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奈看了一眼楚何,他也在低头看她,昏暗的灯光里,他直挺的鼻子和坚硬的轮廓格外性感,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坛老酒,轻易就能醉人。

他的眼神也和那叠照片里的重叠了起来。

那一瞬间,在昏暗的灯光里,安奈有一种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感觉。

安奈的手迅速攀上了楚何的胳膊,他的衬衣袖子挽了起来,这样的她胳膊里侧刚好贴着楚何的手臂,安奈绕了一下就飞快地把酒杯送到自己嘴边一仰脖子干了,楚何低低地笑了一声,也干了那杯酒。

散场前,他真的一个人把那瓶红酒全干了。

在场所有e.a和辰熠的员工都有幸和应酬时从不喝酒的楚总干了一杯。

一晚上下来,安奈喝得不少也不算多,楚何喝开了就不顾忌了,谁来敬她他都帮她挡了。

以前安奈听景深说楚何白酒能喝两斤时还觉得夸张,但是看楚何喝了一瓶红酒似乎也没醉,神志也很清明。她没开车,楚何是开车来的,散场的时候楚何直接打电话让司机过来送他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安奈把车窗开了,红酒后劲比较大,她喝得明明还好,现在也有些昏沉沉的,她正吹着风,肩膀上突然一沉,楚何一手搭在她肩头揽着她肩膀把她抱进了怀里。

“你喝醉了吗?”安奈有些后悔她刚才敬酒了。

楚何掐了掐眉心,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睛,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动作说不出的色气十足。

安奈抓住他拍她脸的手,楚何任她抓着手,另一只手一下子把她按到前排座位的靠背上,逼近她。

这样的姿势,安奈又是坐在他膝头,面朝着他。

安奈挣扎着想下来,整个人却被卡在楚何和前排座位之间。

楚何一点点逼近过来,安奈眨眨眼睛,距离太近,她觉得她都要对眼了。楚何的气息很浓烈,身上还有浓浓的酒气。

这样的楚何,有着太强的侵略性和危险性。

还在车里,安奈没办法,只能先哄住楚何:“你,等下”等下车了,她一定把楚何锁家里让他自己憋死,然后她自己去找林暮凑合一晚。

“不等。”楚何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我等得太久了”

团团在小汤圆家玩得挺开心,晚上小汤圆的妈妈顾兮还照着菜谱给他们做了可乐鸡翅、香辣鸡腿和纸杯蛋糕,小汤圆乐颠颠地跑去端盘子,绕着桌子蹦蹦跳跳地拍手:“啊,我想要团团天天来我们家!”

“这样你就可以天天吃肉啦?”顾兮挠挠他的下巴,弯腰把团团抱到高脚凳上。

小汤圆兴奋地自己爬上凳子,热情地给团团拿了一个纸杯蛋糕,对面的姜眠看他有模有样地照顾团团忍不住逗他家胖孩子:“小汤圆,你想要个弟弟吗?”

双胞胎神同步地摇了摇头:“不要!”

小元宵皱着眉头说:“太多了。”

“你是说孩子太多了吗?”顾兮摸摸他的眉毛:“你觉得你们两个宝宝刚好吗?”

“对!”小汤圆大力点头,为哥哥代言:“妈妈抱我,爸爸抱哥哥”他说着摊开肉乎乎的小手,“没,没啦!”没多余的人再去抱小宝宝了。

“嗯!”团团坐在旁边也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顾兮也捏捏他的脸问他:“团团也不想要弟弟吗?”

“说不定,”姜眠笑笑,拿公筷给团团夹了一个鸡腿,又在小汤圆期待的眼神里给他夹了一大筷子青菜,还直接塞到了他嘴里,“不准吐,不吃揍你啊!”

他一边恐吓他胖儿子一边跟团团说说:“团团是想要妹妹吗?”

