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苏钦喊了她。
“jane.”
他的唇偏薄,吐字时极其性感。
这是五年前倪简的感受。
她曾疯狂地渴望这两片柔软的东西,但她从没有得到过。
她做过最不要脸的事就是灌醉他,然后偷偷亲他,但她没碰到唇,就被他推开了。
那天,她跌到地上,碎酒瓶渣扎进她的掌心,她捂着血糊糊的手独自离开他的公寓。
这段记忆冷不丁地跳进脑袋,倪简有一丝讶异。
这曾是她最不愿回想的一夜。
但现在已然无甚感觉。
她低头,突兀地笑了一声。
苏钦微微一怔。
倪简已经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钱包。
“谢谢。”
她起身,从高脚椅上跳下来,往外走。
苏钦心一动,上前两步,扣住她的手腕。
倪简停住脚步,低头看了一眼他修长白皙的指。
她的神思有一瞬恍惚,另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
那个人的手掌粗糙宽厚,皮肤偏黑,掌心有几道薄茧,但很温暖。
她愿意被那样的手握着。
倪简用力把手抽回来。
苏钦站在那里,漆黑的眉皱紧。
“jane.”他再一次喊她。
“你有事么?”倪简也皱了眉,她转头看了看外面,对他说,“下雨了,我要去接我丈夫了。”
她说得极其自然。
苏钦震了震,凝视着她的脸庞。
她的确长大了,虽然眉眼轮廓没变,但这双眼睛里的东西已经完全变了样。
他们已经快五年没见了。
五年的时间长么?
他从前并不觉得。
那一年她突然从他身边消失,他隔了一年才确信她是真的走了。
他偶尔想起她,但频次低得可以忽略。
后来,他结婚了,半年后,离了。这几年一直独身。
不是没有女人主动走近,但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
她看着他时,那种眼神,他再也没有在任何一双眼中看到过。
他曾经厌恶被她那样看着。
随着她的离开,这种厌恶没了。
再后来,他有时会想起那双眼睛。
但也仅此而已。
他从没有想过要找她。
既然走了,那就算了。
直到三个多月前,他收到那个盒子。
打开盒子的瞬间,他立刻就想起了她。
他一样一样看完所有的旧物,有些东西甚至已经记不起是何时丢的,因为并不是多重要的东西。
扣子、录音笔、手签的写真、用坏的打火机、u盘……
那个蓝色的u盘,里头有三首曲子。
他仔细看过才发现那是他26岁时弹的曲子。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留着这个。
她明明听不见。
然后他看到了那张写真背后的字——
mylove.
……
苏钦没有说话,倪简也不想等他说话了。
“我想会招待你的,我先走了。”
她大步走出门,从手袋里拿出伞,撑开,走进了雨雾中。
苏钦没有追出去。
他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从他身后走来,叹了口气:“jane太任性了,这德行一点没改。”
苏钦薄唇紧抿,过了一会,低声问:“她的丈夫怎么样?”
一愣,迟疑了一会,说:“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苏钦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会,问:“对她好么?”
