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叶南枝新租的房子距离余歌家不远,一居室,她自己又添了些家具,灯饰都换过,墙壁贴上花纹精细的浅色墙纸,原本还想在阳台种些花草,奈何最近天气不好,只能暂时搁浅。

今晚接待梁澈,她煮了高汤,买了许多菜,准备吃火锅。

“真不好意思,没想到今天雨更大了,害你冒雨过来。”

梁澈说没关系,开车出行,一会儿就到了,很方便。

叶南枝开了瓶红酒,问:“你喝吗?”

他摇头。

“那我自己享受咯。”叶南枝笑。

两个人吃吃谈谈,话题无非一些旧事,他们都不是气氛高手,难免显得有些生疏。

“你这么跑出来,太太不会介意吧?”叶南枝问。

梁澈面无波澜,似乎并不想聊这个人:“她没关系,不在乎这些。”

“是吗?”叶南枝倒很诧异:“我听余歌说,她很厉害,把你看得很紧。”

梁澈微微蹙眉:“那是以前。”

“现在不管不问了吗?”叶南枝笑:“不会因为我吧?”

闻言,梁澈看了看她,说:“没有,她这人喜欢耍小性子。”

叶南枝点点头,语气淡淡的:“那就好。”

梁澈转开话题,问:“姚松现在还有纠缠你吗?”

“别提他,”叶南枝垂下眼,手指划着酒杯边沿:“一个烂人,想想就恶心。”

梁澈愣住,知道自己失言,不由得笑了笑:“好吧,不提烂人,你也别为了这个名字不高兴。”

“你在这里,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屋外倾盆大雨,哗啦啦击打着窗户,叶南枝的脸在柔软光线里显得十分安静。

“再过几个月我也二十八了,”她眉眼带笑:“明明觉得昨天还在教室上课,我还没长大呢,时间过得可真快。”

女人感叹时间,怀念过往,多少有点寂寞的意思,梁澈闷声不语。

她又问:“你和你妈妈经常联络吗?”

他摇头。

叶南枝轻笑:“我也很久没回家了,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尤其是我爸,想想真的挺恨他的。”

聊起这个,无疑瞬间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他们不仅是同学,因为上一辈人的纠葛,他们之间也蒙了一层模糊的窗户纸,非常微妙。

“像不像青春小说里的情节?我是说我们两个。”叶南枝问。

梁澈敷衍点头:“烂小说。”

她笑起来。

这时手机响了,气象局的暴雨提示,梁澈随意翻了翻,发现还有几条未读短信,是早上物业发来的停电通知,他先前没有注意。

“如果不是他们,你也不会突然不理我。”叶南枝托着腮:“我在班上就你一个朋友,当时真的很害怕,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搭理我的,被人关心过,又被冷落,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残忍?”

梁澈盯着手机皱眉,听见窗外雷电交加,他回过神:“什么?”

叶南枝见他突然变得心不在焉,于是笑说:“你故意装作没听到,怕我埋怨你啊?”

“没有,我刚刚……”他朝窗外望去,心跳沉沉,目光恍惚:“雨下这么大。”

“是啊,”叶南枝喃喃地开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路上不好走。”

闪电在夜空劈开狰狞的疤痕,一个接着一个,像要爆炸一样。

梁澈坐不住了,抓起手机和车钥匙起身:“抱歉,我得回去一趟。”

叶南枝愣怔地抬头看着他:“现在?还没吃完呢。”

“下次吧。”他急忙走向玄关,换了鞋,匆匆离去,留下叶南枝僵硬地立在原地。

——

回到自家小区,果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梁澈用手机打光,走楼梯上去,开了门,看见家里零星点着几撮蜡烛,火光微弱,在墙壁投下浓重的阴影。

客厅空无一人,每次停电苏善都不敢待在客厅,更不敢去浴室,她怕电视和镜子。

梁澈走进卧室,见床上隆起一个小山丘,苏善裹在被子里,不知有没有睡着。

他刚挪近些,脚下踢到好几个啤酒罐,床头柜上点着两瓶大罐的香薰蜡烛,有助眠的功效。

苏善喝醉了,这会儿听到依稀动静,吓得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脚趾头蜷缩起来。

“喂。”梁澈喊了声,她一个哆嗦,带着哭腔小声尖叫。

“是我。”他扯开被子,苏善赶忙抱住头,死死闭着眼,口中胡言乱语:“别抓我,别抓我……”

梁澈哭笑不得:“做了多少亏心事啊,这么怕鬼。”

苏善认出他的声音,一点一点放下胳膊,睁眼瞧了瞧,然后伸手抱他。

梁澈埋下去,让她双臂勾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坐在床边搂着她。

“有鬼。”

“哪有?”他像在哄一个孩子:“到处都是人,怕什么?”

到处都是人?!!在哪里?!

苏善浑身僵住,这下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梁澈本意想说城市里热闹,整个小区,整栋大楼都是邻居,不用害怕,但苏善显然理解成看不见的人了。

她使劲儿往他怀里钻,总觉得身后空空的,有东西。

梁澈抚摸她的背,这一刻心软似水:“没事,嗯?”

