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我倚着讲台喝茶润喉,边翻看了一下学生的名单册子,班里只有一个姓章的,章毓,应该就是包养君的名字。接到了顾行止的电话,他问我什么时候下课,好顺便带我回去,我看了看表,时间也恰好能跟他下班时间凑上。挂了电话,那个求包养君正翘着腿坐在座位上瞪我,我也悠悠然瞪了回去。

这时正好上课铃响,我重回讲台清嗓装逼,继续为人师表,回忆着书本的内容,第二节课也轻快的度过。

快下课的时候,班上的学生都频频往窗外眺望,我觉得莫名,也斜睨过去,意外看到顾行止就站在外面走廊。

因为落雨,他身后的天地都是灰蒙蒙的,像笼了一层灰。而他站在此间,却透着明丽而温和的意向。

我和他打了个手势,还有一小会就好。

他点点头,等你。

不想让顾行止等太久,我象征性地问了句:“——上节课的内容,有同学不明白的吗?可以问我。”按照现在中国孩子的传统作风,肯定是不会有人想问问题的啦,因为大家都想早点死回家。

不过我这一快速结课的愿望显然是没有实现,依然有热爱学习的孩纸,正是那位姓章的男孩子,他属于少年特有的干净嗓音插|进台下哄闹的收拾书本的杂声里:

“薛老师,我有问题。”

我挤出笑:“嗯,请讲。”

就被他一打岔,我想再对窗口的顾行止打个手势说明什么的时候,他一整个人已经从窗口消失了,像画幕被不小心涂白了一块,原先上头的主人公完全寻之无影。

“薛老师,你有男朋友没?我可以追你不?”他又问了我这么两个震撼世俗的问题,直白程度不改当年啊,而且显然比求包养的战斗指数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全班因为这个问题一搅,下课前的热火凝结到冰山一般沉默。

我放下已经抱在怀里的教材,冷静回答他:“孩子你才高三毕业吧,我已经三十岁了哦~你是不是过于紧张导致语言组织错误了?你确定不是想问‘薛老师你有儿子了没我可以追他不’这样的问题?”

班里哄笑成一片,章毓脸黑成一片。与此同时,我也收到顾行止的短信,他说:公司临时有急事,先走了,抱歉。我回了四个字:木有关系。

下课,章毓一直呆在教室门外,我走出去询问:“怎么还不走?”

“你管我。”他手肘抵在阳台栏杆,我转头就走,又被他急促叫住,“薛老师。”

“嗯,什么事?”

他憋了半晌只为了一小句自我介绍,“我叫章毓。”

“哦~章鱼啊?”我从刚才就想调侃他名字的念音。

“你就这么叫吧,我很随意的哦~”他丝毫不在意,一下子又恢复平常那种骚包自若的态度,大摇大摆越过我下了楼。

××××

第一天跟章毓同学下课前闹得那个小笑话倒是很神奇的让我跟同学们亲近了不少。

之后课间休息的时候,经常有前排的女生主动跟我聊一些题外话,明星穿衣美甲什么的。

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所以不会尴尬,有个女孩子甚至还惊讶说,老师你真的三十岁了?

当然,也有问顾行止那厮是不是我男朋友的,我说是之后,她们大多语气里表达着羡慕,眼睛里点满失落的意味,“像小言男主角一样的男人呐”——是啊,哪个姑娘不想遇上这样的男人呢。

我抱臂倚在窗口,漫不经心对面前三个年轻的女孩子道:“大家都一样,我也是外貌协会的严重患者。我们这样觉得,对优秀男人的定义都是讨喜的小言男主,猥琐丑男都该被拖出去枪毙。”

她们乐呵呵笑了。

“所以我被一直剩到三十岁了,”我波澜不惊地带动一个转折:“你们千万别这样。”

“老师说笑呢,都有那么完美的男人了。”

我把原先搁在她们面前桌上的茶杯端起来,但笑不语。

其实吧,总有那么一天,等到那个人出现之后,相信曾经年少的姑娘才会明白,只要是自己喜欢的,爱慕的那个男孩子。哪怕不是那么优秀,不是那么英俊,甚至不满足起码的基本条件,他依然是自己心里的小言男主。

