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我叫辛霓,霓虹的霓。你呢?”

他漠然答道:“祁遇川。”

“哪三个字?”

“这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有些字听起来一样,但写出来就完全不同,一个字变了,整个名字的寓意和五格法都变了,人的命运也就变了。明朝时有个故事,一个叫孙日恭的书生殿试时考取了状元,但发榜时却变成了探花。你知道为什么吗?”

祁遇川斜了她一眼,完全没有要搭腔的意思。

“你不好奇吗?你真的不好奇?”辛霓追问了几次,只好继续自说自话,“因为永乐帝觉得‘日恭’两个字合在一起是‘暴’字,很不祥,所以就大笔一挥让他屈居第三。还有,慈禧太后当政时,有个…”

“你好吵。”

辛霓被他秒杀在原地,嘴里的话仍带着惯性往外溜:“所以说,人名字的好坏是很重要的,名不正则言不顺…”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大约不想被她烦,他漫不经心地打断她:“祁连山的祁,遇见的遇,山川的川。”

辛霓默默在心里念叨了一下:“哦,还不错。”

说话间,两人走进一条巷道。巷道里四处弥漫着一股奇异的、不让人反感的腥臭味。道旁低矮的房子外晾晒着各种干鱼,而阳台上统一都种着些叫不出名字的、姹紫嫣红的小花。

辛霓一路走一路观察,把沿路碰见的杂货店、裁缝铺、当铺、邮局、菜市场的方位记入脑海中。天黑之前,辛霓到达祁遇川家里。他家位于这条巷道末尾的位置,是一所挂独立小院的两层砖木结构的老房子,房子上缠绕着一些已过了花期的三角梅。

推开院门,院子里种着些有年月的花木,虽然都还算繁盛,但因没人打理,十分杂乱无章。辛霓走进去后,一眼就看见停在简易车棚下的一辆哈雷摩托,那辆银白色的摩托非常高大、豪华,和眼前这座院子,以及这个衣着寒酸的少年一点也不相配。

进屋后,辛霓四下打量一番,屋子里很冷清,陈设十分陈旧,但破天荒很整洁干净。

辛霓往厨房的方向探了探头:“你父母呢?”

“不在了。”祁遇川边说边走进厨房。

辛霓有些尴尬,尾随他步去厨房。他烧了锅开水,抽出把挂面丢进去,撒了点盐,熟了后就那样白生生地盛了出来。他翻出两个古早的玻璃瓶,从一旁的大缸里夹出条咸鱼,心不在焉地剁成几块,连同那面条端上客厅的餐桌上。

“吃饭。罐子里有虾酱和蟹膏。”他随意吩咐了一句,打开电视机,一边吃一边收看内地的新闻,仿佛眼前根本没有辛霓这样一个人。

辛霓怀疑祁遇川没有读过什么书,所以连最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懂。不过她并不觉得委屈,一个孤儿,能够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哪有可能开外挂既长得漂亮还风度翩翩?

清水面实在难吃,辛霓不客气地打开蟹膏罐的盖子,然后她就知道岛上那种奇怪的腥臭味是什么了。但她实在是饿得厉害,只好能屈能伸地舀了一勺子拌进面条里。她一边飞快地埋头苦吃,一边在心里无限循环地催眠自己“好吃好吃好吃真好吃”,终于把肚子填饱。

祁遇川吃饭的风度倒不错,比起她刚才的吃相,他端正的坐姿,慢条斯理用餐的样子倒像个贵公子。他慢吞吞地吃完东西,把电视切到了财经频道。

辛霓很自觉地收拾了碗筷,她笨手笨脚地刷碗,极认真地把整个厨房做了一次全面清洁,然后跟祁遇川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她第一时间去裁缝铺子买了条连衣裙换上,然后向店主打听岛上是否有旅馆。店主明确地告诉她,有倒是有一个,但住在那里的都是流莺赌徒酒鬼。

辛霓只好折返。回去的路上,她折进一家杂货店,买了水果等东西作为手信带了回去。

推门进院的时候,辛霓瞥见祁遇川沐在橘黄的灯光下补着渔网,她驻足,在夜色里站着,定定地注视着他。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锁眉补渔网的样子非常严肃认真,他的皮相生得绝佳,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灯下看来,锋利的侧脸有种惊心动魄的冷峻、惊艳。他的眼睛在微弱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澄明清亮,但眼神背后若有两道不见底的深渊。他呈现出来的是一副静默平庸的样子,但辛霓看得出来,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线条都绷得很紧,这让生性平和的她不自觉地替他觉得累。

辛霓正出神,身后的巷子里冷不丁传来一阵阵摩托车轰鸣的声音。祁遇川一凛,警惕地站起来,他快步跑上去,牵着辛霓往屋内跑。几乎是用推的,他把辛霓推上了通往二楼的木梯,他压低声音警告:“不要开灯,不要发出声音,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下来。”

辛霓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她点了点头,飞快地爬去了二楼。

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二楼的黑暗,二楼似乎是个仓库,满是干海货的味道。很快,十几道车灯光齐刷刷地透过二楼的窗户照了进来,辛霓借灯光回头一看,背后放着几排架子,架子上晒着海货,墙角处堆放着几个半人高的箩筐。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角,取下一个箩筐罩在自己头上,然后抱膝蜷坐下。

院子里传来一群人喊打喊杀的声音,很快,混乱的打斗声响了起来。

辛霓躲在墙角,死死捂住耳朵,紧紧闭上眼睛,一边颤抖一边无语问苍天: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啊?

