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行到了天空正中再斜一丢丢的位置,书湘肚子里饿了,仰头迎着光线瞧着赫梓言,阳光刺眼,她只好眯起眼睛,赫梓言久久不答话她感到奇怪。

“赫兄?”

赫梓言淡然应了一声,这意思是他确实是只有右边脚踝是痛的,书湘本想叫他自己试着走一走,但是莫名预料到会听到他拒绝的答复,她有些弄不懂自己因何作此想,晃了晃头扶着赫梓言沿着墙角向外走。

春风徐徐吹着,心里倒也宁静。

书湘回首看一眼外室那处宅子,面上神色复杂,依她看,且不论那外室是怎样的做派,她两个孩子却是应该认祖归宗回到他们国公府的。

爹爹想必也是早有此意的,只是顾虑着母亲才不曾提出来。书湘不晓得母亲将要如何处理这桩事,平白多出个外室养在外的庶子,大老爷这么些年都不曾把庶子领进家门,多多少少的,莫非是不想让母亲不高兴?

在大老爷眼中大太太生下书湘是极大的功劳,大太太养就的是跋扈的性子,如今这么着还是在国公府这些年收敛许多,又因姐姐是贵妃,她同大老爷在一起,夫妻二人相处之间她难免表现得强势。

好在后来有了书湘,怎么瞧怎么玉雪可爱的“儿子”,大老爷心里疼儿子,也就将庶子弄进府里的想法暂时搁置了,这一搁置就是十多年。

那时候虑的是嫡子上头还有个庶长子,说出去到底不好听,如今他仍旧没有将庶出的长子及外室接回国公府的打算。哪想到阴差阳错付姨娘却将事情透露给大太太知道。

这些内情书湘都是不清楚的,走出铃铛胡同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书湘仰脸对着太阳笑了笑,只盼望家中杂七杂八的事情能早些了结,再或者,爹爹日后不要对她太过失望。她并不是有意要欺骗,她只是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虽说她羡慕男人可以自由自在行走在苍穹下,但是上天倘若愿意给她一个机会重新选择,她宁愿自己从头再来,打一出生便是正经的嫡女人生,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日日活得有负担。

两人找了辆马车坐下,马车往忠义候府驶去,沿途书湘都不说话,赫梓言打量她,他实在猜不透她会有怎样的愁烦,仿佛从没有开怀笑过。

他想到铃铛胡同那处宅子,先前隐约在门前是看见宁家大爷的,而宁书湘瞧见那几人便红了眼圈,莫非其中有何隐秘不成?

赫梓言想到这里也不再细究,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何必想那许多。

等下了马车,书湘看着赫梓言付了车把式车钱便自觉地扶住他往府里头走。一路进了赫梓言的书房院里。

他是住在外院,书湘就想到自己因是女孩子,大太太便把她安排同姊妹们一处住在内院里,如今想来怪道下人们私下议论自己是胭脂堆里滚大的,可不是,外人瞧着他确实就是在一群女人中间长大的。

赫梓言倒没几个丫头,不过目前出现的两个生得都很好,书湘扶着赫梓言一进门他就被两个大丫头接手。

一个穿着粉色的珊瑚裙子,一个是青色的裙子,裙裾飘飘然从书湘眼底溜过,她盯着别人的裙子看,再看看自己一身儒衫。她穿的不会是绣花鞋,是一身极为简单的穿着,素净到寡然的一张小脸,表情很浅。

赫梓言由着碧荷伺候着换过一身家常衫子出来,瞥见书湘两手垂着规矩地站在屋子正当中,一束光线打在她身上,周围细尘虚浮着,她却是纤尘不染的模样。

书湘神游时眼睛直剌剌瞧着赫梓言那两个俏丫头,他自然是发觉了,嘴角几不可觉地沉下去,同她说话时口吻就显得略有些阴阳怪气的,“宁兄弟这是瞧上哪个了,我立时将她们送你也是无妨的。”

