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门关掉,才抬起头来打量房间。

这是她原来住的卧室,依旧是干净整齐,大概是勤劳的李嫂常常清扫的功劳。窗前雨后的阳光比往常更加刺眼,照在丰茂的绿萝上,好像在闪闪发光。绿萝叶子鲜翠欲滴,似乎和原来没有两样。窗台上是她以前做的布艺品,还有一副国际象棋。布艺品是她一针一线自己缝上去的,可惜她女工实在是差,针脚既不连贯也不绵密,不过布料却是上等的好布,而且扣子还是一粒粒的宝石袖扣。

她记得自己那段时间疯狂迷上了布艺,于是拉着李嫂天天讨论这种东西。布料没打算特地去买,就打算用她自己以前的衣服。不过她有次瞄到了钟逸衬衫上精致漂亮的袖扣,心中垂涎欲滴,想要来做布艺,但是又不敢,天知道他的衣服足够买多少件她做的这些所谓的“工艺品”。

但是她真的很想要,人家说得好,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每次钟逸回来的时候夏忆茶总是会盯着他的袖子看,而且越发地心动,最后她实在忍不住,那天钟逸刚刚坐进沙发,她就悻悻说道:“好漂亮的袖扣啊……”

钟逸啼笑皆非,他注意到她盯着他的袖子看了好几天了,但是她不说,他也不拆穿。他一直等着她什么时候和他亲自要。不过,果然如他所料,她才不会直接伸手。什么都打迂回战术,这才是夏忆茶的风格。

钟逸配合着她抬起袖子看了看,装模作样地说:“嗯,那是当然。”

夏忆茶抬眼,看到他戏谑的眼神,瞬间明了,于是恼羞成怒,哼了一声转身要离开。走之前还居高临下地斜睨了他一眼,她站着他坐着,夏忆茶突然觉得古代皇帝睥睨群臣大概也就这个样子了。

钟逸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想要就拿去,不用拐弯抹角。”

夏忆茶意图被拆穿,觉得有点脸红,于是外强中干:“我什么时候拐弯抹角了?”

钟逸拉长声音说:“哦——没什么时候。”

夏忆茶把一个抱枕摔过去,钟逸躲开,她又摔,钟逸再躲,最后客厅一片狼藉,李嫂出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晚饭吃完后,钟逸真的给了她好几件衣服,而且看起来还全是崭新的,大概他都没怎么穿或者压根儿没穿过。

他故意做出心疼的样子说:“我觉得我这叫买椟还珠。”

夏忆茶心满意足地转着袖扣笑:“错,这叫推波助澜。”

“你说的也不对,你的语文成绩真差,幸亏学的是理科。”

“你比我更差,怪不得只能学理科呢。”

“哟,几天不见,口才见长了啊。”

“这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谢谢。你衬衫的布料这么好,我也收了。下次趁我心情好的时候,大概会给你做个钱包玩玩。”

钟逸憋住笑,说:“谢谢啊。我肯定会珍藏在保险柜里的。”

他还不如直说她做的钱包只能放进博物馆里朽掉。夏忆茶把被剪得像是一团抹布的衬衫扔过去,钟逸接住,但是这只是声东击西把戏的幌子,夏忆茶趁着他没留神,突然软绵绵的拖鞋就踩上了他的脚。

虽然是拖鞋,还是冬天的棉拖,但是夏忆茶的脚劲够大,钟逸疼得直咝气:“很软和吧?”

夏忆茶笑得格外灿烂:“必须的。”

“麻烦您让我捡一下我的脚吧,它掉了。”

她轻轻松松抬起脚:“没问题。”

不过她也知道,那不过是钟逸让着她。她在他面前可以无所顾忌地任性,而不必担心被人打骂或者责备。但是后来,她才懂得,任性很奢侈,奢侈到挪用后是无边无际的心疼。

窗台上放着的那副国际象棋,还是钟逸出差带给她的生日礼物之一。那是一套彩色水晶象棋,她一直很喜欢这些小东西。当钟逸把精美的盒子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故意仰望着他,眼睛眨啊眨:“里面是什么?”

