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至今见到宁光没有好话讲…但宁光终归是胆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愧对这姆嫚,明明按照法律说的,宁月娥有义务要抚养女儿,而且不说跟沈安怡这种特例比了,就算是村上其他美头,宁光自认为也是最勤快的一个。家里事情她做的最多,从来不偷嘴,说了给宁宗吃的她连看都不会多看…她觉得自己在做女儿的份额上,是问心无愧,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

顶多就是学习成绩不好拖了点后腿,然而这在宁光看来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宁家人从来没指望过她成绩好,而且按照她做家务的时间,成绩好就奇怪了。

所以宁月娥对待她是错误的,是不对的,派出所也讲了,宁月娥的受伤宁光不需要负责,因为不考虑未成年人,也是正当防卫。

可宁光见到宁月娥就是觉得心虚。

她扪心自问并不爱这个姆嫚,她也不觉得这个姆嫚具备哪怕一点点自己在课本里看到的那种“妈妈”的情怀。有时候宁光甚至很庆幸本地土话里对母亲的称呼不是妈妈,因为她觉得课本里描写的母亲跟宁月娥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一点都不想称呼宁月娥“妈妈”。在她的概念里,“妈妈”是带着温度的,充满了柔软与爱怜。

宁月娥跟这些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可就是这样也不妨碍她在宁福林提到宁月娥时沉默。

“人家送了你这么好的鞋子,你也该给人家送点东西。”宁福林看孙女被自己说住了,干咳一声,吩咐,“等会我给你点钱,你明天再跑街上一趟…同人家走动走动,交情,哪怕小孩子的交情,都是这么来的。”

宁光闷闷的说:“杨秋涵不是安怡,她其实根本看不起我,今天说什么给我买鞋子,在鞋店里说了我半天…”

“你别脑子不清爽了!”宁福林闻言不悦的打断她的话,还微微提高了点声音,让宁光好好醒醒,“你以为你是隔壁那美头?冲着她娘老子,冲着她那对老.革.命的牙牙嫲嫲,也有的是人愿意凑上去讨好?就你这个样子,人家还能图你什么?啊?所以但凡对你好的,那都是真的对你好!再说人家说你几句怎么了?要真是对你不怀好意的,还要打你呢!你从小到大在外面没被打过?那些人别说买这么好的鞋子了,就是一口水有给过你?”

他觉得宁光真是学坏了,不但对姆嫚下毒手,还跟沈安怡沾染了娇生惯养玻璃心的坏习惯,可人家沈安怡是城里千宠万爱的大小姐,有那资本,宁光有什么?

“你说的那个美头肯定是为你好,俗话说忠言逆耳,你听不进去人家的好话,还怪人家?有你这么狼心狗肺的吗?”

宁福林所以说宁光,“难怪你姆嫚辛辛苦苦养你一场,你居然忍心对她动刀子!村里那么多人欺负过你,你怎么就没跟他们动刀子,连架都不敢跟人家吵?窝里横一个!”

“…”宁光不吭声,耷拉着脑袋任凭他说。苗国庆在旁边欲言又止,想帮美头说情又怕自己开口后反而越发激怒了宁福林。

还好过了会儿,听到动静跟过来的褚老婆子在后面扯了把儿子的衣服,让他去堂屋说话。

母子俩在堂屋简单的商量了一下,觉得正为宁宗入学黎小的事情操心呢,既然宁光认识黎小老师的女儿,又还是黎中校长的侄女,这条人脉可不能断了,得让宁光维护好才是。这样才能方便宁宗在黎小得到更多的照顾跟资源倾斜,也不会被镇上人家出身的同学欺负。

苗国庆在房间里问了几句女儿事情经过,出来之后经过堂屋听到这番话,就小心翼翼说了句:“就是小光一向不上台面,跟那种人家的美头接触,怕是底气不足,到时候人家哪里肯听她的?”

