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我才发现,原来我写的是一出伦理大戏

第三十三章 山雨欲来

  翟海东慢腾腾地从他那把躺椅上挪起来,一边的金毛聪明地爬起来给自己换了个地方,以防绊了它衣食父母的脚。这日这音响里飘出来的是越剧梁祝里面十八礼相送的那出,假凤虚凰地调子悠悠地飘出来,一唱三叹中,隐隐就透着那么几分柔柔的水气。

  

  “这词儿啊,写得真是好。”翟海东拿拐杖敲着地板,“可是我老觉着这越剧不如京剧大气好听,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头儿来。”

  

  白志和脸上那纯良的笑容一点都没变,在一边应和了一声:“越剧里到底是才子佳人多,大哥平日里当个消遣就罢了,还是帝王将相适合您。”

  

  翟海东一笑:“明着拍马屁。”他挥挥手,“这破天忒凉了,我这老骨头跟外边久待不得,走,进屋去。”

  

  白志和和他家主子一个毛病,明明就是混黑道的,非要事事儿地装正经人,就差在脸上拿黑墨汁写上“我是好人”几个大字了,其和善慈祥的表情,和年画上那抱着鲤鱼那穿着内衣的福娃简直如出一辙。

  

  跟着翟海东进了屋,白志和轻车熟路地拎起小茶壶,给两个人都倒上茶,端到翟海东面前。翟海东接过来先陶醉地闻了闻,感叹了一句:“香——真是香,这铁观音我喝了二十年了,是怎么都不够。”他把手杖放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品了一会,呵出一口气来,“今天,见着醉蛇家的那孩子了?”

  

  白志和目光一凝,把茶杯撂下,不知道为什么,压低了声音:“是,见着了。”

  

  翟海东“嗯”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你说……醉蛇家的小子,怎么会和黑衣搅到一块去?”

  

  白志和顿了顿:“听说安少爷上学的地方离着那里不远。”

  

  翟海东嗤笑一声:“你信?要是别人我信……醉蛇?”他摇摇头,“给那小子起名叫安捷……不过我就想不通,他这蛇信子要吐到北京来,可也太远了点吧?做什么呢,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当初你死我活地斗了那么一番还不够,又来折腾。”

  

  “但是大哥,黑衣怎么处理?”

  

  翟海东想了想:“别管他,当不知道,黑衣有多大的能耐,我还没看完呢。至于许老四……也先留着,指不定哪天垃圾涨价了,他就有用处了。”

  

  “是。”

  

  “行了,你去吧,别盯太紧了,醉蛇家的……不好说。”

  

  “是。”白志和站起来,“那我就先去了。”

  

  翟海东应了一声,本来白志和都走到门口了,他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对了……今天让那小子急急忙忙地往医院跑的那丫头,是个什么闭月羞花的?”

  

  白志和想都没想,随口说:“没什么,普普通通的一姑娘,家里是农村出来的,租了个小房子,父母在北京卖菜打工的。不照城里的疯丫头们那么能咋呼,安少爷可能也是图个新鲜……”

  

  翟海东猛地睁大眼睛,白志和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大哥?”

  

  “那……叫安捷的……多大年纪?”

  

  白志和没反应过来,心说都说是上高三的个人,还能多大年纪:“十……十七八岁吧,怎么的?”

  

  翟海东长出了口气:“十七八岁……”他好像很累似的挥挥手,“知道了,你走吧。”

  

  对于安捷来说,翟海东那天派人冒了个头,就没了动静,反倒是他自己,跟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半天,挺浪费感情。而随着开学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莫匆的伤也慢慢地在愈合,安捷发现,这孩子好像越来越不对劲。

  

  一开始,安捷觉得这崽子就不会好好说话,开口就呛人,鸡毛蒜皮那点的小事都能让他上升成阴谋论,反正在他眼里就没好人,看谁都苦大仇深。虽然一个人实在无聊了的时候,也会没事找事借着包扎伤口的时候跟自己穷贫,但是很少会主动迈出卧室那一亩三分地。

  

  可是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吃醋了哪家的假冒伪劣耗子药,态度好得让人头皮发麻,让干什么干什么,几乎有那么点讨好的意味。有事没事在他眼皮底下乱晃,他也不干什么,就是好像要保证出镜率似的,晃得安捷想把他一脚踹到塔克拉玛干去。

