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芸?”看眼前的女子没有反应,男子忍不住叹息一声。

“你走吧!”女子失神地回过头:“让我一个人。”

“这么多年了,你总是这么固执。别人对你的好,你就是不在意么?”男子凝视着那双已经失去光明的眼睛。

李晴芸低下头:“谢谢你!凌大哥,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一直这样由着我。可是,我只能把你当做兄长。”

凌天迟扭过头:“我知道。”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吹动李晴芸的裙摆。

她把俏丽的脸映向煦暖地阳光。

她已经同感儿说了分离的话。

她已经完全只剩下自己了。

“你为什么总是伤他的心?”锐眦幽灵一样靠近李晴芸。

李晴芸微微转头,却并没有回过头来。

她的背影依然窈窕美丽,让锐眦想起初见她的时候。

只是她一直地沉默。

再没有了昔日的那份跋扈的妖艳。

“我大哥难道不好吗?这么多年,他为你做的,难道还太少吗?你为什么就不肯答应他?”锐眦有些气恼。

“凌大哥为我做的事,是太多了,也太重了。我对他,是很愧疚的。”晴芸慢慢地转过身,用耳朵寻找着声音。她灰色的眼睛在阳光的阴影里,空洞漆黑,又杂着许多茫然和满足,却还有一点温暖的痕迹。

“既然愧疚,那你只要嫁给我大哥,他会快乐起来,你也不用再愧疚了!”锐眦直率道。

李晴芸淡淡地微笑了一下:“感情与报恩是两码事。我愿意陪着凌大哥,为他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我欠他的太多,而今只能拿这点微薄的事情补偿他-------”

“哼!”锐眦打断李晴芸。“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肯和凌大哥在一起?难道是他吗?是因为佩二吗?难道你是因为放不下他吗?”

李晴芸摇头:“那是我做的最绝情、最狠毒的一件事,我甚至都不敢去他的墓碑前。可是,我只能对他说对不起,只能把他放下,不再让往日里的仇怨把我填满。”

“那你是为了什么?”锐眦茫然起来。“既然这样,你就该与我大哥好。我敢说,你要是错过他,你恐怕再也遇不上他那么好的人了!”

李晴芸是真的笑了起来。

“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凌大哥,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早先已经有未婚夫了吗?”李晴芸笑容明媚。“我之所以不肯答应凌大哥,完全是因为我舍不下他。”

锐眦眼睛一挑,不可置否道:“世间难道有比我大哥还好的人吗?他在哪?只要我找到他,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哼!”

“他也不会妥协!”李晴芸扬起头:“他是君子,有气节、有血性的!他才不会像普通人那样会屈服。”

“哦?”锐眦疑惑一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我倒想见见!”

李晴芸的目光一黯,马上又恢复过来,嘴角盛开一抹最美丽的微笑:“他已经死了!”

“那你是为他立贞节吗?我看你不是这样的人啊!”锐眦看着晴芸鲜艳的衣裳。“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想知道你们的过往。”

荒原的风一阵阵地呼啸而过。

漫天漫天的绿色在风中无忧无虑地倘佯、徘徊。

李晴芸忽然在铺天盖地地绿色间奔跑起来,冲着茫茫地远方大声呼喊:“涤尘——涤尘——萧涤尘——”

回声断断续续地重复起来。

在旷野的风中模糊而又清晰。

锐眦更加疑惑起来,晴芸口中的涤尘,他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能让晴芸这样忘乎所以。即使他亡逝了,却能让眼前的女子一直微笑着缅怀他?

李晴芸远远地回过头。

锐眦笑了一下,径直走过去,坐在女子的身边。

“我的童年,是冰冷昏暗而又残酷的。母亲冷着我,让我常常孤独一人暗无天日地在永巷中做苦役。后来,宫里发生了变乱,我和母亲乘机逃了出来,谁知道遇上了荒年,到处颠沛流离,给人做丫鬟、打短工,日子是不能再苦了。这都是老天的安排,我也不能多抱怨什么。再后来,我和母亲有幸辗转到萧城,那座素练而美丽的城市。我在那里有了家,在萧府里做起事来。萧家的人都很好,也不看轻人。我和母亲就渐渐地安定下来。直到有一天,他从外面休假回家。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我正在街上,被淋得落汤鸡的样子。到处也没有避雨的地方。忽然一把伞就出现在我头顶,他微笑着,多么好看的一张眉眼。我顿时愣在那里。他把伞推给我,扮个鬼脸着跑了。我不禁笑起来,他那时穿着那样好的衣服,居然那么孩子气。我们就认识了,彼此喜欢起来。我的母亲虽然冷淡,可是也很严厉,她从来不让任何人来我家。于是他每天在我家墙外,不是弹琴便是吹箫。他的曲子动听极了,母亲有时候皱眉,却也说不出什么。于是他风雨无阻,整整为我弹了四年的曲子。他向我母亲提了亲,母亲答应了。可是他是朝廷的官员,更是当地高贵的名门望族,不能娶像我这样没有身份地位的人。可是他不放弃,硬是贬了官。”

