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次举起刀又放下,当我最终把刀丢下时,我恨透了自己。我突然扑过去,揪起高衍的头发,发疯一样将他的头往电线杆上撞。我掐着他的脖子,哭叫着让他还我妈的命来。打到最后,我意识到我妈妈再也回不来了,而这个罪并不该由高衍来背。我收了手,跪在地上大哭…

“冷静下来后,我有些后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高衍,杀他已经不可能,可是放他走,我会有很大麻烦。高衍看出我的心思,和颜悦色地跟我保证,如果我放了他,他一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别无选择,犹豫了一会儿就上前去解他的绳子。谁知我刚打开绳子上的第一个结,一群警察就冲进来把我按住了。我自以为设计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绑架高衍时留下了目击者。

“我被高燕琼告上了法庭。我奶奶闻讯赶来求我爸出面斡旋,也求高燕琼看在我年少冲动,最后悬崖勒马的分上,放我一马。高燕琼铁了心要送我进监狱,无论我奶奶怎么求,都不松口。我奶奶甚至对他们下了跪…我爸迫于无奈,做了个折中处理,他为我请了当时最好的律师来打这场官司。

“律师告诉我,鉴于我仅实施了绑架行为,而未索财,应当视为没有实施全部犯罪行为,加上我没满十六周岁,他估计量刑不会太重。如果我有办法让高衍出面证明我曾有释放人质的举动,他就可以为我辩称‘犯罪中止’,并有很大把握让法庭认可。这样一来,我就有可能免除牢狱之灾。

“律师为我奔走了几次,但到最后,高衍还是没有出庭为我作证。我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被送去了少管所。少管所的日子很不好过…”

岂止是不好过?进过少管所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一群少年,竟会有比成人更邪恶残酷、更人性崩坏的内心。刚进去那几天,他被孤立在一个角落,每天听那群少年高谈阔论自己在外面犯下的辉煌事迹。他们的罪名各有不同,有的是抢劫杀人犯,有的是行凶滋事犯,有的是惯偷,有的是强奸犯。

最初靠近他的是那个十六岁的惯偷,他对他编造了一个凄惨的童年,用一些相对善意的举动赢得了他的同情和信任。苦闷的他对他兜了底,并将他引以为朋友。但没多久,他就发现那个朋友的目的是为了骗取他的食物。他拒绝这种利用,同他断了交。那人转身便将他的底子抖了出来。

一个连绑架都未遂的人,自然成了狼群眼里的羔羊。他们不再忌惮他眼底的黑暗,开始明目张胆地殴打、欺辱、虐待他。他从没放弃过反抗,因此常年遍体鳞伤。看守所里肮脏闷潮,他的伤口总是发炎、化脓,与此同时,他的身上总是不间断地往外冒出大片大片的湿疹。他在灼热的痛与痒中挣扎了半年,像是受到了驯服,他内心时刻叫嚣的仇恨、悲愤渐渐平复了下去。他开始想要活下去,活得舒服一点。想在监狱里过得舒服点,他就必须比那些人更狠。他逮着了个机会,对那个骗过他的惯偷下了手。积怨如火山爆发,他野兽一样骑在他身上殴打他,用牙齿撕咬他。那帮少年受到了挑衅,一窝蜂扑上来群殴他。他豁出命一般和他们对打,数不清的拳脚落在他身上。他一次次被打趴在地上,一次次又朝那群人扑去。打到最后,连那群人都胆寒了。其中一个人叫了狱警…

他被送去狱内诊所隔离治疗,挂了五天盐水,浑身上了多处夹板。他有了一周的自由和安适。正是那一周,让他刻骨铭心地懂得自由和生活该用什么去换。

回到监狱后,他受到了处罚,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来招惹他。让他觉得讽刺的是,当他的内心彻底适应这所监狱,那些奇痒无比的湿疹便再也没发过。

为了早点从监狱出去,他任劳任怨地做上头分配下来的工作。工作以外的时间,他便乐此不疲地去图书馆看报、背书。他记忆力很好,凡是过他手的书,从《牛津字典》到《孙子兵法》,从《国富论》到《经济学原理》,他都能做到韦编三绝,倒背如流。

