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可视角度有限,这是她左转右转后,万般慎重才抉择出来的路线,仍然伴随风险,但相比其他航路,已经算是最佳选择。

而且她得尽可能保障在绕行后还有充足的油量返回上海,否则就还得重新规划备降。

轻微的颠簸已经开始,客舱连续响铃三声。

空乘们都明白出现情况,迅速安抚完客舱旅客,回到自己的座位系紧安全带。

宁佳书的手心也冒虚汗了,还必须假装云淡风轻,稳如泰山给别人看。

她知道,自己既然坐在左座,就是整架飞机的主心骨,她要是慌了,任何人都无法再保持冷静。

飞机外的光线逐渐暗沉,客舱内壁的微弱的照明灯成为唯一的光源。

两面窗外都是灰蒙蒙混沌般的大团巨云,偶尔爆开紫色的闪电,颠簸越来越强烈。

靠窗的乘客先前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等细小的紫色闪电劈到窗户上时,才彻底吓坏了。连先前被吓得一直哭的婴孩都被他的母亲抱紧在胸口,不再发出声音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全客舱屏住呼吸,悬起一颗心,机舱外是狂风骤雨般袭来的电闪雷鸣,机舱内却异常安静,甚至都有人悄悄打开笔记本和电子设备,沙沙开始写遗书。

飞机越来越接近绿色边缘出口,宁佳书眼睁睁看着气象雷达上的红色边界移动,一团巨大的黑云好死不死移到了她们右前方。

“再申请上升高度!”宁佳书当机立断。

他们的飞机是擦着雷暴云顶端过去的,她自己都不确定这个距离有没有四百米。

因为能清晰瞧见风挡玻璃上在放电,像蜿蜒的血管纹路。

最后几分钟,空气中异常干燥,氛围像是浑身被羊绒大衣摩擦起电,头发寒毛都快要竖起来了。

所幸漫长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后,颠簸渐趋于平缓,雷达干净了许多,至少不是花花绿绿一片了。

光线重新明亮起来,可视范围重新变得宽阔,在乘务长广播过后,客舱传来乘客雷鸣般的鼓掌。

驾驶舱所有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副劫后余生虚脱的模样。

大约是坏运气已经用完了,接下来的航程总算平静安稳,宁佳书中途和另一位机长交接过一次,中途睡了六个小时,一觉醒来已经行至日本,和国内领空很接近了。

她跟江律休息过后重回驾驶座,开始执飞最后小半程。

整个航行过程,她和霍钦的交流很少,因为没空。

下午六点五十,终于抵达上海上空。

十几个小时的漫长航程能叫任何人精疲力尽,好在要客乘坐的飞机,当然还有优先落地和率先卸机的权利。

宁佳书长舒一口气,心情大好,最后一次进行机长播报。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航班十五分钟后即将在目的地降落。洛杉矶与上海时差为16小时,大家可以提前调好自己的手表。浦东目前天气清朗,风很小,温度适宜,看起来会是美好的一天。"”

“为庆祝航班提前一小时抵达浦东,我们的乘务将在您下飞机时,为所有厉害的大人和可爱的小孩分发申航出品的幸运饼干。如果您下次再搭成申航的航班遭遇晚点,那咱们就扯平了。”

宁佳书顿了顿,把喉咙间千万种情绪一并压下,瞧着风挡外的蓝天白云,抿唇微笑,“祝大家都能渡过愉快的春节。我是本次航班机长宁佳书,我们再见。”

前面盘旋的二十五架飞机全部为他们让路,宁佳书一路畅通无阻落入跑道,落地轻得几乎毫无痕迹。

飞机滑行至廊桥,机舱门打开,头等舱的客人先下。

随行官与地面警察护送完大使下飞机,宁佳书却继续同乘务们一并站在机舱门口。

整架飞机一共三百五十位旅客,她们对每一位客人说再见。

也是在飞机落地后,大家才瞧见十个小时前暴风雨侵袭加州,整个洛杉矶的城市道路一片混乱的新闻,所有人止不住都一阵后怕。

有的乘客和宁佳书握了手,赞美感谢她的飞行技术以及辛苦付出,还有的客人难得见到女机长,想要跟她合影,但为避免阻拦后面的乘客,她都微笑一一谢绝。

最后一位乘客是霍钦。

宁佳书亲手把小幸运饼干交到他手上。

霍钦定下脚步,撕开包装袋,掰碎饼干放嘴里,摊开纸条。

“月光偷跑到你的床沿,我只托它祝愿你,希望你的人生能被快乐的事情填满。”

