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是姜离的生辰,宫中早早便开始着手准备寿宴之事,姜离将这些全权丢给内务府的一干老臣子,自己躲在宫中,享受难得的偷得浮生半日闲,闲来无事之事顺道去了楚怀王府走一遭。

楚曦的府邸姜离每个月总会去一两次,他似乎总是一副清心寡欲,对朝政漠不关心的模样,这也是姜离喜欢与他相处的最大原因。

平日里在宫中她的身份便是当今的皇上,唯有在这里,她才能稍微喘一口气。

楚曦浑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寒,站在他身边仿佛都会被冷到,看着毫无形象趴在桌前摆、弄着棋盘的姜离,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宠溺,拍拍她的头,叹道:“怎么没点皇上的样子。”

姜离不在意的摆摆手,抬眸看向他:“有兴趣来一局么?”

楚曦微微张了张嘴,这才注意到刚刚还散乱无比的棋盘此刻已经被收拾好,棋子也收进了棋盒。

“乐意奉陪。”缓了口气,楚曦微微一笑,垂下眼帘,看着桌上黑白两盒棋子,继续问道:“执白还是黑?”

“我比较喜欢执黑。”姜离将装着黑子的棋盒拖到自己面前。

“那我便执白子。”

晃儿在旁边观望了一阵子,便觉索然无味,自己蹲到墙角去数蚂蚁去了。

“你和九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当轮到姜离走下一步时,楚曦突兀地吐出这么一句。

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棋子差点滑落。

姜离抬起眼帘看一眼对面的人,不知他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没有发生什么。”实在搞不懂他问这话的意思,姜离含糊其辞的回答。

楚曦淡然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垂目看着棋盘下棋。

姜离却被他这一句话搅合得心思紊乱。

“呵。”须臾,楚曦一声轻笑,慵懒开口道:“阿离,你又输了。”

姜离一惊,连忙看向桌上的棋盘,她的黑子早已经被白子密密麻麻的包围住,完全没有逃生之路!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一枚棋子,楚曦似笑非笑:“看来,你和九容的确是有事发生。我不过是随意试探了句,就让你方寸大乱,输得一塌糊涂。”

闻言,姜离不禁睇向楚曦,那双清冷的眸中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霭,令人难以看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恍而想起他在下棋时流露出的敏锐目光,姜离心中不可抑制的一阵惶然,她好像一直都忘了,楚曦并不是真的无欲无求,只不过他隐藏得太深,不容易被察觉罢了!

没有注意到姜离转瞬间变得深邃的眸光,眸一转,姜离亦笑道:“欸~看来朕的棋艺真是越来越后退了。”

并未察觉姜离突然转变的口吻,楚曦淡淡一笑,眸底是势在必得的决然:“呵呵,天下间的任何事都好比棋盘,若是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棋子在指尖被捏得粉碎。

这世上,还没有他赢不了的对手!擒不住的猎物!

姜离愣了愣。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楚曦这样的眼神,仿佛带着无尽的野心。

恍惚中记起曾经与傅九容的对话,当时她说楚曦这样对权势毫无兴趣的人才最能让人相信,傅九容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

原本闭目躺在屋顶的傅九容,他却突然睁开双眼,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我倒觉得,这种人最可怕。”

低首垂目,姜离慢吞吞收拾棋子,将眼底的一切波澜悉数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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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在途中遇到了傅九容,因为姜离今日是便装出行,且现在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傅九容也就没有声张。

“三日后璃河会有花神祭。”

擦肩而过的瞬间,傅九容轻声说道。

姜离偏头看过去,傅九容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她身边经过,仿佛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这话的意思是让她一同出去吧?

还是一如既往的装模作样!

轻哼一声,姜离负手带着晃儿继续回宫,嘴角却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一回到宫里,姜离就被眼前这一幕看得嘴角直抽、搐。

“卿不离,你这是干什么?”

整个永乐宫的廷苑里,花花草草都被他手里的剑给摧、残了一遍!