每当夜幕降临,他就挺尸一样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回顾他从外公、父亲那里耳濡目染来的政道、商道,然后结合他读的书,做进一步的参悟、分析。入睡前,他会感性地透过头顶的小窗仰望一阵星空。监狱的日子太过黑暗,哪怕是白天,他都觉得特别黑,所以他尤其珍惜他能看到亮光,哪怕只有星星点点的亮。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在世上另一处,有一个女孩和他一样过着被囚的生活,他们也许看过同一片星空——无论他们的人生多判若云泥,但当他们仰望星空时,心里头所渴望的那些东西应该都是别无二致的。

一年后,表现良好的他依法获得了减刑,他实际上只在监狱待了三年,就刑满获释了。出狱当天,奶奶一个人来接的他。她领着他去吃了碗大排面,然后给了他一个联系方式。奶奶告诉他,大饥荒那年,她家族里有一支亲戚逃难去了镜海,几十年里都杳无音信。但前几年,那一支竟有个后人回了渔寮乡。那个叫祁阿四的人认祖归宗后,一直留在渔寮做倒卖海鲜的行当。

他不解奶奶的意思,也不明白奶奶为什么会跟他提起这个人。奶奶又告诉他,他坐牢这几年,她一直在为他出狱后的生活发愁,同时又担心他想不开,再次走上报仇的不归路。思来想去,她决定让他换个地方、换个身份重新开始人生。她给了祁阿四一笔钱,托他帮了个忙。

他很快便猜到奶奶托祁阿四帮的忙是什么。他没有说话,默默将面连汤带水地吃完,然后点了点头。

祁遇川略去了这段阴暗混乱的回忆,有几分疲惫地继续说:“出狱后,我在渔寮待了一段时间。我上了一艘去日本采珊瑚的渔船,九死一生地跑了一趟。在渔船上,我想得最多的人就是尹青蕙。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到那件事的影响。从日本回来后,我拿赚回来的钱帮奶奶修葺了房子,然后开始准备跟祁阿四去镜海的各种事项。临行前,我抽空去了趟上海。我在别墅附近蹲守了很久,始终没有看见尹青蕙。

“我有些失落,也有些不甘心。我直觉她不会就这样消失,便去了趟曹杨路的旧居——那里曾是我们见面的地方。很幸运,那套房子还在,我爸对它讳莫如深,一直放空着它。我翻墙进去后,很快就在一棵树上发现她留给我的标记。我挖出一个铁盒,铁盒里面全是她写给我的信。我感动得厉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想起她的面容、她的微笑。她在最后一封信上留下了一串手机号码,并告诉我她准备跟她爸去镜海谋生。我是个顶不相信缘分的人,但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与她之间有命定之缘。

“去镜海后,我以祁阿四私生子的身份在龙环岛落了户,改姓为祁。我第一时间给尹青蕙打了电话,她知道我在镜海后,当天就跑来龙环岛见我。她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大不一样了,我有些陌生感,但很快就接受了这样子的她。那以后,她每周都会来岛上看我。

“我们聊得最多的东西还是我的复仇大计。经历过那黑暗的三年,复仇的念头不再灼热翻涌,但它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脉,成为时刻流经我心脏的一部分。我跟她说,我要赚钱,我要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然后光明正大地摧毁我爸和那个女人的一切。当时,她看向我的眼神很欣慰——真的很奇怪,她明明比我小,可她的眼神总让我联想到比我大很多的人。

“在龙环岛安顿下来后,我就去驹哥那儿拜了码头。驹哥很赏识我。我许了他一个很高的回报率,说服他把钱交给我做投资。我拿他的钱练手,开始玩股票和基金。比我想象中还得心应手,一个周期后,我就把驹哥给我的钱翻了番。有更多人拿着钱来找我,我来者不拒,很少失手,也给自己赚了不菲的佣金。认可了我的能力之后,青蕙告诉我,她有办法把我引荐给一个富豪榜前十位的大佬,问我想不想去试试。

