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灏乐了,阴阳怪气地说:“真是冰雪聪明啊!”

叶凝欢一阵恶寒,楚灏说:“我能把你捞出来留在这里,是为了皇上帮我隐瞒,所以你当然是我的把柄了,不过还不够。”

叶凝欢明白了,调动自己皮肉尽量笑得可人疼,低声说:“那你干脆绝一点,给我个身份吧?纳我为妾,皇上看你这般深情,自然就安心些。你跟影月门的杀手扯上关系,闹出来低位不保,要靠皇上为你周全,当然不敢有异心了。”

楚灏摇头说:“身份自然是要给的,不过还是不够,得跟霜凌有点关系。”

叶凝欢跳起来了,果然中计了!

她气愤,咬着牙说:“霜凌只是个侍卫,无亲无故,就算我跟他拜把子当兄妹,皇上把我们全宰了也勒不到你!”

楚灏笑眯眯地说:“浑蛋样儿果然又露出来了,你去见了霜凌就知道了。他在那个时候尚能腾出手来帮你一把,必不会瞒你的。”

叶凝欢愣了,看着他不明就里。

楚灏的表情认真起来,说:“去见他吧。”看她一眼,又补充道:“不许时间太长,不然收拾你。”

叶凝欢想一脚踹他脸上!

仍是落晚亭,六角小亭,涓涓细流。周遭红枫银杏,红烈金浓,残阳如血,细风轻柔。叶凝欢拎着裙角,不顾仪态地一路狂奔。心是烫的,跳的何其的剧烈,热切得一如此时的明艳景色。不管怎么样,能见霜凌一面也是好的。

她看到他的身影,立在亭中。蓝色官服,立纱帽,身如修竹,姿态从容。仍像以前那样冷峻僵板,不苟言笑,那模样在叶凝欢看来有说不出的挺拔俊朗。

霜凌看到她奔来的身影,板着的冰冷面容带出细小的皲裂。她雀跃如燕,仿佛那关不住的光,霎时嘴角便上扬起弧度来。

看到她身后并未有人跟着,他的心更加激昂起来。他跃出亭子,伸手向着她,却在仅差一步之遥的时候,她生生地定住了身体,咧着嘴笑的没心没肺,睁圆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着他。

他被她那个样子弄得愣了一下,上前一步戳她,咬牙:“叶凝欢,算你命大!”

他攥了她的手探她的脉息,这个关怀的动作让叶凝欢心里一暖,眼底便有些酸楚,笑着说:“没事,这样也好,以后省的胡思乱想。”

霜凌静了一会儿,扬了眉松了口气:“最近寒毒没再犯吗?脉象平顺了很多呢。”

她捂头只顾傻笑,看着他说:“是啊,一直都没有犯。因为你上次给我的药丸嘛,真的很管用。”

霜凌微微诧异:“真这么有效?”

叶凝欢笑着连连点头:“真高兴啊,我们又见面了。”

霜凌一把拉住她:“王爷他…”

“乐安寿方才来了,跟他密谈了一通,好像他要进宫去。”叶凝欢摆摆手说,“哎,难得见一面,说点高兴的嘛!”

霜凌看着她,一阵心潮起伏。冯涛今天一早便匆匆至府把他叫进园来,到了却得知王爷正在见乐安寿。瑞娘却把他带来这里,说是有人要见他。他心里便一阵狂跳,直至如今见了真人,仍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这般放手让他们相见,却无一人尾随,难道说,王爷真的改变了主意,想让她…当初他求王爷的时候,王爷明明怒火冲天,差点把他抽死啊!

霜凌这么想着,瞧叶凝欢的表情不由得带了几分不自然,便松了她的袖子偏了头道:“我知道,我是问你他如何会让你来见我!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说啦。”叶凝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眼神放肆得让霜凌的脸皮都开始微微泛红。

“你…你看什么?”霜凌突然结巴起来,伸手摸摸下巴。

“呵呵。”她打量着他的衣着,“进行务属了,几品官?”

现在也明白他当初为什么总让她找后路,原来他是潜于永成王府的探子。他早知永成王有不臣之心,怕她受累,所以总是劝她。只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见了他很是欣喜,也觉得涩然。

以前可以无所忌惮地跟他开玩笑,给他下药,骗他的钱偷他的酒,以后,怕是没有这种机会了。

霜凌一口噎住,拉过她的右手,看着她掌上的伤痕,若有似无地拂过,让叶凝欢有些痒。

他过了一会儿却回答了:“廷尉,六品。”

她笑了:“真好。”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松开她的手说:“瞧你现在瘦的跟鬼似的。”

她接着笑着说:“我又没有祝姑娘服侍。”

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霜凌无奈了,看着她说:“你,以后愿意跟着我吗?”他有点不自然,顿了顿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

叶凝欢反应过来,眼睛睁圆说:“你当真要跟我扯上关系,一起做东临王交给皇上的把柄?真要跟我拜把子?我不明白,咱俩就算拴一起儿有那么大价值吗?皇上这样就能放心让他去燕宁了?”