书湘微微骇然,这话是怎么说?她平白要他的女人做什么。

忙就连连摆手道:“两位姑娘都是赫兄的房里人,说什么送给我…且这样的话怎么好当着她们面来说,你可真是——”她在椅子上落座,咬咬唇思量一时,却觉无话可说。

小丫头上过茶退出去,赫梓言挥手令紫丹、碧荷一同离开。

两个侯夫人安排的预备要给儿子做通房使唤的丫头都是通人事的,听自家爷这样说忙用眼角偷觑椅子上端坐的书生模样的人。

这是哪家的少爷呢,别一不小心真就给送出去了。

书湘察觉到赫梓言那两个丫头的视线只觉尴尬非常,她方才的意思十分明显了,碧荷、紫丹是赫梓言的通房丫头,没的他用过的不打算负责了转而送给自己的道理。女人也是人么,他这么着实在不像话。

赫梓言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背靠引枕倚在竹枝躺椅上慢慢道:“我还未收用她们,目前没这个打算。”

书湘听得讶异,心念一转瞬间又明白过来。是了!他是个龙阳君啊。她曾怀疑他男女通吃,如今听他这么说显然他喜欢的还是只有男人啊。

思及此,书湘看着赫梓言的目光更怪异。她不禁紧了紧衣襟口,想到铃铛胡同里赫梓言打量自己的目光,头皮酥酥地麻了麻。

自己又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不知日后他晓得她实是个姑娘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怕要深刻怀疑自己的眼力了罢。

赫梓言曲起右腿道:“想是宁兄弟家里头已有了如花似玉的好丫头,故此瞧不上我的。”

书湘差点跳起来,“混说什么,我是不会有通房丫头的,”说到这里她怕赫梓言以为她也染上断袖的癖好,赶紧道:“我爹爹不许我这么小的年纪就被安排通房丫头。倒是你,也该有了。”

她瞧着赫梓言喜欢男人终究不是个事,劝他道:“我瞧你两个丫头五官精细,身量儿也长,你应该考虑考虑的…”对着尤物不动心却一门心思在男色上头,简直叫人匪夷所思。

“宁兄弟还真是关心我,”赫梓言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扬唇看着她,忽而拿出个拇指大小的玉葫芦道:“帮着上个药罢。”

横竖都把人送回家来了,送佛送到西,再涂个药也是顺手的事情。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往后少与赫梓言有所牵扯,一边走过去。

赫梓言让出竹椅一角给她坐,书湘顺从坐下了。他再把玉葫芦递给她,低头卷起自己裤脚尔后躺下。

为了不挨着赫梓言,书湘往边上移了移,屁股却差点掉出去,她忙又坐进去一点,这时躺着的赫梓言竟呼啦一下,带起细微的风,大剌剌把腿搁在她膝上。

眼前横着男人的腿,他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她还从未如此刻这般窘窘然过,偏头看赫梓言,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眸子幽幽流转着光华。

赫梓言咳了声,满不在意地道:“这样涂药岂不方便。”

书湘深吸一口气,她倒了些药膏在自己食指指腹上,低下头凑过去。他右脚脚踝处有些发红,到底怎么样她是不懂的,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弄痛他,提醒道:“我会轻轻的,你要还痛就告诉我,成不?”

赫梓言颔首,狭长的眸子攫住那张专注的莹白面孔。

她的指腹逐渐接触到他。他只觉皮肤上掠过一层湿湿滑滑的凉意,刹那间心水颤动,竟是毫无征兆地蜷起腿。

这样的悸动太过深刻,为何因宁书湘一个同性的男人便这么着了?赫梓言到此时此刻才不得不接受自己或是个断袖的事实,脸上笼着一层又一层阴霾。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弄痛你了?”书湘被他的反映吓坏了,担心地凑过去看他。

赫梓言却一把旋过身子,书湘正纳闷间,他结了冰碴子一样的声音响起来,“你回去罢,我自己上药便可。”

“可是——”书湘喃喃着,也不晓得自己要表达什么。他忽然变得好陌生,她不晓得怎么应对。

“好,那我走了,”她把玉葫芦放在一旁的案头上,想了想,看着他的背影道:“我瞧这药膏子是宫里的物事,闻着就有股子药草香,想来药效是错不了的。你快些上药罢,脚踝都肿起来了。”

第二十九回

赫梓言光着脚站在地上,两手拢住身下人的腰,手上是使了劲的,书湘便是想挣脱也挣脱不得,何况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完全呆怔住了!