钟逸回答:“你喜欢的某些幼稚的小玩意儿。”

夏忆茶拿起盒子掂了掂,还挺沉:“幼稚你还买。”

“你不知道,我当时买的时候售货小姐是怎么看我的,我估计跟看我抱个泰迪熊差不多一个眼神。”

夏忆茶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人家还会鄙视你么?你一记眼神过去,人家还不热脸相迎?”

钟逸皱皱眉,说:“我干嘛要一记眼神看过去,我买的是东西又不是人。说得我真像公狐狸精。”

夏忆茶笑,“买人?怎么买?”

钟逸咳了一声,说:“少儿不宜。”

夏忆茶还没有怎么听到过这类新闻,这个话题就像是诱人的樱桃一样新鲜无比,钟逸拦她根本拦不住。她兴冲冲地问:“你‘买’过人??”

钟逸义正言辞:“怎么可能。”

夏忆茶点点头,自言自语:“也是,你根本用不着买。”自然有人倒贴。

钟逸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要不要看礼物?不看我去睡觉了,我今天加快速度赶回来,觉都没睡好。”

“不要走啊,这么好的话题扔了多可惜。”

“你有把垃圾当宝贝的癖好,我可没有。”

夏忆茶立刻拿眼瞪他。

“啧啧,一点淑女风范都没有。”

夏忆茶撇撇嘴,却立刻安静下来,然后浅笑,双手束在身前,微微弯腰,行了个日本女子的鞠躬礼,话语轻轻:“钟逸君。”

她做完行礼后便立刻收回成原来的姿势,钟逸大笑:“行啊你,都快成人精了。”

夏忆茶吐吐舌头,说:“这些东西谁不会啊,不过,现代人又不像古代人,没事干就会说,某某君,别来无恙乎?然后那边回答,一切安好,多谢某某君挂念。天天做这个多累。”

钟逸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表示同意,之后说:“快拆快拆,我听完你的感谢就去睡觉。”

夏忆茶看他眼球周围虽少却货真价实的血丝,很乖巧地拆开一条条带子,然后就看到那副华丽的国际象棋出现在眼前。

钟逸说:“我找人定做的。还算不错吧?”

“真是自恋,有自己夸自己的么。”

不过她确实很喜欢。水晶的象棋,两方只用棋子上面不同的颜色来区分,小巧精美。夏忆茶执起一枚小卒子,说:“真的很漂亮。”

钟逸打了个呵欠,说:“这么简洁的感谢?真是。”

“那你想怎样?”

“你们大学生不是动不动就请别人吃饭吗?再说你刚刚发了奖学金,请我吃饭吧。”

“切,谁你们大学生你们大学生的,搞得你就跟没上过大学似的。”

“……这是重点吗?”

当现实逼得你走投无路,有两条办法。一条是面对,一条是逃避。夏忆茶逼着自己去面对,可是面对的时候又后悔为什么不去逃避。这些回忆一遍遍闪过,夏忆茶只觉得心酸。

第 十六 章

作者有话要说:很狗血的一章。。。。。。

咋觉得这章这么煽情,俺自己都在抖啊抖……

不知道还会不会再修,囧死算了……

钟逸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夏忆茶也已把姜汤喝完。他们四目相对,最后还是钟逸先开的口:“想去哪里吃饭?”

夏忆茶摇摇头:“我困了,想回去。”

“那先在这里睡一觉吧,睡醒了再吃饭。”

夏忆茶坚持:“我要回去。”

钟逸微微皱眉:“刚刚不是说好的吗?”

“我要回去。”

钟逸轻叹口气:“茶茶,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夏忆茶看着他,咬咬唇,不再说话。

屋子中一片沉默。

钟逸想了想,说:“要不我订餐吧。你想吃什么?”

“随便。”

“没有随便。”

“那就不吃了。”

“好吧,”钟逸忽然笑笑,然后开始拨电话,“嗯,是我……两份‘随便’。”

夏忆茶瞠目结舌,她瞪着钟逸笑得泰然的脸,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没有?……你随便做吧,然后把你起的这个菜叫‘随便’不就得了。”

夏忆茶忍无可忍:“你在干吗!”

