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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歌乖乖听话。

“求妈妈保佑晨歌赶快康复。”

暮歌一听,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双手合十,嘴巴念念有词了好半天。

不是清明,墓园几乎没有人。凌远航看着她略显生涩的动作,有模有样的。他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掏出手帕细细地擦拭墓碑。他再也不是半阖双目似是而非,而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他盯着墓碑的眼神很专注,似有来不及说的千言万语,望断天涯路的寂寞。

因为看到了子竞的妈妈,暮歌觉得有妈妈的小孩真的好幸福,于是把心酸当成撒娇。凌远航听了,半天没说话,第二天一大早没先去医院,而是亲自开车带暮歌来了墓园。

姐姐,我带你的暮歌来看你了。

姐姐,他们父女终于见上面了。

姐姐,你的暮歌,就是我的下半生……

暮歌磕完头,仍跪在原地不起来,她歪头看着凌远航。这厮散着军装外套,衬衫扣子开了两个,下摆散在军裤外头,佛性又匪气,性感地让人想要尖叫。

“暮歌,凌暮歌。”

“嗯?”

“你说,为何世上要有那么多遗憾?”大拇指细细地抚摸着墓碑。他突然想听听暮歌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暮歌也看墓碑。洁白的汉白玉,凌缘清,三字,半生魔障。“本是婆娑世界,婆娑既遗憾,若无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体会不到快乐。”

“那,佛说,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暮歌是这么想的?”孽之所以孽,如斯这般,目光流转间,便生魔障。

“我不想成佛,舅舅也不是佛。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著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拥有它的资格。问佛为何不下雪,佛曰: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错过了今冬,明年才懂得珍惜。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伸出手,像他一样摸摸墓碑。

要懂得,珍惜眼前。

缘也好,劫也罢,总归是缘。

凌远航看向她,唇角是淡淡的笑意。

这就是春山如笑是吧!暮歌也跟着笑。

“舅舅,爱妈妈吗?”

他点头。

“多爱?”

他状似思考。

暮歌嘟起嘴,跪姿变成了坐姿,颇有些耍赖的意味。

“舅舅。我吃醋了。”

凌远航只是笑。

“爱我多一点,还是爱妈妈多一点?”

这个问题啊……

凌远航下意识地看了墓碑一眼。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世人总有这样的困扰:奈何情深,无奈缘浅。后来他一直愿意去相信,姐姐其实是天上的仙女,人世二十多载的修行劫难,总要走的。

感情不能用深浅来形容,每一秒都是不同的我,人,总是会在某一个瞬间突如其来就对人生和世界有新的体认。所以,不同时候的自己,感情是不一样的。二十多岁一百分的爱人能力和七十分的付出,与三十多岁七十分的爱人能力和一百分的付出,是不一样的。

现在的他,肩负的东西很多,兴许仅剩的爱人的能力早已不足七十分,但他却是努力让自己的付出达到一百分。把能给的,全给她。

暮歌,这是我给得了的全心全意。

凌远航笑了笑,掏出一根烟叼在嘴角,一只手点燃香烟,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深深吸了一口,透过缭绕的烟雾,眯眼看着地上眉目飞扬的少女。

见凌远航久久不语,暮歌倒也不急,就是直视着他,大有不得答案绝不善罢甘休的倔劲儿,煞是勾人。

将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中指微曲,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

她霎时咧嘴傻笑,弯弯的眉眼。

他也跟着笑,微微扯起的嘴角,勾人的媚眼如丝。

丫头心情很好,下山时一边拉着凌远航的手一边哼着藏族祈福的小调。

迎面走来两个人,凌远航拉紧暮歌,缓下了脚步。

暮歌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凌远航。

“凌首长。”两人中年轻的小伙子身着整齐笔挺的军装,看到凌远航后先是打了招呼。

“莫四啊——也来祭祖?”凌远航似笑非笑。

“妈妈说很久没来给奶奶扫墓了。”莫四笑得很谦逊。“这是我妈妈。”

自然不陌生。凌远航朝莫夫人点点头,算是致意。对方也同样不太热络,点头了事,倒是连连看了暮歌好几眼。

“暮歌,这是你莫四哥。”凌远航捏捏暮歌的手拉回她又要神游的注意力。

“莫四哥?那不就是莫老大的弟弟?你好啊,莫四哥。”暮歌喜欢大少,对大少的弟弟竟多了一分天生的好感,打起招呼来也格外热情。

“你好啊,‘很高兴认识你’的凌暮歌。”莫四也是十足的好感。听到莫四这么打招呼,两人突来了些幼稚,彼此传递着“你懂的”的眼神,故作神秘。暮歌咧嘴便笑了,莫四也跟着生生笑弯了眉眼。

“咳咳……”莫夫人轻轻咳嗽了两声。“老四,咱们不要耽搁凌首长的时间了,还得山上,下午你爷爷要去检查身体,咱们得去陪着。”

莫四点点头,和凌远航两人告了别,扶着母亲往山上走。

“你认识那小姑娘啊?”

“不认识,不过听大少提起过。”

“这样啊……

身后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有些些刻意。凌远航挑了挑眉,再看看还在笑的暮歌。

“暮歌,凌暮歌,你好像很喜欢莫家这几兄弟。”

“舅舅吃醋了?”雀跃的语气。

“哼!”嗤笑。

“舅舅吃醋了啊!嗯!我真喜欢莫家几个哥哥,好喜欢啊!舅舅你快问问我,是喜欢他们多一些还是喜欢舅舅多一些吗?”

“这还用问?”臭屁的反问。

“可是我更喜欢大少也。”

“小畜生!皮痒了找抽是吧?”