  

  忍字头上一把刀,对于安捷这么一个习惯了流浪、习惯了“在路上”的生活方式的人,让他在这样一个喧闹的大都市里安稳地住下来,本来就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那种心上的空虚和异样的不安全感无时无刻不让他心情烦躁,更不用提莫匆这种有点类似狗皮膏药的行为。

  

  几乎把他跑了一趟关外积累下来的好心情扫了个光。

  

  偏偏这个本来敏感无比的人,好像一夜间瞎了似的,居然感觉不到主人隐隐排斥的态度,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就在莫匆身上稍大的伤口已经差不多都结上痂了以后,安捷明确地下了逐客令:“你不是跟你妹妹说做假期社会实践?这假期快完了,社会实践也差不多该做完了吧?”他拍拍莫匆的肩膀,“差不多,找个日子你也可以回去了,用我给你找套行李去么?”

  

  真直白……莫匆让他噎得差点没想起怎么接这话来。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是莫匆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在无数次对自己的理智退居操控思维的第二线表示无力之后,他决定放弃挣扎,遵从自己的心意。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不顾一切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能量,而莫匆还要极端一点,他可以为了反叛父亲而游走于暗夜的世界,为了自己的野心挑上京城第一混混……这个时候自然也可以为了这么一个好像莫名其妙就打动了自己的人,而放弃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和权衡。

  

  他留恋那视线扫过自己身上的感觉,留恋这个人身上那种飘忽不定的东西,留恋安捷的假,甚至留恋那不甚宽广,但是温暖的怀抱。

  

  不过谋而后动毕竟已经快成为他的本能了,相比于心里的巨大转弯,莫匆并没有太明显的行动,只是试探性的,想要多接近一下这个人——没想到就收到了这个结果。

  

  安捷……他有种打心眼里不愿意和人交心,离群的感觉。

  

  “我还得借你那外地电话使一下,明天就回家。”莫匆尽量让面部表情在对方巨大的打击下显得不那么僵硬,悄悄捧起自己这颗破碎的玻璃心,吸了口气,“这个人情,你想让我怎么还?”

  

  安静正经八百地说:“我希望你停止危害社会和人类的行为,为我们的城市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

  

  莫匆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因为他居然觉得这种模仿新闻联播似、明显带着不怀好意的嘲讽意味的口气,只要是安捷说出来,也透着说不出的诙谐可爱——莫非是……那啥眼里出那啥,莫匆突然明白了激素调节对人体的巨大影响了。

  

  “我……尽量,”莫匆软软地说,“就怕翟老炮不肯放过我。”

  

  安捷一顿,撂下一句“你等着”,就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往他怀里扔了一包东西。莫匆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把袖珍的小手枪,他睁大了眼睛:“勃朗宁的?M1906是不是?是不是?”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点孩子似的笑容,“二战前的老古董啊,你哪弄来的?”

  

  安捷没理他,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这小袖珍手枪没有成年男子的手掌大,乃是居家旅行暗杀必备,但是威力并不大,给了莫匆,既是让他防身,又省得他惹事。

  

  莫匆眼珠一转:“我知道了,我说你怎么这段时间宅在家里连街都懒得上,什么都网络订购,连饭都外送呢……敢情是为了夹带军火。”

  

  安捷挑挑眉,还确实让这小子给说中了。

  

  突然莫匆把玩小手枪的手猛地一顿,抬起眼睛看着安捷:“你做的这么小心……是不是有人盯着你?”

  

  安捷一愣,笑着摇摇头:“你小子……怎么他妈反应那么快呢?”

  

  莫匆收敛了表情:“翟海东——”他拧着眉顿了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人的事一人担着,绝对不会让他们波及到你和小瑾他们,你……放心。”

  

  “我不放心也没办法,路是你自己趟出来的,踢着石头得你自己搬,踢着蛇得你自己打。”安捷不咸不淡地说,“收拾东西吧,你要的外地卡在客厅桌子上,自己拿去。”

  

  他说完转身又要走,莫匆突然叫住他:“安捷。”

  

  安捷回头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莫匆被他看得突然有些紧张,刚刚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你……你……”他露出个自己都觉得有点傻的表情,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只是在开玩笑,“没什么,我就是感谢你一下,你也不说让我怎么报答你,要么……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保证庞儿靓。”

