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叹了口气,姜离整理好衣袍,对着内殿偏头看过去:“两个调皮鬼,卿太傅已经走了,出来吧。”

卿不离看着不靠谱,其实意外的能干,这五年来尽心尽力教导这对双胞胎。

屏风后,两个小小的身影同时出现,紧接着,两张极其相似的脸出现在姜离面前。不是卿不离到处在找的双胞胎姐弟是谁!

“无忧,无双,你们最近是不是太调皮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逃课了,姜离挑眉看着两个米分雕玉琢的孩子,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宠溺他们了。

“太傅凶巴巴的,一直板着脸,一点都不好玩!”穿着米分红色素裙的是长公主无双,她皱皱鼻子,小小的脸上尽是嫌弃。

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拿着柄折扇的是太子无忧。他瞥一眼无忧,语气淡淡的:“我可没什么意见,是无双闹着要我一起逃课的。”

一言一行,似极了当初的傅九容。

姜离忍不住恍惚了下。

当初第一次看到无忧穿白衣时,她呆了好久,因为他实在与傅九容太过相似,以至于她有时候都忍不住产生错觉,觉得这是傅九容。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出宫去玩啊?”无双抱着姜离的腰不肯撒手。

姜离斜睨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们出宫去玩了?”

“卿太傅说的!”无双眨眨眼睛,黑葡萄般的眸子里一片澄澈。

“咦?”姜离有些诧异。

这些年来她已经很少会故意溜出皇宫去玩了,整日被这两个调皮鬼闹得不得安宁。

“是啊,太傅说过两日带我们去宫外玩。”无忧摇摇扇子,一派悠然,那样子完全不像个年近五岁的小鬼。

“哦,我晚点问问你们的太傅。”姜离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卿不离随口说说的话,被这两个调皮鬼当真了。

带着无忧和无双一同去御书房时,姜离正好碰上了进宫来看她的晃儿,她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五年的时光仿佛并未在她身上刻下半分痕迹。

五年前,晃儿在她的震惊中,嫁给了沈觉,而原本她有意许配晃儿的小缎,则娶了当初负责照顾卿不离的婢女雪衣。

毫无疑问的,当初小缎的确对晃儿有情,后来晃儿曾在岐山那一战找小缎带她去姜离身边,小缎犹豫着没答应,晃儿独自跑了,却在去沧州的路上碰到了沈觉,他不顾危险带她到沧州,也因此成就了另一段情缘…

后来小缎与晃儿各自婚配,姜离得知,心有戚戚然。

大抵这世间的有情人大都如此。

最初遇到的那个让彼此心动的人,却总是格外容易错过,然后最终又等到另一个人携手共度…

当天晚上,姜离问卿不离无忧和无双说的要出宫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卿不离却愣了半天,眸光一直定格在她身上,看得她一阵心里发毛,暗忖着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她正觉得奇怪,卿不离却转开了视线,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说:“去年你的生辰我没有送你礼物,这次就当是赠送你一份大礼了。”

他说得含糊,姜离还想问,卿不离却不肯再透露半分了。

直到她带着一对双胞胎,站在了金陵城内的其中一座普通的庭院门口,姜离眨眨眼睛,看着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卿不离:“你别告诉我你要送我房子。”

一对双胞胎一左一右站在姜离身边,摇晃着脑袋左顾右看,满眼新鲜。

卿不离这次罕见的没有与姜离斗嘴,抬手撩起她鬓角落下的一缕长发,微笑着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姜离,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了,以后我不会再送其他了。”

姜离诧异地看着他,寻思着难道他真要送自己一座庭院?

她可是坐拥天下,难道还稀罕这房间的房子不成。

卿不离但笑不语,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前面推开门。

姜离心中满腹狐疑,盯着眼前紧闭的木门,就是没敢轻易推开。

倒是她身边的长公主无双,完全不顾其他,直接上去就踹开木门,野蛮得让姜离汗颜。

就在无双踹开门的刹那,那扇门却被人从里面突然打开了,无双一个不稳,整个人瑟缩成一团,直接滚到了那个前来开门的人怀中。

“无双!”姜离一惊,上前两步走进庭院,她这才注意到那个被无双撞了满怀的竟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一张脸长得极其好看,真是仿佛画里走出的人。

姜离连忙将无双从那少年怀中拉了出来,看他轻轻拂了拂袖,如画的眉眼间洋溢着笑意,轻声问:“几位是来看病的?”

