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嫚,这个给你。”赵建国这年纪正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虽然赵富梁家伙食好,然而赵富梁老两口一心一意给亲孙子亲孙女夹菜,偶尔兼顾沈安怡,对于他这个侄孙,肯让他上桌就不错了,他其实也吃不到多少荤菜,所以尽管现在还不饿,还是很快扒完了饭菜,见蓝小花独自进来,朝她身后张望了下,看赵学明没跟着,就悄悄摸出一包牛肉干塞过去,小声说,“安怡给我的,你吃。”

蓝小花吃了一惊,脱口说:“你怎么会有牛肉干?不是说上次安怡给了你一包,转头就被利国跟小琴要走了?!”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她说这话时没有收拢声音,大晚上的乡下最安静不过了,堂屋的赵学明顿时听到动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看到儿子来不及收起来的牛肉干,脸顿时拉的老长:“建国!这是哪来的?!”

赵建国心里砰砰跳,虽然赵学明打他的次数不多,下手也很有分寸,但跟这时候很多顽劣的男孩子一样,终归是近乎本能的惧怕父亲。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然后哑着嗓子开口:“安怡给我的。”

“安怡给你的你就拿给你姆嫚?”赵学明其实不在乎赵建国从哪儿弄的牛肉干,也不在乎儿子给不给自己吃,他在乎的是儿子有了好东西没给自己,却首先给了蓝小花!

这让他觉得既愤怒,又恐惧。

愤怒的认为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尚且需要靠自己养活的儿子却没有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恐惧则是想到自己总有老去的一天,视作未来依靠的儿子却心心念念着没用的妻子,而不是自己——那么自己以后的生活要怎么办?!

“是啊建国。”见赵学明气的手脚发抖,到处找打人的家伙的样子,蓝小花也慌了,因为虽然不是她教唆的赵建国,可是赵学明究竟心疼儿子,指不定随便打几下儿子,跟着就来打她出气!

她咬了咬牙,一下子就站到了丈夫这边,帮腔训斥赵建国,“你得了好东西,怎么能不先给你阿伯呢?你阿伯平时做生活最辛苦了,他才是这个家里最需要补身体的人啊!”

话音才落,就被满心怒火的赵学明兜头一巴掌:“老子教训儿子,有你开口的份吗?女佬家滚边上去!”

赵建国早就被吓的腿都在抖,看到这情况,反而没了恐惧的情绪,只觉得好像心口什么东西碎掉一样——他忽然就机灵起来了,一把将口袋里的零食都掏了出来:“阿伯,我给你留了这么多!”

见赵学明还扬着手,似信非信的看着自己,他咽了咽口水,急速的说道,“阿伯,我知道你辛苦,所以想把这些零食都给你。但姆嫚平时也做事的,所以我想给她一包牛肉干…就一包!”

“…你知道谁在养着你就好!”赵学明不是没看出来儿子是在胡诌,但他舍不得对赵建国下重手,这会儿虽然阴着脸,却到底放下了巴掌,只冷冰冰的扫了眼缩到角落里的妻子,“你也不看看你姆嫚那不上台面的样子,值得你这么偷偷摸摸对她好吗?”

以前赵学明也说过类似的话,让赵建国别太心疼蓝小花,跟他一条心,但赵建国都不当回事。因为他心里一直很羡慕成为了城里人的姑姑赵霞,赵霞是最恨重男轻女的,赵建国嘴上不说,心里却很觉得这做了城里人开了眼界的姑姑比村里人都更有见识,她说重男轻女不对那肯定不对。

所以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更亲近赵学明,甚至因为他日常生活都是蓝小花打理的,更觉得姆嫚委屈了。

可今天蓝小花当面背叛他的一幕,实在让他心寒。

他这个年纪正是观念塑造期,眼里非白即黑,根本容不下灰色地带。

从前有多同情蓝小花,现在就有多觉得受伤害。

这番心思其实做父母的都看在眼里,赵学明觉得很高兴,也就没打蓝小花出气了,只是让儿子回房睡觉,说天不早了,你小霞姑姑说小孩子睡太晚长不高。

夫妻俩又将灶间洗刷了一番,这才回去内屋安置。

蓝小花有点讪讪的,又觉得松了口气,她对于自己推儿子出去做挡箭牌要说多有负罪感也不是。毕竟在她看来丈夫对儿子比对自己好多了,赵建国平时又关心自己,像今天这个事情,虽然自己没跟儿子商量就站到了丈夫那边,可是结果不是很好吗?