不多时,楼下的大门被人“砰”的用力踢开,紧接着传来一阵更激烈的拳打脚踢声。

底下传来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叫辛霓心惊肉跳,她睁开眼,透过箩筐的缝隙,瞥见不远处的地板上透着一束光亮。她凝神屏气,头顶着箩筐一点点朝那光亮移去,然后弓腰俯身,右眼贴着那个窟窿往楼下窥去。

她倒吸一口冷气。只见祁遇川被两个人反缚着双臂,死死摁在桌子上,他的脸被桌面压得有些变形,左边脸的眼眶和嘴角都被打得破裂出血。

为首一个穿白西装的瘦削男人走到她买的那袋水果前,他挑开塑料袋,瞟了眼里面的内容,吊儿郎当地说:“榴莲山竹,樱桃澳芒,生活不错——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上一季收的花胶被人偷了,这一季休渔…”祁遇川声音微弱。

“反正就是没钱还?”白西装拧了拧脖子,三角眼里射出一道凶光,他走到祁遇川身边,一手按住他的左肩,一手握住他的左臂,用力往后一拉一卸。只听“咔”一声关节错位的脆响,祁遇川通红的脸上骤然冒出豆大的冷汗,额角处的青筋悉数鼓了出来。

如有通感一般,辛霓的左臂传来一阵幻肢痛,她方寸大乱,手脚冰凉地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那人操起一根铁棒,毫不留情地朝祁遇川的小腿削去。伴随着骨骼断裂的声音,祁遇川左半边身子一沉,半晕厥地往地上滑去。

“白西装”一把将他架住,按回桌子上:“没钱还…那就只好让你还点别的了。别怪驹哥无情,驹哥也要给兄弟们一点交代。”说完,他把手上的铁棒换成了砍刀。

辛霓热血上涌,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往楼下跑去:“住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辛霓身上。

辛霓双手紧攥,面色苍白地迎视着驹哥,此刻,刚才那股热血已从大脑里降下去,辛霓头脑一片空白,表情却很刚毅:“他欠你多少钱?”

驹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辛霓:“你准备替他还?”

辛霓唇线紧抿:“他欠你多少钱?”

驹哥不紧不慢地从袋子里翻出根香蕉,在餐桌一角坐下,扒开香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直到把整根香蕉吃完,他才抹了抹嘴说:“连本带利八万,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我没钱。”辛霓梗着脖子,说话掷地有声。

“没钱?”驹哥居然笑出了声,“那你是要肉偿?”

周围发出一阵下流的哄笑。

辛霓气得头脑发晕,面上却强撑着毫不慌张,不疾不徐把自己手腕上的腕表递给他:“我拿这个抵。”

驹哥看了一眼:“什么狗屁水货,你逗我开心?”

“你别装不懂,你穿阿玛尼的西服,杰尼亚的鞋,戴江诗丹顿,你不会不识货。”

驹哥一愣,迟疑地看了眼辛霓,伸手接过那块表,迎着灯光看了看,又把玩了一下,那股狠戾的气焰渐渐消散:“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梵克雅宝新款的钻石女士表,市价八万美元。

“偷来抢来捡来的,你只说能不能抵。”辛霓血脉里属于辛庆雄的那部分硬气冒了出来。

驹哥将表收进自己掌心:“抵六万,还有两万我半个月后来取。”他指了指辛霓,眼神阴鸷地打断她还没来得及出口的抗议,“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讨价还价。”

说完,他一挥手,带领着那一群人扬长而去。

辛霓长长地嘘了口气,走上前在祁遇川身边蹲下:“你伤得好重…我去叫医生,你等我回来。”

渔村没有医院,只有一位兼职做兽医的江湖郎中。他看过祁遇川的伤势后,非常简单粗暴地把他左臂复了位,又在他小腿的伤处涂了点乱七八糟的草药,绑上小夹板固定,就算完成了整个治疗过程。

辛霓一边看一边皱眉,皱到最后,几乎成了苦瓜脸,她原以为天要塌了,祁遇川要死了,没想到她以为惊天动地的事,在别人那里却如此潦草粗暴。

辛霓送那大夫出门,大夫边走边交代:“手臂脱臼的地方头几天不能活动,不能沾水,小腿骨裂的地方要固定一段时间。下床要拄拐,受伤的那条腿不能动,等骨痂长出来,就可以活动了,但一年内不能负重。对了,不要吃海货,发伤口,多吃点好的补补。我留的草药,一天换一服。”

辛霓一一记下,目送他离开,才折返回沙发边。

祁遇川笔直地躺在沙发上,呈遗体告别状,他眼睛半睁,眼神虚浮地盯着屋顶发呆。让辛霓比较欣慰的是,他的脸色比之前略有好转,这说明那兽医的药还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