霜凌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霎时停止流动似的,看着她的表情变得极其的古怪,半晌,有些不敢相信的问:“你说什么?”

叶凝欢一迭连声地说:“他要去燕宁,你不知道吗?他要去找逃跑的永成王,但皇上不愿意放他。他故意对着皇上摆出对我深情款款的样儿,求皇上帮忙,而且还要给我一个身份,进个潜邸什么的。这些我都想得通,但他还要拴上你。你究竟什么来路?”

霜凌霎时呆住了。潜邸!楚灏那厮,根本是要绑着她,把她的最后一滴血也榨干净!他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带出一丝叶凝欢瞧不懂的痛楚和愤怒。

叶凝欢吓了一跳,脚步退得更明显了些,干笑着:“没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是我有点冲动了。”

霜凌突然上前,抓着她的肩一通猛摇,表情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叶凝欢,你这个大白痴!干什么要答应他来见我?他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要你当…”

看到她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突然止住话头,摇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叶凝欢摆手:“没事没事,我都明白的。”

霜凌看着她,咬牙:“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答应。你真的不怕死吗?”

叶凝欢说:“当然怕,但不答应马上就会死,答应了还有个缓。从我给那个顾靖南上酒开始…我现在没有办法。”

霜凌颓然松了手。是啊,他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其实,一直胡思乱想、不着边际的人是他啊!

叶凝欢看着他:“但我不想连累你,不管你是什么来路都好。”

“我明白,当初我想帮你逃走,你没有答应。”霜凌露出一丝悲伤,“我当时该直接把你带走的,管那许多干什么?是我太软弱了。”

“才不是,你是好人,不该被我连累的。”叶凝欢露出笑容,“我出来就是想见见你。”

她拍拍他的肩,一副豪爽的样子:“很英俊嘛,这身官服真不错!”

他怔怔的看着她许久,像是要把她烙在心里那般,突然揉了揉她的头发:“算了,你至少以后还有个兄弟在外帮衬。总不会看着你死!”

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吓着一般看着他,眼圈有些泛潮:“不…”

霜凌也觉得有些涩然,心中是霜雪红梅,冷彻亦也有暖,却是笑了:“五岁之后,心中本再无挂碍。不过如今…也算是好。就算东临王是成心要这样做,我心里也愿意。”

她噤口,看着他:“五岁…”她被卖入永诚王府的时候,也是五岁呢!

看叶凝欢圆睁的表情,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是问我的来路吗?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我在永诚王身边的确是为了搜集证据…但我接近你可绝对不是因为这些。”

她连连点头:“确切的说,你并没有刻意接近我。当初,也是永成王要你耍刀给我看的。”

霜凌的表情有些复杂难辨,他说:“我父亲陆玄,在开明朝的时候是宣律院院司。他与十皇子楚淆往来过密,卷入夺嫡之乱中,十皇子被先帝幽禁,后被先帝赐死。我父亲也被牵连,贬王星平州…”

叶凝欢默然,能想象得到,这是一场豪赌。开明年间,诸皇子相争的戏码就没怎么停过,开始是太子跟顾皇后的两个儿子争,太子一死,大家一起争。朝中大臣自然要选择队伍,站对了,以后就平步青云,错了,当然不止倾家荡产了。

霜凌接着说:“往星平州的路上,便有刑狱司的来执杀令…我父亲才知道,因为朝中有人弹劾,令先帝改变了主意不想再放过陆家,遂遣精护前来,就地宣旨,按册子点人头正法!当时我五岁,父亲和三个哥哥死在我眼前…我母亲拼命把我往河里推,我记得她说,宁可淹死也好歹有个全尸…那条河都是红的…”

五岁,跟叶凝欢入永诚王府的年纪一样,但他所见的血腥场面,必然刻骨锥心,此生难忘。

霜凌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闭了眼睛,似是不忍再述。

叶凝欢心下恸愧,说:“对不起,我不该问你…”

他缓了缓,摇摇头说:“没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不过我没淹死,是瑞姑姑把我救了。呃,当时她是跟在王皇后身边的。皇后往拂台寺进香还愿,在渔溪一带发现了我,瑞姑姑把我给捡回去了…皇后知道我的身份,念及我爹,遂将我掩藏了下来。”

