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崩溃似地“啊”了声,窥视了贺渊好久,终究是认命的一声叹息,将一直积压在心底里的问题问出了口,“那么,贺同学,你是怎么看待高中生早恋这一问题的?”

贺渊握着水性笔的手微微一颤,英语试卷上的基础练习,选项为“B”,他差点因为手抖,写成了数字“13”。

当然,这仅有的异样,也只持续了数秒,就已恢复平静。尔后,他侧目,似笑非笑地睇着她,满脸都写着“你怎么那么多话”的嫌弃,“好好看书,别想些有的没的。”

“……”

好吧,既然退休老干部都发话了,她也只能照做了。

这之后,温暖一边看书,一边心不在焉地盯了贺渊许久,发现他的表情永远如初,甚至纹丝未动,终究是败下阵来,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看来,他还是那个她最初所认识的贺渊——永远将学习放在首位。

温暖明明知晓,对方的三观很正,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学生就要有学生该有的样子,摒弃一切杂念与妄想,但知晓归知晓,心底里仍不免有些难过与失落。

很多时候,大道理我们都会说,也明白,但当同样的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始终无法用这些大道理来安慰自己,而这,也正是温暖如今伤心失落的原因。

——

上午第四节 下课铃打响后,钱文希立即跳到了温暖的身边,“暖暖,我们中午去吃麻辣烫吧?”

温暖整个人都恹恹的,提不起半点精神,“我都可以啊。”

“那走吧。”

温暖起身,下意识地睨了贺渊一眼,“你呢?中午吃什么?要和我们一块么?”

“不了,你们吃吧。”他摇了摇头,然后单手挎着书包,从座位上离开了。

温暖望着他清隽的背影有些发怔。

“不用看了,我和渊哥十几年朋友,他每次吃饭都避着我,生怕我会跟他抢吃的一样。”江天浩无奈叹息。

“走吧暖暖。”钱文希挽住温暖的手腕,边走边说道,“说真的,每次饭点,我几乎没在学校食堂,或是学校附近见过贺渊。”

温暖眼眸颤了颤,步子倏地顿住了。

的确,她也没见过贺渊。

所以说,他究竟是在哪儿吃的饭呢?

“暖暖,你怎么了?”钱文希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温暖回神,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故意转移话题,“没什么。对了,你怎么不和你们家的何云松一起吃饭?”

“你难道没听到鲁班今个儿立的班规吗?我要是还不知道避点嫌,要真被鲁班给发现了,我爸妈铁定得打断我的腿。”

“敢情我就是个备胎啊?你怕被发现了,不敢找何云松吃午饭,就拉我充数呢?”

钱文希立即表忠诚,“天地良心,你在我心里永远排第一!”

“得了吧,小嘴这么甜是抹了蜜么?”

温暖虽是这么说,可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突地闪过,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贺渊今日那突如其来的冷淡,只是因为鲁班定出的班规不允许早恋,他怕连累自己,也为了避嫌,才故意而为之。就像钱文希明明巴不得时时刻刻都与何云松在一起,却还是为了彼此好,两人只敢在私底下联系。

这么看来,一中的小树林里倒是要少不少约会的情侣了。

钱文希也不知温暖在想些什么,前一秒还有些低迷的她,瞬间之内就变得鲜活起来,连走路的步子都随之而轻快起来。

两人去了学校外的小吃街填饱了肚子,回班时,贺渊早已在座位上看着某本英语散文集,偶尔跟随着书中的内容念了出来——很标准的英氏英语,熟练流畅,嗓音低沉性感,好听得要命。

温暖想,贺渊如果以后不做调酒师了,去配音界闯一闯,说不定也能成为最受欢迎的声优。

她没有打扰他学习,兀自打开了一本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其实,从她坐到身侧的那一刻起,贺渊便已知晓。

他终是没有忍住,将视线缓缓落到了女孩手中的那本书上,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恋爱要趁早”五个大字。