钟逸拿着电话跟她对着口语:“在订餐啊。”

“哪有你这么订餐的!”

他的嘴还是在无声地一张一合:“我啊。”

“……”恶劣之人,无视为上上之策。

到最后钟逸总算正常说话:“嗯,照平时的样子来两份。”

挂断电话,他坐下来,与夏忆茶挨着,却也隔着半米远。他不说话,夏忆茶也不找话题。最后又是钟逸先开口:“茶茶,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这件事,我好像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你对我发火可以,拳打脚踢都行。但是你不能虐待自己,你明明知道自己胃不好,还喝咖啡。饭不能不吃,气也不能一直憋着。还有,这里还保持着一年前的模样,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你觉得我还可能会回来么。”

钟逸顿时哑口无言。

夏忆茶接着说下去,声音清清淡淡,就像是描述天气:“去年我离开前,我问了你的那些问题,你没有一个不是瞒了我。”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像是将空气凝住。好长时间后,他才勉强开口:“我以为,那些事,不再提起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我以为,我应该有知情权。”

钟逸淡淡地问:“如果我说了,你会怎么办。”

这次是夏忆茶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会怎么办。如果他当面承认了,她会怎么面对事实。

他不再逼她。室内安静得诡异。

话题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夏忆茶只觉得疲惫,她一点都不想再呆下去,轻声说道:“我想回去。”

钟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却不敢回看他,她把脸撇过去,听到钟逸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茶茶,逃避没什么好处。”

夏忆茶死死咬住唇,不说一句话。

时间过得太慢,她觉得就像是煎熬。钟逸不行动,她最后终于忍受不了,站起身欲往外走。

手腕被钟逸捉住,夏忆茶低头看他:“放手。”

钟逸也站直身体:“不放。”

“我离开关你什么事!”

钟逸笑出来:“可是不离开就有关我的事。”

这是什么怪逻辑。

夏忆茶还没有回话,钟逸突然放了手。她疑惑地看着他。

钟逸淡淡地说:“如果你执意,那就走吧。”

夏忆茶先是疑惑地看着他,又瞬间反应过来。于是转身下楼,抓起包离开。

她走后,钟逸慢悠悠去吃饭。饭菜很香,却不合他的胃口。最后他扔了筷子,把所有的菜全部倒掉。

他记得有次和安煜还有苏绍轩去吃饭,安煜抚着酒杯慢慢地说,我记得原来看过一句话,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放她走。如果她回来,说明她是你的。否则,就不是。但是我估计我就不会这样做。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放手。就算是放手,那也是欲擒故纵。

这已是好几年前的事。这些话是在他们闲着没事谈论高中时代趣事的时候说的。钟逸和苏绍轩当时都是假假地笑,一起半嘲讽半唏嘘地说,安煜不愧是咱们中间语文成绩最好的啊,平时说话都这么文艺。

安煜笑骂,你俩还别说,我就不信你们以后会没感慨。

苏绍轩笑,我感慨了也不说。

钟逸抿了一口酒,然后坐得像释迦牟尼:人生就俩字儿,麻烦。喝酒吧。

苏绍轩乜着他,悠悠地说,瞧你得瑟的。

钟逸笑,说,其实没什么,走一步看一步,这叫见招拆招。

安煜冲着苏绍轩嘲笑钟逸,看着吧,他总有没招的时候。

接着,该死的还真被安煜说中了。

一年前,夏忆茶离开,他并不是不知道。他那天正在办公室办公,忽然觉得这几天她的反应异常奇怪,安静得就像是洋娃娃,与平时遇彪悍则彪悍,遇温柔则温柔的性子大不相符。她的眼神也并不复从前精灵,而是带着复杂与纠结。等到他发觉不对,当即决定回家的时候,家里的阿姨打来电话,说夏忆茶出去一天了,还没有回来。

他记得他当时很平静地说,哦,那今晚只做一份的饭就好。

她离开,他尊重。毕竟,他以为这是他欠她的,或者说,是他们家欠的她们家。

父债子偿,应该的。

第 十七 章

次日傍晚,夏忆茶去机场接机。

一群人出来的时候,夏忆茶一眼就看到了个子高高的张宇。他穿着蓝白色条纹的衬衫,也看到了她,笑着冲她招手,之后便大步走了过来。

出差一趟回来,他的脸黑了些,但是精神还好,虽然刚刚下飞机,却不见疲累。他冲着夏忆茶一笑,说:“飞机晚点了,等着急了吧?”