他一直是,永远是。

就算年华会让他发福出啤酒肚,磨灭他头发原先乌黑的光泽,他脸上的线条不再硬朗龟裂出干枯的皱纹,他眼睛原先清澈的光亮逐渐浑浊,他指节颤抖都无法握紧你的手腕,他叫你名字的嗓音已然沙哑如砾。

——长相,财富,身姿都一无所存。而你却依然可以用自己同样并不动听的声音,叫他一句“老头子”,陪他在公园的小道散步,心头依然饱含少女一般黏稠的浓情蜜意。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唯独我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这才是真正该憧憬的爱情,而非现今这个时刻挂在嘴边念念不忘的“白高瘦钱”。

外头阳光正好,树下的草丛被落满明晰的光点,我站在窗口发了一阵呆等上课,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转头看到章毓站在我身后,说:“老师,外头有人找。”

我回过身,见到一个女孩子站在外面,《Mina》这类的日韩杂志的穿衣风格,扎着大光明马尾,露出一整张小脸,清爽舒适且养眼的少女模样。

我走向她,问:“有什么事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竖起挂在胸前的白色牌子,上面墨印着不大不小的端庄黑体字:

《东方日报》记者:云蔚

“嗯……?”我不明白她的来意,这个报刊做的很大,东方的记者,也绝非等闲之辈。

她露出笑:“我最近要做一个关于学生假期补习班的新闻专题,但是每回来到这里就想做个小采访,总用一些老师不是很理解,尤其是初高中的。以为我是什么私访揭短的偏激记者。来了好几次了,总是不顺利呀,我还在试用期,不做出点东西来,估计没办法转正的吧,”她自怨自艾了一番,专注地看向我:“您能帮帮忙吗?”

“好啊。”我想也没想答应了,上报纸的事情嘛,何乐而不为呢。

她放佛松了一口气,笑容比刚才自然得多,差点就要抱住我:“太好了!我先回去整理一下,明天下午就来给您做采访!”

然后就风风火火地挎着包小跑下楼了。

我站在原地,看了她背影许久直到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界。

——总觉得这女孩子有些面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诶?

作者有话要说:关门,放女配~~~~~~~

前段时间太忙,期中考好几门专业课,结束了考试,结果又被临时拉去参加学校的红歌会,卧槽!

直到昨天终于忙完一切。

所以这几天的更新被搁置下了,

又被过高的霸王率搞得心情一直不好,疲于写文。

对不起各位大人了~

底下更新会稳定的,隔日或者日更。-v-

【口三四】

KD班的最后一次聚会是在会计班考试成绩出来之后了,彼时用来补课的老市区图书馆大楼下的梧桐叶子都泛黄,外头白茫茫天地间满目金黄。

我站在讲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贺词在职场上倒是信手拈来,但是在在一群比我小十岁的孩子面前却是唇舌晦涩,突然间能理解了高考后那些老师的心情——

到最后只是深深鞠了一躬,弯腰的时候眼眶瞬间红了一圈:“谢谢大家了——!”

前方的台下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今天是“坑爹”班全体学员的告别仪式,顾雪琪特意订了一个大蛋糕让我带来庆祝本届百分百的通过率,并且似乎有要把坑爹的品德继续发扬光大的打算。

“下次别找我了,”被一群孩子们欺负的满身奶油,躲到卫生间里好不容易清理掉,我带着几处湿漉的水斑走出门去,对等待我的顾雪琪抱怨:“一把老骨头折腾不起啊。”

顾雪琪在用钥匙扣上的指甲剪扯身上毛衣落出来的线头,头也不抬:“嗯,知道了。”

“还有三个月就过年拉,都三十一岁了,真是越来越凋零了,”我用囚徒拉牢门栅栏的姿势拽着栏杆,远方天空湛蓝:“天气不错。”

“嗯,”顾雪琪走至我身侧:“你被辛弃疾附体了?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好个球啊,见过我这么磕碜的辛弃疾么?”

