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里闲着,她耳朵倒没闲着。听蔓纹麝珠两个闲话,说是大姑娘二姑娘和新来这位外室生的小姐很不对付。

书湘烦躁地把书一摊,仰面靠在椅子上望着房梁,大姑娘的性子自来是那么个样,二妹妹么,怎么也做欺负人的事?

终究这些都不干自己的事,书湘观望两日,见宁书齐果真没有把自己的事情透出去,倒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天气却不好,一早起来就听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明将至,天幕上乌沉沉的云团堆积,慈平边伺候早上饭边劝她索性今儿也别去学里了,这不下雨呢嘛,前几日都不曾去,没的赶在雨里去的。

书湘却想到外头透透气,听闻宁书齐在大太太跟前很是乖觉,他那妹妹也是个谨慎人,至少如今府里头表面上仍旧是一派风平浪静,大老爷回家来就另说了。

她坐在马车里歪着嘴角颠簸地笑,大太太没带人把外宅拆了,反倒客气着,姐姐妹妹似的接韩氏回府里头来,又亲自照管韩氏和她一双儿女。多体人意儿的当家主母,大老爷晓得了没准儿还要夸大太太懂事罢。

不多时进了书院,廊上三三两两聚了各家爷们儿家的小厮随从,因是下了雨,大多数人都拢着袖子倚靠着墙壁围在一处说话儿。

茗渠自来是一个人的,她往台阶上一坐,雨水铺天盖地卷过来,单薄的身形显得很飘摇。书湘跨进课室的腿又收回来,站到茗渠背后。

“你坐车先家去,”她把油纸伞往她手里送,“横竖我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这里也不需要你候着。”

茗渠还想说什么,哪想嘴才张开书湘就进屋了,脚下走得很快。

她心中一暖,自己是下人,姑娘关心自己却不明说。

姑娘是个好姑娘,只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太太命里没男丁,这后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倘若这齐二爷果真是外表所表现的和善的模样倒很好,茗渠没别的希望,就希望她家姑娘安安稳稳的,哪一日光明正大穿戴齐整了,像人家正经嫡女似的外头圈子里吃茶玩耍去。别再小小的年纪,担心这又担心那,丢了年轻姑娘的清爽朝气。

却说茗渠家去了,书湘一个人待在学里,夫子年纪大了,夹着几本书走进课室,里头各家少爷们静了一瞬,说话声小了些,睡觉的仍旧睡觉。

书湘朝左边看,赫梓言没有来。

她摊开书自己磨墨,夫子开讲了,沉老腐旧的嗓音响起来,自有股镇定人心的力量。

一日不读书,便觉俗气出。

忘了这是哪儿的话,她撑着脸淡淡的笑。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是正午吃饭的点儿,学生们呼啦便都散全了。

门口走出个半大的童子搀着夫子走出去,书湘低着头收拾案上的书簿,余光里瞥见那一老一小逐渐化成个黑点,消失在雨帘里。

书湘收好书,背起书篓走到外头廊上。茗渠还没有来接她,她伸手接外头雨水,蹙了蹙眉。

是因为雨路难行罢。

甩干手上湿冷的水,书湘在廊庑下抱膝坐了。下巴垫在膝盖上,远处有炊烟在雨幕里升起来,她茫茫地四顾,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廊庑外头几株海棠芍药都叫雨水打湿了,暗粉的花瓣随风落在泥地上,一簇簇,盘旋着在青石板上铺陈。

丝丝寒意随风透骨,书湘穿得单薄,抬头看檐角垂落的雨点,仰着的脸容上略有些怅惘的神色,臂上却紧了紧抱住自己,未几,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间。

雨水打在青石板上一片哗啦啦的声响,青石板尽头的门悄然开了,一人打着雨伞闲庭信步似的走来,祥云纹艾色靴底洇湿了,间隙踩在零落的花瓣上,沿着青石板走向坐在廊庑下的人。

雨水落在伞面上是不同的声响,“帕拉拉”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最后固定下来只响在书湘跟前。

她狐疑地抬起头,指尖已冷得泛白,还道是茗渠终于来了。

孰料跃进眼帘的却是一张面若冠玉的脸庞,他眼角眉梢笑意澄然剔透,弯唇开口的时候虎牙露了露,“嗳你,下回等我的时候能否坐在课室里,至少里头遮风避雨不是。”

“…谁在等你,”书湘哼了哼,“惯会自说自话。”别过头不睬他。

赫梓言将伞合拢放在边上,一撩袍子在她身侧坐下来,藕荷色纱衫偏襟直裰垂进水里,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他看着她,恍若叹息的语调道:“宁兄弟在愁烦什么,就这么的坐在风口上不怕落了病症么,何苦来。”

她情绪低落是不假,可也没摆在脸上罢?

