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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仔记于丁丑年某春日

【衣带渐宽人憔悴】

宁非主意打定,哪里是几句话就能够拉回来的,她避让过几对打斗正酣的人,从地上一具尸首手中抢过砍山刀,两下斩断马车束具,卸下车辕,翻身上马。

地上四散着商队的物件,不乏行囊包裹,手中长弓就近挑起一个包袱,心想不管里面有什么,如果能有点安身碎银也好。

新得的大棕马虽然精力充沛,可是早被惊吓得精神紧张,忽有人骑上背去,顿时激发了压制已久的野性,不耐烦地人立而起,猛甩头要把缰绳束缚都撇去。宁非牢牢夹紧马身,待它前蹄落地,长弓扬起,松开的弓弦如同马鞭,抽击在马股上。

丁孝叫道:“宁非,回来!”

叶云清再无怀疑,将苏希洵用力一推:“苏二去将她追回。”

苏希洵道:“你自己为何不去?”

叶云清下得马来,抽刀出鞘,向苏希洵摇头苦笑道:“我虽想去,奈何马匹疲惫不堪,追不上她。”说完扑入战群,如饿虎扑羊一般,砍瓜切菜地解决起犹自顽抗的镖师。

苏希洵看看宁非离去的方向,又看向丁孝附近的伤员:“目下救治自家弟兄为要务…”话方到此,思及宁非下山通关过隘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停下说话,回头吩咐随他下山的人说:“劳烦你们先去照顾他们,我去去就回。”说完打马出队。

宁非已驰出里许,忽闻身后传来马蹄声。她找到的这匹马是商队中最为矫健的棕马,身高腿长胸脯壮硕,比起她自己的枣子略有胜出,惊奇下回头张望,茂密丛林的错落枝叶中隐约可辨一人一马追在她后方。宁非快马加鞭,仍然无法脱出他的追逐范围。

苏希洵眼见已经看到宁非的人影,却是短时间内无法跟上。

他此时从后向前远望,宁非驭马的姿势看得格外清楚,她体瘦身轻,帖服在马背上格外契合。趋马很有讲究,岳上京富贵大户会将幼年孩童送入少学,其中一门课业就是专门学习御马之术。有的人终身不知法门,不能与马匹合二为一,在马试中落后许多。

苏希洵此刻看去,终于知晓宁非与他先前所想有那么大的差异。在他的常识里,将军府上的妾,应当是弱不禁风,时时等着要人保护的。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远远在前,让他追赶不及。

叶云清所乘的马连日负载,疲惫不堪,他自己所骑的也是自山上骑下,好不到哪里去。

还没追得上人,速度就渐渐慢下来。他叫道:“你停下,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宁非一听是苏希洵的声音,终知身后追着她的是什么人,更不愿意停下。说到底,她在山上住得好好的,丁孝操持家务十分利落,寨众对她大都很友好,没事做什么要离开。究其原因,十有七八是因为这个品性恶劣的男人。想到那个令人浑身颤抖的强吻,宁非气得有口说不出。是可忍孰不可忍,遇到一个徐灿已是够了,她可不想终生笼罩在渣男的光辉下。

苏希洵见她不但没停,反而快马加鞭,道:“你若是不停,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宁非暗忖:“莫信他信口胡柴,他现在都追不上了,等会更要落后,要不客气什么的是万万不能。”再不频频回头目测马速,只一心一意地趋马向前。

如此才过了盏茶时间,宁非觉得蹄音越来越远,暗想都到这个程度了,苏希洵应该到时候知难而退了吧?