叶凝欢一愣,王太后与陆家有旧交吗?如何敢藏匿陆氏余孤?不过她也未打断霜凌,只听他继续说:“我就此在拂台寺住下,两年以后,才认识了东临王。他当时因体弱,被先帝送到拂台寺调养。我知道他是先帝幼子,总想杀他给我爹娘报仇,但我偏又是皇后所救…”

小小年纪,便有这种爱恨煎熬啊。父债子偿嘛,但偏人家的娘又是救命恩人,真是为难啊!楚灏幼年居然在拂台寺待过,完全没听人提及过啊。难怪他多才多艺还江湖经验丰富,原来跟大和尚学的。

叶凝欢说:“你可以中和一下,不杀他,但揍揍他就算报仇了。”当时霜凌应该已经七岁了,楚灏才是个四岁的奶娃,收拾他还是很容易的。

霜凌居然点了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他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但他身边有瑞娘,瑞娘也是个高手。还有一大堆人伺候,外加拂台寺方丈灵觉也时常在他身边,想揍他太难了。”

叶凝欢摇头:“笨哪,小孩对小孩,大家一定对你防范不严。拿个糖豆诓出来打一顿嘛!当时你七岁,他才四岁。拼发育战斗力就比他强多了,况且他还是个病歪歪的娇宝宝,只消一转眼的工夫,就能把他摁趴下。”

霜凌带出了笑意:“你巴不得当时也在,狠揍他一顿吧?”

叶凝欢默默地伸了伸手,示意他继续说。

霜凌笑笑又说:“我跟着他在拂台寺待了几年,那里山明水秀也没那么多尔虞我诈。我们皆是年幼,也不知是因那是佛门净地,还是因他在的缘故,倒让我心中那锥心刺骨淡泊了许多。后来他要回京,是我要跟着的,我希望他能帮我…我们陆家是乱臣贼子,我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一辈子,每天晚上做梦都能看到我家里人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

叶凝欢说:“他帮你了吗?”

霜凌点头,眼神变得悠远:“帮了,章合三年,借着平南三郡那桩事,东临王向皇上重提了诸皇子的旧事,让皇上推行宗室睦族的政策,抚平开明朝时期的宗族伤害。诸皇子的一些亲党后人,也因此得到了恩赦,当中就有我们陆家。虽逝者已矣,但我父亲一辈子重声名,他至死还在喊冤…我想他此时也能瞑目了。”

霜凌接着说:“当时我已经秘密加入暗局,且成功进入永成王府。这辈子的最大心愿他已经替我达成,陆家就我一个了,自然更没什么后顾之忧…公主的事情之后,我的身份暴露,王爷便让我见了光,将之前陆家的一些祖产也都还给了我…”

叶凝欢笑着安慰他:“你父亲是文官,到了你这里弃文从武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陆家至少还保住了你这根独苗苗,将来开枝散叶多生几个,继续发愤图强,官儿没准儿做得比你爹还大,振兴陆家指日可待!”

霜凌看了她半晌,说:“这件事牵涉众多,我得以保命是靠太后。所以东临王说,与我牵扯上,才算是真正地交与皇上把柄。”

叶凝欢点点头:“我明白了,陆家得以延续香火,是靠太后。而太后当时那样做,却是有违先帝的旨意。所以他要我跟你扯上关系,才能让皇上放心。”

霜凌笑笑:“怕吗?”

她愣了:“我?”突然笑笑说:“我可是影月门的杀手,你怕吗?”

霜凌笑了:“总算有个妹妹,欢喜还不够呢。一个人,太孤单!”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看着他笑眼微微。她一直想要自由,向往那天宽地广的自由,只有那样她才能尽展真心,而贵人圈里没有真心。但现在她不需要了,有没有自由都不重要了。她有一份牵挂,也有一份真心。看到霜凌就觉得安全,有他在就什么都不怕,可以与他无所顾忌地说心事,可以对着他展现自己的真性情。这份情感的寄托,她总算找到了,毕竟亲情也是情。

楚灏固然是利用他们,但也无妨。他们一直都孤苦无依,以后可以兄妹相称,很欢喜。

霜凌的表情带出一丝古怪:“永成王八成在燕宁,你到时见了他…不会…”

叶凝欢噗的一声,差点飞他一脸唾沫,想踢脚去踹他,一想他刚才说了悲惨往事,生生忍住,拍他:“我被整的还不够吗?又没疯!打趣一个将死之人有意思吗?”