他把纸条放进钱夹,问她,“你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嗯,”宁佳书轻声点头,“得回来收东西啊。”

她的东西都快把霍钦的公寓填满了。

霍钦垂眸,视线落在她的发梢几秒,又极快收回来。

绷紧的声带动了动,“好,我在家里等你。”

他颀长的背影远去,除去厨房收拾东西的乘务,飞机上彻底安静下来。

昏暗的光线中,宁佳书摘下檐帽放进臂弯,脚步缓慢,走过空荡荡的客舱每一排座位,最后到驾驶舱,依次抚过椅背和驾驶盘。

她的目光柔软,又似怀缅。

第97章

机组落地后有一堆事情, 尤其这次结束所有的工作还得去见领导,搞汇报。

大使已经在半个小时前在护送下离开机场,前来迎送的总经理在大人物离开之后,继续接见了此次航班的机组成员, 花二十分钟开了个短会, 顺便给予了大家口头表彰。

继总经理离开后, 飞行部经理又拉着大家来了二十分钟小会,说完一二三四五个小点, 又以承诺的绩效奖金结尾。

散会后, 他拍拍宁佳书的肩膀,“大使对你的飞行技术和机长广播都留下了印象,佳书,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好好干!”

“我能有今天也多亏领导您栽培。”宁佳书感动凝视他, “经理, 我想休假。”

“现在不就是春假吗,回去好好休息啊,好好吃点儿喝点, 玩够了再回来上班。”

“不是那种休假, 我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 先把我的公休用完,之后可能得停飞两个月。”

经理的笑容顿住,“小宁啊,你这个思想觉悟不行呀,刚评上机长,什么大不了的事需要大半年去处理?你这也跟产假差不多了吧?”

申航的疗养假有十五天,有薪假十五天, 公休能积攒,已经算是各大航空公司中较为宽松的休假制度了。

请事假病假都需要交假条,在和值班和所在飞行部的经理说明情况,经过评估和批准后,计划室和休假系统会进行记录,然后交到经理上级处汇报,上级的上级再安排经理来谈话敲打,副驾休假太多会影响机长评议。

宁佳书自打进申航后,从没用过公休、疗养假和带薪假,飞行时长已经到民航局规定的最大上限。

像她这样刚升上来就休长假的,正常人都会以为,攒这么久就等着这天呢。

“真是有很重要的事儿。”宁佳书发誓,“我知道,开口要这么长的假期,公司就算停飞、辞退我,我也绝无二话。”

飞行部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指标任务,宁佳书休假,完不成的任务只能从别人那找补。

经理脑袋滋滋滋疼起来,“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要这份工作了,这种话都能对我说出口。”

“对不起,领导。”

宁佳书低头,“我知道很难,我热爱这份工作,但我没有办法。”

宁佳书从一进申航就是那种天赋和高傲都异禀的女孩子。她家境不错,人又漂亮,脑子够用,还跟公司大领导的儿子谈恋爱,后台梆硬,骄傲也是正常的。经理平日用在别人那十分的敲打,到她这儿只敢用一分,反正宁佳书能听懂,说什么都会马上调整过来。

经理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她脸上瞧见这种,他都形容不上来的表情,像服软、苦涩,又像是挫败、无奈。

“行吧,既然你都打定主意破釜沉舟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经理失望叹气,“你好好写份情况说明吧,我只能说帮你交上去看。”

“谢谢你,经理。”

“谢我什么?”

