对你说，所以，才顺口说是在家的，我……”
“你刚才在酒席上，有没有耽误你的事情？”
“没有没有。”
我看着车窗外，慢慢的道：“我可以等的，你如果有事情，可以先去忙。”
“没有什么事情的，不过是些迎来送往，李威哥来电话的时候，我正烦着呢。”
“既然如此，那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谈。”
“好吧，我有些话也想对李威哥说。”
他的语气很是干脆，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清醒的来到王晶的住处，前两次都喝的迷迷糊糊的，虽然走的时候也都酒醒了，但第一次非常匆忙，赶着上班，第二次……我甚至连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和印象中的一样，王晶家的家具不少，但还是有一种空旷的感觉，倒不是因为大的缘故，而是缺少人气。这也是可以想象的，他一个人住，能有什么人气？
“李威哥想喝什么？”
“不用，谢谢。”
话虽然这样说，但我的面前还是出现了一杯毛尖，我喜欢的绿茶之一。而他自己那边，则是一杯红酒。
“在李威哥没有说之前，可不可以让我先说？”
我看了他一眼，他规规矩矩的坐在我的左侧，手放在膝盖上，腰挺的很直，就像见到老师的小学生似的。
“好，你说。”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关注着李威哥，也许李威哥会觉得不舒服，但是我要说，我是没有恶意的，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我只想李威哥过的好。”
我闭了闭眼，然后睁开：“我应该说谢谢吗？”
王晶苦笑：“李威哥你这不是刺我吗？你不怨我，我就该说谢谢了。”
“你也知道我会怨你？”
“我知道，我非常知道，但是有些事，我就算知道，也不能不做，我不能看着李威哥你去到工地里打小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伯父伯母没有住的地方，我不能看着他们到处借钱，我不能看着别人嘲笑，我不能看到别人欺负你，我不能！”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面孔赤红，眼珠突起，仿佛要和谁决斗似的。
“那么，小秦呢？”
第56章
一直以来，王晶都是偏女性化的，十年前，如果穿上女装，一定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性别。现在长大了，也没变得多有男子气概，当然，现在流行中性美，他这种容貌更符合潮流。
容貌如此，声音也如此，当他大声说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一点尖锐，而当我的那句话问出后，那种尖锐也凝滞了。
他一下子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没有马上开口，我在心中暗叹了声，本来，我只是猜测的。
“李威哥太狡猾了，一下子就把我诈出来了。”王晶苦笑了一下，喝了口酒，“我怎么能让你娶那样的女人？长得丑，没有见识也就算了，还那么胆小怕事，李威哥……”
“如果长的漂亮就可以吗？”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他一窒，然后道：“不可以。是的，就算李威哥要找一个天仙，我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现在还是这样吗？”
“……是的。”
他说的声音并不大，开口时还有些艰涩，但却更肯定，这种肯定甚至令人害怕。
他看着我，眼睛眯着，嘴唇微微的哆嗦，仿佛很激动，仿佛，在许诺什么，仿佛，想把我吞噬下去。
我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茶杯，上好的毛尖，细、圆、光、直，碧绿色的茶叶，碧绿色的茶汤。怪不得古人品茶要先看，这颜色，的确令人赞叹。
没有晃动，茶叶静静的泡在水中，然后慢慢的沉淀下去，我也慢慢的开口：“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说话，我也不急，慢慢的等着，食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着，茶杯受到震动，茶业缓缓的漂浮、沉淀、浮起、落下。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一个声音：“我知道，李威哥很讨厌我，但，李威哥想让我死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慢慢的道：“如果李威哥还没有厌恶到想要我死的话，那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只要我活着，就放不开李威哥的。而如果有一天，李威哥已经厌恶到，想要我死的地步了，那就来告诉我，我会自杀……”
哐！
我抓着茶杯就摔了过去，茶杯在他的头上碰了一下，掉在地上，上好的茶叶全部落到了他的衣服上。天热，虽然过了一段时间，茶水还是热的，他的半边脸都被烫红了。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我，而我却像是被点燃了似的。
“你以为人命是什么？你以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自杀？你他妈的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和李威哥在一起。”
“你……”
“如果李威哥真的那么厌恶我的话，只要一句话，我就会彻底的消失。”
“他妈的，少摆出一副没有老子你就活不下去的样子！”
“的确是这样的。”
我瞪着他，他看着我，慢慢的说：“的确是这样的，对于我来说，没有李威哥，是真的活不下去的。”
“你以为我会信？”
我咬牙切齿，他的嘴角慢慢的上钩：“我没有想过李威哥会相信，我只是说出我的感觉，李威哥信也好，不信也好，对于我，的确如此。我不会让李威哥到德国的，如果李威哥非得要去……那么我也会跟过去。我不会让李威哥和其他人结婚的，如果李威哥想要孩子的话，我可以给李威哥安排一个代孕妈妈，我会找最好的专家来做试管手术……”
“你他妈的混蛋！”
我一把扯着他的领子，他的脸被勒的有些涨红，但还是平静的看着我：“是的，我是混蛋，但我就是会这样做，即使这样会被李威哥厌恶我也会，即使会被仇恨，我也会，无论如何都会……”
“碰！”
我一拳打到他的脸上，那个地方立刻肿了起来：“如果你再这样，我会杀了你！”
“李威哥不会的，嘶--”
“你这么肯定？”在相同的地方，我又揍了一拳，“你以为我还是过去的那个傻瓜吗？”
“李威哥不会杀我，李威哥要杀我的话，只要一句话就好了。”