光可鉴人的方砖上模糊映出两人靠在一起的身形,书湘直愣着目光瞧着,胸脯连着起伏数下,终于彻彻底底从眼下的境况里缓过神来。

“赫…赫梓言,你是魔症了不成?!”书湘急起来就直接喊他的名字,什么“赫兄”,分明是个撒癔症的痴汉,他把自己当作个男人,自己却不是个男人,怎么能同他这般亲近?

她费力挣脱起来,车轱辘似的扭转着身子,赫梓言却把手臂收的更紧,下巴抵在她肩窝上,深沉沉的模样一句话也没有,连呼吸都像是停止了。

书湘又羞又恼,闹了一阵子实在脱力,自知比力气是比不过赫梓言的,还是摆事实讲道理好了。眼下唯有如此了。

她累得嘘嘘地喘上几口气,身子放得柔软,偏着脑袋像哄孩子一般儿同赫梓言说话,“赫兄真晓得自己现下在做什么?我与你说过多少回我自己也记不分明了,知会了你无事不要动手动脚的,你怎偏生就不乐意听进去呢?”

察觉出赫梓言手臂上略略有所松动,书湘面色稍霁,加倍循循善诱道:“喜欢男人不是你的错,我才晓得世上有小倌时就很惊讶,自从觉出赫兄喜欢男人便觉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罢了,我不会瞧不起你的…

你听我这话里头意思想来也听明白了,横竖我是不喜欢男人的,”她咽咽口水,面色不改道:“我喜欢女人,我房里纵然还不曾有通房,可来日必定是要有的,太太会帮我挑选生得好的姑娘。那什么…我偏好生得好的,再往后我还要娶亲,生娃,我爹爹娘亲就好抱孙子——”

书湘滔滔不绝,赫梓言额头的青筋却跳动得欢实。

“安静一会子成不成?”他拧着眉头,凉凉的鼻尖绕过领口抵在她温软的脖颈上,语意里赤|裸|裸尽是威胁,“倘若再嘀嘀咕咕我便亲你。”

这样的胁迫十分奏效,书湘果然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竹竿似的直挺挺杵着,又像是僵硬了。

她方才一气儿说话精力分散,倒也没留神,如今这么着静下来,所有感官却空前的鲜明。颈项间热热沉沉的呼吸一下一下,海潮似的拍打着她,叫她几乎站不住。

书湘觉得委屈,她是好心送他回来,怎么要受这样的羞辱,还吃他威胁不让说话,不让说话却叫她拿什么同他沟通?

她是真不晓得赫梓言所思所想,这是头一遭被除却她父亲大老爷以外的男性拥着,感觉着实的不一样。

况这样亲密的接触,即便人家拿她当个男的——

书湘其实臊得慌。

她脖子梗着,低垂着眼睫瞧住地上自己同赫梓言貌似相缠的身影,身子不禁一抖,话出口便颤巍巍的,“赫兄你…你莫非喜欢上我身上哪一点么?我,我可以改,我改还不成…”

说来也是,自己喜欢宁书湘哪一点呢。

喜欢他?

