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岳鸿图点了点头。

卢裕说的刘总是岳鸿图的合伙人刘伟业,是鸿图伟业集团的总裁。他们两人在部队时是战友,关系非常好,就像亲兄弟一样。岳鸿图喜欢当拓荒者,做项目的前期工作,钻荒山,趟野地,啃骨头,打硬仗,而集团的日常管理和项目的后期工作都由刘伟业来完成,两人配合默契,珠联璧合,才会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迅猛发展,成为全国知名的地产集团。

几句话的功夫,就有两个高大的年轻人跑步过来,一人提着一个箱子向前走去。

岳鸿图对顾影说:“小心脚下,别摔了。”

顾影答道:“好。”便跟着他走上一条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

四周一片寂静,小道两旁都是齐膝高的野草,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摆,不知有什么小动物从草丛中蹿过,发出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顾影忍不住说:“真没想到,海南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以前一直以为海南到处都像海口、三亚那样呢。”

岳鸿图低沉地笑道:“怎么会?海南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开发,我们现在进入,正是好时机。”

“嗯,对。”顾影同意,“我没想到这里会有这样的地方,非常美。我喜欢一切原始的自然的东西。”

“我看出来了。”岳鸿图赞赏地说,“你在那个雪山小镇的策划里想尽办法,尽可能地保护当地的自然生态和生活方式,我和刘总都很欣赏。”

“谢谢你们同意我的方案。”顾影很诚恳,“不开发,当地人就过不上好日子,但是如果破坏性地开发,将来他们肯定会骂死我的。”

她说的话很天真,但很实在,岳鸿图笑着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好项目是一定要做的,但不能让子孙后代骂我们。”

顾影开心地笑了。看着水边的房子渐渐接近,有更多的人迎过来,她就不再说话。这条路坎坷不平,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要努力维持平衡才不会跌倒,岳鸿图却仿佛在这条路上已经走过很多次,脚步很稳,令她不禁暗暗佩服。

先行到达这里的除了行政部外还有财务部经理和出纳,然后就是提供后勤保障的厨师、服务员、保洁工,保安有好几个,这时都没睡,全都等着迎接大老板。

岳鸿图作为集团的掌门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这样的阵式,自然驾轻就熟,笑着与大家打了招呼,道声“辛苦”,然后便对顾影说:“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一起去看现场。”

“好。”顾影点头,四处寻找那个提着自己箱子的保安。

岳鸿图转头看向卢裕,“这三幢房子是怎么安排的?”

卢裕一直站在他身旁,这时立刻答道:“最这边靠外面的,一楼是厨房和食堂,其他房间都是保安住,服务员和保洁工都是当地人,晚上回家去,今天因为你们要来,才让她们留两个人加班的,二楼是各部门办公室,三楼是你和刘总的办公室,还有个会议室。中间那幢也是三层楼,主要给管理人员住,顾总监就住那边,她一个人单独居住,其他房间都是两人一间,我们行政部和财务部都住那里。最后面那幢靠近水边,只有两层,景色很好,也比较安全,一楼和二楼共有五个房间,二楼是两个套房,给你和刘总住,一楼都是单间,可以接待客人。”

听他说完,岳鸿图吩咐,“顾总监也住那边,在一楼给她安排个房间。以后策划部和设计部还要来人,就安排在你们这幢楼住。”

卢裕点头,“好,我马上就安排。”然后跑去叫住提着大箱子的保安,让他送到另一幢小楼去。

顾影很明显地感觉到大家看她的目光有所不同,似乎在心里猜测她与岳鸿图的关系。她很坦然,神色自若地跟着保安走了过去。

岳鸿图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笑着对卢裕说:“不错。”

卢裕受宠若惊,双手递上钥匙,“岳总要不要再吃点宵夜?”

“不用了。”岳鸿图接过钥匙,温和地说,“你们都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好。”卢裕走到门口,忽然想起,又转头报告,“我们每天早上八点早餐,午餐是中午十二点,晚餐是下午六点。每天晚上会留一个厨师值班,您如果饿了,可以随时吩咐。”

“行。”岳鸿图点头,看着他离开,这才锁上房门,拿出手机打给北京的刘伟业。

“到了吗?辛苦辛苦。”刘伟业亲热地笑道,“感觉怎么样?”