“但还没等我做出决定,变故就发生了…那个大佬,也就是你爸,强暴了青蕙。整个过程,我在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我听见青蕙歇斯底里的惨叫,听见她大哭着求饶…”

祁遇川有些说不下去了,即便是现在,他也无法完全直视当年那件事。辛霓侧过头,死死咬住了嘴唇。

过了很久,祁遇川才说:“我感觉自己像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里…我感觉世界特别黑、特别冷。我问自己,命运是单单对我和我身边的人残酷,还是它本身就这样残酷?等那阵冷的感觉过去,痛的感觉慢慢出来了。生不如死的一种痛。

“我从驹哥那里弄了把枪,打算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帮青蕙报仇。但她不同意。她说没有用,我根本近不了你爸的身。何况杀了他,我必然要被拿去填命。她不想让我们的人生都因为这件事被彻底毁掉。我听完后很绝望,因为我们又多了一个无法对抗的仇人。

“这时青蕙告诉我,她有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不但可以报了她眼下的仇,还可以帮我尽快完成复仇计划。”接下来的事情,让祁遇川难以启齿。见辛霓眸色冰冷地望着他,他皱着眉,沉吟良久才道,“她提到了你。和当年的我一样,她把对你爸的恨意转嫁到了你身上。她想以牙还牙,让你尝尝被强暴的痛苦。我不同意她那样做,经历过绑架案后,我明白了一件事——以犯罪的方式复仇,只会把原本无辜的自己带上一条更万劫不复的毁灭之路。

“但青蕙根本听不进我的劝阻,她说她连死都不怕,更不会怕什么万劫不复。我们起了争执,闹得不欢而散。几天后,她打电话给我,用一种通知的口吻对我说,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会在第二天下午出现在渡口的废工厂。她让我在事后去英雄救美,赢得你的感激,再想办法把你留下。她赌你会爱上我。

“我没有再指责她,因为我很了解仇恨灼心,不报不快的那种急迫。我像当年的她一样,很自觉地担起同谋者的责任。我找到驹哥,让他配合我演一出苦肉计。

“第二天,我比你们更早地去了废工厂。我亲眼看见你怎么一步步走进圈套,亲眼看见你被那个男人拖进了工厂。按照计划,我应该在施暴结束后去救你。可亲眼目睹犯罪比想象犯罪震撼太多,我看见你那样挣扎,心理受到很大冲击。我想起了那晚的青蕙。我突然不明白,同样的罪恶为什么要发生两次。我就站在阴影里看着你们,脑海中天人交战,时而想着青蕙的仇,时而想着你的无辜可怜。最后你望着天上,叫了一声‘妈妈’,我的心一下就软了…我想,如果你妈妈知道你受了这样的罪,她该多心疼?我有母亲,青蕙以后也是要做母亲的人,我们不能造这样的孽。我打破原计划,救了你。我不想帮青蕙报这个仇了,因为那可能是害她。

“但世事难料,你为了保护青蕙,要求跟我去龙环岛,我为了保护她不得不同意。兜兜转转,这件事还是按照它原定的轨迹发展了下去。那一路,我都在观察你…”

祁遇川深黑的眼底出现一片温柔光芒,那光粼粼而动,如繁星春水。他从没见过那样傻的姑娘,又憨又直,却透着娇滴滴的可爱;她偶尔会跳出些小聪明,但那些聪明手段并不比一只骗食的猫更高明;被惹急了,她也会有几分攻击力,但那攻击的力道,也只略比“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强些。但除却娇痴温软,她又比寻常男儿更有情有义,坚毅果敢。他一直以为这样至真至纯的女孩,只有书里和梦中才有,没想到现实里不但有,甚至比他想象的更美好。

那天,在暴风雨过后的海上,她望着天上的霓虹呐喊,眼神看似柔和却散发出一种苍凉坚毅的力量。望着浑身沐着璀璨光华的她,他的心脏第一次出现一种不规则的悸动,随着那种悸动而来的是情感的爆发——原来生活不全是黑暗的,它可以有光亮;原来人不全是薄恶的,它可以有温情。