“就找抽了!你拿什么抽我?”多暧*昧的语气,说罢还伸手突袭。

“谁家养的小黄货!”咬牙切齿的笑意。

“晨歌,今天我去给妈妈磕头了,求她保佑你赶紧康复、长命百岁。你怎么还不醒啊?是不是梦里有妈妈?真羡慕你啊……不过你还是赶紧醒来吧,你睡得太久了,我好想你啊……”暮歌全身罩着无菌防护衣,每天都要到加护病房里絮絮叨叨上一个多小时。

这天暮歌絮叨到一半,外头就来了探病的人。

暮歌可不管,跟晨歌讲话比较重要。可来的人是大少和老爷子,于是灿笑着朝两人招招手。

老爷子和大少都冲她挥手打招呼,可等了半天都没见她有要出来的意思。想想,倒也明白了,这孩子,谁重要谁上心,分得很清楚。

于是,玻璃两边各两人,各有心思。

“就是这孩子啊……”老爷子一身中山装,龙精虎猛,丝毫不像八十来岁的老人。

大少反手站在老爷子身边,点点头。

那两个孩子,手拉着手,暮歌不知道说到什么开心的事,一边笑一边习惯性地捏晨歌的手。这么一对孩子,多好。

“咱们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吗?”老爷子盯着看了半天,才问。

“能帮的都会帮的。凌首长说是男孩子之间的意气用事,贺家小子也受了重伤。我们也没立场再追究什么。”

“这一家子,雅气太过,姐弟俩都是。可惜走得太早了。”老爷子感慨。

“这两个小的,我会看着的,爷爷您放心。”

老爷子倒是好奇了。“你,怎么?”

雅量吗?谈不上,没这样的修养。只是得人恩果千年记,凌远航帮过季家,他到死都会记得。上一代的情仇早就已经尘埃落定,他只是觉得,这两个孩子,让人心疼而已。

大少想了想,笑着说。“咱们家就一个女孩,太少了。”

“少吗?你小叔外头不是还有一个。”

“那个不行。”

“怎么不行了?”

“小七不喜欢。”而且……“这个跟我亲。”

老爷子听了大笑。

“你爸来过了?”

“来过两次。”

“苦了他了。”

“他自找的。”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大少却是笑。“我让他别急。这孩子会好起来的,在部队,虽然是空军,但还是有机会见到的。”

“怎么会不急?健健康康倒也不会特别念着,可这个时候,做爹妈的,恨不得日夜守着。你小时候那次摔到脑震荡,你爸守了你好几天呢。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没爸爸疼没妈妈爱,想想都心疼啊。”

“其实还会偷偷来,隔几天就来偷看几眼。”

老爷子点点头,深思了一会儿。

“你看,这事儿,你妈那儿好说话不?”

“您想让这两个孩子认祖归宗?”大少立刻会意。

“你妈什么都好说,就这事讲不通。这两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我提过一次,不过她不同意,也就算了。其实你妈的心思咱都能理解,可我老了,还能盼什么啊,现在都快二十年过去了……再等几年吧……再看看……”

大少静默不语。

“你看。”老爷子透过玻璃指着那两个孩子。“小八,小九。哈哈哈……”

“爷爷,您也就这时候过过干瘾。”

老爷子笑容渐收,长叹了一口气。

这么一双儿女啊……连他都舍不得呢……

正文 何处惹尘埃(十九)

什么都是缘分。

你说一个男人,白天是六根清净的喇嘛,到了晚上便扮做在家人出去花天酒地,也没有刻意隐瞒,“秘密也无用了,足迹已印在了雪上”、“被中软玉似的人儿,是我天真烂漫的情人。”,坦坦荡荡。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仓央嘉措,暮歌真喜欢这尊佛。

情和欲也是修行。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这是暮歌最喜欢唱的情歌小调。

后来她唱给晨歌听,闭着眼,想了很多,边唱边哭。

有人轻轻给她拭泪,然后轻声说:“姐,别哭。”

暮歌不肯睁开眼。

那孩子却委屈。

“姐……”

他终于开口叫她了,他戴着呼吸器,浅浅笑着,双眼专注地看着她,像曾经无数次那样看着她,叫她。

顷刻泪雨滂沱。

“你这个坏孩子,我再也不想理你了。”暮歌甩开他的手,退了好几步。

那孩子也哭,委屈极了。挣扎着要起来,扯动了身上的管线,顿时仪器声响大作。

医生护士一涌而入,忙着检查身体,忙着安抚病人。可这两姐弟,各据一边,他要靠近,她在生气,都在哭,惹人生气更惹人心疼。

“暮歌,晨歌刚醒,哭不得动不得,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主治医生也急了。

瞧瞧晨歌,挣扎着要起床,这会儿已经开始拔身上的针和管线了。

“就不理他!不要他了!”暮歌才不管。

“姐……我以后……不敢了……姐……”晨歌虚弱得连话都讲断断续续的,很轻,可暮歌却偏偏还能听见。

“你保证!”

轻轻点头。

撒娇。“姐……我疼……”

于是姐弟俩抱头痛哭。

这么一双孽障!

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昏迷了二十多天,凌晨歌终于醒了。哭着笑着渡过了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小时,然后累到睡着。遭受重创的身体,原是年轻生猛,二十多天的昏睡和恢复,凌晨歌同志,以媲美小强的复原速度快速恢复。

凌晨歌同志确定没事了,暮歌也销假回学校上课了。

暮歌并没有住校,相比起其他在同一个寝室里一起生活的同学,她在班级里除了同样走读的尹琳之外几乎没有朋友,多半会有交谈的都是请教她功课的同学。

这么一个孩子,有那么多人喜欢,自然也是有人讨厌的。在被目睹某次名车接送以后,暮歌被人包*养的传闻在同学间不胫而走。请假一个多月,又被传成是去打*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