想了想,点头说:“对她倒是挺好。”
苏钦点点头,说了声谢谢,没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看得很清楚,她看着他时,不是那种眼神了。
她眼里已经没有他。
他晚了太久,怪不得谁。
*
倪简坐上车,掏出手机,看到陆繁发来的信息。
“下雨了,你别来,我自己回去。”
倪简笑了,拨通号码,等显示通话中时贴着手机大声说:“待在那等我,别动。”
半个小时后,倪简下了车,撑着伞走到路边。
隔着厚重的雨幕,她看到站在棚下的人。
她的男人。
他的摩托车停在棚下,他仍穿着那件墨绿色雨衣。
她一下子想到那天。
同样是五月,同样是这样的暴雨天。
他给她送书稿。
那时,她在他身上看到苏钦的影子。
而现在,再也不是这样。
他就是他,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
她全部的神魂都依傍于他。
大雨滂沱,倪简的脚全湿了。
她朝着他跑。
在这风雨之中,他是她的太阳。
*
陆繁看到了倪简,踏进雨里接她。
伞被捉住,下一秒手也被捉住,倪简喊他的名字,但雨声太大,一切都被盖过了。
陆繁拉着她跑到棚下,伞撤开,视线开阔了。
倪简的手冰凉,陆繁握着没放,另一只手抹掉她脸上的雨珠。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固执地冒着风雨赶来。他原本想要问她,但此刻看着她这样狼狈的样子,什么也顾不上问了,帮她擦完脸,又去看她的脚。
倪简穿的是软面的单鞋,里面全进了水。
“去屋里。”陆繁拉着她走。
到了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倪简看看四周,外面两个棚子里都没人了,店门都锁了,看来陆繁是最后一个,要不是她发短信,他一定就这样冒雨骑回去了。
陆繁开了门,把倪简拉进去。他开了灯,厅里亮起来。
这个大厅挺宽敞,摆着一排半新的摩托车,后头有个台球桌,耗子和许芸都喜欢玩这个,所以在这弄了一台。
再后头是洗手间、厨房和吃饭的小房间。
陆繁把倪简带到后面,从洗手间里找了条旧毛巾出来。
倪简坐在餐桌边,陆繁蹲下来,帮她脱掉鞋。
第55章
倪简没穿袜子,她的脚上都是水,本来就白的脚趾泡得更白了。
陆繁捏上去,也是一阵冰凉,他眉紧了紧,用毛巾包住她的脚擦干,又换另一只。
他做这事时,倪简一直看着他,从发顶到前额,再到眉眼鼻峰。
陆繁帮她擦好后,站起身,把毛巾搭到一旁的椅背上,然后把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下来。
倪简问:“这毛巾谁的?”
“我的。”陆繁把椅子拉近,坐在她旁边,“平常擦汗用的武器专家。”
倪简哦一声,看着他笑:“现在擦了我的脚,不能再擦汗了,明天带条新的来。”
陆繁:“没关系。”
倪简抬了抬眉,嘴边有笑,却不说话。
陆繁看了看她,开口说:“以后别这样,下雨天就别出门,淋湿了。”
倪简说:“我来接你,你不高兴?”
“不是。”
倪简说:“雨这么大,你打算怎么回去?”
陆繁没回答。
倪简扯扯嘴角,“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荡了荡双脚,目光盯着脚尖,低声说,“我要不来,淋雨的就是你了。”
陆繁一顿,心被这话搓了一下,软得捧不起来。
倪简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目光,怔了怔,然后笑起来。
“你怎么了?”
“没事。”陆繁摇摇头,望望她的脚,问:“冷么。”
倪简说:“不冷。”
“袜子没穿。”
倪简嗯一声,说:“我懒你也知道。”
“……”
过了会,陆繁说:“没吃饭吧?”