“不错。我跟徐兆伦一起到临高角去,看了当年我们的爷爷和你爹一起登陆作战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成了旅游风景区,非常漂亮,完全看不出曾经是战场。等五一长假的时候,你可以陪你爹过来看看。”岳鸿图坐到窗边的藤椅上,全身都放松下来。

“行啊,老爷子硬朗得很,一直说想把当年打过仗的地方都走一走,看一看。”刘伟业爽朗地说,“我明天就告诉老爷子,五一带他到海南去瞧瞧,正好看看徐兆伦,对我们的项目也有好处。”

刘伟业的父亲当年参军的时候才十六岁,就在岳鸿图和徐兆伦的爷爷所在的那个营。他十七岁的时候跟着部队渡海作战,在抢滩登陆时炸掉了国民党的碉堡,并因此而立功。岳鸿图的爷爷牺牲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不远处,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一直没忘。后来他的小儿子刘伟业到了部队,与岳鸿图一见如故,成为好朋友,两人聊起家世,才发现居然有这样的渊源,刘伟业当即打电话回家,把老爷子高兴坏了。两人退伍后一起创业,受到老爷子的诸多关照,给了他们很大帮助。

“好,那就说定了,我五一的时候也把妞妞接过来玩几天,一起陪陪老爷子。”岳鸿图笑着说完,言归正传,“看上去徐兆伦是个比较踏实的人,很有想法,特别希望能改善目前农场的困难局面。他很想跟我们合作,态度挺诚恳的,为了到海口去接我,半夜就起床了。”

“是吗?”刘伟业笑出声来,“怎么不昨天到海口住一晚呢?卢裕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为了节约费用。他带着几个农场干部一起来的,如果要住,连吃带住得花不少钱。”岳鸿图感叹,“这里确实穷,景色比我们想象的要美,经济比我们估计的要差。”

“那是好事啊,这样的地方最适宜开发。”刘伟业很高兴,“你看了现场没有?情况与他发过来的资料是不是一致?”

“我们回来已经晚了,就没看别的,明天一早再去看现场。”岳鸿图轻松地说,“根据我的直觉,我认为这个项目值得做。如果明天看的现场与他提供的资料没什么大的出入,我们应该就可以定下来做了。”

“行,这方面你的感觉最准确,由你决定。”刘伟业很干脆。停顿了一下,他忽然问,“小顾从成都过来了吗?”

“到了。”岳鸿图笑道,“这姑娘不错,能吃苦,懂规矩,应酬方面很灵活,看上去温温和和的,有时候还有点孩子气,给人印象很好,容易接近。”

“那就好。”刘伟业恢复了冷静,“今天四川公司的詹辉给我打电话,吞吞吐吐地暗示,小顾对公司不是一心一意,要谨慎使用。”

“是吗?”岳鸿图微一挑眉,“他指控别人有问题,总得有些具体事例吧。”

“我问过,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刘伟业显然对此很不高兴,“他说小顾其实没有那么高的能力,似乎是串通了某些猎头公司在人才市场上造势,才让人觉得她在房地产策划方面多么厉害,以便待价而沽,明里暗里的仿佛在提醒我们不要上当。”

“也就是说,有不少猎头公司在与小顾联系,想挖她跳槽?”岳鸿图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我还真不知道这事,你听说过吗?”

“我打电话问过几个朋友,据说是有这么回事。”刘伟业很认真,“现在有不少大型的房产地集团在研究中央有关加快小城镇开发建设的政策,下一步肯定会着眼于小城镇的整体建设与开发,但真正做过的人不多,这方面人才奇缺,所以他们到处在找人,想要挖过去。小顾策划的雪山小镇取得了巨大成功,这在业内有目共睹,虽然詹辉总在外面说这是他领导策划的,但别人又不是傻子,一打听就知道其中的真相。我们过去不是很注意各地分公司的中层干部,所以并不清楚小顾在那边的情况,我今天查了一下,她在四川公司的待遇不高,干了两年,一直拿的是中层干部的最低一级工资,五千块一个月,再加上通讯补贴两百块、交通补贴一百块,连车都没配。雪山小镇销售结束后,按集团规定,詹辉提取了一百多万奖金。这应该是他们项目组分享的,他却独吞了,没发给小顾一分钱。小顾确实在一个多月前就递交了辞职报告,詹辉也已经批了,等到三个月期满她就离职。我们调小顾到海南分公司的调令发过去,詹辉却没告诉我们这些,只让小顾停止办理离职手续,就把她打发过来了。”