褚老婆子当下就拉下脸来,骂他野心勃勃,因为听出来苗国庆说这话,就是想让女儿穿戴的好一点。

不过骂走苗国庆之后,母子俩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宁光平时穿的那么邋遢,跟个讨饭的似的,脸上也是脏乎乎的,要没什么正经事给她也就算了,如今既然要跟老师家的孩子、校长的侄女来往,不说打扮的多光鲜,至少也该干净点,免得人家看不上,甚至以为宁宗是差不多的货色。

“所以说美头就是赔钱货。”褚老婆子答应了花钱给宁光拾掇下,但还是觉得心疼,遂骂骂咧咧,“要怪都怪你那个死掉的婆娘,生不出女儿不说,还带累月娥头一个孩子也是个赔钱货丧门星,害得全家到现在也没好日子过!”

这些话她故意提高了声音,不过宁光听了之后翻个身也就不予理会了,她都听腻了。

第二天宁福林给了钱苗国庆,让苗国庆领宁光上街去买些衣服头花之类,见宁光木着脸,趿着破鞋跟着苗国庆走,忍不住提醒:“那小美头送你的鞋怎么没穿?”

这时候一般人家有了新衣服新鞋子都不爱让孩子立刻上身,怕弄脏弄坏了,都是等逢年过节才许穿的——实际上,等闲人家不是逢年过节,一般也不会给孩子买衣服鞋子。

宁福林因为想让宁光去走杨秋涵的门路为宁宗谋取特别待遇,这才希望这孙女装束整齐点,要搁平时他都不会开这个口。

结果宁光硬邦邦的说:“那鞋子我不要!”

宁福林气的站起来要打她,说她是个败家玩意。

苗国庆赶紧拉着女儿出门,圆场道:“阿伯,今天我们就是去买东西,又不去见那美头,穿的不好也无所谓,等会小光回来还要干活呢,换鞋子也是麻烦。”

趁宁福林抓到宁光之前,到底溜出去了。

路上他唉声叹气的问宁光,为什么不肯要那个鞋子?

宁光说觉得杨秋涵不喜欢自己:“她给我那鞋子,就是施舍。”

“施舍”这个词,还是沈安怡给她补课时教的。

想到这儿就想到沈安怡,心里就是难受。

苗国庆对女儿的想法感到难以理解:“可是我们这样的人,有人施舍难道不好吗?”

他早就习惯过没有尊严的日子了,实际上没上过学、仅仅在扫盲班里学过几天的苗国庆,也不太清楚尊严是什么,只笼统的理解成面子。

但在他看来,明明自己就不是体面人,要什么面子呢?

平头小百姓一个,吃饱穿暖不用挨打受骂听难听话,就是最高追求。

所以并不觉得杨秋涵的做法有什么问题:“美头,俗话说,端谁的碗,受谁的管,你看阿伯在宁家就是这个样子。人家美头就是说你几句,然后给你买了这么好的鞋,你为什么还要跟她赌气?这种好心人不多的,如果被说几句就能换到一双这么好的鞋,阿伯愿意被人从早说到晚。”

宁光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又觉得这样的阿伯陌生且可怜,于是不作声了。

苗国庆见这情况,也有点无措,是不晓得怎么跟这美头沟通,最终快到镇上时,他闷闷的说:“你真不要那鞋了?”

见宁光肯定的点点头,苗国庆叹口气,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没人,才小声叮嘱宁光,“那你回去之后就说觉得鞋子太好了,宗宗还没有,你不好意思穿,想让给宗宗…虽然那双鞋是按着你的尺码买的,但宗宗是男孩子,长的比你快,估计垫个鞋垫也就能穿了。这种旅游鞋也没什么男女分别,尤其还是藏青色。”

宁光听了这话,眼中就闪过怒气,她不要的东西就算扔了也不想给宁宗!!!

知道苗国庆这么说是为自己好,因为可以讨得褚老婆子他们的欢喜。但她就是不想这么做!

反正再怎么讨好,褚老婆子他们也不会真心实意对待她的,那她干嘛还要上赶着去表现?犯贱吗?!