自己跟儿子都没挨打…至于儿子不高兴,小孩子不高兴好弄,明天给他煮俩鸡蛋,抹会儿眼泪诉说下自己的不容易也就是了。

反正赵学明不许她吃鸡蛋,自己也舍不得吃,对赵建国却是敞开供应的。

蓝小花这么盘算着,却不知道赵建国这一晚上都没睡好,他不是没想到姆嫚是因为怕阿伯才那么做的,可是完了之后却又跟着阿伯回房去了,这中间都没想过趁夜来跟自己解释下…这不能不让他有种被背叛之后又被抛弃的伤心与难过。

又想到沈安怡交代的事情没做完,刚才却为了逃避可能的暴打将零食全部交给了赵学明,也不知道明天要怎么跟沈安怡交代?

他想着想着,又是委屈又是担心,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一片。

次日天蒙蒙亮,烙了一晚上烧饼的赵建国就起来了。因为是一年之中难得可以休息几天的时候,最勤快的女人这会儿也还在睡着,包括他姆嫚蓝小花。

赵建国路过父母房间门口时迟疑了下,最终轻手轻脚的出了门。眼下村里都还是静悄悄的。腊月的早上雾气凝重,非常的冷。

他虽然裹着厚厚的棉袄,仍旧被冻的缩手缩脚,一路上连蹦带跳的取着暖,到宁家附近才放轻脚步,仔细观察。

见宁家院门虚掩着,知道多半已经有人起来了。

这种天里起最早的基本上就是地位最低的,想也知道肯定是宁光。

他不能进宁家院子里去给宁光东西,想了想,就去了村外昨儿个偶遇宁光的水坞畔等着。

然后一等就等到半上午,冬日稀薄的阳光驱散了雾气,却还是不见宁光的人影。

赵建国心里就是嘀咕,心想难道宁光去了村里的水坞?

他于是折回去看,见这水坞被敲开了不大的冰洞,这会儿只有戴振国在给要炒米的人淘米,就上去转弯抹角的问他有没有看到宁光?

之所以转弯抹角,当然是因为这时候男女有别的“潜规则”。

赵建国很羞涩自己会被跟宁光扯上关系。

要不是畏惧完成不了任务会惹沈安怡生气,他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的。

然而戴振国弄清楚他意思后,表示没看到宁光来这边。

赵建国这下子有点麻爪了,心说那自己要怎么办?

这时候戴振国犹豫了会儿,却提供了个消息,说是:“昨天晚上你说的那美头家里好像闹了很大的动静,半夜找板车把人送镇上去的,但送的是谁就不清楚了。”

“难道是那美头回去之后被家里打出事情来了?”赵建国家跟宁家离的远嘛,所以昨晚什么都没听到,闻言一怔,说,“唉我就说她回去了肯定很惨,她怎么就是不听劝?!”

他还想找戴振国打听点其他消息好给沈安怡交差,但戴振国抱歉的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了。

其实昨晚听到宁家那边的动静后,戴振国是想起来看看热闹,打听下情况的,可被大伯呵斥了一顿,让他不许多管闲事,赶紧的把这个村的米炒完,还得赶下个村子呢!

这会儿跟赵建国聊了几句,那边戴家大伯就扯着喉咙喊人了,戴振国只能同他匆匆道别。

赵建国于是带着些许忐忑的心情,去赵富梁家找沈安怡。

第二十四章 医院偶遇

沈安怡听说宁光可能被打的送去镇上医院抢救,大吃一惊,当下就要去镇上探望。

“你可千万别去!”赵建国见状赶紧拦,“你想昨天宁光为什么会挨打?归根到底不就是她弟弟惹的事情,她太太受了委屈,舍不得打曾孙,就打她出气吗?你这会儿去了,他们家不敢打你,没准又要拿宁光当出气筒。”

又说褚老婆子一向心狠,真把她惹火了,没准干脆把宁光送到山里去当童养媳,那样日子甚至过的比在朝阳村还苦,“咱们这儿好歹大米饭能吃饱呢,那边到现在还要掺一堆山芋栗子什么,逢年过节都未必能吃上一顿全米饭。”

沈安怡惊呆了,说这不可能,这都新社会了怎么还有人连大米饭都吃不饱?