“这个詹辉,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岳鸿图越听越怒,“我上次去看雪山小镇的项目就感觉出来了,他一直在打压小顾,但我想这是他们内部的管理问题,就没有过问。”

刘伟业很冷静,“四川公司的业绩不错,几个项目都做得很成功,我们就没有过多地关注,这次詹辉想先发制人,让我们对小顾不满,反而让我感觉到其中有不少问题,绝不能姑息下去。我会进一步调查,如果詹辉确实不对头,就立刻把他调回总公司挂起来。四川公司的副总王凯可以升上来做总经理,我觉得他能够胜任,你看呢?”

“我同意。”岳鸿图想了想,“这样吧,我明天跟小顾谈谈。”

“对,应该找她详细了解一下。”刘伟业赞成,“一是四川公司的情况,二是她本人目前的想法,三是过来以后的待遇,都得说清楚,不然以后会很被动。现在想挖她的公司不少,给出的待遇最高已经到年薪二十万了,她在四川公司一年才拿六万,简直不象话,詹辉还真做得出来。”

“好,我明白了。”岳鸿图也很生气,“那个詹辉是你朋友介绍来的,别以为自己就是皇亲国戚,可以为所欲为。你好好调查一下,不行就把他拿掉,免得他把一个好好的公司搞乱。”

“行,我很快就办。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刘伟业说完,便挂了电话。

岳鸿图起身打开箱子,把衣服放进衣柜,生活用品拿到浴室。这里离赤道更近,比海口还要热,屋里没开空调,他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冲过凉,他感觉舒服很多,倦意立刻袭来。躺在床上把今天的事和明天要做的工作细细地想了一遍,他才安心地睡去。

第3章 万花

万花农场的场部与他们的公司驻地只隔了一座小山和几片果园,鸡犬之声相闻,步行走小路可以方便来去。

早晨六点半,场部大楼上的四个高音喇叭响起了雄壮的进行曲,然后是电台的新闻报道,男女播音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在黎明清亮的天光中远远传开,响彻云霄。

顾影猛地惊醒,心脏怦怦乱跳,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躺在那里好半天才弄明白,自己没做梦,也没穿越。那声响简直就是穿脑魔音,杀伤力惊人,让她根本没办法再睡,只好起来去浴室冲凉,然后换上淡蓝色的短袖T恤、浅灰色薄棉休闲裤和运动鞋。她把头发梳好,用黑色发带在脑后扎个马尾,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从高音喇叭里传出的广播声更加响亮,“新华社消息…”就是不想听,那字正腔圆的话仍然强硬地往人的耳朵里钻。

顾影叹了口气,关上门走下台阶,慢慢踱到水边,一边深呼吸一边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伸伸胳膊,弯弯腰,踢踢腿,转转脖子,让全身的零件活动活动。

放眼四顾,这个水库果然不大,水面最多只有十亩,上游有座小桥,将河两岸连接,下游是座小水坝,把河水拦截住,这才在这个低洼的地势上形成了一个蓄水的地方,看上去人工的痕迹很少,就像是天然形成的大池塘。他们住的地方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周围的山势很陡,一般人很难从这里上下,通常都是走昨天他们经过的那条羊肠小道或者乘船从水面过来,平时有保安二十四小时守卫,相当安全。

顾影打量了一下地形,便走出去,沿着水库转了一圈。周围全是土路,即使可以通车的那条乡间小路也是黄土铺就,一下雨就崎岖不平,现在也有大大小小的坑,走起来得特别小心。她一边慢慢晃着一边看着那些掩映在树林里的小房子。与高大的椰子树相比,这些房子看上去很袖珍。里面的人基本上都起来了,大人准备出去干活,小孩在外面蹦蹦跳跳,有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背着书包往外走,显然是去上学。一看她的穿着就知道她是内地人,于是每个人都打量她半天,用当地话议论纷纷,她一个字也没听懂。

她走到水坝那里看了看,那里有一条沟,流出的水量不算多,但应该要以保证下游的农田灌溉。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回来,站在桥上看那条注入这个水库的小河。河两岸全是野生的树丛,十分茂密,水流潺潺,从垂下的枝叶间流过,看上去清澈见底。靠近桥头的地方生长着一大片野花,正在盛开,粉红的色彩娇艳欲滴,更衬出旁边大蓬绿树的生机盎然。自然风景的美丽与那些零星闪现的墙面斑驳破旧的小土房形成鲜明对比,令她印象深刻。

走回公司驻地,正碰上岳鸿图从楼上下来,一见她就说:“起这么早?”