他一把握住她的左手,眼睛又投向她的右手掌,低声说:“谁说你是将死之人?只消我在一日,断不会让你轻易断送了小命。”

她缩了手,笑颜如花:“我自然知道的。”

霜凌抬起头说:“这样还能笑逐颜开的,真服了你了,其实我刚才心情挺低落,你啊…”

她说:“难道要互比悲惨,然后抱头痛哭一场吗?不要了吧,好一天歹一天,不好不坏又一天。已经这样了,咱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我是不打算在哭哭啼啼了。”

他又说:“我很怀念以前的日子。”

她摇头,“别,这件事可不是嘴上说说就完了的。官场我也不太懂,不过跟贵人打交道还不都一样?你别老摆张臭脸。对着大官儿做小伏低什么的也无碍,反正奔前程嘛。对啦对啦,该有人给你提亲了吧?你看不上祝姑娘,现在你也当官了,可以选一个性格好的大家闺秀,好好过日子吧。”

叶凝欢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只是不想再让自己感慨伤怀。她是真心为霜凌高兴,是真心希望他能过好日子。

霜凌有点堵心,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她看着他的表情,无所谓地笑着:“你不要为我担心,当下我还有用,不会有事的。”

霜凌看着她:“然后呢,你想过吗?”

叶凝欢没说话,叹了口气,表情有些迷惘。

皇上已经接到快报,永成王送完公主就跑掉了,皇上自然要查访一阵,接下来再做些表面收尾工作。不管怎么样,永成王这驻留之位是保不住了,怕是日后连宗室的身份也难保。

东临王借他们达到了目的,去了他想去的燕宁;皇上也借他们达到了目的,相信东临王不会去而不返。

再之后呢?她怕是没用了,不过她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逃跑,因为不能连累了霜凌,至少霜凌还是有用的。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霜凌看着她的神情,轻声说:“若真去的话,我会跟你们一起去的。”

他艰涩的笑了笑又说:“你也别再拗着,若一切顺利,我想他应该会…”

看着叶凝欢出神的样子,他突然噤了口,自嘲般笑笑,拍拍她的肩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行刺的事情已经结束,那个敢捅东临王一刀的月影门刺客已经被正法了。”

叶凝欢摇了摇头,微眯了眼睛说:“我不是怕这个,这场贵人相争的局,我们不过是过河的卒。谁会在乎刺客的名姓?他们也自然会寻个死囚斩了堵嘴。我是觉得,你还是不要认我这个妹妹比较好,省的以后麻烦。”

霜凌看着叶凝欢的表情,明白了她的意思,挑了眉毛说:“那还有什么分别?他现在放你来见我,就是坐实了你我的情分。你不答应也没有关系,由他去编更昏天胡地了。到时你敢在燕宁跑,照样把我一锅烩。”

该死的楚灏,利用她想见霜凌的心情,利用了老实巴交且不会对她隐瞒身份的霜凌,实打实地见证了他们的情谊。

到时她再跑,他就直接拿霜凌开刀,不管是不是霜凌帮的都一样!

霜凌倒是笑得很轻松:“我也算是与东临王一起长大的,却对他的脾性至今捉摸不透。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他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权谋杀伐,哪朝都是一样的。能天生富贵自然是命,能否周旋其中,就看各人的本事了。你我都是他手中的棋子,我并不介意。一旦无用之时,便是一道死了,也算是无憾。”

他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肩:“叶凝欢,你这个妹妹,我是认定了!”

叶凝欢将手放在肩上,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抬头看看天色:“晚了,我得回了,你今天会住在这里吗?”

他点头:“我住在南门口那里,等王爷回来。”

她说:“嗯,那我先回了,怕一会儿瑞姑姑再骂我。”说着,她吐吐舌头笑着冲他摆摆手,不在流连,沿着来路小跑着去了。

陆霜凌看着她的背影,像是他抓也抓不住的一缕烟,就这样隐没在林径间。若当初决绝一些,带了她去,就算亡命天涯也快活。还是他太软弱!

叶凝欢未出林径,便看到瑞娘急匆匆地领了人往这边寻来,瑞娘见了她,两步蹿过来,一把拉住道:“快走,宫里派人来接你。”

“什么?”叶凝欢愣了,心里突跳,脚步不由得更慢了起来。

“怕什么,真要杀你早一刀剁了。别误了时辰,快点。”瑞娘皱了眉头,强拽着她加快了步伐。

叶凝欢跟着她一溜小跑,忙说:“我不是怕这个,只是想知道是什么事。”

“八成是提了你的事,太后要见了。”瑞娘催她,“车已经在候着了,快点吧。”

叶凝欢心里一惊,这么快?