“他们山里没什么田地,种的粮食少,当然穷啊。”赵建国不以为然的说,“早几年,就是咱们娘老子还小的时候,我们这边烧粥也要掺山芋呢,后来不是出了杂交水稻吗,这才能吃饱的。不信你回头问问小霞姑姑,小霞姑姑小时候就经常吃不饱。”

其实朝阳村作为黎明镇一线大村,就算是在特殊的那十年里,生活水准比其他小村也要高一个档次的。

赵家是村里的大族,赵富梁老两口虽然偏袒儿孙,然而都是勤快人,那会儿也不至于说连女儿都喂不饱。关键还是他们觉得女儿是别人家的,多吃一口都是亏了自己家子孙,所以日常呵斥奚落,弄的赵霞根本不敢多盛饭,对着家里从没见底过的粮食,成天饥肠辘辘。

这也是赵霞恨死了娘家人的缘故。

要真是条件差的吃不饱也就算了,明明有条件却不让她吃饱,如今她翻身了,自然是依葫芦画瓢,明明有条件拉拔兄弟侄子,她就偏偏不干!

这些恩怨赵建国一早听娘老子说过,然而沈安怡是肯定不晓得的,这会儿听着也没往心里去,仍旧是惦记着宁光,说要不就报警吧,让警察把褚老婆子他们抓起来好好教训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宁光了!

赵建国听的都懵了,提醒说:“安怡妹妹,宁家虽然对宁光不好,可宁光确实是他们家亲生的啊!”

沈安怡莫名其妙,说:“那又怎么样?”

“这亲生的太太、牙牙还有娘老子打孩子,警察也能管?”赵建国一脸的不可思议,“那不要被上下几村骂死啊?”

“为什么不能管啊?”沈安怡震惊了,“虐待是犯法的你知道不知道?”

赵建国觉得难以理解:“可自己家孩子,大人想打就打了,扯什么虐待?”

沈安怡也感到跟他没法沟通:“我爷爷说如果做错了事情挨打是应该的,没做错事情挨打那就是虐待,虐待就是犯法的,警察就可以抓人!”

“但我们这儿是乡下,我们就没听说过谁家打孩子会被抓起来的。”赵建国虽然认为城里领导说的肯定有道理,但综合自己从小到大的所见所闻,还是提醒她,“我估计你去报案也没用。”

沈安怡不信,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于是闹着要去街上。

赵富梁老两口诧异大冷天的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就问赵建国,赵建国不敢说真话,推说自己跟沈安怡讲了些街上的事情:“估计安怡想去街上看看吧。”

“那你陪安怡去吧。”赵富梁跟孔花妹年纪大了,不耐烦顶着寒风出门,又不放心女儿的心肝独自上街…其实这时候跟沈安怡这年纪的美头,早就可以独自去镇上了,但慑于赵霞的叮嘱,两人就喊了赵建国陪同。

孔花妹眼珠转了转,又喊过孙子赵利国,教他也一块儿,说是“俩牛佬家陪着遇见了事情也不怕”,其实却想着女儿没少私下给沈安怡塞私房钱,这外孙女手里有钱又手散,上了街,看到那些吃的喝的哪儿会不花销?

