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爷爷的大黑车到了饭店,下了车,单是看着饭店大厅的辉煌灯火,他竟生出了近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怎么,还放不下啊?”贺爷爷身子骨健朗,声音也洪亮有力。小儿女的情情爱爱,谁年轻时没经历过。多多少少,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故事,一个人,得与不得。只是时间久了,念想淡了,便也坦然了。

子竞笑笑,低头不语。

回国后,进了司法部,算是学以致用了。只是还是脱不了权三代、权四代们的宿命,征战政坛。其实,偶尔他会想,如果可以当一个普通的律师,打自己想打的官司,帮自己想帮的人,过自己想过的人生,那该多好。

宴会大厅里,金碧辉煌,不免俗地放着轻缓的音乐,多是交谈声。虽是人老爷子的寿宴,但大部分人还是将其视作难得的交际机会。平时不太能见到的人,今天在宴会厅里基本都能见到。

子竞觉得很奇怪,明明宴会厅里那么多的人,可他却还是一眼就能找到她。

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却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变,时间匀速,似乎只是眨了一眨眼,又回到了她身边。好像昨天,他们还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她柔软的发尾扫过他的手背。还听到了风雨声,他轻轻吻了她。她的初吻,也是他的初吻。那么些年,暧昧妖娆,开到荼蘼。

她在笑,世故圆滑了些。可他依旧能感觉出来她微微的不耐。现在的她一定想退到人群最后面去,闭上嘴巴,安安静静地呆着。

“真可惜啊。”贺爷爷拍了拍子竞的肩,丢下他一个人自己找老友去了。是可惜啊,本来以为,凌家这个小姑娘,会成为贺家的孙媳妇,真的是挺好的姑娘。

子竞不语,一直盯着她。

她穷极无聊,抬头找晨歌来救场,然后就这样望进他眼里。

她霎时笑起。那一瞬间子竞突然觉得头晕,天地间似有光华流转。她对她身边的人说了声抱歉,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而来。

设想过许多许多跟她在重逢的场景,子竞一度以为自己会说不出话来。可,却是像老朋友一样,仿佛两人之间从来没有五年的分离一样。

“很累?”子竞体贴地曲起手,让她可以舒服地勾着自己的手臂。

“早知道就等开席了再下来。”暮歌吐吐舌头,笑得好不欢喜。

子竞笑着将暮歌往包厢里带。宴会厅的四周有许多的包厢,用来招待一些身份特殊的客人。

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脖子高的暮歌,目光幽深了些。“还疼吗?”

“不疼。”暮歌摇摇头。

又道。“有时会想起子竞,就摸摸它。”

脖子上那个深深的齿印,后来变成了粉嫩的疤。印在暮歌身上,也烙在暮歌心里。

子竞愣了愣,没想过会是这么样的答案。似乎,还是处在当年的暧昧岁月里。世上有一个凌暮歌,可有了贺子竞后为何还要再出现一个凌远航?

老天爷我操*你*妈的!

“想见你可真难。”

“是啊……真难。”

难的不是路途。维也纳再远,十多小时的飞机,其实不难。难的是跨越不了自己心里的关卡,凌暮歌之于贺子竞,是永远无法逾越的心理屏障。

最好不相见……

“嗯,我让你见见我儿子吧。”暮歌刚坐下,想起凌果,又站了起来。

“可以不见吗?”子竞笑着拒绝。

暮歌脚步缓了缓。“还是见见吧。”

没一会儿凌果就被抱了来。子竞还是在笑,嘴角有丝僵硬,可见到孩子,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跟孩子的父亲无关,纯粹只是,这是暮歌的孩子。

暮歌将凌果安置在自己的膝盖上,让他面对着子竞。“他叫凌果,是我儿子。他听不太见,你要是跟他说话,一定要让他看见你的嘴巴。”

凌果眨巴着大眼睛,子竞轻轻向凌果挥挥手,他就笑,使劲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和他妈妈一模一样。

“爸爸。”子竞指指自己,对着凌果说道。

暮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而凌果小朋友则有些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

子竞笑得好不开心,赫然是少年时代恶作剧后的畅快。

“干爹。”子竞又指指自己。伸手拿下挂在脖子上的老坑玉佩,那是他出生时爷爷送给他的。子竞将玉佩挂在凌果脖子上,然后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暮歌颇有些无奈。