书湘摸摸自己的脸,提了提嘴角,慢腾腾扭过脸瞧他。却把答应薛芙升不搭理赫梓言的话忘到了爪哇国。

“这时候怎么来了学里,”她低头把手裹进袖子里,瞧见他浸在水里的袍子,忍不住伸出手指头点了点,“你瞧,衣服都湿了。”

赫梓言混不在意,他吊起眼角笑,很不正经的模样,“知道你在等我,不好不来。”

书湘觉着自己约莫是习惯他这不着调的说话方式了,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回他。

一阵风吹过来,带起一阵雨点子打在身上,她缩了缩肩膀,视线放远了,满心里希望茗渠能快点儿到。

只是这风雨动荡的,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担忧,细细的眉尖拢起来。正出神之际,手上却骤然一暖,像被人整个儿裹覆住了。

书湘忙把涣散的视线调回来,看清怎么回事后,她一惊一乍的简直要跳起来,“你…你又发什么疯,把手伸进我袖子里做什么!?”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防止她将手抽走,手上加大了力捂着她,“因为我冷啊。”

书湘吹了半日的风,手凉得如同才从冰水里捞出来,赫梓言却截然不同。男人家仿佛天生就是暖乎乎的,像冬日大清早的日头,朝气又蓬勃。

他不看她,视线绕着檐下成串的水帘子,眼底脉脉温存起来,“你暖着我,我就不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回

书湘有一瞬的恍惚,她垂了垂眸,手上源源不断感受到的暖意都是赫梓言给的,这叫她十分的不自在。

他手掌宽大温暖,满满裹住她的,好比数九寒天时候把手捂在暖兜里。不仅暖,还熨贴,人一旦舒舒服服了,往往就舍不得将手伸出去。

然而终究是要伸出去的。

书湘动了动手指头,已经从适才的惊讶里缓过劲儿来。她想要把自己对赫梓言说过无数回的话拿出来再说一说,可是一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回似乎并不见成效,不由有点儿气馁。

明知道此时院子里除了他们再无旁人,书湘仍心虚地抬头四顾,再三确认了,她才放心地吁出一口气。只要没人瞧见便好,若瞧见了,她简直不晓得自己该怎样应对。

习惯性的把脸一板,书湘唤赫梓言一声,倒并没有如往日般刻意压低音色,声音里便透出股子清脆,泠泠的,衬着这雨水哗啦,珠子落玉盘似的好听。

赫梓言慢慢收回视线看她,因眼睫上沾了几滴小雨珠,狭长的眼睛便微眨了眨。眸中尚残着几缕柔和的情愫,一双瞳孔黑魆魆的。

他问她,“怎么?”

书湘一抿嘴,为了使面部表情不那么死板,唇角就噙了一点儿笑,她同他说话鲜少露出笑颜,像这么着委实难得一见,唇角弯弯的小模样恁的可人爱,耐心地道:“每回我同你说话你只是不理,有些话说的多了连我自己也腻烦,想来赫兄必定也是。”

他迟登登的,望着她一启一合蔷薇花似的唇瓣。襟口上方喉结小小地动了动。

她叹一口气看着漫天的雨水,倒是没有立时抽回手,“我有好些烦心事,我也并不如赫兄表面所见,”不期然想到宁书齐说她是说谎说习惯了的,书湘有些泄气般的认同,“你我注定做不成朋友的,有好些缘故,一时竟说不清楚。”

老话儿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可他们怎么着也成不了朋友啊,不仅仅因她是女孩儿这一层,只说两家来日可以想见的紧张关系也尽够二人对对方退避三舍的。

她猜度着赫梓言是喜欢长相阴柔些的男人,书湘闲暇时候也曾如同个正常的闺中女孩儿一般坐在小轩窗口。

光线是明亮的,她揽镜自照,瞧鼻子瞧眼睛瞧嘴巴,自己的一张脸,十几年来早便看腻了,并不描眉点唇,每日里清汤寡水,素净得近乎过分,说起来也并不符合“长相阴柔”这特点,眉宇间甚至有几分英气,精气神往往够够的。