“谢您这段时间来对我的关照,我是真的都记在心里。”

经理心中摇头,他越听越感觉,宁佳书怎么跟不会回来了似的。

也对,毕竟这行业女飞少不是没有原因,工作苦压力大,整天呆在机舱里,一飞十几个小时,时差颠倒,还有永无止境的考核测试。像她这个年纪水嫩嫩的女孩子,不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谈恋爱的,谁会甘愿数十年如一日忍受枯燥的工作呢。

……

与经理聊完时,会议室的机组成员也散了大半。

宁佳书和几位乘务一同下班,走出会议室,顺道上个洗手间。

太阳西斜,大楼落地窗外的光线渐暗,公司的晚上的电闸开启,廊灯一瞬间亮起来。

打开隔间出来,保洁阿姨已经在门口收整洒扫工具,陆续有离开的乘务跟宁佳书打招呼。

偌大的镜子清晰干净映出她的面容,她疲惫揉了揉太阳穴,松开两粒风纪扣,挤了洗手液掌心放到水龙头下。

身后再次响起冲水的声音,有隔间门开了,宁佳书不必回头,从镜子里看清来人。

是曾琦。

“Hi.”她愣过一瞬后很快主动打了招呼,也站到洗手台前洗手补妆。

感应水龙头闸阀开启的很短暂,手还没冲干净就已经停了。

宁佳书抬头瞧她一眼,回了招呼。

“Hi.”

她的手重新伸到水龙头底下冲洗,平静注视着水流,突然开口:“我听说,Eugene的小号是你发现的。”

除去刚刚往返洛杉矶合作的二十几个小时,他们此前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

宁佳书冷不丁的这句话,着实把曾琦吓了一跳,冲水的动作定住。

她到底从哪里知道的?

“别担心,我没有找你麻烦的意思,不过是想证实一下。”宁佳书微笑。

只是这宽容反倒像居高临下的卑睨,仿佛她只是什么渺小的、甚至都不值得生气的小人物。

曾琦闻言,一点点的心虚反倒成了不服气,直接站直了身体,坦然承认,“是,是我。”

“但那些照片和动态,既不是我合成的,也不是我杜撰的,我无非是将自己的发现分享给朋友,后续的风波跟我无关。”

“有道理,”宁佳书点头,开门见山,“所以你喜欢霍钦吗?”

她的手已经冲干净了,也站直身体,回头朝她眼睛看来,安静中带着不露锋芒的凌厉。

曾琦硬着头皮与她对峙,挺胸扩肩,不愿落得下风,“是,但那又怎样,你们又没结婚,这种事情不就是能者先得?”

瞧她不明就里却依然理直气壮的姿态,宁佳书再也忍不住,扶着洗手台彻底笑起来。

“你笑什么?”曾琦收紧掌心。

宁佳书的笑容并没有让人觉得放松,她只感受到了攻击力和冒犯。

“不好意思。”宁佳书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擦干手上的水汽,“我就是觉得你天真的实在可爱。”

她将废纸揉成一团,成抛物线轻松扔进垃圾篓,抬手整理领扣。

“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能把霍钦追到手,也不知道你喜欢他哪一点,但如果你再更了解他一些,就会明白,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几经波折,这样的琐事,无法再给我们彼此的信任带来任何损耗。”

“在这整段风波中,你并没有光辉伟岸地救他于水火,而是不折不扣的破坏者,倘若霍钦知晓真相,你将成为他最讨厌的人。”

临走前,到了门口,宁佳书又想起什么一般。

脚步定住,回头道,“对了,提醒你一句,就算有一天我们分手了,他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因为霍钦无法爱上一个卑劣的灵魂。”

窈窕的制服背影远去,卫生间门口彻底安静下来。

曾琦胸前气血翻涌,掌心好几次握紧,身形晃了晃,最终什么反驳也没能做出。

她明明也是年纪轻轻杀出重围做到申航大型客机乘务长的人,在刚刚那一瞬间,却突然哑口无言,不是她条理口齿不行,而是气势完全被压制了,脑子一片空白。

门口保洁阿姨抬头撇她一眼,试图弱弱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曾琦深呼一口气,“看什么看,干你什么事!”

