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想容身后的烂摊子, 就算凭借她的姿色,也未免要替她收拾太多。林大姨每日在涂霆耳边,说赵想容的坏话,涂霆很少反驳,那些话直接就飘过去。

他骨子里有一种少年的无畏无知。他能了解这世界运行的规则,但理解得又很浅,想法更直接。他之前建议赵想容看心理医生,此刻,他为她提出的建议也很直接。

“不然。你和我订婚?”涂霆冷不丁地问。

赵想容愣了下,现在是不是做梦?那一种离婚后,发现很多男人都爱自己的玛丽苏梦?

随后,她听到涂霆解释:“我大姨离婚后的头两年,她家附近的一些无聊男邻居也觉得,家里没男人,就可以随便欺负她。你可以告诉你前夫,你和我订婚。这样,他就不会纠缠你了。”

赵想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涂霆以为她没听见,他问:“赵想容,你愿意和我订婚吗?”

他俩对视着。赵想容微微眯了下眼睛,掩饰内心的惊骇。

订婚这种形式,在中国港澳台很流行。根据当地法律,青年男女在订婚后,会享受部分已婚夫妻的相应财产关系。但是,国内并没有相应的法律条文,订婚只是一种民间的口头形式。

不过,依旧属于大事。

赵想容的脸变得有点热,把长袖外套的拉锁拉下来,漫不经心地用指甲绕着上面的拉锁头。

“订婚这么大事情,你应该先告诉你身边的工作人员,经纪公司,还有…亲戚朋友?”

“那也得在你答应我之后。”涂霆说。

“噢…”赵想容长长发出一声后,她的回应就轻飘飘地俩字,“别闹。”

涂霆僵住。“我的意思是,走走看,不管是结婚还是别的…”他嘟囔着,目光看向赵想容,“容容,你现在紧张什么?”

赵想容立刻眼含笑容,她一倾身,半开玩笑地推了他膝盖一下:“我能紧张什么?”

涂霆说:“你还喜欢他?”

赵想容简洁地说:“不。”

此时,涂霆的手机响了。他有工作需要立刻走。

赵想容再次主动把涂霆送下楼。

一路上,她沉默着,担心遇到周津塬,又担心涂霆等着自己要征婚答案。她觉得涂霆的要求很天真,又怕他观察出自己已经慌神。

幸好涂霆走了,她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赵想容独自回到公寓,怎么都不舒服,索性破天荒地回到杂志社加班。

司姐风风火火地去出差,临走前,她把之前自己操办的慈善晚会的照片,做成三台两米多高,高调且精美的相片布景板,正正当当地摆在她们普通办公楼层的楼梯门口。

司姐此举既是纪念,也是示威——想搞她,先自己掂量下分量。

什么情商。情商,是给实力弱的人玩的,司姐很喜欢实力打脸,她没有女性在职场当中畏畏缩缩的作风。

赵想容走出电梯,一个人正背对着她,抱臂凝视照片墙。

看西装裤和皮鞋样式,是Patrol。

赵想容轻手轻脚地从他身后绕路回到办公桌前,她脱了高跟鞋,换了凉拖,打开电脑准备加班。

突然,有人给自己发微信:“猜我是谁?”

孟黄黄的头像,是网络里当红的一只黄猫,贱兮兮的,眯着眼睛。孟黄黄每次见面跃跃欲试想跟她聊天,但孟黄黄还算有分寸,从没有微信骚扰她。

“你是黄黄。”

孟黄黄那方挺惊喜:“你还记得我。”

赵想容顺手在网络里搜了下苏秦的近况,知道他落选。她们编辑经常有厂商和品牌的资源。她以为,孟黄黄今天找自己来,是像那些小艺人的经纪人一样,索要时尚资源。

孟黄黄随后却发来三十多条,每一条都长达60s的语音。将苏昕自残,苏秦去医院大闹,周津塬直接找了孟黄黄摆平,这些事情都罗里嗦地说了一遍。

赵想容花了半个多小时,捋清楚这些关系。

她第一反应是幸灾乐祸。有人平时最注重面子,苏秦一闹,绝对是恶人有恶人磨,再至于苏昕,赵想容是真的理解不了她,也不想理解。

孟黄黄过了会发来一条:“你真的和涂霆交往,对吗?”