贺子竞这个人,贺子竞也是凌暮歌心里的伤。这个男孩,是她曾经真心喜欢,并想过要托付终生的人。

事实是,她确实负了他。

凌暮歌这没心没肺的嘎杂子心里,唯一的愧疚,是对贺子竞的。

于是,贺子竞就这样单方面的成了凌果的干爹。

包厢私密,可却还是公共场合。凌老这个外孙女未婚生子是事实,和贺子竞青梅竹马也是事实,一度两人的情侣关系是圈子里公开秘密。适才子竞那么一闹,听到别人耳中,就有那么回事了。宴会还没开席,某个八卦流言就在宴会厅里流传了开来。

凌远航和老友寒暄到一半,怎么就听到自己儿子变成别人儿子的耳语了。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这再严谨再冷漠的男人,其实心里也还是住着个小孩的。男人对自己的孩子,有着天生的不可侵犯的主权意识。

好在自己儿子争气。凌果一看到凌远航就抛弃了妈妈和新认的干爹,冲着自己爸爸的怀抱扑了过去。这让凌远航稍稍好受了些。

“有人想看果果。”算是和暮歌打过招呼了。

“果果,贝玺哥哥和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全来了,咱去和贝玺哥哥玩哈。”

听到关贝玺来了,凌果立马就嚷着要去见哥哥。临了离开前,凌远航还冷冷地瞄了子竞一眼。这老男人,很幼稚地闹别扭了。所以咱还是说,这男人嗲起来,还真不是一般地嗲。

暮歌乐坏了,连着子竞也乐了。对他的印象一直停在某年他夹着烟从车里出来的样子,侧着脸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高不可攀。

时间改变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改变。只是会一直记得某一年的自己,某一年的他。留恋的是某一年的自己,爱的是某一年的他。人,总在变,时间不会变。

多年后暮歌回国过年,和小米黎笑季棠宝宝四人出去喝下午茶,不知怎么就谈到了外遇的问题。在几个女人激忿填膺地痛斥小三的可恶时,只有暮歌淡然地为大家找到了答案。

“其实男人和女人都一样,最初爱上的只是某一个时刻的他/她。或许我们该想想自己,爱上了并不等于一辈子的保障,生活虽然还有责任,可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男人都那么有担当,总有几个害群之马拉低男人的总体风评。不过,为什么我们不能时时刻刻,都让自己的另一半再一次爱上自己呢?”

“是的!也要从自身找原因,外部因素固然要考虑,但也不能一便秘就怪地球没引力。”这是喝完下午茶以后,众女人得出的结论。

番外_凌家的果果(五)

莫家是分两拨去的。小米先跟公婆和丈夫去,确实给足了面子,连关爸这样的人物也出动了。少时同一阵营,现在看的是老交情,还要卖莫柏任的面子。

“咱爸不是要带团去俄罗斯做国事访问吗?”小米也是在饭店门口才和公婆汇合的,新闻是说,今天出发来着。

“嗯,待会儿走。”关启勋握紧老婆的手。虽然甜蜜,但有时候小米觉得挺腻味的,老夫老妻也这么多年了,可关先生还跟当年热恋时一样,有事没事就拉拉她的小手,吃点豆腐什么的。所以说,女人啊,总能挑出毛病来,关先生要是腻了,又要有其他说法了。

“这老爷子面子这么大啊,这么点儿时间还要来露个面。”小米嘀咕。

关启勋低头看了小米一眼,目色深沉,带着浓浓的笑意和玩味。“咱还不是最劳师动众的。”

到了会场一看,发现方晏儒夫妇也陪着方老爷子方老太太来了。顿觉来参加宴会也不错,至少能当一次朋友聚会。

让小米有点不开心的是,爸爸也带着老婆孩子出现在现场。他们家那女儿,到了适婚年纪,这几年已经不做非主流了,加上服装造型的加持,倒是多了分人模狗样。可你当然不能奢望一只供人取乐献媚的山鸡变成遨游碧天的凤凰,人是正常了些,面容上多多少少见了些莫家人的影子,再是曼妙,但莫家子孙那种翩然仙气荡然不存。