她松了一口气,放松了姿势从马背上抬起上身,却在回首张望时惊得倒吸一口长气,那一瞬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分惊恐略有慌乱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总之脚都发软了。

原来苏希洵下马而来,他速度快极,足下一点便飞出丈许,随即再度跃起,正是穿林过叶,片尘不能沾身。不片刻即将自己马匹抛在身后,而那驯良的坐骑不离不弃地追随在他后方。

宁非看着他越追越近,所想居然是《天龙八部》书中所述的一段故事,那正是段誉与木婉清回大理的途中,路遇“穷凶极恶”云中鹤,云中鹤爱慕木婉清美貌,追在两人身后,不论木婉清如何趋马疾驰,就是无法脱出,只见“大道上一人一晃一飘,一根竹篙般冉冉而来。”

如今情形,她虽未入书中故事,却在书外见到了如此相似的情形。只是苏希洵绝对不会像云中鹤那般是因为贪慕女色而来,也不是“一根竹篙”,倒有点像是…

宁非一晃神,苏希洵的身影已然不见。忽的棕马吃痛一般往侧旁一倾,纵声长长地嘶叫出来。因是被宁非随手牵来的,这匹马身上并无固定身体的束带,宁非被它狠狠地甩离,犹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转瞬之间,她被抛上丈许高空。

身体失重的感觉让人头晕目眩,宁非心想,这回该不死也要重伤吧,也许摔折脊椎今后就残了,若是摔折颈椎或是来个头破血流的,更是干脆速死。但是心底犹有强烈的不甘,求生是本能,在她身上,这种本能更加强烈。什么也不做就死了,绝不是她能忍受的。

瞬息之间如同经年,她眼见那匹棕马似乎拌到了什么,膝盖软倒,向前翻滚,从那处滑出老远,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眼前情景被一些枝叶遮挡,如果能够抓住那些阻碍物,或许不用死得很惨,就算受伤都不会是下肢瘫痪之类的。

她蓄势待发,腰上忽的一紧,似被什么柔软事物缠住。只见一墨青色的布带缠卷上她的腰部,宁非还没想到那究竟是什么,猛的被那条宽厚的布条向后扯去。

再回神时,宁非已是在一棵巨树上,繁密的枝叶遮掩了地上的景物。

身后柔韧温厚。

她醒过神来,胸口紧绷得不行,至此终于知道自己逃无可逃。

苏希洵的呼吸扑在她发髻间,一只手臂横过她腰前,墨青色的布带垂落在树干上。苏希洵平定了呼吸说道:“树上危险,你如果不想掉下去就不要随意乱动。”

至此境地,宁非知道自己终于还是逃不过了,从午时就紧张焦虑的心情松懈了,方才经历的险境才在她身上显现了出来。刚才被抛在半空时,该如何阻止自己下坠都在脑海里重复了几遍,可是现在尘埃落定,反而后怕上来了。

身体似乎是在发抖的,宁非看着眼前的景物变得昏黑,似乎透过枝叶的阳光都变淡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略侧了头,贴在苏希洵肩前晕了过去。

苏希洵感到她的头叠在自己肩上不动了,微皱了眉,将她换一个位置想要跃下树去,发现人是昏过去了的,他呆呆抱着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最后看到手上还拿着腰带,无可奈何叹口气,单手将宁非抱紧过来,往上提了提,觉着手臂里的那具身体很轻很弱,心里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搂紧了人,身子向树枝外倾侧,坠落下去。繁密的枝叶在身边刮过,他都用身体遮挡了,所撞上的细小横枝尽数震断。他在半空中轻轻地翻了圈,稳当地落在地上。

乌翎马走到他身侧,垂头站在一边。

苏希洵将马上厚毡铺到地上,又把宁非扶坐上去,靠在一棵树干上。他半跪在旁边,探手去查她鼻息,虽然微弱,并不紊乱。他稍放心了一些,看着手中墨青色的衣带,再深深地透了口气,站起身,将散开的外袍系紧。

手边并无合适的药物,地上潮湿得很,根本不适宜久留。他将人抱起,骑上乌翎,纵马回去。

叶云清好不容易看到苏希洵带着人回来了,远远的,看见他骑在乌翎上,怀里抱着人,于是松了口气。可是等苏希洵走进了,却见他面色并不好。叶云清奔过去,抓住乌翎的缰绳问道:“怎样了?”