赵利国跟着过去,多少能够蹭一点。

赵利国本来不愿意的,听嫲嫲悄悄附耳提醒,这才眉开眼笑的答应了。

结果他们还没动身,赵琴就接到消息赶了过来,也要一起去。

赵琴不知道孔花妹的单独叮嘱,但她听自己娘老子说过,遇事只管看赵利国、赵卫国,赵富梁老两口是绝对不会亏待了两个孙子的。

所以堂哥们掺合的事情她也不肯落后。

沈安怡急着上街去报警,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四个人叽叽喳喳的往镇上走,还没出村,赵亮听到风声也跑了过来。

他倒不是为了沾沈安怡的光,而是想趁这机会去镇上的游戏机室。

这时候后世到处可见的网吧还没露面,电脑是这个小镇上遥远到几近传说的存在,但游戏机已经悄然出面,利索的收割着从孩童到青年们的零花钱。

像赵建国这种家里条件一般的,还没有给这岁数孩子零花钱的概念,然而赵亮的阿伯毕竟是村支书,对独子还是很大方的,日常都会给几个钱买吃买喝。不想赵亮从进了一回游戏机房之后,上街玩游戏就成了心头好,其他爱好在这份追求面前全部不堪一击。

后来被他阿伯抓到过一次,就轻易不许他上街了。

这两日赵亮瘾头上来正急的抓耳挠腮呢,听说沈安怡要去街上,顿时就来了借口,说是想念这表姐,想跟表姐一起玩。

他阿伯未必不知道儿子的真正用心,只是考虑到现在是寒假,放小孩子出去玩会儿也没什么,再者也是赞成儿子同沈安怡亲近些,于是意思意思的盘问了几句就答应了。

而赵亮在村里同龄人里是领头羊,他要上街,村里泰半小孩子都闹着要去,最终竟汇合成了浩浩荡荡的童子军队伍。

到了街上之后,赵亮同沈安怡打了个招呼,就迫不及待的跑去玩游戏了。他一走,小孩子们跟着一哄而散,原地顿时就剩了赵家三兄妹连同沈安怡四个。

赵利国羡慕的看着,他去年拿了压岁钱之后没肯立刻交给父母,跑去玩了半天,虽然回去之后被骂了好一会儿,却一直惦记着再去的。可惜他娘老子管钱管的厉害,平时吃穿不会短了他,钱却一分也到不了手里。

这会儿就撺掇沈安怡,说要不我们也去玩玩吧,听说那个锻炼反应速度的。

但沈安怡惦记着宁光,哪里有心思理会,闻言板着脸说你觉得自己反应速度不够那你就自己去好了。

赵利国就是悻悻,说这大冷天的,来街上有什么意思?

“那你别跟来啊!”沈安怡心里正焦急,听了这话就没好气的怼回去,“我求你来了?”

“要不是嫲嫲跟我好说歹说我才不想来呢。”赵利国是正要面子的年纪,虽然理智上知道不能得罪这表妹,当着人的面却不肯落下风,立刻说,“你再这么跟我说话我就走了!”

沈安怡巴不得他走远点,免得等会儿拦着自己报警,就不耐烦的催他快点走,还说:“你不走你是小狗!”

赵利国气的转身就走,边走边咬牙切齿的委屈,心说这表妹不就是运气好,生在了城里干部家?不然有什么稀罕的!

倒是赵琴目光闪烁,旁敲侧击沈安怡来街上干嘛:“这天怪冷的,安怡你要买什么的话,咱们直接去买了赶紧回去吧?”

“我来是要…”沈安怡不假思索要说出真相,但被赵建国忙不迭的打断话头,说:“安怡,你看那边就是医院。”

黎明镇上就一个医院。

沈安怡想到赵建国说的话,宁光这会儿不定正在里头接受救治,脚下就是一停,心说要不先进去探望下宁光?

又想到赵建国说宁家人看到自己没准会对宁光更恶劣…不免踌躇。

“快过年了,你提什么医院啊,晦气。”赵琴没看出来赵建国的用心,但还是习惯性的埋怨,“咱们快点走过去吧,哎你们看那边有油炸的小摊子,安怡你吃油炸香肠不?我以前吃过次,好吃极了!”

她边说边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十分期待沈安怡答应,然后买单的事情当然就是这表妹的了。

沈安怡犹豫了会儿,又跟赵建国交换了下眼色,说:“我有点累了,想去医院里找个凳子坐着休息会。要不你帮我去买几串吧,我给你钱。”

赵琴本来不愿意的,凭什么沈安怡跟赵建国去找地方休息,自己去跑腿啊?但看到沈安怡拿了一张五块钱递过来,拒绝的话顿时咽了回去:“行,你要吃什么?”