贺渊,“……”

这他妈说她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

经过几天的同桌相处,温暖渐渐发现,他们班的班长大人——贺渊,真的是个除了学习以外,没有任何兴趣爱好的退休老干部。

上课认真听讲,从不打岔,不论身后的江天浩如何骚扰,他都不动如山;下课后更是各种刷题,看英文诗集,刻苦得令人发指。

温暖也终于相信,没有哪个年级第一是凭空掉下来的,贺渊这样一心沉迷在学海中的大佬,不考第一真的是天理难容。

这么一对比,自己上课开小差,作业偷工减料,没事躲桌子底下看小说,饿了还时不时来点零食的学习态度,居然也能蝉联那么久的年级第一,简直是实属不易了。

“喂,你怎么这么喜欢学习啊?”

某天下课,温暖挑眉好奇问道。

贺渊唇角微微向下压了压,声音伴着风越发/缥缈,“不是喜欢,而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出路。”

一句话,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带来了一阵细密的疼。

她深知,贺渊比谁都更想要成功,更想脱离现在的这个家,迎来自己的美好人生。

所以,他比谁都努力,从不允许自己有半点的分神。

“谁说没有?”她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

贺渊一愣,眸子微闪,不明所以地睇着她,似是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贺渊,即使现在的你并不喜欢自己的人生,但也不要太快否定自己的价值,在我看来,以你的能力,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取得成功,而不仅仅只是学习。”

她说完后,便不再看他,学着他的样子,认真刷题。

贺渊却是久久凝视着她,心头各种复杂情绪不断翻涌。

——

许是因为成熟了,懂得了,也不急于一时了。

所以,与贺渊同桌后,温暖的话反而变少了,只因——她不愿打扰那个努力学习的他。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她继续喜欢他,关注他的一切。

于是,温暖又开始像个老妈子一般,操心起贺渊一日三餐究竟是吃了什么这个问题。

就像江天浩所说的那样,几乎是没有任何同学看到他午休时是去了哪里吃了些什么,但每回温暖与钱文希填饱肚子回到教室后,贺渊又次次都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

这令她不得不怀疑,他一日三餐究竟吃了东西没?

直到这样坚持了一个月后,温暖实在是禁不住心底里的这份好奇与担忧,在又一个午休时间里,挥别了钱文希,默默跟在贺渊的身后,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少年走过两条街后,来到了一个公园,然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又向后左右观望了一眼,好在温暖反应迅速,躲进了某个拐角,挡住了自己,这才没有被他发现。

她扶着墙壁,脑袋悄悄地探了出去,确定少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后,这才又缓步跟上了他。

温暖永远也忘不了,在那个午后,明明阳光如此耀眼,但她就是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了起来,心疼得无法言语。

少年依旧还是那个少年,他将单手挎在肩头的书包取了下来,然后拉开拉链,从透明的塑料袋里,掏出了仅有一半的馒头,很显然是被人掰成了两瓣,他几乎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咬了下去。

不一会儿,半个馒头下肚,他快速起身,调头,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原来,这就是他躲着所有同学一个人吃饭的原因……

不是因为他不合群,也不是他不想与他们一起吃饭,只是因为他穷得连一个馒头都要掰成两瓣吃,又怎么好意思总在同学们那里蹭吃蹭喝?时间久了,他根本就还不起。

贺渊走后,温暖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哭了许久。

直到嗓子都哑了,双眼红成了兔子,她这才慢悠悠地回了学校。

回到座位后,她一直低垂着脑袋,怕对方发现,但心细如尘的贺渊又岂会不知?

“你哭了?”他问,语气里含带着满满的担忧。

温暖深吸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地回应,“没事,就是刚刚看了本小说被感动了。”

贺渊探究的眼神不曾离开她半分,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异样,但是很可惜,女孩隐藏得很好,他最终不疑有他,无奈轻笑,“没事少看点言情小说,都是骗你们这些女孩子眼泪的。”

温暖嗓音沙哑的“哦”了一声。

晚上,温暖回家,一进门就飞扑进林美怡的怀里,撒娇似地道,“妈,我明天中午想带饭去学校。”

林美怡眼神顿了顿,“可你之前不是说带饭麻烦吗?”