“昏过去了。”苏希洵答道,将宁非递给叶云清,自己才下马。他看了宁非一眼,似乎想做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往受伤弟兄休息的地方走去。

此刻战局已定,苏希洵所带的人与牛大壮的人合流,砍瓜切菜般将一干镖师制服,押上战利品,呼喝开道上山去。这些镖师都不会被放过,性命是无碍的,但是却要被押在半山腰,做两个月的苦力才被放走。

雁过山在这一点上很有声誉,不杀俘虏,更懒得拿普通镖师去要求赎金。要求赎金太麻烦,动辄等上半年一年,且容易生出变故,于是很早之前,苏希洵就提议以苦力代替赎金,让他们在山上做一些开山辟石或搬运货物的苦力,等他们活着回到家乡后,就会“不遗余力”地为黑旗寨的邪恶恐怖添油加醋。

苏希洵一边为伤员用药止血,一边止不住的思绪在往外飘。想些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有过去的,也有不久前发生过的。一幕幕的乱人思绪。

牛大壮站在他身后赞不绝口:“二当家,你疗伤越来越利落了!”

苏希洵回过神,在他神游天外的时候,自己的手好像自有意志似的,将正在治疗的伤处包扎得妥妥帖帖,技术与速度似乎尤胜从前。

他站起身来扫视四周,问道:“叶大呢?”

“先回山上去了。”牛大壮奇道,“老大走时明明跟你说了的,你不可能没听见吧?”

听见了,但是从一边耳朵进去,从另一边耳朵出来。

苏希洵头疼地捂住额头,心想自己这可不对劲,幸好没有遇上什么紧急事情,否则多耽误事。他看向牛大壮,问道:“有水吗?”

“啊?”牛大壮愣了片刻,连忙答道,“有啊有啊。”递过一皮囊的水来。

苏希洵接过,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大口,沁凉的泉水让他冷静下来,仍觉得不过瘾,干脆提高过顶,余下的水都倒在了头上。

如果在一起劫道的时候,苏希洵和一干弟兄没甚差别,于是众人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并不惊奇,而是鼓噪着叫嚣起来,豪气冲天一般的感觉。只有牛大壮看到他似乎被什么事情困扰,问道:“二当家今天好怪异,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你才怪异,平时都不见你有这么细心的。”

牛大壮后语不搭前言地道:“你轻点塞木塞,要是把水囊口塞坏了,我怎么向宁非妹妹交待。”

苏希洵正要将水囊递还给牛大壮,闻言问:“又关宁非什么事?”

牛大壮往那匹枣红马一指:“这是她骑下山的马,水囊自然是她的了。”

苏希洵像被雷劈了一样,伸出去的手不自然地一松,牛大壮还没接到手,水囊就掉在了地上。

*** ***

回到山上正是深夜,丁孝屋子周围飘着浓重的药味,屋里不时传出阿刚的低泣。苏希洵将乌翎拴在一棵树上,走了进去。只见床上躺着阿刚爹,仍然人事不省,但胸口气促地起伏着,至少还没死。丁孝忙得焦头烂额,不断支使旁人帮他去地窖或风室中找药。

苏希洵走到床边,拍拍阿刚的脑袋,说道:“坚强一些。”

阿刚从床边抬起头来,泪汪汪地看着苏希洵,哽咽地问:“我爹是不是救不会来了?”