卿不离回过头来,撇撇嘴:“整日都看着这几张脸我都快无聊死了,所以我在练剑,这样就能尽快宰了傅九容那个混蛋!”

你宰了他朕会很开心,不过…你又必要摧、残朕的寝宫吗?!

勉力压下心头的那把怒火,姜离一个拂袖入座,长眉高高挑眉,就这么睥睨着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低着头变规矩的卿不离,居高临下地睇着他:“卿、不、离,你信不信朕先宰了你!”

卿不离眼珠转了转:“我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意的?”姜离小眼神一瞥,堵得卿不离一句话也说不出。

揉揉胀痛的眉心,姜离屏退左右两侧,起身走到卿不离身旁,手指颤抖着指着他:“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朕是病猫…哇——”

卿不离正想上前解释,无意中踩到姜离的衣服下摆,姜离毫无防备,额头狠狠撞到卿不离的下巴,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哇啊!对不起!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捂着被撞疼的额头,姜离咬牙,她真的有种把这个祸害叉出去喂鱼的冲动了!

睁眼定定地看着被她压住在卿不离,姜离正想开口,卿不离忽然一个翻身将姜离压在地上,长长的发顺着肩头倾泻而下,和姜离的头发纠缠在一起,有种异样的旖旎…

第十七章

卿不离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姜离,那张宛若无暇白玉的容颜就近在咫尺,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满,正皱眉瞪着他,与平日里的姜离不同,多了几分寻常女儿家的生动表情…

手指不自觉地沿着她的脸颊抚上,心口处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躁动。

晃儿一进来就看到卿不离将姜离压在身下的场景,吓得小手一抖,差点把端着清茶的托盘直接甩出去!

这、这种气氛,该不会…

来不及多想,晃儿一个闪身躲到门外,“光明正大”地偷、窥。

红眸微微眯起,潋滟生辉,卿不离迷惑地盯着姜离,沉吟良久后终于吐出一句:“你…”

姜离眨眨眼,觉得氛围有些古怪。

门外的晃儿扒拉在门后,双眼放光紧盯着殿中的两人,暗暗握拳:“对对!就是这样,继续下去!”

没有注意到晃儿,卿不离继续道:“你的脸真奇怪,怎么看着好像越来越顺眼了?”

啪嗒——

晃儿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差点就地栽倒。

姜离眸光转了转,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看他突然沉默半天,还以为他想说什么,就是为了得出这个结论?

紧拧的眉下是坚定的红眸,卿不离一脸似有所悟,像是要确认些什么一样用力点点头:“嗯!一定是你越长越奇怪了!”

“哐当!”

门外传来一声脆响,不过,现在里面的两人都没有心思去理会。

深吸口气,姜离淡定地望着卿不离,对着他笑吟吟地勾了勾唇,那笑容灿烂得看得卿不离一不小心就恍了下神,姜离趁机毫不犹豫抬腿,用力踹开趴在身上的人——

“噗通!”

“嗷!好痛!”

一声闷响后,卿不离捂着被踹的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淡然起身拂了拂袖,姜离双手环在胸前,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地上打滚,痛得满脸都扭曲了的卿不离,嘴角的微笑稍微扩大了些,有些恶劣地哼笑道:“卿不离,你是不是想朕把你卖到南风馆去当头牌!?”

初夏的阳光温煦柔和,一路攀爬过大门口的石阶而进,倾泻一地,耀了满室满堂,姜离逆光站在那里,随风摇曳的阳光将她的侧脸剪影出优美的弧度,她扬眉斜睨着他,嚣张的模样竟产生了一种不寻常的惊艳。

有那么一瞬,时间如同静止一般不再流淌。

呼吸在刹那间停滞,卿不离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姜离,两只手还死死捂住被踹痛的腹部,表情僵硬,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发现地上的卿不离眼波一动不动,一副呆滞的模样,姜离禁不住心怀愧疚。

难道她真的下脚太重了?

这么想着,姜离迟疑着轻轻蹭蹭他:“喂!你没事吧?”

