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机里有个专门的追星软件,涂霆只要上线,他发微博,她这里就会有显示提醒。

此时此刻,涂霆更新了微博。发的一条状态:拯救不开心。

配图的照片里,涂霆斜戴着棒球帽,他露着眉毛,但眼睛并不看向前方。

这是他们在马路上拥抱后,涂霆首次公开发微博。很快,下面就改起评论的高楼。

赵想容迟疑了一会。

她试探着发给涂霆几条私信,类似于宝贝,你新发的照片很帅,以及她告诉他,自己今天都干了什么,决口不提两人的争执。

最后,赵想容说:“我们能见一面说话吗?”

微博取消了私信已读。

赵想容找来一部分可爱和卖萌的表情,挑了三四个,腻腻歪歪地发了微信。

耐心地等了几个小时。

涂霆没有回复,赵想容又联系上对方的助理。助理说。涂霆正在参加什么彩排。后来无话可说。赵想容发了今明两日的天气预报。是让涂霆注意天气。

全程都是她不停地刷屏。

涂霆没有回复。

到了第二天,赵想容去杂志社开评刊会。

杂志社的走廊很空荡,司姐终于炫耀完毕,收起走廊里的展板,又摆上正常的宣传画版。

她被司姐抓住。

司姐询问了最近的工作情况,又警告她在任何场景里和Patrol保持距离。

赵想容笑笑。知道司姐在敲打她的忠诚度。

果然,司姐声色俱厉后,淳淳说想升职,除了本职工作外,必须学会领导能力。

司姐的概念清晰:职场上女高管的数量稀少,不是因为男女的能力有差别。男高管年薪千万,他们活到五六十岁,依旧能为了跪舔客户,随时在社交里低头,从头开始学习任何的新事物。

同样的女高管,会因为母亲,妻子的身份或性别意识,突然间崇尚人格,要过“地位平等而有自尊的生活”。然后,被无情地竞争掉。

战士不分男女。在人生的瓶颈期里,千万不要退缩云云。

司姐滔滔不绝地灌鸡汤,赵想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她反省着自己。最近收拾旧公寓,看到周津塬遗留下来的旧书。除了厚厚的医学专业书籍,有几本《沟通的艺术》,《影响力法则》标题的书。

周津塬出门诊时,面对毫无医学常识的病人,为了更有效的传达和获取信息,会读这些书。

这大大颠覆了赵想容的认知。

她原本以为,周津塬当个傲慢冷清的医生就够了。她没想到他会看这些。只不过,周津塬的话术和耐心没有留给他的家人和她。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们不重要。

“…你的审核…新的专题和新刊…巴黎,豆豆,你现在给我重复一遍我的话。”

赵想容回过神。她嫣然说:“老大你说慢点,我这次好好听。”

司姐警告性地指了指赵想容,皱眉重复:“公司停掉之前的一刊,打算办一个新刊。那里有主编的职位——”

赵想容眨眨眼,拿着笔记本,立刻要坐到司姐的大腿上,假装献媚。

司姐推开她,又和她对了不少工作的事情。

出来的时候,赵想容和人事的同事聊了几句。知道因为是涂霆的“绯闻女友”,杂志社招实习生的时候,投来的简历数量暴涨。

她莞尔。

晚上的时候,赵想容去参加一个青年设计师举办的party。

对方原本默默无闻,在厦门开一个很小的工作室,最近被破格聘为某奢华品牌的创意师团队人员,看来,才华和爱情一样都压制不住。

对方来到这里,包了个别墅,举办Party。

赵想容和那设计师是很不错的朋友。

她跑去派对,喝了两杯酒,穿着新买的红裙,款款地绕过泳池边的躺椅,和很多人拥抱和合影,他们拉着她,询问近况。

赵想容和设计师和熟人打了招呼,聊几句,很快离开。

她走出门,在等车的时候,又给涂霆发了一条微信:“亲爱的,今晚有工作吗?”

赵想容不懈地问了几句,发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快半夜的时候,涂霆的回复姗姗来了。他说可以见面,但自己工作会很晚。

“我在那晚见面的天台等你。”

赵想容回了语音,她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很平。

涂霆果然忙,他赶到,已经凌晨三点左右。

外面下着小雨,空气湿润。乱云堆积,城市的夜空是种搀着铜绿色的黑,有点鬼祟。

赵想容独自在天台,抓紧着栏杆。她卸完妆,穿着练习瑜伽的那套休闲运动服装,上衣很宽大,袖子超过指尖,下摆宽大。

以往她很爱穿女性化的衣服,和涂霆在一起后,各方面的衣着都休闲了一点。但只是一点,赵想容正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发呆,她等了他将近整个通宵。

她看到影子靠近,回头对着他粲然微笑,好像他一直在身边似的。

“你背着什么?”赵想容先好奇地问。

“吉他。”涂霆刚从录音室回来。练了好几天的f5。

隔了两天,赵想容发了不少解释的微信,涂霆的怒火消散不少。他问她:“你等了我很久?”

