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宋子龙双眼盯着屏幕，看着下一秒对方发来的信息，他紧张的吞咽着口水，天气虽然已经入秋，但额头还是出了一层薄汗，他搓了搓手，郑重的在键盘上敲击了两下，按下回车键的刹那，消息无法撤回，他已经没有退路。
——好。
“小龙，饭做好了，快出来吃饭。”
母亲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宋子龙心里一惊，赶紧将电脑屏幕关掉，他心虚的扭头看着门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一些，“哦，妈，我马上就来。”
所幸忙着端菜的母亲没有开门，也没有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只是嘴上催着，“快点，刚蒸好的鱼要趁热吃，作业等吃好饭再写。”
“来了来了。”他将放在一旁还没打开的作业在面前摊开，急急忙忙的起身走到门口。
一开门，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看着正准备打开电饭煲的母亲，他快步走了过去，“妈，我来盛饭吧。”
“好。”宋母忙给他让了位子。
宋子龙拿过她手里的饭勺，盛好了两碗饭，又一起端到了餐桌上。
刚坐下，额头就感受了一股凉意，是母亲的手背，他抬头对上了她担忧的目光，“怎么出了这么汗啊？”
他赶紧抬手把汗抹掉，摇头道：“没事，房间里有点闷。”
宋母一听也没在意，用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是最嫩的那部分，放在了他的碗里，“快吃鱼吧。”
宋子龙低头吃着鱼，心思却一半不在上面，直到那一块鱼肉吃完，他也没怎么尝出什么滋味来，犹豫了一番，他开了口，手里还捏着筷子，“妈，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啊？”
“今天我朋友生日，他叫我去他家玩，估计玩的比较久，晚上我就在那住了，你不要等我。”
原来一门心思念书的儿子竟也交到了朋友，宋母心里一阵欣喜，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眉更深了，“是同学吗？叫什么名字？”
宋子龙含含糊糊的随口说了个名字，“嗯，一个班的，叫王野。”
“挺好挺好。”宋母感叹完又想起事来，忙不迭的叮嘱儿子：“小龙，那人家请你去家里，可不能空手过去。”
“我知道，我会在路上买点东西的。”
买东西得花钱啊，宋母掏了掏口袋，从里面摸出了一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钞，大多都是五块十块的，是今天早餐摊赚的钱，她从里面抽出了两张二十块的和一张十块的，顿了顿，又抽出了两张十块，叠好之后一把塞进了儿子胸前的口袋里，嘴里嘀咕着：“这些应该够了吧。”
宋子龙知道这些钱都是母亲每天起早贪黑拼命挣来的，看着她那双粗糙起茧的手，他怎么忍心要，便拿出钱想还回去，“妈，不用这么多。”
宋母拦着他的手，又把口袋牢牢扣好，“要的要的，你难得去同学家里玩，玩的开心点。”
他拧不住母亲，只好收下。
吃好中饭，他去厨房洗碗，两双筷子四个碗很快就洗干净了，他小心的把碗放进橱柜里，放筷子的时候瞥见了一边挂着的刀具。
视线在那几把尺寸不一的刀具间徘徊，他的手慢慢伸出向了那一把最小的，伸到一半时却猛地停住了了，他回头看着厨房门口，听着外面传来母亲边擦地边哼歌的声音，他不再犹豫，将最里面的那把小刀从架子上取下，快速插进了自己牛仔裤的口袋里。
看着水台，他的心跳仍旧快到不行。
三个小时后，宋子龙在母亲反复叮嘱下出了门，离那人说好的时间还有很久，他先坐公交车到了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花了七块钱吃了份盒饭，他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结账，收银的老板娘找了他三块钱，刚想把硬币塞进裤子口袋，手指却碰到了刀柄，他赶紧换了个一边放零钱。
然后他又去了一家书店，找到了一直想买的练习册，虽然身上有钱，但他没买，就站在那里一边解题一边看答案，这倒让时间消磨的快了不少。
直到书店快关门，他才在书店老板不满的眼神下走了，外面天都黑了，一出去，风一刮，竟能感觉到一丝凉意，他习惯性的搓了搓手，突然想到了自己母亲的那双手。
再过几个月，天一冷，母亲的手肯定会干裂，冷风一吹肯定生疼，这么想着，在经过一家卖各式护肤品日用品的店时，他走了进去，一排一排的看，终于看到了护手霜。
货架上摆着十几种护手霜，他也不懂哪个好，太贵的又买不起，犹豫了快五分钟，他最后买了一只十五块的，上面标着滋润两个字，写着适合干燥的皮肤使用，那给母亲用应该挺好的。
从店里出来，他把护手霜放进衣服口袋里，看了眼手表估计了一下，走过去差不多了。