他怀疑自己爱上了她,这让他对青蕙有了负罪感。他跟青蕙坦白了内心,决定终止这个复仇计划,永永远远地躲开辛霓这个人。他诚然也是这样做的。然而随着时光流逝,他记忆中的辛霓不但没有淡远,反而被描摹得越加深刻。

伦敦的重逢是他始料未及的。那年他应青蕙请求,赴伦敦陪她过十八岁生日。在宝格丽给青蕙挑礼物时,他想的人却是辛霓。十八岁的她变成了什么样子?身边有没有一个能让她不再孤独的人?礼物他买了两份。当他带着些惆怅拉开大门,猝不及防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闯进了他眼帘。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为是个错觉。恍惚之间,她如有感应般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他倏然看清了是她,本能地逃离。他老练地在人群中同她兜圈子,她莽撞地穷追不舍。他原已从她身后离去,但鬼使神差的,他又回到了她背后。

还是那个天真明澈的小丫头,但又有什么变了。当他在她的锁骨上看见自己的名字,像中了邪一般,他的身体里爆发出一阵汹涌的欲念。是情欲,也是占有欲——她亲手在自己身上打下了他的印记,宣告他对她的所有权。这样隐秘深情的告白激烈地撩动着他、震荡着他,他乱了心智,在极度的放纵中背弃了自我。

理智在天亮时回归,他垂注着怀里的她,克制住将她吻醒的冲动,起身离去。他没有去见青蕙,因为无法面对。一份五年的感情和一份十天的爱情,哪个更可贵,哪个更正确,他真的分不清。

临离开时,他给辛霓留了一个承诺,如果他们能再遇见,他就陪她一生一世。

他确定他们遇不见。那是一个不可兑现的承诺,除非奇迹降临。

回镜海后,他打了个电话给青蕙。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最后,他在青蕙的哭声中许诺,以后每年的6月17,他都陪她共度。挂掉电话后,深深自责的他倾尽存款买了一套房子,在合同上写了他和青蕙的名字。那是他们的名字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并存,他感觉他们的关系受到了保护,心底对青蕙的默认又坚定了几分。从此,他创办的每一家公司、置下的每一份产业都有青蕙一半。

那几年里,他一边心无旁骛地扩张商业版图,一边真心实意地等青蕙回来嫁他。但她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把辛霓带到他面前。他一下就明白了青蕙的意图,她怕辛、康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后,辛家势力更上一层楼;她也不甘辛霓嫁得如意郎君,一生养尊处优,平安顺遂。千钧一发之际,她祭出他这柄杀手锏。她甚至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会不会原谅她,就那样急迫地将他推了出去。

那一瞬,他确定了一件事,他们完了。若一个人连最后那点真情都可以出卖,那世间便再没有她不能出卖的东西。

听完他们的故事,辛霓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揪心,从揪心到不寒而栗,从不寒而栗到彻底无言以对。他们口口声声说世间黑暗,可黑暗的从来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死了,那种死和盲不一样,那是一种对人间正义的视而不见。

她回过头,第一次用没有爱,也没有恨的目光凝视着面前这个人。无数个日夜,她痛悔遇见他。但如果这一生从未遇见他,她的人生会是怎样?她想起从书上看到的一个比喻,那大概会如六朝的骈体,虽然珠光宝气,却没有刻骨的悲哀,更没有真正的欢畅——那自然又将是另一种苍凉。

第二十二章 为欢几何

回镜海后,辛霓第一时间去医院看了看辛庆雄。出了医院,她打电话给祁遇川,向他申请去樟树街走走。

祁遇川是决意要一条道走到黑的。从曼哈顿到镜海,他自始至终没有撤除对她的贴身监控。略好一些的地方是,她有随意出街娱乐的自由,只是不可脱离用人的跟随。用人早已换了人,替换燕姐的这位生得瘦硬,寡言少语,看人看事时刻以一副戒备的目光,颇有几分像武侠小说里的灭绝师太。