这天父女俩在沉默中完成了上街的采购。

回家之后,褚老婆子又让宁光烧点水洗个澡,把自己收拾的干净点。

说起来宁光都羞于跟沈安怡说,她一个冬天差不多就能洗个一两次澡。虽然烧洗澡水的事情都是她的,但也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每次大家洗完之后轮到她,水都冷的差不多了。这时候乡下冬天洗澡不是每家每户都有条件的,宁家还是因为宁福林在村支书任上时给做了个澡堂。

这个所谓的澡堂是一间单独的小屋子,进去就是一大口锅,跟灶台的造型差不多。打水进去,在外面烧锅,然后按照先男后女的顺序下去洗,一锅水洗一家人。甚至有时候隔壁邻居没有这种澡堂的人家,也会过来跟着一块儿洗,洗到后来锅子底下都积了一层的泥。

本来宁光应该跟着褚老婆子以及宁月娥一道洗的,澡堂也能容纳三个人,但她们要宁光在外面看着火,冷了热了的指挥,所以宁光只能最后洗。

她洗的时候是没人帮烧锅的,本来这也没什么,大可以烧热了再下去,趁水冷之前出来。

可是宁宗淘气,有次在澡堂里撒了尿,事后才告诉全家人。

褚老婆子跟宁月娥疼爱他,不以为忤,还说童子尿不脏——但厌恶宁宗的宁光是被恶心到了,之后都是能不洗就不洗,家里没什么人关心她,苗国庆也不觉得自己女儿灰扑扑的有什么问题,所以都没关注过。

今天难得被褚老婆子亲自发话,专门烧了一锅水享用,苗国庆还说会在外面帮忙看火…宁光痛痛快快的擦洗了一番,出来之后换上新买的棉毛衫棉毛裤以及孔花妹送过来的冬装,走到堂屋,家里人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都有些诧异。

苗国庆忍不住说了句:“小光还是挺清秀的。”

“她算个什么?”褚老婆子跟宁福林都习惯性的反驳,“别说跟赵霞年轻时候比,就是赵霞现在这年纪,也甩她十八条街。”

话是这么说,母子俩对望一眼,也都觉得,自家这美头,原来洗干净了,换上像样的衣服,长的不丑?

第四十三章 信

“这美头也有十岁…还是十一岁?”褚老婆子事后就交代宁福林,“左右没几年了,以后给宗宗买衣服,碰见便宜的,也给她带点。”

宁福林晓得她的意思,虽然宁光在他们眼里一无是处,但美头长的好看,婚嫁时终归是个很大的筹码,可以为娘家争取到更多的利润。

将宁宗栽培成大学生需要一大笔钱,凭家里的积蓄到底吃力,宁光的婚事早就是预定中的收入了。

为了日后将这美头卖个好价钱,前期的投资是必须的。

毕竟人家讨媳妇的人家也不是傻子,正式敲定前都会到村上来私访。按照宁光现在的风评,不吱不闹,木讷,傻乎乎的,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反抗,不受娘家喜欢,还拿镰刀砍过姆嫚…估计事情都能告吹了,遑论讨价还价?

宁光所以从这天开始,衣食住行都好了很多。

女孩子很不习惯这种待遇,虽然她从沈安怡那边早就得到过各种好东西,但从家里得到方方面面的给予,哪怕还是比不上宁宗,到底不安。

特别是褚老婆子没说明这是为什么,苗国庆想当然的告诉她:“你多在杨秋涵那美头面前给宗宗说好话,你太婆他们会对你更好的。”

宁光就是坐立不安,私下跟苗国庆说,杨秋涵未必肯听自己的话。

然而苗国庆鼓励她去试试看,毕竟杨秋涵在镇上小孩子里属于出身不错了,跟沈安怡到底没法比,宁光连沈安怡都能搞好关系,还怕摆平不了杨秋涵吗?

宁福林知道后难得夸了苗国庆一句,说他还不算笨到家,又跟宁光说,宗宗出息了,你就是大学生的姐姐,你难道没好处吗?你以后结了婚,在夫家也全靠这弟弟撑腰,不然跟那个不要脸的蓝小花一样,被老公往死里打,娘家一出马,赵学明就吓得跪下自扇耳光,娘家不管了,蓝小花不就被打的多少年鬼哭狼嚎?