苏希洵说道:“你如果想继续留在室内,就别说话,要是说话扰了我们的事情,我就把你赶出去。”

阿刚闻言,再不敢说话,只紧紧抓着他爹的衣角,睁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丁孝感激地看向苏希洵,他是忙疯了,连劝慰阿刚的时间都腾不出来,苏希洵一来,三两句解决了他的心腹大患。

苏希洵道:“你太心软了,再遇到这种事,能威胁的就威胁,威胁不了的就武力排除。”

阿刚听到他这么说,抬起头来,眨眨眼间,大粒大粒的眼泪掉了下来。

丁孝汗了一把,这么禽兽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再怎么说,阿刚是担心他爹才这么伤心哭泣的,不是有意干扰,他怎么忍心赶人。

苏希洵接过他手中金针,说道:“你煎药比我行,施针由我来,药物就拜托你了。”

丁孝大喜道:“如此甚好。”

阿刚止住了哭,茫然地看着苏希洵掀开被子,将他爹扶坐起来。他爹的上衣与长裤都被丁孝除下,身上涂了延缓毒性发作的药物。丁孝回来得晚,金线大王的毒蔓延至全身,治疗十分不易。苏希洵将粗细不等的金针分拣开来,一针一针的落下。按捻揉转,浑厚的内力顺着针尖迫入阿刚爹的穴道。

天渐渐亮了,丁孝将苏希洵推出屋子。

里面传出阿刚的哭泣声,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能够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

雁过山破云矗立,山上的阳光格外清澈明朗。值此清晨,朝阳的红光灼得人眼睛疲累,苏希洵站在丁孝屋前,不言不语地揉着眉间。

丁孝站在他身后道:“你也累了,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苏希洵站在那里,有些事情想问他,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总之觉得这是让人尴尬的。

丁孝忽然走了,苏希洵回身看见他是往厨房那边去,不多时拿了个葫芦瓢来,里面是清澈的泉水:“你累了一夜,连一口水都没喝。”

苏希洵接过瓢子,咕嘟嘟地牛饮了进去,速度太快,不少水沿着下巴流下来,沾湿了衣服。

丁孝轻松地笑道:“真是亏待你了,昨天走了一整天的路,回来还如此消耗内力,居然连一瓢水都忘了给你备。”

苏希洵喝完,将瓢子塞回丁孝手中,鼓足勇气问:“你和…宁非是什么关系?”

丁孝眨眨眼睛,“啊”的低叫一声,之后十分懊恼地道:“你该不会也听信了山上的传言吧。天,谣言止于智者,我一直相信你的品性。”

苏希洵道:“这么说没有关系?”

“你以为能有什么关系,人家是徐灿的二夫人…前二夫人,我在他府里盯那么久,她如何爱慕徐灿我都是知道的。现在虽然随我上山,但时时郁郁寡欢,还是想着那个男人吧。”

苏希洵蹙眉,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这么想的?”

丁孝连连摇手道:“哎哎,二当家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以前不都向你们表明心迹了吗,我心中的那一位,一定要身体健壮,能耐得了翻山越岭的生活,能与我一同攀山找药,能与我一同孝敬父母。宁非人是挺好的,不过我觉得她是那种兄弟一般的好,更何况她是那样的身体,我想照顾好她都有心无力。”

苏希洵说道:“她的身体是得好好调调,你医术太糙,这段时间先在我那里照顾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液浮童鞋所画的关于苏二与阿刚之间的JQ图,丁孝的锅铲图,不知为何越看越喜感。这幅图是数日前收到的了,今天终于能放上来,泪,更新不够快,是我辜负了你…

【杀鸡拔毛不作声】

且说叶云清昨夜将宁非带回山上,感慨良多。他没想到才离了几个月就重逢了,当初想是后会无期因此念念不舍,现在居然同在一山,并且她似乎和丁孝相处甚好,让他放心不少。

当日在徐灿府上,叶云清多次听闻下人在背后诋毁,还曾见过银林公主对她施虐,而徐灿被蒙在鼓里,不但不帮她,反而责怪她不懂事。那时候叶云清气坏了的,离开时最担心的莫过于她会被一直欺负下去,那样的人生未免太过悲催。在山下时,多次听到丁孝喊她宁非,起初以为是情人间的昵称,牛大壮居然也叫她宁非,叶云清方知原来是她抛弃了江姓,自此后只以宁非为姓名。是想要改名换姓重新做人吧,叶云清想想觉得一定是这样的,嗯,一定是重新做人。