保洁无辜躺枪,嗖地收回视线,回缩躲进工具房。

小声嘀咕,“撬墙角算什么本事,还跟我大小声,有本事刚刚跟正主发狠啊……”

==================

才回公寓,何西就第一时间迎上来,“你休假,是真要陪季培风去国外治病?这什么意思,是要跟霍钦分手的节奏吗?”

见她默不作声放下包,何西满脸不可思议,“卧槽,宁佳书你脑子被驴踢了?”

“这话就算我跟夏图南在一起,我当着他的面也得说,你跟季培风的事儿都过去了,再愧疚还能怎么着,你歉也道了,礼也赔了,丢着工作跟霍钦分手去赎罪,你还是我认识的宁佳书吗?威风点,拿出你当年那不要脸的气势来啊?”

何西噼里啪啦讲着,一路追她到卧室,“你起来,别不说话,你现在就打电话跟季培风说清楚,你那么喜欢霍钦,辜负谁也不能辜负他,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他,下辈子结草衔环再给他季培风做牛做马,这辈子让他哪来的回哪儿去!”

宁佳书脑仁鼓鼓作响,乏力在床边坐下来,脸色苍白,“别说话,我头疼。”

一旦脱离工作环境,她又重新回到感情的困境里,被拉入泥沼。

何西顿住,小声试探,“你……不会已经跟霍钦摊牌了吧。”

“我们已经分手了,等会儿就上楼收拾东西。”

何西口型微张,愣在原地,想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早知道今天,我当时就是让你把我的黑视频发给全世界看,也不应该让你住进来的。”

霍钦作为她的前白月光,平日里但凡宁佳书这个女朋友有半点不是,何西可会损了。这次明明还有一肚子骂人的话,可看着宁佳书的样子,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无论如何,做出这样的决定,她比任何人都痛苦。

看到她的挣扎以后,何西忽然不知该怎样评价她的选择了。

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好比坏人终于想上岸从良,却发现一来一往,洗白已经变成付不起的代价。

倘若自私一点只顾自己感受,不管季培风,那从道德的层面来讲,她就还是个坏人。

季培风郁郁寡欢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英年早逝,两人都得背上负罪的包袱,捂成一辈子的脓包。

倒了杯热牛奶,何西亲手送到宁佳书手里,“喝一点,有力气,要不东西我陪你上去收?”

“想什么呢?”

宁佳书抽手回来,警惕盯着她,“我告诉你,就算我们分手了,你也甭想打霍钦的主意。”

“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搁你这儿做什么东郭先生。”何西呸她。

好歹这一番打诨插科过后,气氛总算不那么沉重可怕。

宁佳书换下制服,往脸上拍了点儿水,打起精神上楼。

才开门,霍钦瞧见她的脸色,把手贴在她额头,“你是不是感冒了?”

“不知道,落地以后就头疼。”

“我给你找点药。”

霍钦转身往里走,宁佳书却猝不及防抱紧收拢他的腰,轻声说,“霍钦,我好累好困哪,想睡觉。”

他的脊背笔直坚硬,却是天底下最能让她感觉安全的所在。

霍钦默不作声静立半晌,拍拍她的手背,答应她:“好。”

宁佳书一陷入被窝里,思绪就昏昏沉沉,搅成一团浆糊,睡到全然失去意识了。

她在这张床上躺了一年多,在这儿跟霍钦谈天、亲昵、翻滚过,却从未感觉这地方这么冷。羊绒、棉絮的被褥仿佛全变成了冰块,她拼命蜷缩身体汲取热量也还是冷得吓人。

只记得半梦半醒间,霍钦扶她起来在怀里喂她喝了药。温热苦涩的液体从喉咙滚下肚,然后就温暖起来。

也可能因为霍钦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的热量隔着薄薄的睡衣没有递减传递到宁佳书肌肤和血液里,气息交融,温暖得像有一年冬天飞北欧,摄氏零下的温度里,紧紧依偎着居住的民宿燃烧的壁炉。