这时候,涂霆的手机响了。林大姨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涂霆显然推掉什么工作来见她。

“我靠,又得走了。”涂霆低头看着手机,即使他刚来没有一分钟。

赵想容好像没听见。

她遥遥地看着正前方,过了会转头。

他俩穿的衣服很像,都是暗色的运动装。涂霆是连帽衫的,口罩半褪,正贴在下巴上。晚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至今为止,赵想容每次看着涂霆,看着涂霆那张年轻桀骜的脸,都清楚地知道当初为什么喜欢上涂霆,那种傲慢,灵动,一些少年的特质,以及涂霆对舞台和功名的渴望,都像鳄鱼吞水般,远观令人心动发麻。

涂霆收起手机,走到她身边。

“你有话对我说?”涂霆明知故问,他也往大厦远处的城市夜色中遥遥看了一眼。他想搂住赵想容,她拿手一架。

她弯唇说:“我就说几句话,然后放你走。”

在某种时刻,涂霆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但又好像不太确定。

赵想容等了他几乎一夜,她身上没有不满和愤怒。她神情很淡,实际上极其平静。

此刻,赵想容歪头告诉他:“我生活中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不过,涂霆你就是为数不多的,让我觉得和你相处时特别开心的男人。很高兴认识你。”

停了一会,她稳稳地说:“我们分手吧。”

赵想容从少女时代开始,是分手时绝对不会解释原因的女人。

幸好,绝大部分男人在被分手时,只会陷入茫然和敌意的沉默。只有多愁善感的女人,她们在被分手时,才会追问“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

没有为什么,分手时解释的每句话只会沦为虚伪。

这个年轻的小男孩愕然地看着她,眼睛稍微眯起来,把手牢牢地插在口袋里。

他可能想到很多原因,但没说话。

赵想容今晚带了个纯白色的纸袋。里面装有涂霆送的珍珠耳坠,以及,涂霆之前对她告白时的信。

她把信放在相框里,连带相框和信件一起还给他。

涂霆站在原地,赵想容硬塞到他冰冷的手里。

赵想容独自乘坐电梯离开。

还没有到早晨四点,平常拥堵得如华容道的马路没什么车。等开了一段时间,有交警在查酒驾。交警随口招呼了一声:“这么早。”

赵想容一笑。

匪夷所思,她回到家,换完衣服后,这时的心脏才迟钝地揪痛了一秒。

分手本身不是轻松的事情,即使,自己是主动提出的那一方。根据赵想容的经验,再往后拖延,他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丑陋。涂霆把事业看得比她重要。她会吃醋。她没做好准备,她不想做名人的女友。

——她不爱涂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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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今晚没值夜班。他的闹钟永远设定五点半,天快亮的时候,周津塬接到赵想容的电话,他心中有些复杂的感觉,却也有着欣喜。

赵想容冷冷地重复一遍:“我就在你们医院门口。出来。”

他扶着额头,沉默片刻。赵想容这才想到问他现在在哪儿。她天然地以为,他总会在医院值班。

周津塬告诉她,原地不要动。

周津塬弯身坐进车里,顺便梳了下自己头发。

前挡风板板下来,一个绿色的小东西掉下来。那是他和赵想容的离婚证,原本夹在旧车里,如今又夹在新车里。

周津塬不快地塞回去。他手握成拳,放在方向盘上方无意识地敲打,猜测赵想容为什么肯主动见他。她要干什么?

交通顺畅,一路驶到医院门口,没看到赵想容的身影。

周津塬略微思索,绕到住院部的门口。果然,赵想容独自坐在马路边。不远处停着鲜红色的宝马。

赵想容等待的时候,正翻着司姐和Patrol的朋友圈。

司姐原创的东西非常少,最多转杂志公众号里的一些文章,以及,那些明星朋友有新戏,也就帮着宣传。Patrol的朋友圈,则大多是国外酒店和设计师的原文链接。

他们俩都很少曝出自己的私人生活。不过,肯定也看朋友圈,赵想容每次发新状态,司姐和Patrol都会点赞。

周津塬下车走过来,赵想容缓慢地抬起头。

“你喝醉了?”这居然是周津塬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他不动声色地把她打量一遍。

依旧是那个从头发丝到打理得娇贵无限的赵想容,清晨里化着全妆,睫毛上好几层睫毛膏,包贵,鞋贵,衣着浮艳。她永远爱惜衣服甚过于包,小心地收拢着裙角,坐在自己包上。

周津塬想拉着她的胳膊站起来,赵想容把他的手挥落。

她说:“你为什么觉得我喝醉了后,第一个找的人会是你?”

周津塬脸色一沉。

他匆匆赶来,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长裤,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总还是有一股书生般的煞气。远处的马路湿漉漉的,路灯还没熄,像钻石洒在上面,他的眸子却还是幽深地黑色。除了眼角有皱纹,皮肤像高中生。

赵想容仰头看着他,很快脖子酸了,转头看着周津塬的新车。

“新车不错。”她评价,随后说,“涂霆之前给我写的那份信,是不是又被你拿回去了?”