在约定的时间，宋子龙到了302室门口，他顺利在地毯下找到了对方留好的钥匙，再三确定楼道里没人后，开了门。
房间里没开灯，但窗帘都开了，借着月光，他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卧室，地上躺着一个人，即使事先知道，冷不丁看到时，他还是差点吓破了胆。
定了定神，他一步步向那人走去，地上躺着的人此时一动不动，他蹲了下来，发现她的手脚都被用绳子绑住了，头被黑色的布整个罩住了。
宋子龙把准备好的刀从口袋里拿出，握着刀柄的手慢慢伸到她胸口上方的位置。
手不住的在抖。
他没杀过人，也不想杀人，但没办法。
最近的一次考试他考砸了，在学校里表现又不算好，班主任章老师要叫母亲去学校谈谈，可他不想让母亲操心，光是操劳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已经够辛苦的了，他不想连学习都要让她失望。
可无论他怎么恳求，班主任都坚持要让他母亲来一趟。
怎么办？怎么办？！
不知怎么的，一个荒唐的念头就这么冒了出来：把她杀了不就好了吗？
是啊，班主任死了，就没人会叫母亲去学校了。
为了母亲，她必须死。
心里坚定了这个想法，宋子龙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没了半分的犹豫，他握紧了刀柄，闭上眼猛地刺了下去，刀没入她的身体，血喷溅在他的脸上，原本昏迷着的女人挣动了起来，被胶带封住的嘴里发出了闷沉的呜咽声。
他被吓到的向后坐倒，但下一刻，无路可退的他爬了起来，身体向前跪着，两手用力拔出了那把刀，又发狠一般的扎了下去。
一下，又一下…
血溅到了他的眼睛里，他的嘴唇上，无意之中他甚至舔到了她的血。
腥的。
卫生间里，水哗啦哗啦的在流。
宋子龙将脸洗干净，又将外套脱了浸在了水里，等把血洗掉他才想到口袋里的还有东西，赶紧翻出来。
护手霜没事，但钱全湿了，他心里一阵烦躁，一张一张的把纸币分开摊在水台上晾着。
手忙脚乱的忙了好一阵，他穿着还湿的外套，手里捏着钱走出了卫生间，最后看了一眼在卧室已经死透了的班主任。
开门，又关门，他把钥匙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下到一楼时，他瞥了一眼墙壁上一排的信箱，302室的那一格开着，里面是各种宣传单和信件，被塞得满满当当。
在附近的小公园的躺椅上蜷缩了一夜，早上醒来的宋子龙没有意外的感冒了，但他回家的脚步却格外的轻快。
到家的时候还没到8点半，母亲还没收摊，趁着这个时间他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将昨天没用完的钱放回了母亲放钱的包里，还把家里稍微收拾了一番。
再一看墙上的钟，9点20分了，母亲应该快回来了，宋子龙手里捏着那只十五块的护手霜满心期待的看着门口，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脑子里在想着母亲看到时会说的话。
肯定会先说他浪费钱，她没必要用这个，然后又会夸他懂事，免不了还会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宋子龙脸上忍不住扬起了些笑意，然后家里的座机响了。
他想也没想，走过去接起了电话，“喂，你好。”
“宋子龙啊，我是章老师，你之前不是说你妈不方便来学校吗，所以我想今天去你家家访。”
第二十九章
章老师…没有死…
既然她没有死, 那昨天他杀的人又是谁？
砰！
话筒从他手中掉落，倒垂而下撞在了柜子门上, 红色的电话线拉长又缩回，一荡一荡。
“喂？宋子龙, 你在听老师说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子龙冲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键盘被他重重敲击, 发生一串哒哒哒的声响。
——为什么章老师没有死！
——我到底杀了谁？！
一分钟之后，他等到了回复。
——转身打开衣橱看看。
他肢体僵硬的转过身，如同一个牵线木偶, 一步一步向面前的衣橱走去。
七步路, 走到了。
他抬起手，和昨天晚上一样, 控制不住的颤抖，好不容易才握住了把手。
轻轻用力，门开了。
一只手毫无征兆的从里面垂了下来，那是只粗糙起茧的手。
***
刑侦二队赶到案发现场时, 他们双眼所见到的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这家母亲韩秀娟的尸体是在儿子卧室的衣橱里被发现的，颈部有勒痕, 系机械性窒息死亡, 凶器在家里发现，是一根红色的电话线，死亡时间在昨晚10时到11时之间，而其儿子宋子龙疑似在发现其母亲尸体后, 从五楼家中跳楼，当场身亡，手中还握着一只护手霜。
警方到场十分钟后，宋子龙班主任章明月匆匆赶到，包里装着她为宋子龙申请的贫困补助金。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案发现场的傅廷生看到的是相似的情况。