说了这比方又觉得不对,再三叮嘱她不许学蓝小花,再怎么挨打也不许跟人私奔,不然娘家绝对要清理门户的。

可能是来自于沈安怡对宁光的照顾,不管宁光怎么解释,宁家上下都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跟杨秋涵关系不好,更不相信她没法跟杨秋涵说情,只认为她是记恨,不肯帮宁宗。

最终宁光却不过压力,去找赵琴要了杨秋涵家在镇上的具体地址,提着褚老婆子预备的礼物,登门拜访。

这中间她趁家里人不注意,将杨秋涵送的鞋子偷出去,送给了赵琴。因为赵琴比她年纪大穿不下,于是最终落到了赵小英手里。

赵小英对这双鞋子欣喜若狂,作为一个有弟弟的姐姐,她在家里境况比宁光好一点,但好的这么一点,也是建立在她不仅仅跟宁光一样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且嘴马子好会哄长辈跟弟弟的基础上的,就是这样,她的待遇仍旧不如弟弟。

所以能够拥有一双旅游鞋,赵小英真心高兴。

以至于私下还问赵琴,宁光这是打什么主意?

以前几个人围殴她跟她要几个本子她都不肯给,现在怎么将这么贵的鞋子送人了?

“安怡被她姑姑留在省里念书了。”赵琴脸色复杂,说因为今年是97年,香港回归,上面组织了相关的作文比赛,沈安怡被姑姑带去省里过年,恰好碰见这种活动报名,她姑姑当下就给她报了名不说,还送了个寒假兴趣班。

之后沈安怡表现优秀,被省里兴趣班的老师建议留在省里念书,免得在乡下耽误了。

沈安怡是沈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备受重视,她姑姑为此专门打电话联系了自己父母兄嫂,众人一致认为再艰苦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途,于是辗转托付了沈安怡爷爷的一位老战友,将她学籍什么都转到了省里,这会儿开学就是省里小学的学生了。

赵琴很不高兴这件事情,虽然她也不喜欢不跟自己亲近宁可去跟宁光好的表妹,但沈安怡离开朝阳村,带给她生活的影响是直接的。不但赵霞不会再给赵富梁夫妇额外的补贴,不会隔三差五寄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来,甚至连沈安怡的那架钢琴,都叮嘱了过段时间就会找人来搬走,叫他们好好保管 ,不许瞎折腾:“好几万块钱呢,不是安怡的爷爷奶奶大方,我跟她爸爸都买不起。”

赵霞知道娘家人爱占便宜,特别说明,“她爷爷奶奶也说这架钢琴她弹习惯了,她去哪儿就运到哪去!”

“本来还以为安怡这么一走,撇下来的东西都不要了。”赵琴的姆嫚晓得后,私下跟女儿感慨,“那钢琴就算当旧货卖也能卖个万八块钱,正好跟你大伯家分一分,给你们以后攒着…没想到你姑姑还是要带走的。”

赵琴听了这话,就觉得那架钢琴应该是自己的,现在硬生生的飞走了,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心疼。

她所以不想多说沈安怡的事情了,只轻蔑说:“这次可不是在黎小,省里!那么远呢,宁光往后还能靠到她的相?这不,心虚了,想讨好咱们了?可惜啊,来不及了!”

赵小英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那咱们可不能给她好脸色!”

…她们这些嘀咕宁光是不清楚的,其实她将杨秋涵给买的旅游鞋送给赵家姐妹,无非是为了不让宁宗得到。

而且赵家姐妹一直欺负宁光的事情,宁家是知道的。

送给她们的话,事后褚老婆子他们质问起来,宁光可以说是赵琴她们逼自己的,她打不过只能将鞋子给她们…反正她在村里受欺负的形象深入人心,估计赵家人听了这话都会信以为真。

因为之前在鞋店的遭遇,宁光此番去杨秋涵家拜访,是做好了被羞辱的心理准备的。

谁知道此行居然畅通无阻,杨秋涵父母热情接待了她,又是冲牛奶又是切水果,和蔼可亲的程度比赵霞之前做给宁月娥看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弄的不喜欢上学的宁光都很羡慕宁宗了,觉得黎小到底是镇上的小学,老师都这么温柔可亲。

村小的老师其实也没有很严厉,因为村小就是放羊的,比较好的学生或者比较受重视的都去了黎小,所以他们也没有很慈爱,只是公事公办。

对于宁光磕磕绊绊说的,想让弟弟宁宗得到关照的事情,杨秋涵父母考虑都没考虑,就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他们还问了宁光的功课,问她为什么不到黎小读书?