顾影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的,可那个喇叭实在太响了,吵得没办法。”

岳鸿图失笑,“是啊,我也没料到现在居然还有早广播这种事,还以为回到军营了。”

顾影知道他当过兵,似乎每个公司都有特别关心老板八卦的人,把搜集到的零碎资料传来传去,渐渐就以讹传讹,她一向听过就算,并不关心,更不追问,这时听他主动提起,便随口问道:“岳总在部队里是什么兵种?”

“侦察兵。”岳鸿图微笑着说,“我一直在侦察连里干到退役。”

“怪不得。”顾影连连点头,“岳总对项目的前期评估非常准确,原来是专业出身。”

岳鸿图愉快地笑道:“也算是有一点专业吧。刘总跟我是战友,也是侦察兵。”

“哦,真厉害。”顾影脱口而出,“我一直以为那些侦察兵啊、特种兵啊都是传说中才有的,没想到居然能看到活的…呃,不对,是没想到能看到真人。”她太放松了,把平时跟朋友在一起闲聊的习惯用语说了出来,对老板似乎大不敬,赶紧亡羊补牢,一张原本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变得绯红。

岳鸿图哈哈大笑,“没错,我和刘总都是活的。”

顾影的脸更红了,想要解释,又觉得再说什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说越错。心里窘了半天,她才稍微恢复冷静,刚要开口表示歉意,岳鸿图温和地说:“去吃早餐吧,徐场长就快来了。”

“好。”顾影酝酿好的道歉便咽了回去,跟他走进食堂。

早餐很丰盛,桌上放着一盆豆浆,旁边靠墙的矮柜上有个非常大的高压锅,盛着熬好的绿豆粥,主食有馒头、包子、油条、面包、蛋糕,还可以让厨师下面或者煮饺子、馄饨。卢裕和财务部经理朱舜、出纳丁跃文都已经坐在桌边,一见他们进来便热情招呼。

岳鸿图随口吩咐,“给我来碗炸酱面。”卢裕跳起来便奔向后面的厨房,交代厨师立刻下面。

顾影说:“我喝粥就行。”拿起桌上的小碗自己去盛。

财务部的经理和出纳都是从北京公司调来的,岳鸿图跟他们比较熟,随口问道:“来多久了?感觉怎么样?习惯吗?”

朱舜是位严谨的中年人,勤勤恳恳的老会计,对他的问题一一回答,“刚来半个月,感觉不错,这里的气候比北京热,而且潮湿,习惯还是很习惯的,没有问题。”

岳鸿图点了点头,看到顾影过来坐在旁边,便转而问她,“适应这里的气候吗?”

顾影微笑着说:“成都的空气湿度非常高,比这里潮湿,我觉得很适应。”

“那就好。”岳鸿图再看向从厨房回来坐下的卢裕,“执照办好了吗?”

“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都办好了,昨天就拿回来了。”卢裕立刻汇报,“股东是您和刘总,您是公司的董事长,刘总是总经理,名片还没印。”

“很好。”岳鸿图想了一下,又吩咐道,“你现在就着手办理公司资质等级,先办个二级吧。总工程师、总会计师、总经济师暂时都由集团总部的三个总师兼着,需要填什么表,需要提供哪些证件,你都跟集团的总裁办主任联系,他会安排。”

卢裕马上点头,“好,我今天就办。”

顾影慢条斯理地喝了半碗粥,吃了一个面包,便有一个服务员用托盘端着一大碗炸酱面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岳鸿图面前,腼腆地用海南普通话说:“岳总,请慢用。”

“嗯。”岳鸿图转头看向她,亲切地问,“你是本地人?多大了?”

这里的服务员都没穿制服,那个女孩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裤,如花一般水灵,有些胆怯地低着头,轻声说:“我爸妈是农场职工,我今年十七岁。”

卢裕赶紧在一旁帮着回答,“她叫阿兰,另外还有三个姑娘在这里工作。她们都认识,全是农场职工的孩子。有的已经结婚了,阿兰还没有。”

“哦。”岳鸿图点头,“读过书吗?”