赫梓言的手没有一开始捂得她那么紧了,书湘心头一松,心话儿,果然自己语重心长和他说话他就乖觉了,意识到自己并不会次次都忍耐他。自己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就在袖中微微的把手往后退了退,撅了撅唇,两腮笑窝浮现,说出的话那调调很像是哄着他,“这是饭点上,赫兄还不曾用过午膳罢?饿肚子可不好,要不你就回去,横竖茗渠就快来了,否则叫旁人瞧见咱们这么样可要怎么着呢。”

她咳了咳,昧着良心道:“我晓得赫兄是热心肠…才为我捂手,”眼睛张得大大的,很是笃定的口吻,“可旁人未必啊,若叫人瞧见了,这一来二去的,没的坏了各自的名声不是?”

说这话的功夫书湘已经成功地把手从赫梓言魔爪下脱出来,天幕上隐约亮堂了一下,似乎划过一道闪电,她瞟了一眼,还来不及起身,腰上却蓦然被扣住了。

赫梓言上一回自后头揽住她腰那事,书湘记忆犹新,这会子更是一颗心高高吊起来悬在腔子口,眼巴巴一眨不眨瞅着他。

她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进脑海里,耳廓便泛起一点红,慌不择言地警告他道:“这是在学里,不是你们赫家,你…你甭以为我是那等好欺负的,狗急了还跳墙呢,你今儿要是再不尊重,我就把你喜欢男人的事儿散播出去——”

她愈是喋喋不休,赫梓言愈发口干舌燥起来,竖起食指点了点她的唇,书湘立时噤声了,以为他要说话。乌黑浓密的眼睫扑闪,瞳孔里清晰映照出对面人的脸庞,心口如同揣了只小兔子似的一阵狂跳。

赫梓言一手小心翼翼落到书湘肩膀上,一手轻揽着她的腰,只觉满手触感绵软纤细,心中便掠过一丝古怪。

垂眸在她乌黑的瞳仁里看到自己,他视线向下停在她唇畔上,那柔软的两片绯红微抿了抿,应是察觉到他想要做什么,肩部不安地动了动,向后退。

赫梓言阖了阖眼睛,嗓音哑哑的,微侧了头软着声气和她打商量,“…就亲一下,一下便好。”细长的眼睫不时刷到她的鼻尖,引起她小小的颤动。

霎那间书湘脑海里白茫茫一片,无措地看着赫梓言近在咫尺的薄唇。他越靠越近了,脸庞在眼前放大,神情专注得令她无法忽视,然而脑子里却打结一般无所适从。

恰此时天空里响起一记闷雷,轰隆隆地砸下来,从南面一路滚到北。书湘一个机灵,迅速地把脸面偏过去,只觉得有什么凉凉润润的触感落在唇角,偏移着滑到了下巴上,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书湘崩溃似的紧紧闭了一会儿眼,猛地推开赫梓言弹跳而起。她咬着下唇凝视着他,目光由慌张转变为羞恼,赫梓言张了张嘴试图解释,这时候才发觉语言的苍白无力。

色令智昏。

他不是没有答应过她不再动手动脚,这一下却远远超乎了动手动脚的范畴。

书湘伸着手指头指着他,颤阿颤的,最后抬起袖子在脸上气冲冲地擦拭,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脑袋里犹如被人倒了一碗浆糊,思绪杂得稀烂。

她并不是厌恶同他接触时的感受,只是那份悸动却说不上来,像黑漆漆天幕上,打闪时短暂停留的光,一瞬间点亮了整个世界,鲜明到难以触及。

书湘深呼吸几口气抚抚胸口,再握握拳头,可是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背着书篓跑进雨幕里,逃也似的,一路溅起水花无数。

“宁书湘——”

赫梓言颓然捏了捏眉心,他的声音短而促,转瞬淹没在雨声里。曲起腿一叹,狠敲了自己额头几下,拿起伞追了出去。

却说书湘一路跑出了书院,实在累得跑不动了,她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淋得半湿也顾不得,满心只希望赫梓言别追上来。