这楚灏是怕她反口不听话,非逼着她在太后面前撒个弥天大谎才干休吗?当真这么急要让皇上瞧瞧,他究竟有多情深似海吗?她有多莽他不是最清楚吗?好歹也跟她串串词吧!

寥花台外已经候着驾青蓬小车,冯涛陪着两个蓝衣太监在说话,看起来是熟识的。瑞娘扯了叶凝欢过去,其中一个年长的太监向前踱了两步,上下打量一番叶凝欢,这才不紧不慢地撩了撩拂尘微施了礼道:“奉皇太后口谕,着叶姑娘入宫见驾。姑娘这便与咱家去吧。”

说着,令同来的太监放下脚凳,打了帘让叶凝欢上车。

叶凝欢心里发紧,看了一眼瑞娘。瑞娘无奈,只得撑了臂让叶凝欢先上车,临行前低声道:“一会儿你警醒着些,小心回话。”

叶凝欢轻轻点了点头,便上了车坐下。刚一坐稳,便感觉身下一动,车里缓缓前行。

叶凝欢闹不清楚太后究竟知不知道楚灏与皇上之间的小算盘。太后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从顾家婚事上看,好像还跟这两个儿子的想法有点偏差。要是这样的话,这次进宫真有点麻烦。

五月献艺,太后和一帮贵妇是见过她的,知道她是从雅乐居出来的舞姬。而且因为舞跳得好,太后还特地叫她们上前赏了东西。

如今已经过了四个来月,叶凝欢不确定太后对她有没有印象,若太后真问及她的出身,她该怎么回?

这种随时随地都会冒出意外的日子,真是让叶凝欢应接不暇。马车轻快,却是也跑了一个时辰。直至听着外头街市喧嚣,车速也明显慢了下来,之后似是拐了几弯,便又至一清净所在,叶凝欢知道是近了皇城禁地了。

马儿轻嘶一声,稳稳停下。叶凝欢下了车,却见是条宽展的街道,有侍卫列队游走。正面是高高的宫墙,两边各有一个殿门,朱漆明艳,黄金琉璃瓦。

叶凝欢愣神间,有几个太监撩着佛尘跑来,为首的一个笑着向那个年长的太监作个揖:“呦,李公公,您出宫办事去了?”

“这不是张公公吗?怎么你跑到这西华里当差来了?”那李公公笑着回礼,很是熟稔的样子。

西华里?这里是连接桓永禁宫和西苑瑞映台的夹道。东边阶门进去就是禁宫中央空场,西边阶门进去就是瑞映台。

“可不,如今太后在瑞映台住着,都得警醒着些啊。”张公公笑着,眼睛不住地打量叶凝欢,却没多问。李公公一抖佛尘便在前引路,叶凝欢忙跟着他前行。

这瑞映台是位于桓永禁宫西侧的禁苑,都得不是一般二般,大内的上驭司、蓄珍司、聚宝斋都在这里。

太后不喜宫中憋闷,隔三差五都会住在这儿。宫女、太监本来就多,加之中秋刚过不久,此时更是三步一禁,五步一岗。

打瑞映台东角门进去,绕过盘龙壁,幽径辗转一段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虽说已经天黑,但灯光点点,与月争辉。静海目不及览,两岸垂柳茵茵。中央水台阔道,直通湖中一方殿阁,两边玉桥蜿蜒,直至两岸。正北山景秀丽,耸起一座玲珑塔,触目皆是龙盘凤舞,可谓千万繁华皆在一园之中。

叶凝欢跟着李公公沿湖兜转,一路穿花渡叶,弯弯绕绕。这位李公公步履甚是矫健,跟练过轻功似的。走得又轻又快。最强悍的是姿态拿捏得还极好,略躬着身保持着一副极为端肃有礼的模样,叶凝欢实在佩服至极。

眼瞅着进入一片宫落群,侧目一看,因着这里地势高,静海一隅湖光山色尽览。

叶凝欢跟着李公公进去,穿过前殿,便看到一幢足有三层高的重檐楼阁,中间庭院依次列着宫女、太监,宫檐下施以斗拱,梁枋饰以彩画。五福捧寿裙板隔扇门,步步锦支摘窗。叶凝欢瞥了一眼,明间正中设地平宝座、屏风、香儿、宫扇,上悬“海悦山宁”匾。

这般一扫,叶凝欢顿时有些紧张,暗吞了口口水,见李公公止了步,忙跟着大气不敢出地立在门口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