  

  “靓有个屁用,又不顶饭吃。”安捷给面子的顺着他的玩笑开下去,“谢谢你了,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到时候随死随埋,拖家带口的日子我还真过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过度,顺便代表党和人民慰问一下小匆同志的玻璃心。

直的可以掰弯,心里有人的可以当小三……可是人家独身主义。

嗯,本章过度

第三十四章 风满楼

  

  安捷承认自己为了躲避麻烦,行动也好、计划也好,都多少有些被动,但是不代表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他没有任何表示。

  

  那些不那么友好的钢铁小玩意儿,包括给莫匆的袖珍手枪,是醉蛇帮他偷渡过来的,虽然对这个多年不见的老友仍然心存疑虑,但是他已经在考虑迫不得已的时候,把那几个惹事精似的孩子扔到醉蛇那里。

  

  尽管心存疑虑——安捷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他对任何人都心存疑虑。

  

  他缩进那让他不大舒服的沙发里,不知道是不是睡姿问题,还是和莫匆的谈话隐隐唤起了他的不安,安捷这一宿就没个安稳。

  

  耳畔好像不停地有枪声在响,视网膜被红色沾满,许多曾经见他毕恭毕敬的人红着眼睛像他扑过来……这是在“山庄”里的伏击……安捷迷迷糊糊地想着。

  

  接着是大片大片的杜鹃花,抽风似的开,红得像油漆泼下去染成的,还有那个硬生生地随时插入自己视线的身影,狭小得让人喘不上气来的阁楼……安捷觉得自己的胸口可能是被手臂压住了,要不然怎么会有生生的窒息感呢?

  

  这样类似幽闭恐惧症一样的感觉伴随着他整整大半生,自由被限制在那间小小的阁楼上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心理医生说,这也许是他偏执地抱着地图,无时无刻不在寻觅自己下一个目的地的原因。

  

  因为他要自由,绝对的,没有人干涉的自由。这就像曾经挨过饿的孩子不愿意浪费粮食一样。

  

  这是梦……这是梦……

  

  接着梦境再一次变了,那张让他记挂了无数岁月的面庞,带着记忆里不变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大眼睛——安捷不断提醒着自己这是梦的声音骤然中断了,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想伸手去触碰那张脸。

  

  可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远,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里的笑意渐渐消散了,丝丝缕缕的忧伤升腾起来,她说:“饮狐……饮狐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

  

  许久平稳的心境像是骤然来了一阵强台风,安捷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要爆裂开一样,他想喊叫,却喊不出声音来。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木莲的形容很快消散不见了,他的面前出现了另一双眼睛——一双奇特的、灰蓝色的眼睛。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一双眼睛,可是潜意识里却汹涌起几乎无法控制的恶意……和杀戮的欲 望。

  

  尽管想不起来,但是他熟悉这双眼睛。

  

  安捷浑身猛地抽搐了一下,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睛,窗外是渺茫的、才破晓的天光。

  

  他转动目光,看到了微微开着门的卧室,和莫匆放在床尾的拖鞋——答应过木莲的话,做一个善良的人,然后快乐的生活下去。她说,只有善良和愿意尽可能善良的人,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安捷疲惫地闭上眼睛,是的,答应过的。

  

  第二天,莫匆一早就收拾了东西回了自己家,当然,他也做了许多多余的事,比如在屋主这段时间以来备受骚扰、并且已经默认了他的存在的情况下,给安捷倒好一杯清水放在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把简易的早饭放进微波炉保温,并且写了张字条让他别忘了去吃。

  

  安捷生活习惯很不好,以前不清楚,和他住了这么长时间才发现,这人几乎没有规律的意识,随心所欲,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东西,什么时候困了什么时候休息。

  

  莫匆甚至轻手轻脚地把房间整理了一下,这才看了一眼蜷缩在沙发上的人,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一点愉悦的笑意,转身出去了。

  

  他轻轻地带上门的瞬间,安捷睁了一下眼,半醒不醒地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小声叨咕了一句“总算走了”,难受地翻了个身,继续睡。他睡眠质量不高,一点不规律的动静都能吵醒他,更不用说刚才莫匆那自以为轻手轻脚其实制造了无数噪音的行为。

  

  好吧——就算他有点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