“我……我们班主任让我们学着节俭嘛。”她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心虚,林美怡竟是无条件地相信了。

“好,只要你不嫌麻烦,妈妈天天让家里的小阿姨给你准备。”

“谢谢妈。”

说完,她在林美怡的脸上印上了一个吻,欢快地跑回了房。

第二日,饭点,离学校两条街的公园内,少年依旧坐在昨天的那个长椅上。

温暖一步一跳地走了过去,将手里的饭盒塞给了正准备继续啃馒头的贺渊,“我妈今天非要逼我带饭,说是外面的食物不干净。可我这人吧,其实挺挑食的,你看,这胡萝卜,还有这五花肉,我都不怎么爱吃,要不,我们交换吧?”

语句是疑问,看似等待对方的回应,却在贺渊错愕的瞬间,抢过了他手中的馒头,狠狠地咬上了一口,甚至故意夸张地道,“贺渊,你手里的东西怎么总是这样独特,就连馒头也比别人家的要甜。”

“……”

少年眼神微闪,静默了许久,这才开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路过遇上了呗。”

“……”信她才有鬼!

“快吃吧,我提前了一会儿,去学校食堂热的,再不吃就要凉了。”

“温暖,其实你不必……”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她就有所感应般立即打断,“哎呀,你到底吃不吃啊,婆婆妈妈的,不吃我倒了啊!”她作势就要去抢。

贺渊见状,终是妥协退让,“好了,我吃。”

温暖闻言,仿佛将所有繁星都收集在了眼里,碎满了夺目的光彩,开心得如同孩童般,默默低头啃咬着那个略有些发干的馒头。

从贺渊的这个角度望过去,女孩握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咬着,腮帮子也随之而鼓鼓的,煞是可爱。就好似她捧着的不是一个难以下咽的馒头,而是人间珍馐,没有丝毫的嫌弃与勉强。

少年不禁鼻尖微酸,别过脸,不再看她。

良久后,他的声音自风中而来,很轻很淡,“谢谢你,温暖。”

他的眸子澄澈晶莹,透出的每一丝光亮,都蕴含着一份真挚的感激。

温暖咧开嘴角,故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尔后,开玩笑道,“这有什么?同学之间本就该互相关心嘛。就是……你下次能不能给我买个加肉的包子,这馒头吃起来实在是有点干。”

语毕,两人“噗嗤”一声,全都笑了出来。

本以为少年不会再回应些什么,可谁知,他的声音穿透过午间的阳光,含带着某种不容置喙的决心,幽幽传来,“好,以后,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一句话似是决心,似是承诺。

此刻,她的心间早已柔软得一塌糊涂……

第17章 暖暖的第十七天

温暖班的物理老师属于那种上课半小时, 闲话十分钟的教学方式。

因此, 二班的学生们十分形象且生动地给他取了个外号,名叫“话痨”。

他几乎一开口就是废话, 等到最后仅剩十分钟的时候才会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丝笑容, “瞧我这记性,话一说起来就没完了。”

再然后, 就是课本知识讲不完, 意料之中的拖堂,拖到让你怀疑人生。

周二,物理连堂。

江天浩弓着身子,极尽忍耐, 几欲崩溃, “这他妈再拖下去, 我膀胱都要炸了。”

钱文希就差仰天长啸,“我的早饭还没吃啊啊啊啊!鲁班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陷害我们?一大早就和这话痨换课, 我都快饿得离魂出窍了。”

“快快快,我帮你把风, 你躲桌子底下把早餐给吃了!”江天浩给钱文希使了个眼色。

“得了吧,你还是先举手跟话痨说清楚,解决了生理问题再说吧。”