倪简摇头。
陆繁起身,站在房间门口看了看外面,雨依然很大,没有要停的趋势。
他走回来对倪简说:“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先做点吃的垫垫肚子。”
倪简:“我跟你去。”
“好,你等一下。”陆繁去卫生间里找了双粉色拖鞋过来。
“这是芸姐的吧?”倪简问。
陆繁点点头。
倪简穿上拖鞋,跟着陆繁去了厨房。
陆繁先打开橱柜看了看,里面只剩了一小把挂面,不够两个人吃。
倪简把冰箱打开,拉陆繁看。
冰箱里东西还不少。
耗子早上买了两把青菜,中午炒了一盘,还剩了一点,另外,还有半袋速冻饺子,底下一层有一袋没拆的味千拉面。
陆繁问倪简要吃哪个。
倪简看了看饺子,说:“吃这个吧,没吃过你煮的饺子。”
“这个跟面条差不多。”陆繁说,“这饺子是白菜的,不是肉馅。”
“没关系,恰好也不想吃肉。”
陆繁把青菜洗了,跟饺子放在一起煮,没多久香气就飘出来了。
倪简原本没觉得饿,现在一闻倒是真饿了富二代的落差生活。
一共有十四个饺子,倪简吃完五个就吃不下了,把剩下的都倒给陆繁。
陆繁一点都没浪费,连汤都喝干净了。
收拾好锅碗,天已经黑下来了。
倪简走出去,站在檐下看外面。
暴雨如注,天上黑压压一片,像盖了个锅盖让人没来由的压抑紧张。
陆繁从后头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倪简转过头说:“看样子还要下很久,不行咱俩在这过夜吧。”
她指指摩托车后面的台球桌,半真半假地笑着,“我看那桌子挺大的,睡两个人足够了。”
陆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那张台球桌,也笑了。
“你要是能睡着的话,我没问题。”
“如果累了自然就能睡着了。”倪简神色未变,淡淡地说着,眼睛里却有一抹异光,不偏不倚地凝在陆繁脸上。
她的话听起来很纯洁普通,但她的眼神分明告诉他,她此刻在想的事情一点也不纯洁。
陆繁选择不接这话,他别开脸,微微抿了抿嘴唇。
倪简觉得挺扫兴,她以为这个话题断了,也不再说话,这时陆繁又突然转回来,说:“要不要打一会台球玩玩?”
倪简眨眨眼,挺意外,“你会?”
陆繁没正面回答,牵着她进去,把门关上,把最亮的那盏顶灯摁开。
然后,他找出球杆递给倪简。
这是个传统的中式八球台,倪简没打过这个,她以前跟梅映天玩的是斯诺克台球,但她玩得不多,技术也差。
陆繁已经把球摆放好。
倪简说:“没玩过这种,你来开球。”
陆繁接过开球杆,弯腰。
倪简看着他的姿势,有点惊讶。
她还来不及细看,他已经运杆发力。
一直到开球结束,倪简都没看球,光顾着看他了。
陆繁直起身看向倪简。
倪简说:“我不玩了,你自己玩,我要看你。”
陆繁:“……”
几杆下来,倪简眼睛都直了。她没看过陆繁这个样子。
陆繁放下杆,问她:“不试试?”
倪简摇头,盯着他问:“你什么时候学的?”
陆繁说:“高一。”
“后来呢?”
“没怎么玩过,到这来之后陪耗子打过几回。”
“高一啊……”
倪简歪着头想了想,感觉好遥远官人很忙。他高一时,她还没上初中吧。
至于他高一之后发生的事,她听倪振平说过,但并不是很清楚,也从没问过他。
那些年,他们各自在天涯两端,彼此全无联系,并不知道对方在经历些什么,是快乐?是忧愁?是幸福?还是辛苦?甚至没有去想过这个。
倪简眉眼垂下,靠在台球桌上,许久没说话。
陆繁放下球杆,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
“怎么了?”他问,眉间打了个浅结,看得出他的担心。
倪简抬眼看着他,想笑,喉间却微微泛苦。
“陆繁。”她张嘴,喊了一声,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启口。
陆繁也不催促她,只是静静地望着。
他的目光异常温柔,像这夏夜的月光,令人莫名安心。
倪简沉默了一会,慢慢蓄满了力量。
她捉住他的手,攥紧,缓声说:“那些年……是不是很辛苦?”
陆繁一顿,面色明显滞了滞。
倪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她感觉到他的手僵了一下。
几秒后,陆繁的表情恢复如常,他深黑的眼有种无形的魔力。他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她。
倪简挪不开眼。
她以最大的耐心等待着。
半刻后,陆繁抿了抿嘴唇,微微一笑:“还好。”
倪简眼睛一酸,泪差点掉下。
分明是那样沉重的一段时光,他如此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