该是乐呵的场合,那自然不把注意力过多放在让人不开心的事物上。

小米当时就觉得,凌家虽然是少有的大门大户,但也不至于让老一辈们重视到这样的程度啊。再看看自己公公,进会场后就一直在跟老寿星的独子在低头耳语,好不热络。而跟自己儿子在玩的,赫然是那天让整个老莫家惊艳的凌果。

其实小米挺聪明的,只是这么些年事事有人帮着打理,让她凡事都懒得思考。关于凌果这孩子,她基本上是猜到了他的身份,光是那天大伯的反应也该有点眉目了。后来六少多番打听,数十年前的红尘往事全被挖出来了,那叫一个精彩,怎么就恨自己没早生几年。

凌果在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妈妈,也在会场里。

后来,小米才体会了自己老公说的那句“劳师动众”的意思。他们关家一家五口到场,那还是小意思。看看咱老莫家,那才叫全家总动员。

莫老爷子带着莫家六兄弟,一同出席。

老爷子拄着拐杖,甚至还出动了压箱底的那套中山服。再看莫家六兄弟,一溜的西装笔挺,各个都是人间绝色,一字排开,那个气场!瞬间秒杀了在场所有女性。莫家养出的六匹狼,那是四九城少女少妇平素闲来无事时意*淫的对象,可见绝代风姿。这下一打扮,连小米天天看着他们,也在心里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老爷子的慎重是可想而知的,毕竟今儿是来跟凌老讨论那俩孩子认祖归宗的事情的,可六位莫少的郑重倒出乎意料,除了大少,其他五位的表情皆是略带无奈,可想而知绝对是临时受了老爷子的“征召”。

可,该有的姿态还是有的。有些人天生就有资本采用“傲视”的动作,这六兄弟,骨子里的傲慢,微微抬高的下巴,仗着家世和自身成就养出的傲气。我们姑且称之为范儿,或气场,良好的教育和涵养,那些都是经年累月浸淫在的高人一等的环境及金钱堆砌出来的贵族气质,私下疯就疯吧,可表面上,贵族式的疏离。

“小米,你爷爷那是,完全黑*社会的霸气!”方晏儒乐不可支。

“你才知道,当年知道勋子哥染指我的时候,他不就是想拿他那龙头拐杖正法了勋子哥。”小米撇撇嘴。

“不是你染指我吗?”老爷子那是叫腹黑,骨灰级的腹黑。天知道老爷子是多满意他这个孙女婿啊!关启勋翻了个白眼。女人真好骗。

“去你的!”小米失笑。

“老爷子这排场,我差点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黎笑完全被方晏儒带坏了。

“也可以算是来砸场子的,老爷子今儿是带了人马抢人来了。”关启勋笑道。

“你别用这种语气啊,怎么我六个哥哥被你说得跟爷爷的走狗一样。”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完全没这个意思。”

“你!”

“别急,要是顺利,待会儿你就再不是老莫家的老幺了。”

“呃?什么意思?你是说……”

莫家这么大的阵仗,凌老当然是带着儿子上前迎接了。不过,似乎,都看得出来,凌老的表情不是很开心。

寒暄。

暮歌跟子竞有说有笑地从包厢里出来,看到会场门口的阵仗,愣了一愣。凌远航在外公身边,她下意识地转头去找晨歌,刚好看到他朝自己走来。

晨歌见到子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转头和暮歌一起看着会场门口。看看这对姐弟,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倾向彼此,目光望着同样的方向。很简单的动作,却亲密无间,没有丝毫缝隙。子竞苦笑,刚好贺爷爷叫他,干脆眼不见为净了。

大少很轻易就找到暮歌和晨歌。瞧瞧这双孩子,天生就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看到大少,暮歌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目,那么明显的快乐,连着那边的大少也扬起大大的笑容。再看晨歌,还是淡淡的表情,带着疏离甚至排斥,在大少和他打招呼后回以点头致意,没有多余的情感。

留下老爷子在和凌老继续寒暄,二少三少五少迈开步子往小米那边汇合,大少带了四少和六少向暮歌这边走了过来。

本是同根生……本是同根生……

你瞧瞧,这五个孩子,走了二十多年,终于站到了一起。你瞧瞧!就是这么五个孩子!莫老爷子看着这个画面,心中感慨万千,连着血压也稍稍飙了飙。凌老,脸上的不悦还在,却是多了些复杂的神色。

