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几秒,赵想容打破了他的幻想。

“上次拍摄的成片,最迟明晚就发到群里,你让你大姨别着急催啦,我们运营官微的小孩也会把不好的评论都删除。”

最恼火的是,赵想容一边调侃地说话,那双纤纤玉手还飞快地在屏幕移动。因为司姐又问了她别的问题,她不得不迅速回复。

28层的提示音响起,涂霆沉默地出去,他没开口回答她一句话。

赵想容继续发微信,等33楼层到了,慢半拍地走出来。

所有离婚律师估计都有点恶趣味,把楼层选在33,办公室则选在08室。

赵想容和她律师全程有说有笑,更像是聊天。

她把周津塬的电话抄给律师:“您打电话给他,问他的律师联系方式。我希望整件事尽快收尾,我怕麻烦。”

赵想容律师一笑,露出传说中吸血鬼般的森森白牙:“赵小姐,您花钱就是由我们来替您解决麻烦。您和您前夫证都领完,婚前协议也非常完善,估计后续没什么太大纠纷。您找我来,也是看看有没有法律漏洞的?”

赵想容点点头,随口问:“还有,你们事务所里有单身男律师吗?”

律师的脸稍微僵了几秒。一般女律师多从事民事咨询服务。她的事务所收实习生,都招不到男生。就算有男律师,也是秃头大叔和已婚男人。

赵想容遗憾地摇摇头,这跟杂志社的性别比例差不多?

她突然想到涂霆。按理说,他这种咖位的偶像出行,至少四人陪伴起步,但涂霆今日独自来到这个布满律师的大厦,不知道做什么。难道,他有个秘密的律师女友?他偷偷来约会?

“28层是什么律师事务所?知产,还是合同?”赵想容随口问。

律师把她送出去:“哦,那一层没有开律师事务所,好像是什么娱乐公司的法务部。”

赵想容点了点头,她有预感,马上就又要在微博热搜看到涂霆的名字。

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快。

到了晚上,她们杂志社连挨骂的资格都没有,被挤出热搜的前一百五十名。微博前五个头条热点,有两个分别是“涂霆开除亲大姨”,”涂霆签约新公司”。

赵想容随手点开新闻,看到“涂霆今日下午现身凤凰汇,有望签约荣光世纪”这种新闻。

视频里,涂霆全副武装地出现在凤凰汇的地下停车场,动作警惕。这是涂霆回国后,第一张流出的真人视频。他很高,很瘦,

赵想容边看八卦,边暗自后悔。

她不应该在电梯里主动跟涂霆打招呼。

现在细想,涂霆肯定是偷偷前去荣光世纪,捂得这么严实,也是希望行程保密。但几个小时后,这消息就在网上传开。他该不会以为,这信息是她爆料的,这照片是她拍的?

艺人的心,就是海底针。她不介意和涂霆关系冷淡,但不想得罪他。

在微信里搜了一圈,赵想容终于找到了涂霆的头像。

“我没有告诉别人,今天下午遇到你。”

不行,读着太饶。

“那八卦信息不是我泄露的。”

不行,语气太凶。

赵想容趴在床上,旁边放着新买的法语课本,她正漫不经心地想第三句,涂霆的头像冷不丁地往上挪动一格,他主动发来一条信息。

“我知道不是你。”

她懵了,看着那微信,好半晌都不知道怎么反应。

她甚至都还没给涂霆发信息解释,他怎么主动跟自己联系。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正准备给他发信息解释?

赵想容很快想通这个问题:“你正盯着和我的对话框,看到我这里显示:正在输入,对吗?”

“bingo。”

她松了口气,逗这小孩:“你还知道什么?”