宁光对于这个问题就很羞愧,不仅仅是宁家压根没考虑过让她念黎小,也是为自己在村小都吊车尾的成绩。

她再一次在心里发誓要好好念书,可在想到自己的天资后又感到颓然。

这天在杨秋涵父母的热情挽留下,她在杨家吃了晚饭才回去,还带了杨秋涵父母硬塞的一兜子水果。

走在回村的路上,被风一吹,宁光渐渐冷静下来,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因为杨秋涵今天甚至没有说任何一句让她不痛快的话。

就好像那天街上碰见后的遭遇是幻觉一样。

不过回去之后给家里讲了下经过,家里都觉得她疑心病实在太重了,因为不仅仅是宁光自己,就是整个宁家,有什么值得人家算计的?

褚老婆子更是恨铁不成钢的骂宁光是烂泥糊不上墙,有人对你好还不好?非要人家横眉冷目骂你是贱货你才高兴是不是?

宁光被这么一骂倒也觉得有道理,后来苗国庆又私下跟她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说不准的,比如说当初沈安怡来乡下的时候,多少人想讨好她,谁能想到她连自己亲表姐都不怎么理会,偏偏跟宁光要好的不行呢?

提到沈安怡,宁光琢磨了会儿,就渐渐有了点信心,因为她不确定杨家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友善,但沈安怡是肯定对她真心实意的。

既然自己能让沈安怡主动做朋友,杨秋涵…杨秋涵当然不如沈安怡了!

所以杨家父母,杨秋涵对自己好,没什么其他心思?

都是自己想多了?

宁光无声的呼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贱骨头。

不过我会改掉的,她想。

…宁光是在开学之后过了段时间才知道沈安怡转去省里读书的事情,还是宁宗无意之中说的:“…我们老师说可惜安怡姐姐转去省里了,不然这次作文比赛,咱们学校肯定能拿奖!”

在灶间洗碗的宁光先是呆怔了片刻,继而不敢置信的抓着抹布冲出来,问:“你说安怡去省里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宁宗莫名其妙,说:“寒假就走了啊?你不是早就知道?当时她姑姑来接她,还给了你二十块钱呢!”

他语气有点酸溜溜的,说沈家姑姑真大方,第一次见面就给这么多钱,他在黎小读书,一天才五毛钱而已。

要是以前他知道这事儿就跟宁光要钱了,但宁光砍伤宁月娥的事情到底将这弟弟吓了一大跳,又被褚老婆子他们叮嘱别太招惹宁光,免得宁光哪天又发神经来个玉石俱焚…这会儿宁宗对宁光还是有点发憷的。

但宁光现在顾不上这些,抓着宁宗问明来龙去脉,就是失魂落魄,喃喃说:“难怪那次杨秋涵说,安怡在信里叮嘱她照顾我…”

本来以为沈安怡跟杨秋涵关系特别好,就寒假那么几天也还要书信来往,谁知道人家根本就是不回来了,写信给杨秋涵,怕是交代善后呢。

宁光想清楚这点后,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暗松口气,心说那么杨秋涵在沈安怡心目中兴许未必就超过了自己,只不过沈安怡知道她离开乡下后好友的日子不好过,想托杨秋涵照顾自己而已。

但又想到都这么久了,沈安怡连只字片语都没给自己…

她浑浑噩噩的,连这天怎么结束的都不知道。

还是次日宁宗放学回来,同她讲:“秋涵姐姐说,安怡姐姐给你写了信,寄到她的地址,让你双休日去她家拿。”

第四十四章 斯人与回归

礼拜六的大清早,宁光就迫不及待的去了镇上。

杨秋涵早就等着了,一照面就把信拿了给她。

本来宁光想拿了信就走来着,可是杨秋涵的父母跟脚就端着洗好的水果出来,说让她留下来吃饭,还说专门为了她买了鸡跟鱼,弄的宁光觉得自己要是坚持要走就对不起他们一样,只能羞红着脸留下来了。

“看看安怡跟你说了什么?”杨父杨母去厨房忙碌,杨秋涵则踢掉鞋子爬上沙发,挤到她身边催促,“有没有讲我不知道的悄悄话啊?”