“有念过初中。”阿兰仍然不敢抬头看他。

岳鸿图不再多问,也不来“好好干”之类的领导训话那一套,只简单地说了声“好”。阿兰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见他不再有问题,便赶紧转身回厨房。

岳鸿图大口吃着面条,忍不住赞道:“这面真香,厨师的手艺不错,哪儿请来的?”

“就在三亚招聘的,有两个厨师,一个是北方人,一个是四川人,什么都会做。”卢裕见老板对自己的工作满意,心里很高兴。

“不错。”岳鸿图边吃边说,“这里的污水是直接排到水库里吗?”

“不是。”卢裕答道,“我看过图纸,有排污管道进入地下排污系统,最后排进场部附近的那条河。”

岳鸿图想了想,“那条河最后流向哪里?我记得这里有个万花湖,是流到那个湖里吗?”

“是的。”卢裕知道这个大老板的习惯,提前做足了功课,有问必答,“是流向万花湖。”

岳鸿图有些诧异,“那不是对湖水的污染很严重?”

“是啊。”朱舜忍不住感叹,“不但是生活污水,这里还有几个小工厂,类似于作坊,基本没有污水处理设备,工业废水都是直接流进湖里,另外还有农场医院、综合市场,也是什么都往湖里排放,污染很严重。”

“哦。”岳鸿图点了点头,“那我们这里用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朱舜没吭声,看了一眼卢裕。这事是行政部负责的,卢裕答道:“我们有两套供水系统,一个是从场部接的自来水,另一个是打的井。自来水有时候会停,我们就用井水。我已经把水送到卫生防疫站去化验过,是符合饮用水标准的。”

“好。”岳鸿图风卷残云一般把面吃光,又盛了一小碗粥来喝,再干掉两个馒头,这才饱了。

顾影对他的好胃口暗自咋舌,岳鸿图却发现她吃得很少,不由得有些诧异,“怎么了,小顾?怎么才吃这么一点?我们今天要去现场,上山下河钻林子,没体力可不行。”

“我知道。”顾影微笑,“吃不动了,没办法。”

朱舜关心地劝道:“顾总监,再吃一点吧,要是半路上饿了,没地方吃饭的。”

“哦,好。”顾影没办法,只得多喝半碗豆浆,吃了一块小蛋糕。

岳鸿图看了看表,“差不多了,小顾去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好。”顾影起身回房,换了一条薄型弹力牛仔裤,然后把头发重新扎紧,戴上一顶牛仔布做的石磨蓝棒球帽,将数码相机和录音笔装进包里,很快走到公司的停车场。

岳鸿图跟她的装束差不多,米色T恤、薄型牛仔裤、蓝灰色登山鞋、米色棒球帽,只不过他的每件东西都是名牌,价钱比她身上的衣饰贵几十倍。他的身材高大匀称,脸形棱角分明,无论什么成衣穿在他身上都像是天生为他定做的,顾影很少见到这位只是惊鸿一瞥便让公关部、售楼部那些漂亮姑娘倾慕不已的大老板,这时站在客观公正的角度去看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相貌堂堂、气质出众的男人。

两人走出小道,来到那条稍宽的土路旁,便看到徐兆伦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了。岳鸿图笑着说:“徐兄,坐我的车吧。你指路,我来开。”

“行啊。”徐兆伦爽朗地答应,与一个看上去年约五十的男人一起走过来,介绍道,“这是我们农场的汪书记。”

岳鸿图立刻跟他握手,“汪书记,幸会,幸会。”

那位万花农场的党委书记个头不高,很瘦,皮肤黝黑,是地道的海南人。他没有内地那些书记特有的官气,很实在地说:“岳总能来,我们都很高兴。徐场长的想法我是很支持的,希望我们两家能够合作。”

“谢谢书记。”岳鸿图很诚恳地微笑,然后让他们等着,返身回去,开出一辆最适宜野外探险的大吉普来,“我们坐这辆车吧。”

徐兆伦当然没意见,抬手客气地说:“小顾坐前面吧。”

顾影却很懂事,赶紧推辞,“徐场长坐前面,我跟书记坐后座。”

徐兆伦还要客气,汪书记发话了,“小顾不懂路,你坐前面给岳总带路吧。”