这会子天气不好,路上人们早都各自避雨去了,书湘转街过巷走了好一时也没见着半个人,走到个岔道口上停下来,张望着有没有避雨的所在。

这岔道口是去书院的必经之路,书湘放了心,至少她在这里,茗渠到的时候不至于找不见她。

没有雨伞是今儿的失策之一,眼下她待的这路口又委实没有供路人避雨的地方,连屋檐都是窄窄的,于是只好硬生生像个木头杆子似的杵着。

真可怜见的!她这辈子何曾这样狼狈尴尬过。

几步开外,赫梓言打着伞停下,脚下略一踌躇。然后她似有所觉似的,转身看到他,纠结着眉头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他信步过去,把伞撑在她头顶,自己却不靠近她站在伞外。

“今日是我唐突了,”他好像确实是有几分懊恼的,眸子里失却了往日顾盼间的神气,也不直视她,出口的语调亦十分阴郁,“宁兄弟先前说的很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身不由己的时候居多,想来并无朋友这一说。”

薛贵妃日益跋扈,勾结外臣,妄图以一个小小的皇子撼动东宫太子的地位,简直痴心妄想。他日太子御极,势必要将薛家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拔出。

这么些年来薛宁两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密不可分,届时树倒猢狲散,那些依附薛家的小官小吏自不必说,宁家焉能全身而退?

薛芙升视线恍惚,思绪犹如这漫天的雨绵密无常。

书湘拿眼睛瞅他,见他给她撑了伞,自己却站在雨里兀自出神。

这是什么道理?

眼下风冷雨冷的,万一他要是病了岂不成了她的过错么。

他既然也有了觉悟,他们就该从此刻起划清界限,遂思忖着道:“伞是你的,你自己撑就是了。”说着偏身站到雨伞外头,也不看赫梓言,只一门心思等着国公府的马车。

雨水哗啦啦下,书湘身上湿得七七八八,分明是冷的,却强忍着。

她这副样子落在赫梓言眼里只叫他觉着光火,便耐着性子与她道:“你若不喜欢我在这里我走便是,何必作践自己。”说罢强硬地把伞往她手里一推,语气不免重了些。

他口气一粗,书湘还真就和他杠上了,她打小就不是多么好脾气的人,从小到大是不受气的,加之近来诸事烦心不免心浮气躁,顺手就把雨伞甩出手去。

那天青色的油纸伞被风吹着翻了一翻,仰面朝天,倒像个盛水的碗,“啪嗒啪嗒”的声响无休无止。

赫梓言周身的气压都低下来,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冷着脸动也没动一下。

书湘心里咯噔一声,看看那雨伞,转而却又慌慌地觑赫梓言。他像一座石雕般笔直立着,身量修长挺拔,纵然雨水濡湿了衣衫也丝毫不见狼狈,只是嘴角下拉着,显然很不高兴。

“你生气了,是不是?”

她不是成心的,把伞扔开这一宗上确实是自己理亏,辜负了他的好意,叫他难堪了,不觉放软了声音看着他道:“你别气,我给你赔不是,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他沉着脸并不说话,突然抬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扬起眼睑凝睇着她。

书湘讨好地一笑,两手扭绞着,视线飘飘忽忽的始终不看他。须臾,赫梓言默不作声拾起雨伞,他有一息的犹疑,却再次撑开了伞递在她手上。

这一回书湘拿住了,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淋了这么会子的雨,她发际处都濡湿了,额前细碎的头发黏湿在额头上。她拿手拨了拨,越发的乱,衣裳也湿了泰半,风一吹简直要哆嗦起来。

一方素净的帕子忽然出现在眼前。

“给我?”书湘伸手要接过来,一抬眼见赫梓言浑身都湿了,直裰下摆湿漉漉的沾了泥水。她犹豫着,把帕子推还向他的方向道:“赫兄自己擦擦脸罢,我不碍的…”

赫梓言压根儿就不同她说话,他一甩手展开那方帕子,直接就摁到了她脸上。

从光洁的额角一寸寸擦到小巧的下巴,缓慢的,细致的,指腹却渐渐攀上她的唇,略微摩挲了下。

书湘一愣,抬眼看他。

他面色自然,拿起她的手将帕子塞进去,曼声道:“回去罢,宁府来人了。”

书湘看过去,果见一辆马车在岔道口停下,车帘子被挑开,一张与大老爷极为相似的脸孔半探出来。

她蹙起眉头,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茗渠呢?”