赵想容给她发了个红包,又为孟黄黄推送了一个人,那是另一个视频网站的编导,他们马上也要搞男团的选拔。

“你要是还想捧苏秦,就加他。说你是我朋友。”

等应付完孟黄黄,赵想容再抬头,大格子间剩不下多少人。

很多加班的同事都走了。旁边的桌子下面,依旧凌乱地摆着各种拖鞋,以及快递单和衣架。

赵想容站起身,活动了下脖子和手腕。

她独自走到走廊,站到之前Patrol站立的位置,也欣赏了一会那三座气势汹汹的布景照片展板。

司姐身为主编,单人和合影照片占据压倒性优势。在照片和PS**里,司姐,每个明星,每个名媛和企业家儿子,都呈现出最好的状态,连笑容弧度都是一样的,朝气满满地面对镜头。

赵想容一张又一张看下来,直到在某张照片的边角里,看到周津塬。

周津塬那天不知道怎么搞到请帖,来参加晚宴。不过,照片里的周津塬抱着双臂,头略微低下,明显打瞌睡。

他整个人,都和欢腾奢华的会场格格不入。

赵想容弯腰端详那张照片,她和周津塬的婚姻,维持了七年。赵想容花了更久明白,在婚姻里七年都无法改变的东西,就代表永远无法改变。但是离婚后,她伢然发现,在多次两人吵架,周津塬由先行退让的一个,变成一个她几乎认不出来的危险男人。

有人伸出手,在眼前稍微晃动。

她警觉地退后两步。

Patrol正侧头看着她,他俩在狭窄的走廊对望。“你还好吗?”

Patrol目光下移,他从眼镜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赵想容不知道Patrol对她了解多少。如果没有司姐,他们也许会超越同事,成为亲密的朋友,能分享彼此的私人生活。

但是世界上没有如果。赵想容和Patrol,他们聊得永远是工作,她也知道,这人绝对没有外表那么与世无争。

Patrol和赵想容又聊了几句。他说:“你去巴黎的时候,多照顾一下Sarah。”Sarah是Patrol招来的新编辑,也在上一次的招聘里,司姐为Patrol留下的人选。

赵想容点点头,又有点释怀,自己至少有一份说走就能走的工作。

周津塬一回科室,除了恢复以往高强度工作,被教授和科室主任轮番找去谈话。

他自工作后,就是青年医生的骨干,道德业务双优,脾气温和,长相出众,好像没有任何缺点。经过苏秦一闹,又联系上之前苏昕的事情,各种流言蜚语传得很多。

包括周津塬相亲时的出格言语,被单独拎出来。周津塬最近被医院里很多人指指点点。

他毫不在意,依旧老样子,穿得洗得过分洁白的白大褂,参加医疗设备的培训。

周津塬知道了苏昕自残的信息。

知道归知道,他没有主动见苏昕,甚至没有现身。

这种状况,就像那些因为交不起医疗费而对医生下跪磕头的病人,他表面为难,内心无动于衷,甚至不会在道德层面谴责自己。

苏秦知道周津塬回国,又大摇大摆,在停车场堵了他一次。

周津塬提了他的新车,陆谦打算试驾。两人抽出十分钟,说说笑笑地从苏秦身边走过去,周津塬没认出苏秦。

苏秦撑着车头,阴冷地让他下车。

周津塬盯了他几秒,他将苏秦拽到没有摄像头的一根柱子后面。几分钟后,苏秦面色苍白地踉跄出来,溜了。

陆谦有些惊讶地问:“这人是谁,医闹?”