徐兆伦便上了前座,顾影谦让着请汪书记先上车,然后自己上去,坐到徐兆伦身后。

这时,一个保安飞奔而来,将手上提着的塑料袋递给顾影,里面有数瓶矿泉水。顾影接过,对他说“谢谢”。岳鸿图一踩油门,将车驶出去,颠簸着开到大路上。顾影将矿泉水一一递到三人手上。徐兆伦指点着岳鸿图将车向前开了几百米,然后拐进斜对面的一条土路。

这条路曲曲折折地向上,中间经过了两个小小的村落,沿途能看到已近干涸的小水塘、生机勃勃的芒果树、椰子树和香蕉树,偶尔还有荔枝树和龙眼树。除了椰子树外,顾影完全不认识,书记一路指点,如数家珍。她频频点头,很有兴趣地听着,不时举起相机拍照。

快到山顶时,徐兆伦让岳鸿图把车停下,然后带着他们站到山崖边,抬起手臂向前一指,“你们看,前面那片蓝色的就是海,以下面那条路为界,一直到那座离海最近的山,全都是我们农场的地。”

岳鸿图站到他身边,放眼看去,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没有言语。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当兵的时候去西藏受过特训,到长白山搞过拉练,做房地产以来也看过很多现场,可以说什么壮丽的风景都见过,却仍然为眼前的景色所震撼。

他们脚下的这座山应该是这个地区的制高点,放眼看去,左右两溜小山环抱着盆地,当中有个花朵形的湖,很大,一直向东南延伸,湖的尽头不远处就是东线高速,然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天空无限高远,一碧如洗,照得湖面湛蓝、海水蔚蓝,犹如没有一点杂质的蓝宝石,颜色纯正得令人心醉。除此之外,触目所及便是深深浅浅的绿,从他们脚下一直铺到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方,杂乱无章的是原始的热带雨林或草地,成排成行的是人工种植的橡胶林和果园,到处是生机勃勃,让人心旷神怡。湖边的绿色之间隐约可见一些白色的房屋,那就是万花农场的场部以及农场职工的主要聚居区,远远看去,仿佛童话里的小屋,感觉特别美好。

顾影看着眼前的景象,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才拿起相机,可努力了半天,也无法将眼前的美景全部装进去。她拿的是家用数码相机,没有广角镜头,只能拍近景,对于大自然如此壮观的景色便无能为力。她很懊恼,但还是尽力拍了数十张照片,然后才放下相机,用眼睛将那些壮丽的景色全都装进心里。

过了好一会儿,岳鸿图赞叹道:“这里真是太美了,那个就是万花湖吧?”

“对。”徐兆伦点头,“我们农场的名字当初就是根据这个湖来的。”

“徐兄,你住在这儿可以当神仙了。”岳鸿图很羡慕,“这里到处都是绿色植物,氧气含量高,空气负氧离子也高,完全就是天然氧吧。”

“你说得对,可惜我是当不了神仙的,还要靠你老弟来鼎力相助才行。”徐兆伦伸手指向湖边,“那里是我们农场目前最大的一处果园,去年亏损两百多万,芒果丰收了却卖不出去,都烂在地里,老板今年都不想再种了,打算撤走。你想想,那是我们这里做得最好的一个地方,情况都是这样,其他人就更不行了。”

万花湖像一朵盛开的花,花瓣与花瓣之间有向里凸出的一些小山包,徐兆伦指的就是最大的一处形如半岛的低矮圆形山丘,那里一圈一圈的全是果树,远远看去,仿佛是翠绿色的同心圆,相当漂亮。

“这么好的地方用来种草种树,实在太可惜了。”岳鸿图轻叹,想起他那番话中的含义,有些不解,“你们这里的果园是向外承包的吗?”

“只是租地,不算承包。农场有那么多人要养家糊口,经营起来很困难,没办法,我们请示了农垦总局,试行改革,分地到户,自主经营,农场职工可以向农场租地,按工龄长短享受一定的免租优惠,然后自己经营,不受限制,农场也不再给他们发工资,社保之类的也由他们自己买。”徐兆伦详细解释,“这样一来,农场的负担减轻了许多,一些职工也能先富起来。”

“哦,这样啊。”岳鸿图点头,“你们农场现在的人均年收入有多少?”