赫梓言微抬起脸,昏昏地思考着,就这么靠着她呼吸她身上的味道他竟有些许醉意,心中腾起股微甜的茫然。

这般儿的感受似极了幼年时候,侯爷侯夫人不准许他吃酒,他偏偏逆着他们的意带着几个小厮偷溜出门去吃,那夜不仅吃酒,他还彻夜不曾归家,宿在城里一家不打眼的小客栈里。

客栈简朴,睡在客房里能听着外间人走在木质走廊上嘈杂的脚步声。

应是睡不着的,然而那一夜却歇息得格外黑甜,梦里有个笑靥朦胧的可爱姑娘,面颊白生生的,一笑起来腮边两个酒窝,能把人活活甜死…

“赫兄?”书湘皱着脸唤他,十三岁的小姑娘声音不同于小一些的时候,如今越发软糯,乍一听,恍似女人在耳畔柔媚低语。

赫梓言深感自己是无药可救了,瞧着宁书湘柔婉的侧颊,他瞳孔微微一暗,着实也没有自救的意思。

沉沦便沉沦罢,似也没什么不好。

他低下头,舌尖轻轻在她莹白的耳垂上扫过,不顾她是何种反应,唇角斜斜地翘了翘,自嘲道:“宁兄弟不是觉着我喜欢…嗯,你说我喜欢男人。”

书湘脑子里那根弦早已经绷断,她迟登登地点头。冷不丁叫赫梓言给舔了一下,吓得她失语也似,话都不会说了。

赫梓言缓慢松开她绕到她跟前,两手放置在她肩上,喃喃着道:“我想我也是喜欢男人的。”

若有所思瞧着她那张小脸,他絮絮说着,目光坦诚地看着她又道:“倘若宁兄弟不乐意,那你只有变作女人了。兴许你变成个姑娘家我便不再对你生出非分的想法。”

书湘目瞪口呆,迎着他“真诚”的视线竟有些不知所措,有一瞬间几乎想告诉他自己真就是个姑娘家,他可以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

竭力摒除脑海中的杂念,她将一张不做表情时看来寡然的脸孔板得愈加寡淡,“你说这些做什么,我话放在这里,我么…反正我是不喜欢男人的。我对赫兄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你可以有非分之想。”他切切凝视着她,人贵在认清自己的心。前头的路清明了,自己要做的事便也同树叶的脉络一般清晰可见。

书湘眉头纠结起来,目光扫过他光|裸|裸踩在地上的脚,转移话题道:“就这么踩在地上脚却不冷么?”对付赫梓言这般没脸没皮且酷爱自说自话的龙阳君还是该用智慧,因此抿了抿唇,状似关切地提议道:“你瞧你脚踝处肿肿的,方才药膏才抹到一半,你快坐回去继续抹罢。”

他一听话坐回去擦药自己绝对拔脚就走。

书湘在心里计较着,哪想赫梓言偏头思想一番道:“你说的很是,便随我过来继续抹药罢。”

书湘气结,一双大眼瞪得溜溜圆,“你有手有脚有丫头,没的还需要我为你涂药的,从没有这样的道理,”她硬气起来,昂着脖子往门边走,一头走一头嘟囔着,“小爷没空伺候你,我出去替你叫丫头进来…”

赫梓言锁眉望着她的背影,看她头也不回就要出去了,他低头寻思一下,手上不受控制又拽住她。

书湘简直要崩溃了,今儿出门怎么没瞧黄历?还是最近走背字?真真就没有一桩叫她顺心的事!

“放手放手放手,”她一叠声说着,胡乱甩着被他拉住的手腕,“你再有这般轻薄的举动我可叫人了——”

赫梓言却老神在在的,似乎笃定她不会那么做,又似乎丝毫不介意她要不要那么做。

眸中亦有几分郁结,他脸上微微发烫,启了启唇道:

“我想摸摸你。”

作者有话要说:皿

“再轻薄我可叫人了——”

“你叫啊,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

没有人:“谁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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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书湘一听这话脸上腾的起了颜色,红不红青不青紫不紫的,轮着变了好几遭儿,最后还原成正常的面色。