走到樟树街,辛霓差那“师太”去买猪扒包,自己则在中央广场那株海棠下落座。她出神地望着人潮涌动的狭长街道,鼻端萦绕着些杏仁饼、凤凰卷和猪颈肉的香气。还是十年前的那种味道,但坐在这里的这个她,心里头一点热闹劲都没有,只剩下一派老迈的空与净。她想,总得找个时间见尹青蕙一面。

将往事缅怀尽了,她起身往手信街走去。她原意是要买些手信见人,却先被街角的一处文身铺子吸引。她不由自主地走进那间铺子,朝技师露出锁骨上的文身:“我想洗了它。”

技师打眼一看,上手一摸,摇头说:“这种泰式文身很不好洗,他们用的是明墨,刺进去就长进皮肉里了,激光都洗不掉。只能用化学药品酸蚀、烧灼,那种痛你根本受不了。”

辛霓“哦”了一声,神色淡淡的:“不要紧,就酸蚀吧。疼点也好,疼才长记性。”

技师见她态度坚决,便去配了酸蚀的药物。门外的“师太”见状,急出了一头冷汗,连连往祁遇川那边打电话。也命该辛霓洗掉这文身,“师太”的电话始终也打不通。她得不到主人的示下,又不敢贸然上去强制辛霓离开,只好朝远处尾随她们的保镖投去商榷的眼神。保镖们面面相觑,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强酸的药物烧进皮肤时,那种揭皮刮骨的痛让辛霓一阵抽搐,她用力仰着头,死死咬住唇,紧接着,她的视野变成了一片黑绿色。技师洗得很细致,用了近半小时才收工。辛霓近乎虚脱地躺了一阵,才慢吞吞地下床。疼痛让她的脚步有些沉缓,但她心里轻松了很多。她煞白的脸上带着些笑意,若无其事地拐进了手信街。她买了些糕饼点心、鲍参翅肚,坐车回了大屋。

大屋还是那样子,只是门可罗雀,再无往日峥嵘轩峻、不可一世的气势。进了里头,人影疏落、花草纵生,更添几分落寞。这二年,辛霓心肠冷硬了许多,即便见了这物是人非的惨淡景象,也并没有过多伤感。她很快收拾了心情,跟人去见了李管家。

见到李管家,辛霓吃了一惊:他迅速地苍老了下去,瘦得形销骨立。辛霓才有些悲从中来,暗叹人一旦老了,真是一年一个光景。她不好流露太多悲戚之色,微笑着将手信放在桌上:“李叔,我回来了。”

李管家仍对那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他半天没有说话,算是跟她置了一回气。良久,他才亲自起来给她斟了杯茶:“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这个家、这家里的人还有这家里的摊子,你都不要管了。”

“是我不懂事。”辛霓小心翼翼、轻声轻气地说,“这些日子,辛苦李叔了。”

李管家见她那样,心里头的别扭散了大半:“这两年,三爷留给你的两家基金,我一直帮你管着。虽然名仑已经不在我们控制之中,但有赖三爷英明,祁遇川再怎么鸠占鹊巢,也不过是在为辛家打工。”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你既然回来了,这些事我就要交还给你了。”

见辛霓面露难色,他略思量了一下,往门口一张望,远远见着了花园里立着的那条“尾巴”,激动地咳了起来:“他还拘着你呢?”

见辛霓默认,李管家辛酸得眼泪直流:“没想到咱们辛家让人欺负到这分上!大小姐,你给一句话,我豁出去老命,也能召集一帮朋友跟他斗一斗。你给一句话吧!”

见他这样,辛霓有些欷歔,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犯不着两败俱伤,给外人便宜。这点委屈,我还受得住。”

李管家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着脸不再说话。

辛霓品了会儿茶,将杯盏放去一旁:“我想去看看赵彦章。”

李管家话到嘴边,又嗫嚅起来:“他…他逃了。”不等辛霓追问,他补充道,“就是你走的那天。那天,里里外外的人都被安排去了医院,不防备有人把赵彦章给弄走了。”

辛霓脸色微微一变:“是什么人把他救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