暮歌认识大少的,四少和六少没见过,平素再是淡定此刻心里也开始紧张。抬头看凌远航,只见他在笑,手上牵着凌果,那厮也在笑。

晨歌还是没什么表情,可只有暮歌知道他将她的手握得有多紧。这个别扭的孩子呵!因为晨歌,暮歌的心柔软了下来,紧张被对晨歌的心疼取代。她回握住晨歌的手,无声地收紧。

大少的欣喜,四少的淡定,很显然六少凌乱了。

怪怪!知道有这么一双弟妹,可不知道这么惊人。该怎么形容他们,这生生就是已然踏出红尘万丈的一双偏执的孽障!细细看,五官里还是能找出莫家人的些些痕迹,可怎么就有人能把大家都有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生得那么百媚横生。双生子很像,可又是那么的不同。这女孩还好些,还有丝人气。这男孩,冷若冰霜,眉目淡然,无尘无垢,净得不像个人。

“五年没见了吧。”大少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暮歌的脑袋。

“大少越来越诱人了。”暮歌笑道。

大少挑挑眉。

“晨歌。”

晨歌不太自然地点点头,目光飘向某个角落。

大少只是笑。

“这是四少,莫慎民,这是六少,莫慎和。”大少指指莫四和莫六。

“四少、六少。”此刻的暮歌就像个小学生,乖乖地和家长介绍的哥哥姐姐打招呼。

莫四伸出手,暮歌立刻会意握了上去。

“你好啊,暮歌。”四少的手紧了紧。

暮歌使劲笑,跟凌果果如出一辙。

暮歌看向莫六,这丫的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丢人!”大少嫌恶地看了幺弟一眼,便带着四少了暮歌往小米的方向走去。“暮歌,有一个人很想认识你,我想你会很喜欢她的。”

晨歌在原地站了几秒,还是转身跟了过去,紧紧跟在暮歌身边。

“你看,孩子们相处地多好。”老爷子多乐见这样的场面啊。他们家的小八和小九,就在离他们莫家不远的一步之遥。

凌老不说话。凌远航看这门口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将两位老人往包厢里头领。

“凌老你看,我们莫家也不奢望让这俩孩子回莫家甚至改姓,不过我们家老大的心思,我这个做爸爸的多少也猜到了。他一直想着你们家小清,虽然他不说,但我都看在眼里。以前的事,错的已经错了,孩子们也早就过了需要爸爸的年纪,咱们老了,图的就是小辈们承欢膝下。越老这种想法就越强烈,我是想,这些个孩子,一个都不能少。暮歌和晨歌,永远是你们凌家的人,可我就想,啥时候能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叫我一声爷爷。要真能等到这么一天,我死也瞑目了。”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这是永恒的佳话和抉择。你说,那只是很平常的下午,那么匆忙一瞥,怎么就生了孽缘。你说,如果从来没有相遇,那该多好。她还是凌家娇滴滴的天之娇女,他照着他的人生轨迹前途无量荣耀万丈。可命运伸出手来,谁也无能为力,莫家老大为了凌家的闺女误了仕途,凌家闺女为了莫家老大断了香魂。

悲剧的开始毫无征兆,命运伸出手来,把种子埋下,幽幽地笑着,等待开花结果的一天。结局是,一抔黄土收艳骨。

有些爱我们要用一生去忘记,有些恨,一样能模糊时间。

懂,大家都懂。红尘俗世,谁不是磕磕绊绊这么走过来的。越不去的坎儿,有些人看开释怀了,有些人咬牙闯过了,还有些人,倒下去了。

莫老爷子这样的说法,凌老心里当然就好受了好多。

当年的事情,缘清的死,确实不能全怪到莫家头上。女儿确实是介入了别人的家庭,留了一双儿女,两家也不算闹翻,自始至终大家都没有口出恶言或撕破脸。只是中年丧女,女儿那些年是被她自己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活生生折磨死的,至少他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心里怨,心里恨,该恨的人是自家女儿,这么不懂事这么狠心就丢下双亲稚儿。可人都没了,又舍不得,便将恨全部转嫁到了同样痛苦的莫柏仁身上。

人性斑斓的一面,爱和恨,纠结不清。后来不愿再花时间去参悟,恨太伤神了。

“那……莫老您的意思是?”