她离开了那个狼窝虎穴来到了雁过山,有他这个当大哥的在,不至于让她受欺负。谁敢欺负她,叶云清冷笑,联合他与苏希洵之力,定能灭得那人哭爹叫娘。再怎么说,江凝菲对他有大恩,先前不辞而别实在心中怀愧。

回到山上,暮色沉沉,他与苏希洵共居的竹楼漆黑一片。看到那片地方,叶云清肩膀都放松下来,这才真正是回到家的感觉。他走上去,让人将桌上壁角的灯烛都亮了,才将宁非放到床上。

灯光下,看清了宁非的脸色,比之在徐灿府上还要糟糕几分,并且额上满是虚汗。丁孝在给阿刚爹拔毒,苏希洵上来后也要到那里去帮忙的,黑旗寨虽有八大医怪,可惜山头太多,每个山头分一个都嫌不够,此际想从别的山头调人过来,奈何天色太暗,行走不便。

所幸上山时苏希洵说过于性命无碍,等一个晚上应该没关系的。叶云清想到此处稍微安心,正要从床边离开,忽看见宁非醒了过来,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

叶云清倒吸一口气,他第一个感觉就是心虚。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的身份?他可记得还在徐府时,她曾用黑旗寨的牛头马面来吓唬秋凝,由之看来,她必定是对黑旗寨心存反感的。

两个人木头般僵持在那里,盏茶时分过去,叶云清终于觉出情形不对,宁非虽然是看着他,却没什么表情,似乎不认得人。

他试探地叫了几声,没反应,正想她莫非睁着眼睛睡觉,宁非忽然低低地呻吟起来。叶云清着急地问:“很难受吗?”

宁非模糊地回答:“衣服…湿了…难受…”

叶云清想也不想地探手伸进她颈后,触手处是湿淋淋的一片,不知道出了多少汗,急得站起来:“这可不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干衣。”

宁非人虽然昏沉,理智还在,说道:“我不要你的衣服。”

“为什么?”

“你洗了澡都还能搓出泥丸。”言下之意就是,洗过的衣服不见得会干净到哪里去。

叶云清叹气道:“我以为你迷糊了,没想到还能认得出人。”

“不要你的衣服。”宁非不屈不挠地重复道。

“好好,听你的,不要就不要。”

叶云清出去转了一圈,拿了一件浆洗得雪白的中衣回来放在床边:“需要我帮手吗?”

宁非瞪眼看他半晌,还是说道:“你要把衣服洗干净些。”

“啊?”叶云清终于知道,宁非脑子现在是糊涂的,不敢跟她多说了,正沉默着,看见宁非很努力地撑坐起来,伸手去解身上的衣服。

“喂!等一下!”叶云清叫道。

宁非动作缓慢,还是把衣带解开了,青蓝色的外衣下是白色的中衣…叶云清心中大念我的娘啊,逃也似的一蹦老高,窜出房去。

*** ***

苏希洵拜别了丁孝,沿着山道走上去,心情是踌躇的,脚步有些加急,过了一会儿就慢下来,如是再三。忽然听到山道旁边的沙地里有母鸡咯咯的叫声,回头看去,见是四五只黑脸母鸡聚在沙堆里洗羽毛。

它们全身黑毛,偶有羽毛带了金边,脸颊本是通红的颜色,但因为有两撮细小的绒毛长在上面,就变成了黑脸。山上的黑脸鸡要养上七八个月,平时放它们在山上找虫子吃,味道不是普通的好。