我一手砍在他的大腿内侧，这个地方只要不伤筋动骨可以说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却是最显痛的，他痛的嘴唇都哆嗦了，但还是磕磕巴巴的说：“只要李威哥说……讨厌，讨厌的，要让我死去，我、我就会去死……李威哥要说么，恩！”
小腿、腹部、脸、大腿……
所有的地方都被我招呼到了，但这家伙却始终没有求饶，而是不断的说：“李威哥要说吗？说了，我就会死，要吗？”
断断续续的话，磕磕巴巴的声音，平静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说，去死吧！你去给我死吧！
我不停的咒骂他，不停的揍他，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并不是怜惜、同情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而只是，我再也无法承担另一个人的生命。
也许这个家伙只是在吓唬我，也许这个家伙只是在随便说说，但是我却不敢和他赌这一局。
我把他打的鼻青脸肿，趴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他自始至终没有还手，但，如果真要评定胜负的话，那，毫无疑问的，失败者，是我。
如果真的要摆脱这个家伙的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变强，变得非常非常强，拥有庞大的资产、人脉、势力，到了那一步，那么，这个家伙就算再不甘心，也无法触及到我了吧。
可是，要走到那一步，需要多少年？就算一下子中了十个五百万，也不见得能达到需要的地步吧。
雅思园的太子爷给这个家伙面子，张叔给这个家伙面子，吕光，也在上次见面提到了他，我不知道吕光现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他的父亲，过去是经常在本地的新闻联播中出现，现在却是经常在本省的新闻联播中出现了。
这样的关系网，我需要经营多少年？
是的，我不笨，但离天才的标准还有很远。除了做饭和身手，我并不比普通人有更多的优势。
后者是不用说了，而前者，就算我做到了大师级别的，又有什么用？这不是电影，不是得到了某个比赛的大奖就皆大欢喜。种伯就是最好的例子，因为厨艺，他可以受到优待，但，他依然要在牢里呆着。
第57章
阴暗的房间，只有电脑屏幕在闪着有点发黄的光，我想，我此时的脸色一定是灰败的。
当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的时候，人能做什么？
当心情烦闷焦躁的时候，人又能做什么？
喝酒、吸烟、大喊大叫？
是的，也许我真应该去做这些事情，可是，在这种时刻，我却很愚蠢的理智--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喝再多的酒，像疯子似的去大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甚至，很可能连一时的麻木都给不了我。
也许，唯一能给我一些安慰的，是传说中的毒品，在那种飘飘欲仙中，我会忘了一切。只是，我是宁肯自杀，也不会主动碰那些东西的，实际接触过那些吸毒者的我，非常清楚那是一条怎样的路。
在戒除毒瘾的时候，那些人并不坏，甚至某些品德还说的上是高尚的。但，无论以前做什么，当沾染上毒品的瞬间，他已经不能说成是人了，或者可以说，是披着人皮的异类生物。
据说在国外有成功戒毒的，但是在中国没有。
什么都不能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家，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电脑。
无论我如何，我要给克洛尔一个交代。但是我现在已经在电脑前做了几个小时了，文本上还是一个字都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说明白，我不知道怎么能不伤害克洛尔，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写。
每过二十分钟，屏幕的保护程序就出现一次，然后我动动鼠标，就又回复过来。于是，这一晚上的时间就在保护程序出现、我动鼠标中度过了。
在天渐渐亮的时候，我终于打出了几个字，然后晕头晕脑的发了出去。
“爸、妈，我想到外地。”
在六点钟左右，门外传来了响动，我推开门，直接道，在说之前，是抱了很大的决心的，说完之后，突然有一种放松。
就算无法和王晶有个彻底的了断，就算不能到德国，我其实，也是可以到外地的。
父母对看了一眼，老妈道：“你要真想出去，我们也不拦着，不过你可想好了。”
我连忙点头，心中却有些疑惑，昨天之前，父母对于我辞职还有那么大的反应，为什么今天我说到外地，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老妈，你们是不是，又和王晶联系了？”
老妈犹豫了一下，道：“昨天你去上班之后，我们给他打过电话，这么多年，他对咱们家这个样子，前天你的脸色又那么难看……”
“那，他是怎么说的？”
“他、他说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叫我们不要急着劝你……”
老爸在一边插道：“小威啊，王晶也是真的想补偿你的，昨天他在电话中一个劲儿的说是自己的错，说你不原谅他也是应该的，还说你可能会想着辞职，他说这都没关系，就算你现在辞职了……”
不等他们说完，我就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是自我出来后，第一次这么对待我的父母。
在这一刻，我真的非常清楚，为什么过去有人被气死了，原来，人真的可以被气到这种程度！
“就算现在辞职了一没有关系，将来他绝对还可以再给我安排一个！”
多么大度多么宽容多么，令我的父母感动啊！
“就算到德国，我也会跟过去的……”
德国都能跟过来，更何况只是另外一个城市？
辞职也没有关系，就算我离开父母，也还是要和他纠葛！除非我甚至不再和父母联系！
但，为了他就不理父母？
为了一个王晶，来一次彻底的失踪？
王晶，你真的要逼我到这种程度吗？真的要如此吗？你难道真的就以为我真的就只有任你揉搓了？
我咬着牙，双手握拳，既然如此，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多长的时间都没有关系，我一定要摆脱你！
我下着决心，因为摆在我面前的，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但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也有一种无奈的挫败--无论是因为什么，无论是怎么样，在十年、二十年，那么长的时间里，我都要和他纠葛！不管是怎样的结局，从这一点来说，我已经，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