“喂喂喂, 注意你的措辞啊, ‘生理问题’这四个字可不能乱用。”

“……”

江天浩终究是忍到了极限,跟话痨报备完毕后,就飞快地冲出了教室, 再回来时,明显轻松了一截。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拍了拍贺渊的肩膀,“渊哥,你放学究竟去不去顾绵家?她今天生日,可是特意拜托我一定要邀请到你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你要是不去,我就见不到我家女神林曦了。”

顾绵是贺渊与江天浩两人的初中同学,也是贺渊转学前的高中同班同学,对他的那点少女心思,就差没直接写在脑门上了。

江天浩一直都知道贺渊对顾绵没有半点意思,但奈何这次生日会,顾绵还邀请了他初中时期暗恋了多年的女神林曦,对方给足了他面子,说是只要这次他能替自己邀请到贺渊来参加生日会,往后不论如何都会在林曦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江天浩一想,不就是去参加个生日会的事,又没让贺渊当场娶了她,也就答应了。

这些天,他只要空闲就会提上一嘴,问得贺渊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最后一次回答你:不去。”

温暖已经不止一次从江天浩的嘴里听到顾绵这个名字了,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对自己有威胁的同性更是预感灵得出奇。

“顾绵是谁?”温暖突然问道。

江天浩微愣,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答道,“其实,也……也不重要。就是我和渊哥一初中同学。”

“不重要你说话结巴什么?”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江天浩顿觉一道阴恻恻的目光朝他射了过来,那模样好像在说“你敢瞎说试试,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当然,这道恨不得将他盯出个窟窿来的目光,来自于贺渊。

温暖见二人“眉来眼去”,更是料定了其中有古怪。

好巧不巧,物理老师那高分贝的嗓音骤然响起,震得所有人心肝直颤,“第二组最后两排。对,就是你们四个!我刚刚盯了你们许久,一直在那儿嘀嘀咕咕的,要是真对我拖堂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出来,犯不着背后议论!”

这是贺渊从小到大第一次被老师点着名批评,还多亏了江天浩这个大嘴巴。

本以为物理老师批评教育几句,消消气也就算了,可谁知,他就跟得了被害妄想症一样,几乎想也没想,就早已认定了他们四人是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这堂课就上到这里,其他的同学可以下课了,你们四个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

四人依言起立,拖沓着步子,慢悠悠地跟在话痨的身后。

“给你们讲一个鬼故事:你们猜话痨的办公桌旁边坐的是谁?鲁国斌!我们那每天火气旺盛到整个头顶只剩下三根毛在随风飘扬的班主任大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钱文希夸张的一声叹息。

江天浩,“……”

温暖,“…………”

贺渊,“………………”

不出所料,一进话痨办公室,四人就被一阵狠批,“我说贺渊、温暖,你们两个怎么说也是年级第一二名?№§∮,怎么就和钱文希、江天浩两人搅和到一起去了?”

钱文希,“……”

江天浩,“……”

“还有你们两个,别一天到晚自己不想学习,还影响好学生。”话痨指了指身边的钱文希与江天浩。

再一次被点到名的二人,“……”

“老吴啊,这是怎么了?我们班学生又犯了什么事?瞧把你给气的。”

说话间,鲁国斌犹如幽灵般飘了进来,吓得钱文希一个哆嗦。

话痨闻声,十足的恨铁不成钢,“也没什么,就是这几个孩子上课讲小话被我给抓了个现行。”

鲁国斌犀利的眼神在四人身上一一扫过,“老吴,你刚物理连堂完,也挺辛苦的,就别再操心了。放心吧,我会替你好好教育教育这帮孩子的。”

话痨也累了,挥了挥手,直接作罢,“那行吧,我就不管了。”

鲁国斌唇角紧抿,脸部线条绷得极紧,“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都高二了,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你们心里也很清楚。回去了以后,每个人3000字检讨,明早上交。行了,就这样,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