徐兆伦对自己管理下的企业很清楚,张口便答,“劳均收入一万二,人均收入四千一。”

“哦,确实很低。”岳鸿图沉吟,“这个盆地一共有多大面积?”

“大约十二平方公里。”徐兆伦指一指脚下,“路这边不是我们农场的,属于县里,是地方上的,去年给了一家公司,叫弘达旅业。他们在这里做热带雨林观赏公园,这边的一片基本上都给他们了。我们的地都在路那边,大部分是平地,他这边都是山,只有那边从山腰到路边有几块坡地相对平坦,他们好像打算做成别墅区,还要建一家小酒店。”

“哦?”岳鸿图很重视这个情况,立刻追问,“你确定农场的地没有给他们?”

“确定没有,我是场长,难道还会有别人给他们地而我不知道?”徐兆伦笑道,“他们老板叫钱弘达,来找过我,想要湖边的地做酒店和别墅,我没同意。”

“好,确实不能同意。”岳鸿图点头,“徐兄的思路很清晰啊,佩服。”

“哪里哪里,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比不上你老弟。”徐兆伦很谦虚。

顾影是临时接到调令过来的,虽然一下飞机就给扣了顶策划总监的大帽子,却并不知道具体要自己来做什么,因此没有提问,只是拍照和倾听,全方位收集基础资料。

岳鸿图四下走了走,看看山背后的热带雨林公园建得怎么样。徐兆伦介绍说:“这家公司没什么实力,做得很慢。去年批准立项,他拿到地后修了一条路进山,却搞得马马虎虎,坡度陡,急弯多,主要是为了省钱,开车上去很危险,因为他们公司在我们场部租了房子办公,我们也熟了,给他提过意见,但他不听。去年说今年五一开园,你看这样子,根本不可能,他上个月说国庆开园,我们觉得也不太可能。听说他打算先做别墅,搞搞预售,先卖点钱出来,再去做公园。”

“这不是挖肉补疮嘛。”岳鸿图摇头,轻描淡写地说,“徐兄,资金方面我们公司是没问题的。过来之前,我跟刘总大概估算过,这个项目如果要做,总投资起码要六十个亿以上,前期三到五年都是投入,不会有盈利。我们目前能拿十多个亿过来,另外还可以融资,渠道都是畅通的,问题不大。”

“好好好,我对你们有信心。”徐兆伦之前查过有关鸿图伟业地产集团的详细资料,对他们的实力是很有信心的。

看完全景,徐兆伦带他们下去,先围着万花湖绕了一圈。岳鸿图在路上几度停车,下去走到湖岸边观赏风景,一直赞不绝口。顾影也忍不住赞叹,在水边留连忘返。徐兆伦和汪书记都很自豪。

从湖边回来,他们到了场部,详细看了这里的职工宿舍区、市场、医院、学校、工厂和旁边的两条河。

场部所在地是个小镇,名字与农场一样,也叫万花。

第4章 快乐的开端

这里是个成规模的小镇,房屋布局零乱,新旧相杂,街上到处扔着果皮,纸屑在阳光下随风翻飞,简陋的台球室里有不少年轻人光着膀子在打桌球,几家发廊里黑乎乎的,充满暧昧的气息。

学校很简陋,校舍陈旧不堪,疑似危楼,操场没铺水泥,全是坎坷不平的泥地,偶尔有几根野草顽强地长出来,一群孩子喧闹着在那里踢足球,单纯的脸上满是欢快的笑容,引得顾影狂按快门。

校外有条河流过,不少小孩光着屁股在里面嬉水,追逐着打水仗,岳鸿图看着他们,愉快地笑道:“让我想起小时候了,不懂事,光知道玩,真是无忧无虑啊。”徐兆伦和汪书记都笑起来,他们小时候也都这样玩过。顾影只是笑,没吭声,给那些孩子拍了很多照片。

农场医院规模不大,只有一幢斑驳的三层小楼,外面扔着成堆的空药瓶,让人总觉得有无数细菌从那里飞到空气中。几家散乱分布的工厂后面都有污水池,上面飘满了灰黑、暗褐、霉绿相间的浓浓泡沫,望之令人作呕。岳鸿图却仿佛没有感觉,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顾影也就不发表意见,只是不断拍照。

等到退出来,上车开到水泥路上,岳鸿图才随口问道:“这几家工厂的废水都是排到湖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