“没,没有”团团摆摆手,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的爸爸说他只喜欢我一个宝宝。”上次爷爷家里有个姑姑逗他说男人最喜欢女儿,他爸爸也最喜欢妹妹,问他想不想要新妈妈给他生一个妹妹。

团团不想要新妈妈,他没理那个姑姑。

其实团团有点伤心,他觉得他才是爸爸最喜欢的宝宝。后来爸爸回来听到了就抱着他哄他,其实楚何说了很多话,但是团团都听不懂,他坐在楚何胳膊上就记住了两句,你是爸爸唯一的小宝贝,爸爸不喜欢妹妹只喜欢你。

楚何不是在哄团团,他是真的深思熟虑过做的决定。

他不想再要一个孩子了,除了被安奈难产吓到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团团。

不是因为团团从小内向又敏感,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团团陪他走过的是一段最难熬最艰难的时光,确定了自己喜欢安奈后,他分分钟都想回去找安奈,但是担心影响安奈的学业,又加上和安奈的约定,他只能和她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各自生活。

那时候,他的任何关心,对安奈而言都是打扰。如果他们在一个城市,安奈很容易被人知道曾经生过一个孩子。

大学时光是最轻松美好的,他不能让她的大学四年都生活在不安里。

他只能等。

他第一次觉得三年半是一一段特别漫长的时光。

那些年,他们之间唯一的牵扯只剩下了团团。

团团是他的慰藉,也是他的责任,是他让团团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也是让坚持要团团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被生下来。

楚何那时候二十二岁,他不是一个有经验的父亲,很多东西都是刚上手什么都做不好,会磕到团团,会碰到团团,会把团团饿哭,会给团团捂两层被子把他热得满脸通红,冲奶粉还会把团团烫哭。

但是他一点也不想把团团丢给别人照顾,那个白嫩嫩的小宝宝,有着和安奈相似的眉眼,身上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是他们的孩子。他一点也不想错过团团的成长,团团第一次哭,第一次长牙,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第一次叫爸爸

所有安奈不能经历的,他想帮她见证。

他磕磕绊绊地陪着团团一起成长,看着他一点点地从一个软绵绵的小婴儿长成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他也从一个年少轻狂暴躁易怒的大男生变成一个男人和父亲。

团团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在那段时光里,他没有安奈,团团也没有妈妈。

他不想在团团陪他走过那段孤单难熬的时光后,就和安奈生一个孩子,一下子给她原本属于团团的宠爱和关心,还有团团那么久都得不到的完整的家庭。

楚何也知道,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一个孩子有这样的爱和耐心,哪怕是他和安奈的下一个孩子。

团团是他唯一的宝贝。

爸爸坏蛋!

团团揉揉脸,可是爸爸还是把他这个唯一的小宝贝丢给别人就跑了,还是挥挥手就飞快地开车走了,像是生怕他追上去一样。

晚上睡觉前团团和小汤圆他们一起排排坐喝牛奶,小汤圆的爸爸特意只给了小汤圆倒了半杯:“胖墩儿,你少喝点。”

“哼”小汤圆撅着嘴抱着杯子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旁边的小元宵趁爸爸去浴室放洗澡水飞快地把自己的牛奶都倒给了弟弟。

团团也喝完了,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小元宵抿着嘴站起来,吃力地抱着牛奶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洒了几滴出来,被小汤圆趴桌子上舔了。

杯子太满了,他只能趴在桌子上,凑到杯子边沿舔。小元宵还绷着小脸把杯子端起来送到他嘴边,稍稍倾斜了一下。

团团就着小元宵的手喝了一大口,他更想要个哥哥了。

洗澡就是他和小汤圆小元宵一起排排坐在大浴缸里玩玩具,姜眠从左到右,先从他开始挨个给洗澡,最后才洗小汤圆,小汤圆被热水泡得糯米皮都皱了,他捏着自己皱巴巴的手指头抗议:“爸爸,为什么我最后!”

姜眠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因为你表面积最大。”

小汤圆抓抓头发:“听不懂。”

他当然听不懂,听懂了就要离家出走了。

睡觉的时候小汤圆神秘地拉着团团往卧室跑,“团团,今天轮到我睡上面哟!”