赫梓言这厮明显是疯魔了——

她不能在这儿和他闹,这厮喜欢女相的男人是他的事情。要她说,赫梓言喜欢男人他就该往那些倌儿多的楼里头乐呵去,便不去那儿,也可叫自己屋里丫头们穿上男子服饰么,一准儿个个的水灵,管情叫他满意。

书湘正要拿空闲出来的一只手去掰赫梓言攥住自己的那只手,哪想念头才起他就自己松开了。

她抬眼看他,赫梓言倒也没有不好意思,他张了张嘴,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的模样。

“温吞!”书湘不自觉把他碰过的手在袖摆上蹭了几下,她自认自己是心大的人。估摸着赫梓言是反应过来了,这是要给自己道歉呢,遂摆摆手道:“赫兄什么也不消说,我理解你,真的。不过你这么着不成,好好的爷们儿不是…”

书湘一手去拉门,成心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嘴上没把门不小心把心里想的全倒了出来,竟还是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侯爷侯夫人指着你承继香火呢,你偏好男色,你说这来日你们家三少奶奶,就是你媳妇儿,人得多受委屈,”一头说着脚已经迈过了门槛,嘴上还不停下来,“好好的大姑娘嫁进你们家却要守活寡,回头生不出儿子只好另想法子——”

话到这儿戛然而止,话匣子没预兆就给关上了。

赫梓言看着书湘怔怔然的模样,不期然想起她立在铃铛胡同里掉眼泪的情景,这是有什么说头?

他回身穿上鞋子,那头书湘早已走出他书房院了。路她如今是熟悉的,从哪儿拐弯到哪儿出去她走过一遭心里有数,脚下却轻飘飘的,直恍神。

适才话赶话说到生不出儿子的未来赫家三少奶奶,她冷不丁就想到了自己家,谁说不是呢,生不出儿子就得想法子,可劲儿想,便是把女娃儿当作是个哥儿也得拉拔大了,能瞒一时是一时。

她有些想笑,果真就笑了,笑得涩涩的,她自己可不就是这么着么…

从小顶着天大的秘密,晓事后连睡觉也时常不安稳,为讨大老爷的喜欢真是费尽心思。大老爷喜欢他念书他便在上头下功夫,大老爷喜欢儿子沉稳有章法她也照着来。

可其实她也有自己的性子呀,她一直想在街市上瞎溜达来着,大口吃糖葫芦买糖人看杂耍儿,光想想就美得冒泡了。

书湘大哥哥宁书汉在府里拎着个鸟笼子遛鸟儿她是打小瞧到大的,晴天太阳底下拎着出门走上一圈回来,身上满满的人烟气儿,自由自在的,她怀抱圣贤书眼巴巴望着,只有向往的份儿。

话说起来,二老爷一家算起来在外头可有约莫六个年头了,皇上放的二老爷外任,第一个三年过后圣意说是做得好,叫连着任下去,这不就又做了快三年了,想来这一回年下势必要回京述职的。

书湘咂了咂嘴,这么一来宁书汉可就不能这么悠闲下去了,他都二十出头的人了,因是庶出便被二太太借故留在府里,至今还未婚娶。幸而是个爷们儿,男人嘛,成亲的事倒是不急。

她正闷头想事情,不妨边上跟上来一人,长身玉立的,不用瞧也知道是谁。

书湘蹙了蹙眉,目视前方,脚下步子悄悄加快了。

在过道上走了一会儿,她暗下里感慨,要说赫家真不错,到底是皇后娘娘母家,处处透着气派,雕梁画栋的,一路走着一路的亭台楼阁水榭,屋檐上就差用上御用的琉璃瓦了。

她看也是无声无息地看,并不会流露出眸子里的赞叹,都是世家显贵出身,赫家再好也不会叫她艳羡。

看着看着书湘忍不住拿眼觑赫梓言,心话儿,这人也真是,自己又不搭理他,他却要跟在边上走,两下里都不说话不尴尬么,还是好玩儿啊?

