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瑾那天一见到他,二话没说,先扑到他怀里大哭了一通,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直让安捷哄了她半宿,也不知道是谁捅了谁一刀。现在姐妹两个都已经暂时被送到醉蛇那去了,学校里暂时办的休学手续,有专门请的家庭教师负责两个小姑娘的课程。不过为安全考虑,人身自由稍微受到了一点限制。

  

  对门的房子只有莫匆一个人在住……安捷不用回头都能想得到莫匆那张笑得一脸志得意满的脸,说是为了省火,所以过来借厨房。

  掰瞎话也稍微用心一点吧?

  

  莫匆把一堆东西扔进厨房,回头看了安捷一眼,微微皱皱眉:“你不是感冒么,怎么还吹风?”

  

  安捷鼻子一痒,也不知道怎么的,特配合地扭过头去打了个喷嚏出来,瓮声瓮气地说:“我吃口饭噎着了,还得饿死呢。”

  

  莫匆眨眨眼睛,嘴角偷偷地扬起一点努力压抑着的笑意,转身进了厨房:“那就清淡点,我买了条鱼,鱼汤?”

  

  “做你自己的吧,我不吃了。”安捷懒洋洋地往卧室走,鼻子塞得头晕,热伤风真是件作孽的事。经过厨房的时候,他不小心往里瞟了一眼,正看见莫匆拿着一把菜刀,以“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彪悍双手举着,咬牙切齿地往下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即使是正牌的“鱼肉”兄也是要扑腾一下的,加上滑不留手的鱼鳞,莫匆这一劈下去,刀刃正好从鱼身上滑开,差点陷在案板里,鱼身上被他砍了个大口子出来,血飚得那叫一个惨烈。

  

  安捷不忍心得几乎想扭过脸去。莫匆回过头来,一脸尴尬加无辜,一边奋力把刀往外拔一边小声说:“我……第一次,呃……不知道这么滑……”

  

  安捷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你们三个在家里除了吃素就是叫外卖吗?”

  

  莫匆微微低下头,看着垂死挣扎并且不断冒着血泡泡的鱼,好像笑了一下,表情有点不对,轻轻地说:“家常便饭还是能凑合的,不过以前这种东西,都是我爸放假回家的时候才做……”

  

  安捷一愣。

  

  莫匆摇摇头:“算了,还是叫外卖吧,你想吃哪家……”

  

  他话还没说完,安捷已经走进了厨房,按住要死不死的鱼,向他伸出手:“拿来。”

  

  莫匆愣愣地看着他,安捷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菜刀,对着厨房门口点点下巴:“去洗手等着吃,别在这绊脚添乱。”

  

  莫匆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一刀结果了那条终于挨到了自己归宿的鱼,在安捷转过身去忙碌看不见的时候,露出了那么一个不那么厚道的笑容。

  

  事实证明,自己一个人多年的单身汉,为了维持基本人类生活,手艺还是很能看的。

  

  这一桌有荤有素有汤有菜,莫匆跟屁虫似的跑前跑后端菜端饭。安捷想了想,觉得辛辛苦苦折腾出来的,即使没有胃口,一口不吃也有点亏本,于是也坐下来,给自己盛了碗汤,有一口每一口地喝。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到餐具偶尔碰撞的声音和挂在墙上的钟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平静极了,夏日午后特有的慵懒和不慌不忙气氛蔓延开来。莫匆觉得身上的汗一下子都消失了,哪怕屋里并没有开空调。

  他偷偷看着对面的人,安捷低低地垂着眉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胃口不好,吃东西很敷衍,半死不活数米粒似的……可是莫匆就是觉得,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这拖拖沓沓半死不活的安捷,有种眉目如画般的静止感觉,格外好看。

  

  如果能一直这样,他想,哪怕默默相对。

  

  不过可惜,这世界上总是不缺煞风景的人。莫匆从来没觉得安捷家客厅里的那破电话的动静那么讨人嫌,安捷听了一下来电显示报号,放下碗:“好像是醉蛇。”

  

  他接起来,先是“嗯”了一声,随后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了句:“知道了,这就过去。”就给挂断了。

  他随手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对莫匆说:“你先吃着,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

  

  “醉蛇放出了寻物启事……”安捷顿了顿,好像犹豫了一下似的,后边的话吞了回去。

  莫匆一转念立刻会意:“你说的是二十多年前我爸发表过的论文?”他三口并两口地把饭扒拉进嘴里,速战速决,“我跟你一块儿去。”年轻人脸上带着不由分说的坚持,安捷看了看他,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他已经默许了太多的事情,比如莫匆以他父亲的名义介入到这件事情里,比如莫匆虽不言说,但是明目张胆地靠近。

  

  两个人碗筷都没收拾就跑了出去。安捷站在路边的树底下,等着莫匆把那辆醉蛇那顺出来的车从车库开出来。忽然,有人轻轻地、带着点不确定似的叫了他一声。

  

  安捷一抬头,对面站着的正是杨金铃。他愣了一下,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上学?真早。”

  

  杨金铃脸上被初夏的热气蒸得红彤彤的,额角和鼻尖冒出一点汗珠,小姑娘不加掩饰的脸上带着大大的、近乎惊喜的笑容向他走过来,可是话到嘴边,却活像蚊子哼哼:“嗯,快高考了。”

  

  还不等安捷说什么,她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焦急地问:“你为什么不上学了?我听说你退学了?为什么?高考也不考了吗?”