他说着抓着扶手蹭蹭蹭爬到了上铺,坐在上面朝团团招手,团团不太会爬这样的床,他抓着扶手,小汤圆在上面伸着手拉他,小元宵还在下面托了他屁股一下,团团终于上去了。

关了灯之后,团团躺在柔软的床上,身边是软乎乎的小汤圆,小汤圆好像睡着了。

团团仰头看着黑暗的天花板,他轻轻吸吸鼻子,翻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

背上一沉,小汤圆歪着脑袋拍拍他的背:“团团,你怎么了?”

团团从枕头里爬起来,压低声音小声说:“我想我的妈妈。”

小汤圆摸摸他的脸,也小声说:“不哭不哭,乖宝宝。”

第66章 你奈|我何

小汤圆爬起来把乖宝宝抱了个满怀,还有模有样地拿手指抹掉了团团的眼泪。

团团点点头,正要哑着嗓子说“好”,就听到小汤圆大力拍了拍床板,大喊一声:“哥哥!团团他哭了!”

“没有。”团团飞快地把脸埋进被子里,整个人往里拱了拱,他有些不好意思,爸爸说他不是三岁小孩了,不能动不动就哭。

黑暗里,下面的床板发出轻微的声响,小元宵很快就灵活地爬到了上铺,小床其实挺宽敞的,三个小男孩并排躺着也不挤,过了一会儿小元宵说:“你数羊吧”

他一声令下,小汤圆就开始大声数数,团团也跟着数,中间数错了还吵了一架,哥哥力max的小元宵负责在旁边提醒正确的数字。

团团和小汤圆又大声数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低,终于睡着了。

团团是很快就睡着了,但是对安奈而言,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她被楚何按大腿上抱了一路,她整个人都被楚何圈在了怀里,说完那句等了太久的话之后楚何就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地亲了她一下,呸呸呸,什么叫就亲了一下安奈觉得她也醉得差不多了。

楚何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仰头懒洋洋地靠在真皮座椅上,颀长的颈部线条拉得很性感,楚何阖着眼睛,微微皱着眉,似乎是太久没喝酒,一下子喝了这么多还是不太舒服。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楚何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安奈悄悄伸手摸了一下楚何的眉骨,看他睫毛动了动,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收回了手指,指尖似乎还停留着他的温度。

楚何收紧了手,声音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安奈没听清,“什么?”她凑过去又问了一遍,楚何还是闭着眼睛,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奈奈,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他的嗓音很低,沉沉地,带着酒后的黯哑。

安奈觉得她的耳朵被他喷洒的热气烫了一下,她坐直身子,摸了摸滚烫的耳垂。

看楚何累极了的样子,安奈没再挣扎,其实她也挣扎不出来,男人本来就力气大,喝醉酒的男人力气更大。

好不容易等到车子开进停车场,楚何还没放她下来的意思,安奈按了楚何的大腿一下提醒他:“下车了,我们到了。”

司机已经下车了。

“到家了?”楚何一下子就醒了,圈着她的手松了一下。

“嗯”安奈拿起抬起一条腿想从楚何身上下来,车厢很宽敞,但也架不住他们这样的姿势,腿长,安奈一抬腿就被卡了一下,她屈着腿半跪在楚何身上正要起身的时候被楚何一拽,就重新跪到了他身上,一手还按在楚何身上

安奈被她按到的尴尬的地方吓了一跳,她一下子就从楚何身上弹起来,飞快地跑下车了。

没走几步她整个人就一下子腾空而起被楚何横抱了起来,安奈觉得楚何刚才不是累极了睡着了,简直是在养精蓄锐,他一路把她从停车场抱上电梯,安奈本来就有点喝醉了,也乐得不用她自己走。楚何紧紧地抱着她,还腾出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把她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抱着她摸黑开了门。