一栋居民楼的302室内，母亲顾琳的尸体在客厅的地上被发现，手脚皆被捆绑，胸口位置被连刺数刀，死亡时间同样为昨晚10时到11时之间，其儿子李涛在9时左右回到家中，五分钟后从三楼阳台坠落，目前重伤昏迷。
从死者家中找到的电脑上看到了两个未成年人与同一个人几乎相同的对话。
——你想杀人吗？
——我可以帮你。
——当然，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晚上10点，杀了你想杀的人吧。
宋子龙想杀了自己的班主任章老师，因为对方想让他母亲去一趟学校，李涛想杀了同班同学的母亲，因为对方辱骂了他残疾的母亲，还怂恿其儿子将恶作剧的纸条放在他家的信箱里。
然后，在网上不约而同开始搜索杀人方式的他们收到了相同的一条私信。
再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出现在了对方的家里，用不同方式杀害了对方的母亲。
***
——你想杀人吗？
邵希倚在车旁，看着不远处的两辆警车和拉起的警戒线，脑子里蓦地闪过这个问题。
如果三年前，有人这么问自己，她会怎么回答呢？
思考不到十秒，她已经有了答案。
——不想。
回过神时，那道自己等待许久的身影终于从楼里走出，皱眉抿唇，正是她熟悉也意料之中的表情，在看到她时，他脚步一顿，神色隐隐有了缓和，他抬手拉起警戒线，俯身通过，直直朝她走来。
走近时，她习惯性的叫了他的名字：“傅廷生。”
轻缓柔亮的嗓音拂落耳畔，竟安抚了他此时有些烦躁的心，“怎么找来这里的？”
“那个人在论坛上发了图片，我看到了救护车上医院的名字。”顺着线索她不难找到这个小区。
“李涛的情况不太好。”虽然是三楼，但下落时没有缓冲，又是直接摔在了道路上，即使能救回一条命，先不说他的身体可能会瘫痪，单单从心理上，一个十六岁的未成年，如何承受自己造成的这一场悲剧？
邵希知道他心里所想，难得跟着叹了气，“你们遇到了一个疯子。”
是啊，彻彻底底的疯子，即使在刑队待了好几年，办了这么多的案子，这样的疯子傅廷生还是鲜少碰上。
然而这还是个非常谨慎的高智商疯子，他用网络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看不出任何漏洞的屏障，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给他们留下，而给他们留下的痕迹也不过是他想展示给他们看的。
眼下，他们在明，对方在暗，要占据主动，他们必须找到突破口。
傅廷生和邵希觉得，这个突破口还是在那具被肢解成块的男性尸体上，可死者的身份还是没有确定，而剩下的尸.块也未被发现。
接下来的一整天，傅廷生在刑侦队跟进线索，邵希在外调查，等晚上再碰面时，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案件陷入了僵局。
那个人在网上没有了丝毫的动静，如同蒸发了一般，但他们知道他正在挑选新的猎物，或者说是玩物。
***
傅廷生开车送邵希回家，到了附近时已经是夜里10点，车驶过附近小区，邵希恰好从浅睡中醒来。
在路上睡了半个多小时，她慢慢伸了个懒腰，真是神清气爽，有傅廷生在旁边，她连在车里都能睡着，如果要是在…
邵希抿唇，压了下心头的小心思，侧身道：“傅廷生，就在这里停车吧。”
“怎么了？”嘴上虽然问着，但他已经停了车。
邵希直言：“想让你陪我走到楼下。”从小区门口到她家楼下，开车用不了一分钟，要是走路进去，就要多花几分钟，其中不过是很短的时间，但和他多待一会儿总是好的。
那双黑眸里闪着期许的光，傅廷生凝视数秒后点了头。
下了车，两人并肩而行，中间隔着一指的距离。
走了一半的路，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是邵希早就发现的一件事，他们独处时，最先开口的往往都是她，所以一旦她不说话，傅廷生也就不吭声了。
真是闷。
她心里这么嘀咕着，脸上的表情却是笑着的，两人就这样安静的一路走，就像是晚上散步回家的小夫妻，她低头看着他和她的手，此时只要她的手指轻轻抬起，就能触碰到他的。
“邵希。”
冷不丁的被叫了名字，她像是上课偷偷看小说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一样，吓得一抖的同时还心虚的攥紧了手。
不过，她动作幅度都这么小了，他是怎么发现的？
邵希偷偷瞄他，却发现他虽然眉心蹙隆，看的却不是她。
嗯？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顺着他视线看去，脑子里立马蹦出四个字。
阴魂不散。
她暗自决定以后就叫他唐阴魂了。
正好傅廷生在旁，她也不怕对方会过分纠缠，刚想继续往前走，另一个身影却紧接而至。
唐阴魂的未婚妻孙颖，嗯，以后就叫孙不散吧，阴魂不散多配啊。
邵希倒没想到这对人会一起来，看来一个人来堵她不够，现在变成两个人来堵了。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