姜离被问得发蒙。

身后的卿不离看她一眼,替她回答:“去找你家大夫,就说有姓卿的贵客来找他了。”

少年闻言,淡雅一笑,端的是俊逸无双。

“几位请稍后。”

无双看着那少年,眼里冒着桃心,扯着姜离的衣袖说:“母亲,我要那个人当我的驸马!”

姜离差点没一个不稳摔倒。

看着眼前米分团儿一般的无双,姜离一阵呆滞。

到底是谁教她这些的?

正当姜离准备和无双好好讲讲,这些话决不能乱说时,就看到那模样十分好看的少年再次走了出来,对着姜离等人略略颔首:“师傅请几位进去。”

姜离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这奇怪的地方,就被卿不离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一个不稳就踉跄着闯入了房中。

“卿不离你放肆——”

姜离正欲发作,眼角的余光在瞥见房中那人后,余下的话就这么戛然止住。

窗下,那人一身白衣临窗而坐,俊美如谪仙的脸上,薄唇间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如墨的眸子里仿佛覆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听到动静,那人含着笑,侧首面向姜离的方向:“哪位要看病?”

姜离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去看刚从外面进来的央纯然惊讶的眼,没有看卿不离复杂的眸,她只是看着面前那白衣如雪的男子,仿佛天上地下,只有他一人遗世独立。

“是我要看病。”好不容易抑制住情绪,姜离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傅九容微微一笑,冲着姜离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先让在下为你诊脉。”

姜离没有把手放在桌上,而是轻轻触碰到他的手,尔后慢慢地,极其郑重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掌中。

触摸到她手的温度,傅九容眼皮动了动,却没有其他动作。

“敢问,是什么病?”须臾,姜离问道。

傅九容微微一笑,答:“这是心病。”

“如何治好?”姜离问。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的无双和无忧同时冒了出来,一左一右站在傅九容身边,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向来不喜生人触碰的他们此刻却毫无顾忌,不时抓抓傅九容的衣袖。

“只需要一味药便可彻底根除。”

手犹疑着滑落到两个双胞胎的头上,傅九容轻轻抚着他们的发,一字一句道:“当归。”

姜离浑身一震。

片刻后,眼泪自眼眶中滑落,却被傅九容伸手接住了。

他已经看不见整整五年了,却能感觉到她的所有。

“母亲…”无双和无忧蹙眉看着落泪的姜离,小脸上一片慌张。

后来,姜离问傅九容,当初她明明看着他葬身祁山,为何现在却活着,傅九容只说当时那位曾替纯然治好眼睛的名医在关键救出了他。他并没有告诉她,那时的他被揪出来时,曾昏迷整整半年,甚至腿脚重伤,整整坐了两年的轮椅,才再度站起来…

他想,这些苦难他自己尝过就好,没必要再让他的阿离再为他担惊受怕。

卿不离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姜离和傅九容,看她为他惊慌失措,为他泪流满面,最后,他抽身退了出来,将房间留给屋中的那一家人。

走下台阶,卿不离抬头就看到央纯然正在院子里抚弄着一朵花,十分惬意的样子,他不禁挑眉:“纯然,你终日待在这院子里都不腻吗?”

央纯然偏头看他一眼,已经复明的眼中一片清明,她莞尔微笑:“不会的,因为有王爷在。”

“他不会回这里了。”

看了看她,他又补充了一句:“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央纯然偏头看着他,顿了顿,才点点头:“哦。”

他忍不住问:“你不害怕?他再也不回这里了。”

“只要王爷好就行了。”她如是应道。

他一愣,继而笑了,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心中所有的郁结仿佛在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笑了好久,他终于收起所有表情,淡淡地凝着央纯然,声音低沉得宛如叹息一般:“真是个傻瓜!”

却不知说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央纯然只要傅九容能够好,即便是再也见不到他她也会欢喜。那么他呢?若从此都不能再站在姜离的身身边,他又会是什么心态?

他突然间不愿意去想了。

就如央纯然说的,只要那人好,他还什么可求的。

“纯然,我带你去大宛国走一圈儿怎么样?”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个嘛…谁知道,说不定哪天小爷我高兴了就带你回来了。”

“哦…”

一片余光中,两道身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渐行渐远…

走出庭院前,卿不离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嘴角带着释然般的微笑。

他想,我给不了你天下无双,但他可以给,有他在,便是你的无双天下。

我的女孩,只愿你此后平安喜乐,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