“娶亲的日子就要到了。我站在月光里,听见他的琴声叮咚,我满心无尽的欢喜。只可惜,就在我嫁给他的前一天,萧府逢变,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李晴芸嘴角含笑,目光却显得暗淡悲伤。

锐眦叹气:“可是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难道你不想幸福一些吗?”

晴芸的目光又欢快起来:“想念他,就是我的幸福。我实在想不出除了思念他,我又能怎样地活着?如果嫁给别人,如果不去思念他,那就不是我李晴芸了。谁知道不是李晴芸的李晴芸,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只大雁从晴芸和锐眦的头顶高高过。

天高、天蓝。

天底下的旷野草翠无边。

在风中萋萋。

第七十四章 被冷落的生命

那双金色的目光忽然闪耀起来,荒原族的人把头垂得更低,显得更加虔诚。

“谁唤醒了我?”那拥有金色眼睛的人低沉地问着,“一千年了么?”

荒原王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圣主,是他唤醒了你。”手指着漠然的萧涤英。

“哦?是血。”羽轻轻笑起来,绝色的面庞给人一种模糊地不真实的感觉。“难解之恨,替你消除。”金色的锐利的目光射向萧涤英。

“作为代价,我愿意献上我的生命。”萧涤英用匕首从手掌中央刺开,“那些杀害我们家人的恶魔,那些伤害我家人的魍魉,我要他们痛苦地死去,我要他们的灵魂永远在烈火和深水之中煎熬。要他们永远被放逐,永远流浪,带着空洞寂寞地灵魂,永远徘徊在彼岸世界!”

“好吧,你的契约,我接受了。”金色的眼睛欢跃起来。

“圣主。”荒原族的王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涤英:“荒原族需要您!”

羽不屑起来,“圣主不是还留在荒原族吗?”

“既然您都知道,我们请求您,回去吧!拯救您的子民!”荒原族王握紧拳头。“过往的事情,请您原谅吧!”

“原谅?我要原谅谁?我不过是圣主的随从,不过是圣主替代的牺牲品。我有什么资格去原谅?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人,又想用我的生命换取什么?”羽嫉恨地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庞。

“旧的圣主就快要亡逝了,请您,请您--------”荒原王恳求道。“如果圣主亡逝,那么荒原族褪去了保护,就会灭亡。我们为万千的子民请命,请求您,请求您救救圣主,救救荒原族人!”

“哼!荒原又不是我的故乡,圣主也不是我的恩人,我为什么要救?难道是因为你们奴役我?那我做牺牲品?那是不是太荒谬了?!”羽金色的目光炯炯。

“求您-------”荒原王哀求着,一只手偷偷地藏在背后。

话声未落,一条黑色的匕首掣出,刺向羽。

“叮——”地一声脆响,匕首折成两段。羽斜视着荒原王:“同样的事情,你还想再做一次?不可信任的人啊!”

荒原王颤抖着:“羽——你这个恶魔,你——”荒原王忽然静止下来,猛地倒在地上,死了。

荒原族的人一惊,纷纷掣出黑色的匕首,齐齐刺向羽。

羽叹息了一声,“是你们自己不要命的。”

群人顿时失去了生息,连同他们手上的匕首,一段段碎去。

萧涤英冷冷地看着:“我们的契约,继续吧。”萧涤英伸出手掌,一片殷红。

羽把自己的手掌覆盖住那鲜红的颜色,“真是有趣。你的灵魂,这样的扭曲。”

萧涤英笑起来,温润如玉的脸上,分明的张狂和妖异。

黑色已经蔓延到佩芦雪的另一个手臂上,佩芦雪已经完全失去了力量,蜷缩在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朦朦胧胧的光芒渐渐包围了她,一只美丽的手伸出来,牵起佩芦雪已经完全发黑的手------

她知道,这白茫茫的光环,恐怕是她最后的意识了。她拼命的伸出手,挣扎着。那美丽的手温暖极了,佩芦雪渐渐放弃了,莫名地任着那股力量的牵引,渐渐失去知觉--------