马车里宁书齐一哂,“谁教的你这样儿同兄长说话的,瞧把我妹妹…你瞧你身上湿的,老爷太太的心肝宝贝儿,倘若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余光里看了看赫梓言,他扬扬眉道:“好生站着,待哥哥下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回

赫梓言唇角微抿,他的印象里宁书湘并没有这样一位哥哥,心中自然感到疑惑。

由小厮撑着伞,那边宁书齐果真利落地从马车上下来了,他大步走向书湘,手腕子上搭着件蜜合色的披风。书湘就很自然地把赫梓言的雨伞归还他,自己三步并作两步挤进宁书齐的雨伞里。

宁书齐嘴角带了笑,十分关心书湘似的,亲手为她系披风的带子,一边还咬耳朵小声地道:“妹妹蹙着个眉头苦大仇深的做什么,哥哥来接你你当真就不给个好脸子与我。”

书湘斜着眼睛看他,“那哥哥倒是说说,茗渠去了哪里?这么些年来,她从没有无故不来的。”

两人返身往马车方向走,宁书齐一头走一头道:“三弟怎就这么不体人意儿?茗渠是我叫留在府里头了。想我初来乍到毫无根基,太太却无微不至,这不,今儿个下雨我也算有个表现的机会,特地来弟弟这里献献殷勤。”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书湘总觉着宁书齐将“无微不至”和“弟弟”这两个词咬得极重,乍一听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他愿意来接自己是他的自由,反正不是来献殷勤的,至少这份儿殷勤不是献给自己,书湘拢着披风爬进车厢里,心想宁书齐这一趟来母亲定是要知道的,如此说来,他这其实是变相地讨好了大太太。

这位哥哥不是个好相与的,心思重,说一句话仔细琢磨琢磨好像能品出几个意思来。倒是他隐下了她是个姑娘家的秘密叫她意外又感激,于是等宁书齐坐定后,书湘手心里捏着帕子抹了抹鼻子,有些不自在地致谢,“那桩事,书湘这里谢谢哥哥不曾讲给府里旁人听。”

马车行驶起来,她把半湿的帕子塞进袖袋里,语意顿了顿,须臾抬起头认真地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这回权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宁书齐看着书湘谨慎的一张小脸,不由失笑,这呆蠢的妹妹,一个人情算得什么?他不稀罕。他想要的,早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已于无形间收入囊中。

却说赫梓言眼瞅着书湘上了马车,他那哥哥上了马车,接着马儿跑起来马车走远了没影儿了,都没等到宁书湘回眸跟他挥挥手说句“再会”之类的道别话。

一阵风螺旋状地卷着飘过,赫梓言这时才察觉到冷意,他哼了声,脑海里掠过宁书齐低头凑在书湘耳朵旁说话的样子——

脸色倏地阴了阴,就如同这天色。

旁人兄友弟恭的,他今日看着却极为不顺眼。

角落暗处里,见着宁府的马车走了,来信儿兼几个小厮这才跑出来。

来信儿赶忙接过他们爷手里的伞为他撑着,另有小厮把雪白的绵软厚手巾递在赫梓言手上,赫梓言在脸上摁了摁,又擦擦脖子,用完扔还给小厮,脑海里一片清明。

一行人往另一辆早便等候在岔道顶头的马车走去,赫梓言卷着湿漉漉的袖子,眉眼淡淡的,忽道:“杨夫人走了不曾。”

这话是问来信儿的,他撑着伞走在赫梓言右后方的位置,心话儿,爷果然还是在意的。也是,毕竟是爷自己的亲事,哪有人不关心自己亲事的,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爷们儿家终究对自己来日的妻子抱有一丝幻想和憧憬罢。

就赶走两步巴巴地回道:“爷出门时还没离开,这会子…也不见得就走了。这不下着雨呢么,雨天路滑的不方便,想是要留下用饭了。”

来信儿说着偷偷觑一眼赫梓言,见他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想了想,拣了他自认为要紧的又道:“爷不知道,其实今儿杨家的三姑娘是陪同杨夫人一道来的,”忍不住又瞟一眼,“后头太太就叫这杨四姑娘同咱们家的几个姑娘一处说话了,您这会子回去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赫梓言动了动唇,眸中透出几分不耐烦,他看一眼来信儿,“我却去瞧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