  

  “啊……对,我最近身体不大好,”安捷扭过头去,半真不假地咳嗽了几声,“最近老往医院跑,”这倒是是话——他避开杨金铃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镜,顺嘴胡诌,“估计高考也发挥不出什么,还是明年吧。”

  

  杨金铃又问:“那……那你明年想报哪?”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呢。安捷悲观地想,看着小姑娘急切的神情,半带调侃似地说:“也没什么好上的,要不就在清华凑合凑合?我是没什么意见。”

  

  杨金铃却不知为什么,表情明显地失望下来,低低地“哦”了一声,报出个学校的名字:“我第一志愿就报了这个……清华,清华……”她咧咧嘴,好像想笑一笑,但是没成功,“我是考不上的。”

  

  安捷无语,心说这丫头还真实心眼,给个棒槌就当针:“逗你玩呢,上清华我是没意见,不过人家学校大概会比较有意见……”他摸摸鼻子,“明年的事呢,明年再说呗。”

  

  他眼角瞥见,莫匆的车已经开出来了,停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小路口,安捷觉得莫匆透过挡风玻璃往这边看的目光,多少有点让人尴尬的古怪。他轻咳了一声,忽略心里那好像一闪而过的不自在,飞快地对杨金铃说:“那什么,我下午还有事,一会要去一趟医院,先走了,祝你考个好成绩。”

  

  “安捷……”

  

  “嗯?”

  

  “我爸看病的钱,我……”

  

  “我又不是包租放高利贷的,急什么?等你爸完全好了再说。”安捷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得很远了,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杨金铃看着他上了一辆车,然后飞快地从自己眼前跑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失望。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过身去准备去学校,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了一个满头金发的外国人,她这一转身差点撞上对方。杨金铃吓了一跳,低低地说了声“Sorry”,打算绕过去。

  

  却听见那外国人嘴里吐出一句中文,他说:“你好像……很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上课谈到凯恩斯,俺们momo老师说,凯恩斯三十五岁以前是个同性恋,写的那个情书哦,表太肉麻。底下有男生发出诡异的笑声,momo老师又说,笑什么啦?人家当时那个历史环境就是以男同性恋为流行,是上等人的标志。

于是我诡异地笑……原来我是古典学派的

第六十一章 无人知晓

  这黄头发的外国人长非常好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给人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危险,并且有攻击性。杨金铃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戒备似的把书包抱在胸前,小心地打量着这个人。

  

  外国人嘴角微翘,似乎是想笑一笑,可是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有种说不出的蔑视和恶意,导致敏感的青春期小姑娘又往后退了一步,并且开始小心地观察起附近是不是有行人经过。

  

  外国人耸耸肩:“你可以叫我十五。”他说,把双手举起来交叉着垫在后脑勺,然后全身放松地靠在树干上,尽量显示自己的无害,“刚刚那个安捷我认识,虽然不大熟……”

  

  “你认识安捷?”杨金铃细声细气地问了一句,皱起两条未经修剪过的、显得有些杂乱的眉,“他刚走,你怎么没和他打招呼?”

  

  十五被噎了一下,没想到这看似单纯好骗的姑娘居然出乎意料的细心。他向来无所顾忌,狂妄得不行,这会不耐烦了,心里的不爽和厌恶毫无保留的呈现在脸上。少女,差不多是这世界上除了幼儿之外最柔弱的一个种群……他打心眼里把杨金铃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视为劣等人种。现在十六这个窝囊废被安捷一枪放倒成了个活死人,居然让他来做这么烦人的事。

  

  “他叛离家族,不肯认父亲,和他打招呼,你说谁会比较尴尬?”这句是出来之前有人教好了的,十五一个字不差地背出来。

  

  杨金铃不自觉地想起刚刚接走安捷的那辆车,即使她对车一窍不通,也多少能看出那辆车子似乎和大街上随处跑来跑去的那种不同,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这样的感觉让她心里有点凉,她看看眼前的外国人,低头去揉自己书包的带子,忽然觉得安捷身上好像有很多的秘密,离她很远很远。

  

  或者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家族”这两个古老的字眼,好像只在一些韩剧或者日本动画片里才见得到……更不用说还是个有外国人的家族。她的头埋得更低了,轻轻地绕过十五:“他家住那边那个楼的三单元四楼……四零二,对不起,我还要上学,先走了。”

  

  十五打了个哈欠,眼看着杨金铃就要逃走,突然开口用某种让人听起来不那么愉快的,轻佻的语调说:“You’ve set your affections on him, haven't you?(你对他有好感,是不是)”

  

  杨金铃猛地回过头去,十五斜着眼睛看着她,脸上被漏下来的阳光照的明明暗暗,分外好看。这样极富优越感的神色瞬间激怒了温顺的小姑娘,她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十五,两腮咬得死紧,脸红红的——不过是被气红的。

  

  不过她毕竟没做什么,“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三步并两步地速度极快,一眼都懒得看那个黄毛鬼子。

  十五看上去有点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了句事实以后,这小姑娘没像“医生”告诉他的一样,乖乖地被他带回去,这时候一辆漆黑而低调的别克车停在旁边,车上下来一个脸很白、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着错愕的十五,嗤笑出声:“怎么,你搞砸了?”