苏希洵盯着它们,脸色阴郁。那几只鸡一点都不怕人,自顾自地在沙中耍乐。山上纪律严明,不会有人去招惹这群鸡,它们生活得自由自在惯了,根本不知道人的可怕犹如洪水猛兽。

苏希洵左右张望,现在还早,而且越临近山顶居住的人越少,山道上下能见处都再无他人。他拿了主意,抽开衣带的活结。外衣的带子要缠绕数圈才能够系紧腰封,因此能有丈许长度。他挥手轻甩,墨青色的衣带飞展出去,卷起一只皮肥肉厚的老母鸡,不等它叫唤,扯进了抽拉回来。他眼疾手快地将老母鸡抓住,老母鸡这时候知道怕了,在他手里挣扎乱跳,高声鸣叫。苏希洵对此觉得很困扰,不过还是倒提过来,努力地用单手将衣带系好。

他记得厨房的方向,往一条岔道上快步走去。

厨房此时还在忙碌,山顶的厨房要负责从半山腰到山顶寨众的伙食,现在包子馒头刚刚出笼,厨房小工们熟练地往各关递交的木桶里按数目添装。

正忙间,靠近门口的人听到外面由远至近,一声声凄厉的鸡叫在接近,不由骂道:“哪个缺德鬼居然敢偷鸡!”

立刻有人奇道:“不会吧,我上山这么久,都没见有人胆敢偷厨房的鸡。”

说话间,苏希洵拎着老母鸡走了进来。众人看到居然是他,惊讶得合不拢嘴。

毛大厨将手中铁铲交给副工,在身上围裙擦干净手,迎了上去:“二当家要买鸡?”

苏希洵看向毛大厨刚才站立的地方问:“今早熬的是什么粥?”

山上人多,熬粥用了两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缸。毛大厨适才要站在长石上才能用铁铲搅动。也因为如此,站在苏希洵的位置是看不到缸中内容的。

毛大厨答道:“高粱混小米的粥。”

“白米粥有没有?高粱太硬了。”

“那要另外熬才行。”

“帮我弄一小锅。”苏希洵道,然后往后进走去,“我要了一只鸡,记在我的账上,从月饷里扣除。”

毛大厨跟上去,要去接鸡:“杀鸡拔毛的事情还是我们这里的小工做吧。”

“你们忙你们的,我要找些事情冷静冷静。”

“啊?”毛大厨停步在厨房内,第一次听说杀鸡能够让人冷静。

等苏希洵用粽叶包了那只被去了毛的老母鸡走出厨房往山上去,里面的小工顿时炸锅了,纷纷议论二当家买鸡去做什么,莫非是暗示厨房最近做菜太素了,嘴里淡出鸟来了?

当苏希洵回到竹阁时,正是叶云清感到郁闷无比的时候。他头一晚上被折腾得够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一个神志不清楚的女人,干脆在竹栏前吹了一晚上的风。看到苏希洵回来,顿生解脱之感,从竹阁上跃下,几步飞奔过去,到了满脸惊异的苏希洵面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你终于回来了!”

不等苏希洵回答,再劈头道:“我拿了你的一件中衣,现在和你说清楚了,以后别说是我偷的。”

苏希洵上下打量他道:“我记得曾经和你说过几次,你我衣物绝不共用。既然你看中了那件衣服,就不必还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叶云清的房间走,叶云清刚想反驳,听到他问,“她睡你房里了?”

“是的,你昨日说她没有大碍,可是我越看越觉得她病得不轻。”

苏希洵已经推门进去,空旷的屋子里摆满了各式桌椅书架,在靠里的地方,一扇屏风隔出了一张床的位置。

苏希洵回头狠狠瞪了叶云清一眼,闹得他心中不安,忐忑道:“这不怪我,我刚回来,还来不及收拾物件。”

苏希洵指着码放在书桌上的书籍和杂物低声道:“你自己还知道乱啊,离开之前怎么不收?”

叶云清当日离开山寨是留书出走,心中有愧,不敢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