“你真要去啊?”她转移话题,拍了拍我的后背。

干燥的风穿过眼睛,我在湿润前飞快掉过头,用刻意带笑的嗓音回答她:“嗯,走吧。”

顾雪琪拉住我手臂:“估计一时半会还走不了,那孩子好像还在那等你呢。”

我回头,见她正朝楼下努嘴,顺着望去——

章毓正站在大道边的梧桐树下,也在朝楼上看,见到我后,兴奋地挥舞起手臂,日光洒了他一脸。年轻的脸,如同恣意生长的繁茂青草,把不咸不淡的秋天都蕴藉出一点春日朝气的味道。

顾雪琪声音倒是很平静:“这孩子好像还真挺喜欢你的。”

我把聚焦在少年身处地的视线又转回来:“算了吧,我都可以当他妈了。”

“也是诶,顾行止也就比你小三岁,他妈都那么心存偏见。要是你跟章毓在一块,这孩子的妈估计得提着大刀来砍你脑袋瓜子,好聚好散吧。”

“嗯……我去解决掉。”

“好,我在对面的小咖啡店等你,你快点温酒斩华雄,”顾雪琪急急叫住我:“薛瑾啊,你真的要去啊?”

“嗯,干嘛不去?”说完,我下了楼,下了三节阶梯,我才意识到,也许顾雪琪问我的那句“你真的要去啊”并不是关于章毓的事情。

算了,罢了。

××××

章毓站在树下,保持着原先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个头高凡人男孩子都有点的哈背姿势,看见我,叫了声“薛老师”,腰瞬间挺直了。

“章鱼小朋友,找我什么事啊?”我问。

“没事,嘿嘿,”他龇牙一笑:“好不容易毕业了,来感谢恩师的。”

我坐到旁边花圃的台阶边,仰脸看他:“是啊,还被你白拿走一千块的奖学金。”

章毓并没有随着我坐下,在自己的运动包里翻了一会,总算是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方盒子,逆着光稍微倾斜身子递给我:“老师不是要结婚了吗?这个是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就拿奖学金买的,看吧,最后钱还是到你手上了,你别心理不平衡。”

我愣了一秒,呼吸像被什么奇怪的事物打断了下,好一会反应过来,扯着嘴角笑笑:“嗯,不过这礼物也太贵重了吧,而且谁告诉你我要结婚啦。”

章毓揉起一个奇怪的笑容:“考试之前你不是还说你先生答应你要是班上通过率百分之百的话就和你求婚的么,是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发生什么事?”我摆摆手,“把礼物拿回去吧,给你妈妈也是好的。”

他紧追不舍:“究竟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啊,结婚的事情,可能还要拖一拖吧。”我越过少年的眼睛,他背后日光刺目。

章毓拿着盒子的手还僵在半空,嗓音从他的轮廓透出来:“结不了婚了?”

“嗯,大概吧,结不了婚了呢……”我把他的话喃喃重复一遍,耳边隐约有马路上轿车呼啸过去的声响。

“为什么?”

反复来回纠结于一个词汇的琼瑶式对话在此刻戛然而止。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结婚,轻易挂在嘴边的词,含义肤浅,法律上称为婚姻成立。是指男女双方依照法律规定的条件和程序,确立夫妻关系的民事法律行为,并承担由此而产生的权利、义务及其他责任。

就这么个寥寥数语便可以概括出来,貌似触手可及的词,美好的时刻,它让我心怀憧憬自己即将掩在红盖头下步伐难稳却心头雀跃地上花轿;失望之际,它一样可以让我在三十岁的尾巴上,让自己的心再痛快的死一次。

“好了,别问了。”我语气不大好地冲了回去。其实不应该怪章毓的,不止是他,包括那个班上,所有的学生们都心心念念以为,只要他们都过了,我就可以结婚了。

我不大愉快的口气总算还是有些效果的,章毓也不再问了,在我跟前站了良久,收回捏着盒子的手,“薛老师,我发现你每次故作轻松的时候啊,都喜欢用各种语气词收尾,其实心里应该挺难过的吧。”