不等沈安怡开口,她立刻又说,“现在马上过年了,估计东西会涨价,要是买贵了你可别怪我不会还价啊,他们大人看我们是小孩子,不宰我们就不错了。”

这话是她跟家里要零花钱时娘老子的托词,这会儿却是正好拿来搪塞沈安怡了。

沈安怡无心跟她计较这种小事,摆手:“你看着买吧,那些东西我没吃过也不知道。”

赵建国倒是很想点几串的,但沈安怡如今没提到他,他也不好意思讲,只能强按垂涎,看着赵琴走开后,就领着沈安怡进了医院。

因为牢记赵建国的告诫,沈安怡进去之后不敢明目张胆的找人,而是躲在赵建国身后遮遮掩掩的四下观看。

走过一道走廊,正琢磨着是上楼呢还是去旁边的楼道,不想这会儿旁边洗手间出来一个拿着水盆的女孩子,跟她一照面,两人都是一愣:“安怡?”

“小光?”沈安怡意外的张大了嘴,同她异口同声问对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十五章 思想的改变

“我阿伯喝了药,在住院。”宁光首先回答,才开口眼眶就红了,“医生说他好了之后几年之内也不能干重活了!”

看她就要哭出来,沈安怡有点慌了手脚,赶紧安慰:“别哭别哭,不能干重活就好好休息啊…休息个几年肯定能好的!”

这话对于宁光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宁家一向看苗国庆是免费长工,还是被宁家施恩的免费长工。

苗国庆这些年来外头做到里头,一年到头累的要死要活,宁家尚且三不五时的给他脸色看,现在苗国庆好几年都做不了重活了,宁家的反应可想而知!

原本因为苗国庆喝药受惊,专门跟来医院的宁福林直接甩手走人,走之前跟宁月娥说,她的男人她自己养着,别拖累了自己还有褚老婆子这俩长辈,尤其更不能拖累了宁宗!

不然夫妻俩就是宁家的罪人,死了也没脸下去见先人!

在宁月娥听来这是非常严重的威胁,所以跟脚指着还在病床上的苗国庆破口大骂了一番,也赌气走了。

还好当天宁光担心阿伯,哭着喊着一路跌跌撞撞跟来了医院,不至于彻底没了人照顾他。

可宁光自己都还是没有自食其力能力的小孩子,偌大家里就剩了这么个孩子在自己跟前,苗国庆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之前喝药是为了阻止褚老婆子暴打宁光,并不是真心想死,只是不清楚农药的药性,虽然没喝百草枯那个级别的,却也极大的损害了自己的身体。苗国庆这会儿万念俱灰,倒是真的不想活了,还私下告诉宁光,自己有那么几块钱的私房钱藏在自留地里,埋的地方他做了记号,让宁光回头拿出来悄悄花,别叫宁家人知道,权当他这阿伯最后给女儿的照顾了。

宁光听了之后哭的死去活来,说阿伯你要是不活的话我也跟你一块儿死了算了,她再次后悔之前没弄死宁宗!

如果宁宗死了,自己也死了,阿伯不需要再为自己求情,哪里会喝药,又哪里会被扔在医院里?

归根到底就是自己一时心软,现在害了父女俩!

索性她的哭声让苗国庆十分不忍,又有旁边其他病人跟家属劝着,到底松了口,转而安慰女儿,说大不了不回朝阳村了,爷俩出去要饭也比在宁家过日子强。

宁光这才放心出来做些杂事,比如说打水给苗国庆洗脸。

这会儿她就是服侍苗国庆洗完脸,将脏了的水端厕所来倒掉,哪想到刚好撞见了沈安怡。

女孩子平时就只有沈安怡一个能说话的人,这会儿虽然理智上觉得不该讲,却还是忍不住边哭边诉说,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明之后,哭着说:“都怪我,要不是我怕挨打,往阿伯身后躲,让阿伯一气之下喝了药,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早知道我就不躲了,就让太婆他们打死了我,我死了也不用干活,阿伯也不会被牵累。”

沈安怡听的难受极了,抱着她劝了半天,最后也陪着哭了起来。

赵建国在旁边看着,有点尴尬,因为他对宁光虽然是同情的,却没到感同身受的地步,而且这会儿两个女孩子的哭声引起了过往之人的注意,那些指指点点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是非常羞耻的事情。

要是就宁光一个,他肯定要么走开要么呵斥对方别哭了,但沈安怡也在其列,他又不敢,只能小心翼翼的哄:“安怡,安怡,你快别哭了,你看你越哭宁光越伤心…不如想个办法吧?”