他回复得很快:“你去了33层。”

原来,涂霆从28层走出去,等电梯门合拢后,又回过头,看着显示屏在33层停止跳跃。

这位年轻的流量偶像也很八卦呀。

涂霆不仅八卦,他从去年开始就有意识地和很多家娱乐经纪公司的老总见面,势必要换一个更专业的经纪人。

涂霆原本想和林大姨好好交流这问题,但是,因为之前撞车事故,他丢了一个日本护肤品的代言。林大姨趁着他不在,为他无缝接档了一个微商品牌。涂霆太忙了,对此不知情,等微商喜气洋洋地把宣传图放出来,他从愤怒的粉丝那里,才知道大姨糊涂到了把签约期放宽到10年。

涂霆花了一笔钱迅速解约,和林大姨吵了一架。

林大姨平常管涂霆很严,即使招私人助理,都是由她挑选后给涂霆过目。涂霆对自己身边的人,谁都信不过,他在练舞时溜出来,向其他经纪公司问问这种法务问题。

涂霆前脚刚和荣光世纪经纪公司的老总聊完,后脚就把这信息流散出来。

赵想容略微吃惊:“是你自己放出来的?”

涂霆回了一张笑脸。

他不一定签约荣光世纪,但他必须要给自己代言的奢牌和粉丝一个交代,林大姨不会在经纪人的位置上久留。

赵想容有点不快,在意识到心头竟产生不快之前,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把涂霆当回事。涂霆在她眼中,就是一个拥有巨大流量的幸运当红偶像,一个遇到情况就习惯性向年长女性求助的小男孩,一个虽然清醒但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赚钱工具。

但是,涂霆的真实性格可能更复杂,他很可能是个人精,但撇开自己亲大姨时,他连眼睛都不眨。

涂霆又回她:“节哀顺变,希望豆豆你的亲人一路走好。”

涂霆也打听过,凤凰汇的33层律师事务所承办婚姻和继承业务。联想到赵想容之前出车祸的亲人,他得出一个结论,她今天是办遗产继承。

不料,对方干脆发来五个字:“你豆离婚了。”

这次换成涂霆稍微愣住,他盯着手机,想应该回复什么。

赵想容却给他发来一张自拍,这是涂霆在罗马给赵想容照的,她笑着站在阴天的湖泊旁边,娇俏地对着镜头。

“我美吗?”

涂霆很谨慎:“不差。”

赵想容大方地说:“我现在单身。你身边要是有同样不差,且性取向为女的男演员或男导演或男编剧,赶紧把我的照片给他,把我介绍给他,让他来主动追我。”

涂霆被逗笑了,他顺手在发送栏里打出一行字:我身边除了我,大家都是已婚青年。

但他立刻意识到这话里的歧义,把它删除。

涂霆没有再回赵想容短信,他正坐在保姆车,而车飞快地驶向机场。

他压低了棒球帽,凝视着车窗外飞快略过的电灯杆,突然想到,赵想容这么疏懒,她可能根本没听到他之前的电话留言。又想到,赵想容的眼力是真好,别人的外貌怎么伪装都能被她看破。

不知道为什么,涂霆觉得自己此刻的心跳,和车速一样,有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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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想容离婚后,她真的打算找个男朋友。

陷入空窗期?这对她根本不存在的。从此不问感情一心扑向工作?这对她来说像是东方夜谭。赵想容觉得,她的人生,有三件事带给自己很纯粹没有掺杂质的快乐:恋爱,喝酒和购物。

和周津塬结婚之后,她只剩下后两种快乐。如今总算都捡回来。

又过了两天,赵想容找了个周津塬大查房的清晨,回了趟公寓。

她没换鞋,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套间,从旁边的边角柜里,取出个小小的复古皮箱。

箱子里面,装着周津塬第一次和她单独吃饭后开的小票。他们两人单独出游的照片,她从他那里夺过来的一个药厂送的U盘等等。在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外,还有本日记本,上面有和许晗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迹。

赵想容到客厅找来一个不锈钢的冰桶,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丢在里面。但过了会,她又弯腰,把日记捡起来。

她翻了翻,整本厚厚的日记,只有第一页有字。

上面写着,“我曾经交过一个好朋友,我俩经常一起玩。有一天,她告诉我,有个陌生的男生暗恋我,她鼓励我和对方成为笔友。于是,我和对方写了很久的信。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跑来告诉我,不存在这个男生,这一切,都是她觉得我当初在医院里太无聊,想出来骗我的玩笑。她还告诉我,她一直讨厌我,她讨厌和我成为朋友。”