苏善小小声:“老公,你别走……”

现在知道要老公了?梁澈真想给她一下。

“我不走。”他低声说着,抱她躺好:“你乖乖的……喝了这么多酒,难受吗,想不想吐?”

苏善一直揪住他的衣服,脸颊埋在他胸膛,不敢露出来:“很难受,头好晕。”

梁澈问:“要不要去洗手间?”

她立刻拒绝:“不去不去!”

“……”他只能说好。

屋外电闪雷鸣,凄风苦雨,苏善睡得很不安稳,一阵雷劈,她腿脚猛地惊颤,迷蒙中紧紧抱住梁澈,他下意识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嘴里哄着什么,自己也没听清,昏昏睡去。

苏善醒来时天还没亮,朦胧地透着一股阴郁的蓝,她摸到一具温热的躯体,睁开眼,发现自己像壁虎似的趴在梁澈身上,四肢缠绕,过于不雅。

是在做梦吗?这个人怎么会躺在她身边呢?

苏善使劲回忆,恍惚记起昨夜零星片段,那些温柔细语分不清真假,黏黏糊糊,越想越头痛。趁他还没醒,苏善收回自己不矜持的手脚,翻过身,重新坠入梦乡。

再睁眼时,天蒙蒙亮,身旁空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在床上,窗外雨还在下。

苏善顶着一头乱发坐起身,弓着背,木讷地发呆。

她怀疑刚才是幻觉,思念成疾产生的幻觉,其实梁澈根本没有回来。

这么一想,心脏又被揪住,她做了个深呼吸,光脚下床,像个幽魂似的往卫生间走。门推开,里面站了个人,她愣住,瞪大眼惊呼出声。

梁澈刚洗完澡,正拿毛巾擦身体,光着什么都没穿。

苏善捂住嘴,立在原地懵了。

梁澈愣怔片刻,不紧不慢走向她,然后握住门框一推,把她关在了外头。

“……”

几秒钟后苏善回过神,双颊发烫,她赶紧拍拍脸,晃晃头,迅速清醒,接着一溜烟跑回了卧室。

昨晚停电,她本来想逃出去,找个人多的地方待着,但想到最近接连暴雨,不好打车,于是乖乖留在家里睡觉。一边玩手机,一边咕咚咕咚喝酒,试图转移注意力。可是直到啤酒喝光也没能入睡,恐怖电影里的画面不断浮现脑海,咒怨,午夜凶铃,被子里的小孩……苏善吓得要死,痛恨自己小时候怎么看过那么多鬼玩意儿。

然后她听见依稀响动,紧跟着梁澈出现在眼前……是的,没错,他真的回来了。

堆在床边的啤酒罐被清理干净,烟灰缸也洗过,看来都是他的功劳。

苏善又想起刚才的一幕,懊恼地抓抓头发,又不是没看过,她叫什么叫呢……诶,不对,梁澈那是什么态度,居然把门关了,当她偷窥狂吗?

苏善郁闷。

这会儿内急,她跑到浴室,梁澈已经擦完,腰间裹着浴巾,正站在盥洗台前刮胡子。

门开着,苏善瞥他,干巴巴地问:“你还要多久?”

他正眼也没瞧她,只说:“待会儿。”

苏善憋不住了,拧着腿,告诉他:“我要尿尿。”

梁澈闻言转过头,目光不解:“马桶在那边,你去啊。”

她语塞,表情别扭,站着没动。

他又说:“难道你要尿在洗手台里吗?”

这人怎么这么刻薄?

苏善瞪住:“你在这儿,我怎么尿得出来?”

梁澈愈发奇怪地看着她:“你是第一次在我面前上厕所吗?”

“……”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她更不好意思脱裤子了,只能急得干跺脚。

梁澈若无其事地刮完胡子,慢条斯理放下剃须刀,回房穿衣。苏善赶紧冲向马桶,舒舒服服解决完,浑身轻松。

这一觉醒来,她与梁澈又变回冷冷淡淡的样子,昨夜大雨滂沱,雷电轰鸣,加之她醉酒,心防松懈,两个人陷入暧昧的旋涡,耳鬓厮磨,现在天亮,人也清醒过来,自然不会轻易袒露真心,任由对方搓揉。

苏善一边刷牙,一边看看镜子,发现自己瘦了许多,下颚线条尤其明显,憔悴得厉害。仿佛患病,相思病。

不行,不可以,她要立刻去化妆。

于是匆匆洗完脸,急忙走向卧室,而梁澈正从里面出来,跟她撞个正着。

苏善难过地看见一张与她同样清瘦的脸。

一时无语。

低头揪着手,脚趾挪动。

苏善余光瞄见他喉结微滚,说了句:“多吃点儿。”

然后从她身边走过。

第24章

那天早上梁澈没有等到苏善开口让他留下,所以他又回到单位宿舍去了。

没过几天,倒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她,当时她和一个男人在外面吃饭,庆幸的是那个男的不是陈北路。

“某些人呢,见色忘义,谈个恋爱就把朋友给丢了,还不是普通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为他打过多少架,说消失就消失了,连个屁都不放。”

商绍被她说得蛮不好意思,连连赔笑,主动报上近况:“那个,我跟冼平煜已经住到一起了。”

苏善吃着冰粉,把嫩豆腐下到锅里,随口问:“同居的感觉如何,没有幻灭吧?”