他这话提醒了沈安怡,小姑娘三下五除二擦干眼泪,抓着宁光的手说:“你阿伯之所以不想活了,不就是怕自己不能种地,会过不下去?可是世界上也不是只有种地一个行当。要不这样,我跟我爷爷奶奶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能不能找人给你阿伯在县里介绍个工作?”

“安怡?!”闻言宁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赵建国已经不可思议的喊了起来,“你要给苗国庆在县里找工作?!”

沈安怡没觉得这是件多大的事情,她不耐烦的白了眼堂表哥,是觉得他这会儿不该插话打断自己,继续对宁光说:“我爷爷奶奶现在不在县里,不过他们认识很多县里的叔叔阿姨,我看他们给很多人介绍过工作,这事情好像不难。”

宁光有点恍惚,被她拉着问了好几声,才吃吃的说:“这…这个…这个好像不可能吧?”

而赵建国心里早已经是翻江倒海,自从赵霞嫁进城里后,赵家人没有不想通过她进城的。可迄今成功的也就是两个女子,混了一阵子还因为太过护着那些苛刻她们的家人让赵霞恨铁不成钢,没做多久就被打发了回来——这个姑姑一心一意报复自己做姑娘时受到的委屈,有意无意的按着不让赵家男人出头,赵建国尽管心里十万个指望她有朝一日改变主意,却也没想到,跟赵家毫无关系的外人苗国庆,会因为宁光的缘故,得到进城的机会?

如果是赵家其他人,比如说赵学明,未必肯相信沈安怡一个小孩子能办成这样的事情。

可赵建国这段时间一直想方设法往这表妹身边凑,太清楚赵霞对这女儿有多宠爱。

只要不是对沈安怡不利,赵霞对亲生骨肉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是满口答应——不止是赵霞,沈安怡的爷爷奶奶,父亲姑姑,对她也是极尽千依百顺。

在这些人眼里,帮苗国庆进城工作原不是什么大事,却能哄得沈安怡高兴,那为什么不做?

学习不好的赵建国这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却本能的握紧了拳,下定决心要更加努力讨好沈安怡。

他觉得自己进城的指望,兴许也着落在这个表妹身上了。

只是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类似于赵利国、赵琴他们一直以来愤怒与委屈的情绪也涌上了心头:明明我是你堂表哥,明明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明明我们才是一家人…为什么你宁可为个外人掏心掏肺,也不肯转过头来看看我的处境,帮帮我?

这么想着,赵建国鼓足勇气,轻轻说了句:“安怡,我也想到城里去上班。”

“你去城里上什么班?”不想正在低声跟宁光打包票的沈安怡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疑惑的问,“你不要上课的吗?”

她其实没其他意思,就是由己推人,认为每个人都要好好读书,念完小学念中学,念完中学考大学,至少本科毕业了再考虑工作…而赵建国现在这么点大,就该读书,上什么班啊!

可在好不容易才开口的赵建国听来,那就是,她只想帮苗国庆,不想帮自己!

男孩子深呼吸数次才忍住几欲冲口而出的质问,他低下头,轻轻说了句:“哦。”

“小光,你快去跟你爸爸说吧。”沈安怡没注意,也懒得注意,转过头去,继续劝宁光接受自己的好意,“这真的不算什么大事…而且我爷爷奶奶马上就要动手术了,听我妈妈说,他们做完手术,在帝都恢复段时间,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我就也回县里去上学了,那样咱们就会分开。要是你现在跟你阿伯去了县里,咱们以后还能一直做同学呢!”

宁光本来只是觉得不好意思接受她如此重大的帮助,然而心里终究是巴不得离开宁家的,此刻又被她描述的前景所打动,顿时点头:“好,我去跟我阿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