“我真的非常生气,我们大吵一架,从此和她断了联系。后来有一天,我知道这个笔友是真正存在过,不过,他已经成了我那个朋友的男朋友。而且,我的那个朋友已经去世了。”

“日记啊日记,这故事是不是很搞笑,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她当时潦草地写到这里,就停了。

日记本很新,因为不是真正的“日记”,这是赵想容在婚后专门为周津塬写的。她甚至特意摊平,摆放在他能看到的所有地方。

周津塬大概觉得,她的行为和她写了一页的日记都非常矫饰,他甚至从来没有翻开过。

赵想容回想起来,在这场婚姻,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对周津塬发火。倒也不是没想过要温柔,但是,周津塬并不需要她和真相,他宁愿活在和许晗回忆的世界里。

后来,她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赵想容将那日记扔到冰桶里,再把冰桶拿到户外的露台。

她往冰桶里倒入一杯烈酒,再往里投了一根点燃的火柴,亲眼看着它们燃烧得干干净净。而在火光和黑烟当中,赵想容出了会儿神,她和许晗吵完后,自己也是在一气之下,就把所有信件都丢在自家泳池里,最后泡成软汤。

赵想容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转念一想,她年纪大了,也不能这么刚烈。还是应该留下点曾经爱过和恨过的痕迹。就比如说,她和周津塬的结婚照就不烧了,暂且留着。

冰桶里的东西都烧完。赵想容一脚把它踹倒,随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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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早在赵想容回来前,他已经更利索地搬家了。

他搬进了他爷爷那时代的旧公寓,这属于军产权房,早期苏联专家走后供军级首长居住。军队内部几次改革,说要把公寓收回来,老干部跟上面反映了很多次,不了了之。

这地段寸土寸金的,也拆不了,也就让首长家属继续住着,不允许出租,每个月收一丁点的物业和水电费。

周津塬小时候在这附近上市重点初中,当时和俩保姆住在这里,许晗还来过他家吃饭。

屋子里的天花板很高,有点欧式建筑的意思。周家的几个叔叔姑姑的都混得不错,虽然也有利益纠葛,但这套房子属于小东西,也没人管。

周津塬自认还是很了解赵想容的,他不认为,她那天在餐桌上说的什么“她出轨了”是真心话。

他当然知道,她是在维护自己。只是,这行为依旧很蠢,他依旧很难共情。

周津塬觉得,赵想容总是在用一种别扭,不会好好说话的方式来沟通。看起来很潇洒,但实际很气短。

但不管如何,周津塬决意,他把婚后的那套豪华公寓留给她。

他就带了几本书和U盘离开,算是净身出户。

赵想容曾经为他买的东西,那些西装,那些家具,甚至包括一本斯坦福医学院版本的moneskine。所有的一切,那些精致的、浮夸的,好像都打着粉红豹符号,那些所谓时尚圈的东西,周津塬都扔在那公寓里。

他买了深色窗帘和皮沙发,订了个保险箱。

交完钱后,周津塬微微一笑,终于能把许晗曾经写给他的信,放心地搁在桌面。

chapter.31

周津塬简单收拾完家, 下楼走了走。

这附近还是没怎么变,虽然没有大商业区, 但有新开的水果店和一个个隐藏很深的小餐馆。原先的新华书店已经倒闭, 变成连锁咖啡馆。

他找到了星巴克,又找到了健身房的地址, 又独自走回去。

许晗曾经写信告诉他,她说她没有安全感,但在内心深处又不拒绝任何变故。

周津塬其实是非常爱探险和爱好奇的性格。

但当时,他为了迎合安静的许晗, 更为了装与众不同, 龙飞凤舞地回应他也同样很喜欢稳固, 他爱待的地方仅有几个。即使整个城市被炸掉, 他都不会变的。

他一直都会待在老地方。到永远。

周津塬如今慢慢变成这样。

苏昕给他打来电话,周津塬正一个人吃羊肉锅, 他就让她直接过来了。

苏昕是坐公交, 倒了两趟车。到这里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她进门先主动结账, 随后暗自咋舌,周津塬看着削瘦, 但一个人吃了四百多块的东西。

她坐下来, 第一句话就闷闷说:“我这次本来能还你4000块,现在只能还你3000了。”

周津塬无可无不可,那些钱,苏昕认为重要, 他压根不放在心上。

此刻只说:“你可以给你母亲买点保健品。最近开学了?”