“我拿我的生命换取,他人的性命和萧凝思的幸福。”萧涤英用最后的力气传递完最后的契约。

“我,满足你。”羽金色的眼睛浮浮沉沉,幻影一样。

第七十五章(最终章) 陨落吧

任着挥霍的生命结束。

炎热、湿润的季节已经过去。铠甲所散发出来的热气和血腥味道也淡了下来。秋天的确是个好时节,高远的天空,寥廓的浮云。金色的叶子纷纷扬扬,一切都是结束的时候了。

萧凝思静静地沐浴在夜色里,听喧嚣的虫鸣打破寂寞。

月色晶莹剔透,那雨冰寒湮的毒性像雨丝一样一阵又一阵紧密地将萧凝思缠绕。

哥哥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萧凝思垂下长长的眼睫,虽然早就预料到了结果,可是拢上心头的抑郁却久久不能消散。

门外,上官温筠看着眼前墨色的大门,扬起的手仿佛被什么力量阻碍,迟迟扣不下去。

她将要死了。

所有的纠缠不清和辗转反侧都将要了结了。

可是为什么有些话我还是不能说出口?

上官温筠静静地伫立着,完满的月色映照他落寞的俊颜。

那抹精致秀丽的身影在院中久久滞立。月光隐没她美丽的面庞,把一些黑色的影子叠加在玉色的脸庞上。

萧凝思仿佛等待着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到来。她的心已经完全凉透了,就如多年前,那萧府大宅中那样冰凉。

萧瑟的秋风打落一片竹叶,翩然舞进萧凝思已经冰冷的眸子。

那是生命的叹息,也许无可奈何。

或是生命到来的宣誓,也许期冀布满来年的枝头。

萧凝思慢慢扬起头,晶莹的目光仰望天上那轮完满。只是已经残缺的心,也只能看见破碎了的月亮垂下饮泣的泪水。

上官温筠最终还是没有叩响那扇门,那拂动过萧凝思裙摆的秋风划过上官的指尖,一派的冷涩踟蹰。

夜月下,青石铺就的小路向晚。

再恋恋不舍的绝情已然抛去最后一丝伪装的无奈,再优柔寡断的灰心也只好卸下最后的勇气,他放弃了。

他不能去救赎,不能挽留,也不能改变。

她。

只好独自一个人罢!

上官温筠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瑟瑟的秋风舞动飒飒的竹林。

萧凝思缓缓离开那满园的寂冷,回味最后的风声和虫鸣。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萧凝思扶着墙,艰难地往房间走去,不去理会那黑夜里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抹黑影。

月光下,黑影跨步而出,绝色妖冶的面庞,不辨男女。

“不管你想不想,萧涤英他已经永远离开你了!”来人用金色的眼眸打量眼前的女子。

她拥有罕见的美丽明澈,只可惜命不久矣。

羽扬着红唇笑起。

萧凝思完全无视于他,径自离去。

风中,羽用梦呓一般的声音喃喃:“我终于,变成了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萧涤英,我答应你了,守护她。”

夕阳陌陌。

沉沉的阴云聚拢而来。

壮丽似血的阳光给那乌黑的天际镶上一道金边。

耳畔追逐的声音终于沉默下来。

狂风吹翻了所有金色的秋叶,卷起滚滚的巨浪。

萧凝思拼尽了最后的力量。

雨冰寒湮的毒已经深入骨髓。

那丝丝盘绕的绞痛令人几乎窒息。

逃跑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萧凝思一点点萎顿下来,静静地倒伏在漫天落叶里,任秋叶风霜覆盖她明媚的脸庞。她明亮的眸子似乎暗淡下来,黑色的瞳孔渐渐放大。金色的秋叶落满她黑色的衣裳,这就是最后的入殓吗?

追兵的声音响彻树林。

记忆的碎片渐渐拼合起来,在萧凝思头脑中不停地旋转着,所有的美好如同生一半,暗淡了的颜色渐渐添亮了色彩,偏偏复苏。

仇恨啊!怨毒啊!你已经从种子已经开花结果!得到这死无葬身之地的报应!

远远的皇宫中,珍贵的香料氤氲模糊了王的面容。

他慵懒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朝臣,捕捉每一个人最细微而又最恶劣的面目。

到上官温筠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丝微笑。

你终究也得不到她。好吧!你就和我一起来牢笼这个的牢笼吧!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就开始厌倦,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废太子登基的庆典终于停下了最后一个音符。秋风吹动旗猎猎作响------

漫天的秋叶覆盖了秋林,一双金色的眼睛看着那片金黄中间,最后一抹孤寂的掩埋、沉默。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