“赫兄当真不用跟我道歉,”书湘掖了掖袖子,一本正经的模样,“适才那些我会当作从不曾发生过,一场梦罢了,只要你往后收敛着些,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不尊重,我还好替你保守秘密,你看成不?”

她是真觉着自己够义气了,做了十几年假爷们儿,旁的没学会也不能依葫芦画瓢儿,料着日子不多了,临了临了得做点爷们儿的大家子气出来。

书湘偏头变扭地寻思,不就是被他搂着抱了抱。

抱了抱…值当个什么?人家兄弟哥儿们间常有这样亲切抱一抱的罢?自己不能小家子气了叫他瞧不起,外头爷儿们吃酒吃醉了囫囵一处炕上凑活一夜是常事。

书湘这么想,赫梓言这厢却全不是这么回事。

“不成,”他好容易昧着心建立起的亲密接触,怎么叫宁书湘三言两语都不当一回事儿了,“我不用你给我守着秘密,自然了,宁兄弟嘴巴紧我信得过是一宗儿,再有,我心里近来没着没落的,我方才让你给我摸摸,你别多想,我就是想摸着你手再感受感受…”

他自己好好的爷们儿,诚如书湘所说,是赫家长房真真正正的嫡子,来日是要娶亲的,香火不能断。想到娶亲他心里并不膈应,反倒男人和男人之类,他不是没去过倌儿楼,那不是瞧了没感觉嘛。

赫梓言摸摸鼻子,侧着头装作不经意地看她。宁书湘不同,他耳垂上没有耳洞,又是他一进学里他早就在了的,且他还在宫里伴着太子做了几年的伴读。

因了这些由头,足够叫赫梓言不去怀疑她的性别。

惦记上一个人真没什么可说的,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罢,横竖瞧进眼里的是他这么个人,无关乎性别。

书湘把手往袖子里藏,自己凭什么要供他消遣,他要感受什么她是想不分明的,也不稀罕明白,就说道:“这么的,你找你屋里丫头们感受去,换个宽袍子挨个儿在你跟前立着,你想怎么感受怎么感受,管情没一个敢驳的,这才称意。”

说着就快到大门口了,赫梓言也不知道听了没有,书湘叹口气看他一眼,这一眼却和他撞上,她气得翻眼睛,这家伙老这么光明正大把自己瞧着,换做一般的姑娘家谁受得住,好在是自己了。

她无力地停住脚,客气道:“劳你送到这儿来,我回去了。”

赫梓言也站住脚,狭长的眸子忽的带上了笑,打她腰身上一扫,痞痞地勾着唇,只是不说话。

“…做什么?”书湘垂下视线看自己,横看竖看没有不妥的,又伸手摸头发,头发也束得好好儿的呀,他这抽的什么风?

她这番状似嗔怪的神态落在赫梓言眼里竟十分受用,他踏着步子靠过去,本想拿他细腰一事打趣儿,一时又怕他恼,便长眉一挑,转而道:“过几日便是长瑄的生辰,你留着神。说是求了太子给他长脸,殿下这一回要露个面儿。”

听听这话,太子要给他现任伴读长脸怎么了?还特特叫自己留神,这是拐着弯儿笑话她呢,如此她更要出席了。

书湘也知道自己昔日不讨太子喜欢,说起这个她最是委屈,太子难伺候,人家是天之骄子,自己比起来就是根草,可也不能叫他差点弄死啊。这笔账她暗搓搓记到今日,即便后来皇后娘娘再怎么对她好也补不回来。

猛一抬眼,只觉赫梓言淡着表情的模样竟和太子有几分相像,她想起来,这是一对儿姑表兄弟。说不定八字都和自己不合。

想到这一层,书湘连话也懒得说了,昂着头一扭身就跨出那高高的门槛,脚下不停地下了台阶。

侯府门口早候着一辆马车,书湘原要越过去,不妨车厢帘子一掀开,里头走下来个翩翩的公子爷,眉清目正唇红齿白的,书湘一眨眼还道是自己认错了,嗡嗡念了句,“表兄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