“暂时还没有。”商绍眼里透出绵延的笑意:“但是家里多个人,吃喝拉撒都在一起,有点不习惯……”他忽然停了停,清咳一声,凑近苏善,迟疑开口:“问你个事儿。”

“嗯。”

“梁澈给你洗过内裤没?”

“……”苏善险些被呛到,用稀奇古怪的眼神瞥过去,本要骂人,但见他一副眼巴巴的样子,觉得好笑,说:“洗过啊,怎么啦?我也给他洗过。”

商绍忙问:“不会觉得别扭吗?就是,怪难为情的。”

苏善顿时明白过来,乐不可支:“有什么别扭的,一起生活就会变成这样啊,代表你们关系更亲密了,很正常的一个过程。”

商绍又问:“那,你们在一起多久才到这一步的?”

苏善想了想:“同居之后不久吧,你知道我很懒的,衣服都堆起来再洗,可梁澈不是,他生活习惯很好,当天换当天洗,所以有时看我丢在洗衣篮里,他就顺手搓了。”

“……”

苏善忍俊不禁:“怎么啦,冼平煜给你洗内裤了?”

“嗯。”

她噗嗤一声,摇摇头:“洗就洗呗,你是不是怕上面有不干净的东西被他看到,不好意思?”

商绍清咳:“不是这个原因。”他欲言又止,觉得难以启齿:“昨晚我也打算给他洗,然后下意识拿起来闻了下……就是很本能的一个举动,结果被他看到了……”

“哈哈哈哈哈!”苏善中气十足,笑得眼泪快飙出来,整个人歪在小沙发上满脸涨红,半天说不出话。

商绍斜眼瞪她,强自镇定:“你烦不烦?”

“对不起,”她抬起手:“我脑子里有那个画面了,好尴尬,好变态……”

商绍又气又臊:“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办!都不敢直视他了!”

“哈哈哈哈,”苏善捂住肚子,喘着笑着:“没关系,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多闻几次就好了。”

这下商绍也憋不住,瘫倒沙发,自暴自弃。

两人好半晌才稍微缓解,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以免再次抽风。

“我去下洗手间。”商绍起身离开,苏善一个人继续吃烤鱼,一想到刚才的话题就肚子发痛,直不起腰。

生活当然不只有风花雪月,相恋初期总把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时间长了,住在一起,每天都要面对吃喝拉撒,各种日常琐碎,很多人熬不过这关就散了,熬过去的,被日子磨成熟悉的左右手,彼此之间再无神秘,天长地久,平淡如白开水,所以有的人跑出去偷新鲜。

她和梁澈是否也逃不出这魔咒?

思索至此,苏善长长吁出一口气,不愿再细想。

商绍那小子去了很久,不晓得是不是掉进了马桶。苏善吃得七七八八,正准备买单,这时却接到了他的求救电话。

“这么大个商场,保洁工作烂死了,纸巾没了也不及时添置。”商绍骂骂咧咧埋怨一通,然后说:“你快给我送纸。”

“啥?”苏善拧紧眉头扯了扯嘴角:“你要我去男厕所给你送纸?”

“不然我怎么办?”

“你,你问问隔壁有没有人,让他们帮帮忙。”

“没人!连个鬼都没有,你趁现在赶紧过来。”

……这个小王八蛋。

苏善无语,当即结账,又买了两包纸巾,心情复杂地往这层洗手间方向找去。

“真是懒人屎尿多,拉这么久就算了,居然还让我去男厕所,我一个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跑到男厕所干什么……”她嘴里碎碎念,抓着手机,一路来到卫生间的小走廊,隔着门口几步远,偷偷往里瞄。

“死商绍,大白天的,要是被人看到,我跟你没完。”

苏善暗暗给自己打气,拿包挡住脸,心想一下就好,速战速决——进去之前,她最后一次左右张望,本想确保没人看见,不料竟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正抱着胳膊靠在墙边闲散地瞧她,也不知瞧了多久。

苏善石化。

梁澈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确定眼前这个猫在男厕所外鬼鬼祟祟偷窥的女人是他娶的老婆没错。

“……”

苏善尴尬地摸摸鼻子,试图解释给他听:“那个,这里的壁灯挺好看的哈,还吊着一颗水晶。”她随手指了指,强颜欢笑。

梁澈觉得好笑,没吭声,径直走过去,苏善愈发难堪,立马抓住他的衣袖:“你来了正好,帮我把这个给商绍送进去。”

梁澈垂眸看看她的手,以及那两包纸巾,然后目光移到她脸上,问:“我为什么要帮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