周津塬倒是冷冷地承认:“我撕了。”

他的皮鞋踩在旁边的水坑里,随后蹲到她脚边。

他们非常近距离地凝视着。

chapter.72

赵想容谈过很多场像甜点般的恋爱。

热情的, 浪漫的,消遣的,像连续剧。在那些男孩发现她听力的秘密前,她都会分手。她从不把感情藏在心里, 因为本来就不深刻。

高中教导主任找她谈话问能不能好好学习,她会笑着说:“我感觉自己心里住有一头豹子。”

…其实是狮子, 学渣吃亏这点了。

一眨眼她三十多了, 还是那德性。

赵想容想过,谁才是最好的陪伴者。她脑海里浮现的那个人影, 不是涂霆, 不是许晗。

是周津塬。

不过,那个“周津塬”不是现实里的周津塬,是许晗在信里塑造的那个清冷少年, 是失去许晗后依旧生活,在恸哭的夜晚不让任何人看见的周津塬。

“我之前的举动吓到你了?”周津塬突然出声, 赵想容吓了一跳, 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失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怎么越来越邋遢, 又没刮胡子。死去吧!

赵想容恢复了那股招牌的动人骄慢。“滚。”她懒洋洋地说, 仿佛不是她主动叫他过来。

周津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不动声色地打探:“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周津塬想了很多赵想容主动来见他的理由,最令人不舒服的想法是,赵想容和涂霆吵架,来找他撒火。他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嫉妒。

赵想容不说话。她扬起眉毛,已经非常后悔来见他。

周津塬一个用力, 把她拽到怀里,两人膝碰膝,面对面。“我不想打扰你的正常生活。但是,赵想容,我们和好吧。”

在路灯的斜照下,周津塬告诉她:“我不会跟你保证爱情。这种东西无法保证,是蠢货现编出来的台词。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容容,我会给你一个计划——我做了结扎手术,我会给你这个唯一,你是我后半辈子的唯一。我会对你公开我的所有财务,复婚前签好所有法律文件。”

顿了顿,他说:“如果这次再分开,不管谁的原因,你可以带走我的全部。但是,我们再试一次。”

沉默了一分钟,赵想容突然嗤笑一声。

“你之前不是说能给我下跪吗?”

她说话向来跳跃性强,周津塬的眉极轻微地皱了一下。“容容?”

“那些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你就不如跪一个。”赵想容轻柔地说。

周津塬整个人像雕塑一样不动。他用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握着她膝盖,嘴巴紧闭成一条线。

隔了很久,两人僵持着。

赵想容托着腮,好奇等着看周津塬的反应。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敢损伤和折辱,她又怎么敢确定,他以后发起疯来,会不会再伤害到别人。

她有时候觉得他很怪,可是,赵想容确实也被周津塬弄糊涂了。“跪下。”她催促说。

在她毫不掩饰戏弄的注视下,周津塬感到熟悉的恼怒,和一丝狼狈。

之前的婚姻生活好像在面前重演。他想,他俩都明白,之前的婚姻就是塑料婚姻,互相投掷着傲慢、痛苦和轻佻。现在只有周津塬不明白,离婚后,他明明获得轻松和自由,那喜悦还没有衰减,到底是哪一瞬间,他扭头看了赵想容,黑暗里有个盘踞的东西浮现出雏形,那就是他居然爱上了赵想容。

就像戒了烟的人又复吸。翻来覆去,和体面无关,就是阴暗的深情,顽固的自我,他还是觉得她特别珍贵。

周津塬的性格是两面极端的危险,他在魔道和人间徘徊。而眼前又是一个美绝人寰的资深讨厌鬼,她任性地摆摆头:“你不下跪?”

过了会,周津塬眯着眼睛。

他的目光平静,也令人毛骨悚然。“容容,我做不到下跪。”他说,“但我现在说的话,和跪下说的话,效力是一样的。”

他盯着赵想容美丽的下巴,微弯的红唇,内心的怒气和暴戾占有欲又涌现出来。

赵想容在沉默中又尽情折磨了周津塬几秒,就在他眼眸越来越深时,她站起身。

“我上次告诉你,要去巴黎工作几个月。”赵想容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你请假,或者,你把医院的破工作辞了,我们一起在国外住段时间吧。”

至少半分钟的时间,周津塬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她。

他判断她这没头没尾话的真伪。

随后,周津塬垂下眼眸,有点恼火:“你如果有这打算,为什么不早说?我之前听你的话刚修完教学假,科里暑假很忙。方教授早晨还有病例会,我是根本不可能再请这么长的假,之后还有课题和手术…”

赵想容发现,司姐确实说的很对。

男人才是恬不知耻的自私生物,他们先天性把工作看得胜过感情,无时无刻都要先提升自己。至于浪漫和电影里,男人为了恋爱,抛弃工作享受生活。这根本不可能。

如果发生,这只说明他们老了,体力逐渐衰退。实际上,男人不会轻易退出任何竞争。他们的生活就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