  十五回头瞪着他。

  

  男人好像早料到了一样,点点头,示意他上车:“走吧,R早知道了,他在找你。”

  

  十五立刻泄气下来,低垂着头。白脸的男人回头看了安捷家的阳台一眼:“三单元四楼……”他轻轻地笑了笑,“真是间好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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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捷和莫匆急急忙忙地赶到了醉蛇那里的时候,一开门,正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在客厅里坐着,旁边站着个保姆模样的年轻人。听见动静,两个人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老先生的目光停在莫匆身上不动了,缓缓地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你……你是……”

  

  醉蛇穿得很文化人,没戴墨镜,还特意在脸上涂了点东西,遮住了那道张扬的疤痕,他起身拉过莫匆:“许老,这位就是莫教授的长子。教授的两个女儿也暂住在我这里,不过现在有家庭教师帮她们辅导功课,恐怕您要过一会才见得到。”

  

  “莫匆……莫匆,”老先生拉过莫匆的手,叫出他的名字,镜片后的一双昏黄的眼睛里冒出了泪痕,“还记得我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去你们家做客,你还让我给你折过纸飞机,记得许伯伯吗?”他把眼镜摘下来,抹了抹眼睛,“肯定记不得啦,那时候你才一丁点大,你妹妹们还没生出来,现在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莫匆有点尴尬,他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安捷一眼,发现这人早就十分没有存在感地站到一边去了,没义气地看着他的手被老人紧紧地握着,此情此景怎么都有点像刚解放那会,老乡拉着解放军。

  醉蛇在旁边轻轻地干咳了一声,莫匆只得硬着头皮,低低地说:“许伯伯。”

  

  “哎,哎……”许老情绪很激动,拉着莫匆不放,一直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坐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爸爸他……”

  

  “他在去沙漠里探访古城的时候遇难了。”莫匆低低地说,换来老人又一次长吁短叹。

  

  老人拿起茶几上摆着一本泛黄的杂志,那封皮都是用透明胶带重新粘起来的,旧得很。他枯瘦带着老年斑的手轻轻地抚上杂志,眼睛里不知道是不是泪痕犹在,闪着光,带着追忆,和无法形容的悲伤:“你爸你年轻的时候是个较真的,我就知道他这么多年,都忘不了那个什么古城,果然,果然……”

  

  安捷在旁边听得一愣,他一直以为古城的发现是最近几年的事情,迅速地和醉蛇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后,继续听着老人说:“那时候就因为这个问题,没少跟我争,气得我啊……”许老似乎想笑一笑,可是那干瘪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露出说不出的苦意。

  

  莫匆勉强笑了笑:“我爸他也是个倔脾气,您别往心里去。”

  

  许老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听进去,他低着头,把杂志放在膝头上翻开,慢慢地打开到一页,指着上面的标题:“谁说不是呢,争什么争,有什么好争的?好,这回把一个争到下边去了,也都消停了。”

  

  安捷皱起眉去看许老翻开的那页,顺着老人的手指,在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小角落里看见一行标题《上古传说与时间错觉》。他小声征得了许老的同意,把杂志接过来,细细地读。

  

  这篇论文并没有登全,看样子应该是长篇大论里面截出来的几段,篇幅不大,编者大概也没怎么重视。莫燕南列举了赤松子彭祖等等人物的民间神话,在下面分析了古代民间对长生不老的追求。

  

  安捷从头看到尾,也没推敲出这篇正经八百的民俗文化分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看看许老,深切地体会到文化水平低的缺陷,决定不懂就问:“请问,许老师,这篇文章和古城有什么关系?”

  

  许老叹了口气:“杂志只刊登到了这里,还是看在他当时导师的面子上,后边那些无稽之谈被掐掉了。听说过三皇五帝么?”

  

  安捷点点头。

  

  “现在对于这一时期历史的认识存在很多争议,但是这一时期中国处于原始社会基本上是没有争议的。由于对这一历史时期现存的资料大多和神话传说纠缠在一起,许多事情很难判断真伪。当时有彭祖活八百岁的说法,而之后的种种文献中,彭祖被当成长寿的象征。”许老摇摇头,“人怎么会长生不老呢?可是我们人类的各种文化中,偏偏都有对长生不老的执着,当时老莫的研究课题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