宁光其实不想让她看沈安怡写给自己的信的,但这会儿吃人嘴短,只好拆了信,跟她一起看。

沈安怡在信里没说什么秘密,就是问候了宁光的近况,又说杨秋涵答应了照顾她的事情,鼓励她跟杨秋涵多来往,这样她们就算在初中做不了同学,高中啊大学啊还是有希望的。最后说了自己在省城一切都好,爷爷的战友对她视若己出,让宁光别担心。

宁光有点羞愧,因为她这段时间其实没怎么担心沈安怡。

一个是根本不知道沈安怡转去省里了,还个就是觉得沈安怡到哪儿都能过的好,这女孩子就仿佛天生来这世上享福的一样。

“你给安怡回信,说点我啊。”这时候杨秋涵拨了拨自己辫子,提出要求,“不然安怡会以为我什么都没帮你的。”

宁光“嗯”了一声,有点别扭的说:“谢谢你。”

她这会儿也有点怀疑,自己认为杨秋涵对自己抱着敌意,是不是太自以为是,又或者跟有些人说的那样,自卑作祟?

毕竟如宁福林所言,从小到大刻薄她戏谑她的人多了去了,那些人也没给过她一口水喝。

别管杨秋涵之前说的话让她感到多委屈,至少人家实实在在的给了宁光鞋子,还愿意帮宁光照顾宁宗,每次过来家里都是鸡鸭鱼肉的招待…宁光在家里逢年过节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这很难不让她为自己之前的想法做法感到羞愧。

此刻就真心实意的跟杨秋涵保证,回信一定会多给杨秋涵说好话。

而且这么答应杨秋涵之后,宁光忽然想到一点,就是如果杨秋涵跟沈安怡的关系超过了自己的话,那她干嘛还要稀罕自己帮她说好话呢?

所以,在沈安怡心目中,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朋友?

这种猜测,哪怕只是猜测,也让宁光心里欢喜极了。

这一年对于国家来说到底是特殊的,开年就逢着邓.小.平去世,这件事情对于宁光这年纪,尤其还是乡村出身的孩童来说尚且懵懵懂懂,只晓得是“邓.小.平爷爷”走了,是件大事,但具体怎么个大法,他们终归还是茫然的。

然而对于上了点年纪的人,尤其是村小几个老师来说,却有点晴天霹雳的意思。

学校举行的哀悼仪式上,包括校长在内的几个老教师甚至当场哭的不能自已。

按照队列站了满操场的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还是次日有班干部去办公室送作业本回来,他们村小条件简陋,办公室就一个,所有的老师,包括校长都在里头,于是就让班干部听到了些议论,同大家透露,说校长跟几个老教师都经历过特殊年代,而且因为有文化,属于被打倒的那种,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还是特殊年代结束之后得到平反,这才进了村小。

他们对于那个时代过来的领导人有着特别的情怀。

这些是宁光这年纪的孩子所不能理解的,至少这个时候无法理解,所以讨论了几句很快就过去了。倒是当天语文老师布置下作业,要他们写悼念的作文,引起一群人的哀嚎。

之后就是七月份的香港回归,村小的老师压根没指望学生参加什么作文比赛,上半年的学期结束时提都没提,但这一学期期末的语文考试总归是“回归”这个题目。

宁光跟绝大部分差生一样,非常艰难的做完了前面的题目,挨到最后的作文,苦思冥想,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歇斯底里…最终胡乱写了几行字,数一数还是没到规定的四百字,绝望的检查前文,试图朝里面各种塞字数。

她心里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其实跟褚老婆子很有共同语言,就是香港回归关自己什么事?

问她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