番外_凌家的果果(六)

“爸爸,妈妈也和果果一样不能在别人面前叫自己爸爸吗?”凌果,听得似懂非懂,问得也似懂非懂。

只是他不知道他这一声“爸爸”,这一声稚嫩的童音,让现场的三个大人有多心惊肉跳!

他叫凌远航爸爸!

莫老爷子目光霎时射向凌远航身,眼神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是万万没想到,凌果这个孩子,竟会是凌远航的种!凌远航和凌暮歌!这两个人!凌家这一脉骨血,怎么净是出了这么些孽障妖蛾子!

凌远航,坦坦荡荡地接受了老爷子的目光。他现在什么都不怕,只要暮歌和凌果不受到伤害,他什么都不怕。莫老爷子,决计不会是伤害他老婆孩子的人,所以他更加坦荡,甚至有恃无恐。怎么着,木已成舟,娃娃还是都生了,你还能怎么滴?

再看向凌果,眼中霎时溢满柔情。让只看过他雷厉风行一面的莫老爷子生生感叹,原来亲情是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果果。”

“嗯?”凌果小大人似的回望父亲,喜洋洋地笑着。

“这个问题,你要问爷爷。妈妈和果果一样,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在别人面前叫自己爸爸。不过如果爷爷帮妈妈,那妈妈就能叫爸爸了。”凌远航并不是要帮莫家,他只是很真切地感受到了暮歌的渴望。连同一直有他陪在身边的凌暮歌,其实他们家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都在渴望能有一个顶天立地、为他们遮风挡雨的爸爸。

看一眼已然年迈的老父,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妈妈。人,再强大,再成熟,都割舍不了亲恩。无论什么年纪,永远还是需要爸爸妈妈的,他们是你在这个世界的源泉,只有他们无条件地承载着你所有的喜怒哀乐。

曾经他也被这样的感情困死了,因为爸爸妈妈,不敢要暮歌。

凌远航其实无法想象如果妈妈还在世,他要怎么带着暮歌去面对妈妈的眼泪。这几年他很感谢父亲的理解。所以,除了完成暮歌的心愿,他还想再帮父亲一把。有些事,总还是该面对的,是非对错,这么多年,老人家该给自己一个交代了。心疼难去,可还是得真正的,把心结放下,不能再像妈妈那样,死不瞑目。

凌果听到爸爸这么说,可没像其他孩子一样马上蹦跶起来。这娃子狗鼻子灵,人更是聪明,早就嗅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了。他走到老爷子身前,佯装的小心翼翼,拉住爷爷的手。

“爷爷,不能帮帮妈妈吗?”

凌老嘴巴张了张,发现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么大把年纪了才得了这么个孙子,根本就是想把他宠成混世魔王,恨不得能把天上的星星都给摘下来,怎么还能忍心拒绝他。

所以,无论是哪个世代的人,比比都是上辈比较疼爱下辈的。凌老有时想起会觉得心酸,他的一辈子,少年是苦过来的,像牛一样勤勤恳恳活了六十多年,现在想像猴一样逗孙子开心,可惜这样的机会少得可怜,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狗,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家门口巴巴地等着孩子们回家一趟,望眼欲穿。可惜维也纳太远了,他也因为身份特殊,无法出国安养晚年,所以只能分隔两地。偶尔他甚至会怕,万一哪天他就那么突然去了,会不会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那么多年过去了,其实应该理解的,莫家老大最后还是选择了仕途。缘清走得那么干脆,让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后知后觉才知道的这双儿女,还有妻子刻意的阻挠。壮年的莫柏仁后来根本就无暇顾忌这些,身处他们这样位置的男人,面对着权势和人性的双重考验。终生追逐的仕途和那个近在咫尺的位置,每个人都有机会碰触到,这里的世界阳光灼热,能在这里活下来的男人都拥有在沙漠里寻找水源生存般的决裂和义无反顾,他们对政敌恶狠,对自己更是毒辣。于是,那样辉煌的几十年里,心里已经没有空地让女人的碧草春心孜孜蔓延了。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几年前老伴走了,才意识到这几十多年另一半在自己生命中究竟有多重要。

莫柏仁其实也老了。他已经开始失去对权势极致的渴求,所以他开始回过头来寻找自己曾经遗失的人性。凌缘清是他心里最遗憾的一颗朱砂,每当想起还会赤疼,所以和凌缘清有关的一切成了他后来想要弥补的心愿。更何况,血缘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