夏忆茶笑,淡淡的酒窝在脸颊两侧绽开:“没有,一小会儿而已。”

后面已有人凑上前,朝张宇挤眉弄眼:“这一下子就小二十天了呢,两位久别不见,似乎很想念啊!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啊?”

张宇笑得爽朗:“该有的时候一定少不了。”

他又说:“啧啧,张宇你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女友。让人艳羡啊!”

张宇捶了他一拳,笑:“那是!想找自己找去!”

他们在一边胡侃,夏忆茶只是浅笑。

她这才发现,张宇的个子很高,她的头顶只达到他的嘴际。那次顾言菲说她矮,其实她的个子算是中等,165的个子,在南方已不算矮,在北方也至少属于中等。

他们一起去吃海鲜。餐桌上,张宇说着他出差的时候遇到的趣事,夏忆茶听着,偶尔抿嘴笑。后来他说:“当时我看到那些茶叶的时候就在想,你为什么会叫忆茶呢?难道说给你起名的爷爷很喜欢茶?”

这个问题已经被N多人提了N多遍,夏忆茶再次放下筷子解释:“好像是这样。但他喜欢我不喜欢,我只喜欢喝白开水。”

张宇笑。

然后话题卡住接不下去。夏忆茶于是继续吃海鲜。

结账后,张宇本来打算一起去散散步,但是不到一会儿他就渐露疲态。夏忆茶让他先回去,她想在街上继续走走。张宇点点头,嘱咐了几句便离开。

她目送着计程车远去,然后一人拎着个袋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这条路是本市最繁华的道路之一,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并不适合散步。但她并不在意,晚风习习,拂在人脸上颇为惬意。她一边走一边看着路旁一家家店门前的霓虹灯,看着灯一盏盏亮起,再灭掉,再亮起,再灭掉,周而复始,就这么组成了一个活动的圆,好像是永远没了尽头。

张宇这次带给她的东西的一堆特产,其中最多的是波波糖。他笑说:“别人都说小时候用糖哄女孩子很管用,不知道现在效果如何。”

夏忆茶接过袋子,笑:“现在也很好用。”

其实不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吃糖。她喜欢甜品,但是不喜欢糖。她曾经对钟逸一脸郑重其事地说:“糖甜得太纯粹,一点都没有生活的味道。”说完她立马恢复平时的样子问他,“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特矫情?其实我也觉得。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了。”

钟逸边笑边点头:“是挺矫情的。”

虽然波波糖不是糖果那种纯粹的甜,但终究与糖字沾上边。她在琢磨回去后怎么把这东西慢慢消耗掉。

她和张宇,似乎永远是清淡如茶。在交往的半年多,他们一点进展都没有。她不知道张宇作何想,但是她知道自己对这个状况很是愧疚。

但是愧疚的同时,又觉得一丝疲惫。

而这丝疲惫,好像还在慢慢扩大。

夏忆茶觉得该改变点什么。

她再次叹口气,而且再次想起了钟逸。

记得她有关名字的这个问题也曾经被钟逸问过,而且她当时的回答同现在一模一样。那次钟逸身边难得没有三千佳丽陪伴,他坐在沙发里,修长的两腿交叠,一只手搭在腿上,眯着眼睛微笑:“唔,其实这样子的话,叫夏忆水也挺好。”

夏忆茶接着说:“其实我倒挺喜欢一种茶的。”

“什么茶?”

“柠檬茶。”然后她装作很严肃地补充,“夏天卖的冰的那种。”

她指的分明是夏天解暑的柠檬茶饮料。钟逸忍住笑,说:“那这么说的话,我也喜欢一种茶。”

“什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