一进门,安奈就被楚何按到了墙上

这样的情景也和那天晚上一样。

这么多年,除了那天晚上她故意和楚何说起以外,她很少回忆起那天晚上。

她记得那其实是她和徐依依都掉进湖里的第二天,也是楚何的生日。

那是她的一颗心最脆弱也最柔软的时候,她扶着醉醺醺的楚何进来,刚走到客厅楚何就反手把她按到了墙上,他一只手按在她耳侧,一只手掐着她的腰,她的t恤被蹭起来了,露出一小截腰,被楚何温暖干燥的手掌摩挲着

带着不明的意味,和危险的气息。

楚何一把把她推到了沙发上

其实安奈从小就是个很认死理的人,她小学五年级第一次被男生告白时,其实挺开心的,她觉得终于有人喜欢她了。但是那时候楚何就训了她,他说那个男生幼稚,说她傻,说一个人就应该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一个女孩子要有自己的底线,还说你要保护好自己,谁敢碰你你就弄死他。

安奈一直都觉得楚何说得对。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所以,那时候安奈伸手够到了沙发旁边的那个花瓶

那天晚上的月色清冷地透过落地窗落在楚何的脸上,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神,他的眼睛深邃而漂亮,漆黑得像是永远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脸。

她就在他的眼睛里。

他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楚何没给过她任何承诺,没对她说过一句喜欢,但是他为她做的,远比班里那些用甜言蜜语哄着女朋友的男生多。

他是自她父亲去世后对她最好的人,他教会她重要的一切,他把她从冰冷的湖里捞起来,他毫不犹豫地把她摆在了第一位。那些青涩懵懂的喜欢没让她放下防备,但是那些感情、感激和感动却一下子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她还太小,她不喜欢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喜欢。

但是她害怕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也害怕她拒绝了之后,楚何再也不理她。

她特别害怕失去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

就这样,安奈放下了那个花瓶。

那是她和他最近的距离,那也是她和他的第一次。

安奈很疼,又很害怕,很不安。

但是因为是楚何,她只是紧紧地抓着沙发上的靠枕。

安奈醒得很早,她揉揉眼睛看向窗外的时候,天还没亮,她轻轻拿掉楚何搭在她身上虚虚地笼着她的手,从沙发上爬起来,她四下看了看,沙发这里一片狼藉。

楚何本来睡得就很靠外面,她一起来,楚何向外一滚突然从沙发上滚下来掉到了地毯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安奈吓了一跳,但是楚何可能是醉得太厉害了,掉下来也没醒。

安奈看看乱七八糟的沙发,她怕楚熠早起,也怕别人看到。

作为一个a型血处女座,她飞快地整理好案发现场,把靠枕和沙发垫都丢进了洗衣机,捋平了沙发,直到柔软的布艺沙发上连一丝褶皱都没留下她才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太累了,她很快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做了很多梦,都是关于楚何,关于这件事情的后续。

但是她没想到,她一觉睡醒,楚何就走了。

其实安奈知道,这是她人生里一个彻底的错误,无论之后这个错误被怎样美丽的外表所掩盖,那都是在错误的时间做的事情,所以她也尝到了她自己酿的苦果。

她始终无法释怀的不是那天晚上,不是未婚先孕,因为这些她也有责任。

不管那些风言风语最终是冲着谁,他们错了就是错了,那个错误既不会因为楚何是男生而得到宽容,也不会因为她是女生而得到同情。

每个人终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安奈并不想沉溺于过去的痛苦中,因为别人的指责就一辈子抬不起头。

安奈至今无法释怀的,是楚何在第二天早上迫不及待的离开和最后对那个孩子的坚持,团团回来之后她很少再去想后者,但是前者

原本安奈一直以为楚何头也不回地离开,是因为他一点也不喜欢她,不想让那天晚上的错误影响到他,所以他走得远远的,但是下午看到那一大堆照片时,安奈又觉得完全不明白了。

一个人可以撒谎骗人,但是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楚何亲了亲她的眼睛:“奈奈”

他的指尖蹭了蹭她的睫毛。

安奈靠在墙上仰头眨了眨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