“啊?”我稍微扬起嗓音想问回去的时候,少年本来垂着的手臂已经抬起,他走近一步,抱住了呆坐在原处的我,把我的脸摁在他胸腔上。

“其实我也一样,”他说:“反正就三年,要是那时候你还没有人要,就凑合着跟我过吧。”

“哦,当你后妈吗?”太需要一个怀抱了,此时有一种莫名的懒惰袭击了我,推开他的力气从我身体里丧失,我在他怀里好笑问:“看你长这样,你爸应该挺帅的吧。”

“薛瑾,你知道我说的什么,别刻意转移话题。”他都不叫我老师了。

“是啊,我知道,”我松开他放在肩头的手,对章毓比拟出笑脸:“别等了,我们俩不可能的。就算再过三年一样,十年也是,永远还是这三个字,不可能。”

××××

“好了,”赶到咖啡店的时候,我对顾雪琪宣誓:“快刀斩乱麻,我现在真的算是一身轻了。”

“你别得意,身后还有三座大山呢。”顾雪琪撂了一句话,拿出车钥匙,我紧随其后去了停车场边看着她倒车。

“哪三座大山?”坐在副驾驶座上,我问她。

“你的妈妈,你的年龄,和你的心,”她利落地回答我,又上下扫我一眼,“你今天这一身搭的不错嘛,是不是结束恋爱的女人的智商也会随之陡然升高。”

“也许吧,”我支撑起同她调笑的乐趣:“而且好久没去大场合了,必要时刻还是得好好打扮打扮的。”

顾雪琪发动轿车前,最后一次问我:“你真的要去啊?”

我低头看到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不知名的虫子咬出来的一颗红点,“当然了,”我对她举起手臂,不想再维持原先那个话题:“快看我这个,像不像小龙女的守宫砂?”

她斜睨我一眼:“薛婆婆你又淘气。”

“哈哈。”我这回是真心实意地被她逗笑了。

之后一路上,顾雪琪很识好歹的没有同我讲话,我也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扭着脖子看窗外,酸痛也没在意,周六的街道,出来压马路的人许多,情侣也是相当多,我能看见那些美丽而年轻的女孩子被他们的男朋友或搂或抱或牵着手,慢慢融化在人群里。与我同行的身边的这个女人,她干过许多恶事,比如大学时代曾经把书展开放地上脱了高跟鞋光着脚踩上去晾臭,可她的爱情却一样一帆风顺,不曾有过湍流激荡或者险峰拦途。而我呢,拼搏努力一番,工作还算是顺利,但是在感情的事情上,我那样不顾一切地付出十倍,以至于百倍的心力,它却永远事倍功半,它永远在原地踏步,它永远不会升职。

“我的理想是一定要在年内结婚噢——”早些年我曾经这样信誓旦旦豪迈万千的许下诺言,可是现实呢,它用所有发生过的迹象告诉我,这个不是理想,这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像是被下了一个没办法破解的咒,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也许会有更多,它依然完全无望且无法摆脱。

而于当下,这个给我下咒的,这个可怕的现实又冒出来了,它就在窗口,面带讥笑的神情,哈哈哈的嘲弄我说:“你怎么还没把自己嫁出去啊,你怎么还是个剩女啊。”

就在这个前往顾行止和云蔚订婚宴所在酒店的路上————

因为极度有必要,就把作者有话说放到正文里了……望谅解。

姑娘们先别激动,

这章是一下子跳到三个月后的,

底下会倒叙解释其间发生的事情~

【口三五】

三十年来,我也算是围观过大大小小无数次婚礼,或者中式或者西式,但总会带点中国人本身该有的喧闹,所以刚到大堂的时候,便有鼎沸的人声从精致的雕花红木门里隐约溢出,走廊里有穿堂风空空洞洞地吹过去。

顾雪琪紧跟在我身后,将车钥匙送进挎包的小口袋里,过来挎住我手臂:“咳咳,今天我就是你男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