“没有。”周津塬重新矮身坐起来,淡说,“以前做的错事,和他沟通了一下。”

陆谦无声地哦了声,懂了。

他当然也风闻周津塬最近的烂事,只能提醒:“师兄,你今年院里的评优,按照目前的趋势悬了点。”

“随便。”周津塬抬眼,“今年首要的任务是结婚。”

“啊?”陆谦不敢相信耳朵,这是师兄能说出的话,“你怎么又想往火坑里跳,你想和谁结?那个那个姓苏什么的吗?她真的怀孕了?啧,你真倒霉。”

周津塬静默片刻,他答非所问:“我最近一直在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当医生。”

“我不是说过,因为我们脑子有病。”陆谦半开玩笑。

周津塬笑了笑。

他以前的愿望,最深沉的**,就是成为最优秀的骨科医生之一。甚至于,战胜死亡。

但悖论在于,周津塬一开始学医,并非为了挽救别人的生命,更多是为了磨炼自己,想让自己更强。

周津塬的教授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学生危险且傲慢的倾向。

包括陆谦,也有隐约的感觉。

他嘻嘻哈哈的,很少在师兄面前说一些医生帮助他人后很有满足感的话。因为,周津塬对患者很耐心,却几乎就没有感情。

“我现在一想到她的耳朵,心里是很难受的。”周津塬面无表情地说。

陆谦愣了一下:“谁?是刚刚跑走的那个人吗,他是病人?”

周津塬看着前方,沉默不语。

陆谦在旁边,很吃惊地看着他,很少见到周津塬黯然的样子。

当初和赵想容结婚,被迫变成好丈夫,他嫌恶这身份,也不太瞧得起赵想容。

但是,周津塬如今又想挽回赵想容。她像个四两拨千斤的点,插在他和许晗的回忆之间,也开始插在他和职业道德之间,让他对医患关系和医生职业的本身,都在进行重新思考。

chapter.67

周津塬的教授曾经关起门痛骂这个学生。

“世界上只存在着垃圾医生, 不存在垃圾病人。每个行业, 都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医者父母心, 你要成为每一次查房,每一场门诊, 乃至每一台手术的合格参与角色,而不是变成别人生命的局外人!”

周津塬索然地垂下眼。

他当时读医, 像前额叶设定好奖励机制。一方面投入全部的精力,另一方面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更没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他遵守着医生的职业道德, 不明白教授在束手束脚地担忧什么。

直到旅游, 旁边老太太打瞌睡,引发的不大不小误会。

周津塬当时想,老太太幸运地坐在自己旁边。她真的有事, 他一个做手术都做到快中年危机的医生, 对生命再不尊重,也会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随后他想起,赵想容的听力问题。

她小的时候, 父母曾带她走访过各大医生的专家门诊。那些医生水平如何,态度如何?他们会因为赵想容父母有钱, 骗小姑娘做一些无谓治疗,吃一些无谓药品,还是会冷冰冰地看完病历后说没救,下一位?

赵想容曾经告诉他,小的时候, 她一度因为丧失听力而考虑过自杀。

周津塬不置可否,但如今想到,心脏隔着皮肉隐隐作痛。

今天上午出门诊,周津塬每签字送走一个患者,分神两三秒。

每一个从他这里离开的人,都可能是医院外,别人差点错过一生的人。他首次想参与进别人的生活,也是有赵想容存在的生活。

他非得摔得狗吃屎,才会承受,每个人生命都是独特且有价值的,值得别人付出最大的努力。

周津塬问陆谦,知不知道涂霆这个人。

陆谦还真的知道。

这个学弟比他性格开朗,陆谦刚送走探亲的老婆和孩子,长舒一口气,终于能清净看球赛。但他老婆又说等放暑假,两个孩子还会再回国和父亲团聚。

陆谦科室也忙,对这决定敢怒不敢言。陆谦的老婆打算今年在澳洲开自己的牙医诊所,她刚在当地给自己买了第二辆保时捷。

他老婆也心大,让自己老公独自在国内。陆谦从医院里赚的那点工资,万把块钱,勉强够给他自己花。

陆谦羡慕地摸着周津塬的新车,“她当然放心了。我他妈逃不过她掌心。”

周津塬抬眸,掠过陆谦,他说:“再传授我一点你们夫妻相处的经验。”