苏昕默然半晌,才轻轻说:“这一千块是我的奖学金。我上学期得了三等奖学金。”

周津塬这才多看了她一眼,苏昕想告诉他,就在大一刚入学时,所有的人口语都比自己好。大城市的孩子学二外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有她不停地在学,不停地练习,即使眼前是末等的三等奖学金,她已经费了很多的功夫。

“我并不是自甘下贱,想去夜总会的。”她说,“我妈那会实在要用钱。”

周津塬没接这话茬,他说:“我最近在申请奖学金,也是要考试。”

“什么?”

“郑裕彤奖学金,申请上了能去香港进修三个月。”他淡笑。

苏昕细品他的话,感觉心往下落。

她轻声说:“你要走了?”

周津塬点点头,他很久不吃羊肉锅了,总是嫌弃味道重,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就进来了。

苏昕也是没吭声,过了会,她招手找老板要了两扎啤酒。周津塬本来想走,但看到她这样,就坐着陪了会。

苏昕是从弟弟那里,得到周津塬离婚的消息。

苏秦这几天又回家了一次,他偷偷地把孟黄黄给他买的名牌鞋转卖了两双,将那笔钱贴补给家里。随后,苏秦不停地追问她和周津塬的关系,苏昕终于急了:“不是我让他们离婚的。”

但弟弟一点都没笑。可能是人靠衣着佛靠金装,苏秦此刻看着她,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睡过了也可能没感觉,拉拉手就可能很动心。姐,你还不如赶紧地拿下他。”

苏昕喝了一口啤酒,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你离婚了,对吗?”

周津塬默了一会,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

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感觉像活在梦里这话似乎很不恰当。但是周津塬依旧可以准确地说出自己的心情,他很享受现在,他确实更享受一个人的清净。

其实应该和赵想容再谈谈。但是,谈什么?周津塬随手用筷子,把羊骨头摆好了一个整齐的形状。他想,各自安好。他在世界上多了个前妻,仅此而已。

苏昕还在继续问他:“你是因为离婚而伤心,就想离开这城市?”

周津塬今晚还要回去看书,他不想讨论这话题,便说:“她如果找你麻烦,给我打电话。立刻。”

他们都知道她是谁。

苏昕闷头喝酒,很快就醉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周津塬看了两扎啤酒,结了账,他拎着她胳膊,心想是让她独自打车回去,还是找个司机送回去。

苏昕鼓起勇气,提出说要到他的新公寓看看。

周津塬目光闪烁,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就很沉默地站着。

苏昕近距离地看着他的下巴,已经是春天,但是天气依旧很冷。

她再次问他:“你真的离婚了?是因为我吗?”

周津塬转眼望着苏昕,他的眼睛很黑,望不见底似的。

随着许晗祖母的病越来越重,好像世界上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许晗。只有他没有。发生那么多事,他想,其实自己依旧一点也不后悔喜欢许晗。

苏昕痴痴地抬手,想抚摸他的脸,周津塬迅速挡住她。

他掩饰性地微笑着:“你醉了。”

话音刚落,苏昕就踮起脚尖,拽着他的领口,不管不顾地吻住他的嘴唇。周津塬完全没有预料到,他垂眸看着女孩子细腻的脸,过了会,才又温柔地吻过去。

苏昕在那几秒钟,感觉心里酸得要化了。她的声音已经沙哑了,随后说:“我昨天去医院,特意跑到你们科室,没有看见你。”

周津塬微微离了她的唇:“医院?”

“我去开了治失眠的药,帕罗西汀,最近总是睡不着,我总是在…想你。”苏昕已经泪流满面,她把自己的脸埋到了他的脖颈,终于在哭出声,“我喜欢你,我总是在想起你。”

周津塬说:“帕罗西汀要少吃,那药非常容易发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