她想往热源里钻,却又怕被真火灼伤,踱步几经踌躇,火却快熄灭了。四周渐寒,急得她直跺脚,伸手去碰火种,火苗燃到她指尖之际,瞬间猛然被惊醒——

天已经大亮了。

床上只剩她一个人,霍钦的卧室依旧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她的手表被解开放在枕边,毛衣和外套整齐叠好静置在床头柜,不是她来时穿的那套。

衣帽间门口已经放好几只收拾过的行李箱,她的东西被全部装进去了。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是霍钦在做早餐。

宁佳书像往常冲了澡,洗掉一身黏腻的冷汗,换上干净的衣服,衣服散发着和霍钦洗衣液一样的香味。

“今天冰箱里没有其他菜,我怕你醒的早,来不及下去买,只能就将吃了。”

霍钦替她摆了碗碟,连同感冒冲剂也一齐泡好,连同几颗退烧药抗生素一起推到她面前,“这个吃完饭再喝。”

说是将就,其实也比平日宁佳书自己对付的早餐好很多。

还有热牛奶,鸡蛋三明治和瘦肉粥。

他不厌其烦、事无巨细地交代她一些琐事。

“化妆品首饰和包放在黑色的箱子里,衣服太多装不下,我找了两只24寸的放,都折过了,还是很挤,回家要记得挂起来。”

“洗完头要吹干,别再湿着头发就上床睡觉了,年纪大了会头痛。”

“你昨晚烧发到38度,这几天要连续吃药。”

……

宁佳书对他交代的每一件事都点头答应。

“好。”

“我知道了。”

“这次记住了,不会忘的。”

霍钦说到最后,终于停下来。

静谧漆黑的眼睛深深凝望她,仿佛要把她的样子最后一次记在心里。

“你好像长大了,佳书。”

“已经学会承担自己的责任,”他顿了几秒,“我很欣慰,能够教会你这些。”

佳书发了一整夜的烧,这一夜,其实霍钦没怎么合过眼。

要给她换退烧贴,凉毛巾擦身体物理降温,还要安抚她一堆不安的梦话。

他想了一整夜,终于说服自己。

或许佳书原本就不是属于他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几经波折,再怎么强求,还是要还回去了。

可是,比起从未认识她,霍钦宁愿这样。

至少他拥有过,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他人生从未有过的体验。所有温暖的、幸福的、激动的、快乐的瞬间,并不能完全被此刻分离的痛苦淹没。

如果这就是结局,他应该为此感到满足。

接下来的分别很平静,他们与往常一样吃完最后一顿早餐,如同朋友般道别。

霍钦将她连同她的行李一起送上车。

“再见,保重。”

“你也是。”

替她关上驾驶座的车门前,霍钦努力试图笑一笑,却还是失败了,随着那笑容回落,抬起来想要抚摸她头发的手,也收了回去。

“我真的很欣慰。”

“但我更后悔,佳书,我宁愿没有教过你这一课。”

第98章

遮光窗帘拉得紧实, 将所有的喧嚣格挡在外,四周都寂静下来。

霍钦没有开灯。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目光扫视房间每一寸角落。

他几乎将宁佳书所有的行李都塞进了她的箱子,她的东西却依然在所有地方留下来。

从橱柜架子上沥水的碗碟到冰箱门上的便利贴, 从洗手间并排摆放的毛巾牙刷到沐浴露洗发水, 新选的格纹桌布、沙发上的抱枕……无一不昭告着她曾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空气静得发慌, 霍钦忽然再也坐不住,他解开衬衫袖口, 起身找来纸箱。

这也是、那也是, 这个杯子佳书喝过水,床套被罩也是她偏要选的……时针走了一两个小时,他将每个角落的灰尘擦拭干净,所有东西收整好, 找来胶带纸挨个封口, 最后大汗淋漓倚着沙发瘫坐下来喘息。

直到额间的汗又风干, 他听见阳台上传来小麻雀细小的叫唤,喳叽喳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