陆谦又是一愣。

今天的冷脸师兄有点怪。以往,他们聊得最多是看球和喝酒,不太触碰私人话题。不过,周津塬向来对陆谦不错,从读博期间就允许他蹭自己的饭,好几次借钱,数量不少,周津塬也懒得让他还。

陆谦摆摆手说:“我和我媳妇的婚姻,你是学不了。我劝你也别学。”

陆谦隐隐猜出,周津塬想追回赵想容。

在涂霆和赵想容事情在微博发酵那天,陆谦下了手术台后也看了那八卦,还在删帖之前,看了不少评论。

他对很多事情恍然大悟。

女网友都会愤愤不平地问,赵想容不是比苏昕漂亮很多么,但那是纯女人想法,男人的大脑没想那么多。陆谦泡妞时,他对长得不如他老婆的也下得去手。

周津塬微微侧着头,脸色有些不悦。

陆谦也不敢提苏昕了,他说:“师兄,我维持婚姻只有一个朴素的经验。我如果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嗯。”周津塬冷冷地说,“全医院愿意跟我闲聊的护士也少。”

“嘿嘿,你以前不是院里的男神么。”陆谦笑了,他放低声音,尽管就他俩坐在车里,“我老婆当时是怀着二胎出国,她临走前,逼着我去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我现在在国内再闹,她也知道,我折腾不出多少浪花。”

周津塬略微惊讶。

输精管结扎手术,是男性比较常见的避孕手术。国内做的男性比较少。

陆谦结婚早,而且有俩孩子,结扎就结扎了。不过,男性做节育手术,貌似还是有一点自尊心的创伤。

陆谦等着师兄取笑他,周津塬思考片刻,他问:“这手术是全麻?”

“…微创,局部麻醉。”。

周津塬望着前方,他偏头,不知道想什么

苏秦溜回家,苏昕正陪着母亲一起看电视。

苏昕今天知道苏秦去找周津塬,她迟疑片刻,也没拦着弟弟。

电视节目还放着歌唱选秀节目,苏母站起来给儿子倒水,苏秦坐下,他干巴巴地对他姐说:“人家不过来。”

苏昕失望地低下头。

苏秦的目光,在她依旧穿着长袖的手臂上瞥过。他没把苏昕自残的事,告诉母亲,但这几天,翻箱倒柜地收起家里所有的刀片。

苏秦又问他姐:“你和妈吃饭了吗?”

苏昕却问:“你见到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周津塬在停车场的柱子后,没有威胁苏秦。

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就是,周津塬很讨厌威胁别人,他也讨厌别人威胁自己。

第二句话有点难听。

周津塬顿了一会,轻轻说:“苏昕靠卖你母亲的病情,让我付了一笔钱,如果你再把你姐的惨卖一次,这游戏什么时候到尽头?”

苏秦从小被他母亲偏爱,向来瞧不上他姐。偏偏别人眼中,苏昕比他有出息,苏秦拧着眉头,他还真不打算“卖姐求荣”。

苏秦也问苏昕,想见周津塬是为了什么。苏昕轻声回答,不是为了钱,就想看他一眼,放不下他。她想问问,他为什么能这么无情地伤害自己。

苏秦嘟囔:“那你还不如要钱。”

周津塬每次打给苏家钱的数量,恰好能为苏母治病,和勉强能改善他家生活的。单独算下来不多,但他打得比较频繁。算一算,其实余款是有小百万。

苏秦之前还怂恿苏昕,让周津塬为自家买一套房,但苏昕要面子,拒绝了。如今,他们分手,想继续要钱,就得撕破脸,或者把周津塬的名声搞臭。

这里,又牵扯到苏母的□□问题。

得罪周津塬,显然不是好选择。

孟黄黄听后,她就在旁边冷嘲热讽:“你们家也太丧了,一个看完病一个又自残,感觉就是无底洞。以后谁敢靠近你们?”

苏秦皱眉头:“周津塬得娶我姐?我姐跟他可是个大姑娘,她现在天天为他自杀,心理也出现问题了。他不娶他好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