心里咯噔一下,卿不离猛地收回目光,一个鲤鱼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

“没、没事!”

姜离不放心地拍拍他的肩,凑近他的脸猛瞧,边看边喃喃自语:“真的没事?”

她的脸就近在咫尺,刚刚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再度回到脑海中,那股不知名的躁动又隐隐流露出来,卿不离忙不迭退后两步。

“卿不离…”姜离不解,正欲继续前进一步。

“你…你你你你别过来啊!”卿不离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很大的刺激,满脸惊恐地睁大眼盯着姜离。“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喂!”姜离不爽地皱皱眉,她看上去难道就像什么洪水猛兽?有必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吗!

他不让她过去,她偏要!

这么想着,姜离再次上前两步,一只手摁住卿不离的肩:“卿不离,你大白天受刺激了?怎么…”

“哇啊啊啊——”

谁知姜离的手刚一碰到卿不离,他整个人…

就凌乱了。

卿不离手忙脚乱退至大殿门口,出去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姜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愤愤咬着下唇,那双宛如罂粟的红瞳里隐隐透出几分荧荧水光,竟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姜离傻眼。

“卿…不、离…”最后两个字刚刚出口,姜离就看到卿不离中魔一般快步奔到廷苑中,一路横冲直撞往前冲,冲到廷苑右面的假山下的一方碧波湖时,想也未想就一头扎进去…

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卿不离跳进了湖里!

这次不止姜离,连带着外面的所有宫婢小太监们都统统吓到了,呆滞地看着还未恢复平静的湖面好久,好久。

最后,还是晃儿惊叫起来:“哇啊!卿公子跳湖自、尽啦!”

“来人!去把他捞起来!”

姜离一边沉稳地指挥侍卫去把卿不离捞起来,一边默默的想着:

难不成,她踹下去的那一脚…

他伤到的不是肚子,而是脑子?

这件事也轰动了整个皇宫,不到两个时辰,宫中男男女女都知道了大宛国来的质子在众目睽睽下跳湖了,其原因就是他们的皇上!

“难道是皇上强迫不成,所以卿公子受到惊吓了,就跳湖了?”

“我听到的版本可不是这样的,据说,是咱们皇上想要强了倾公子,卿公子不依,所以一气之下跳湖自绝!”

“不对不对!明明是这样的,卿公子在来咱们大龙朝前就有了痴情相爱的人,后来被咱们皇上棒打鸳鸯,一对有情人只得被迫分离,后来那情人病死了,卿公子伤心欲绝,所以当场跳湖想要殉情…”

“呸!我明明听晃儿大人说是卿公子痴恋咱们皇上,皇上却不宠爱他,所以他才想要以死相逼…”

总之,关于卿不离跳湖一事众说纷纭。各种版本都流窜出来了,更有甚者,当即发挥想象将此事编写成小说,在宫中偷偷传阅。

姜离听着各种版本的流言,嘴角抽了又抽,差点控制不住想要灭了卿不离以滋报仇。

朝中大臣也自然听说了此事,在早朝上看姜离的眼神一个比一个诡异,默默站在比平时的位置要退后一些的地方,默契的低着头不敢抬头对上姜离的视线,人人自危。

“到底是谁传出去的?”一下早朝,姜离愤愤盯着桌上刚刚收缴来的小说本儿,第三十三次扶额叹息。“晃儿,你立马去给朕查查,到底是谁乱传闲言碎语的!”

要是她知道是谁先乱传她绯闻的,她一定…

“皇上,你…若是查出来,要怎么处置?”晃儿瑟缩着脖子站在姜离身后,弱弱地问了一句。

姜离想也未想,随口道:“摘了他的脑袋,封住他的嘴,总之…让他不得安宁!”

她每说一句,晃儿就抖一抖。

这颗脑袋他还是蛮喜欢的,嘴要是被封住了,他以后怎么吃东西啊~

摸摸自己的脑袋和嘴,晃儿咬住手,怯怯地退后几步。

嗷呜!

他对别人什么都没说,是那些人自己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