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炉前烤着火的时候,帐篷外起了脚步声,本以为是楼少白回来了,再一听,这脚步声不像。

“站住!”

一个士兵叫道,随即是拉动枪栓的声音。

“哟,有眼无珠啊,连我都认不得,你们少帅的大舅子……”

我听到一个声音,是池孝林。

楼少白和池家人早撕破了脸,现在池孝林也在这里出现,那肯定是经他默许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哥哥,让他进来吧。”

我朝外说道,把罩住自己的斗篷拉得更严实些。

很快,池孝林就进来了。有段时间不见,他的脸更显瘦长,看起来也早没了当初做大少爷时的那种富贵和闲逸。

我包得严严实实的样子仿佛让他吃了一惊,盯着我端详了片刻,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景秋,做哥哥的和你好些时候没见,上次在地宫里连句话都没机会说,这才觑空找过来说下话的。你没怪哥哥吧?”

看起来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其实也并不奇怪,知道的人除了楼少白和通地七,就是池景秋和福妈了。

我略微嗯了一声,说道:“有事吗?”

池孝林撇了下嘴:“看你说的,咱们亲兄妹长久没见,做哥哥的听说你身子不好,这才过来关心下,你倒见外了。”

我心中一动。他和黑衣人应该是一伙的,或许我能从他口中打探出些情况。

“哥,你和楼少白怎么又在一处了?那个黑衣服的老头子是什么人?”

我问道。

“楼少白没告诉你吗?”池孝林的眼睛眨了下,忽然又笑了起来,“也是,这种事,他大概不想让娘们掺和。还是做哥哥的跟你说吧。说来话就长了,先要从吴兰国说起。”

“这地宫据说是吴兰国的开国国君,也是末代国君,请当时的一个奇人异士所造,非常邪门,唯一能开启这地宫之门的就是那片翡翠,而知道开启方法的,也只有国君和那个奇人。国君就把那奇人奉为国师。那奇人却因为建这地宫费尽心血,或说泄露天机遭了天谴,不久就死去。国君为纪念这奇人,就奉他的弟子,也是女儿为国师。吴兰王野心勃勃,那国师虽然是个女人,却天纵英才,助吴兰王四处征伐,所向披靡,一时诸国视吴兰为虎狼,无不畏惧。但是有一次,吴兰王凯旋之时,却带回了一个女人,立那女人为后。国师不满,终于与吴兰王反目为仇,暗中勾结别国来袭,并且潜入地宫,在那片翡翠匙上下了血降。说起来这血降也真他妈的邪门。据说第一个碰触中降的人,断子绝孙,就算生养女儿,长大后也会变得状若厉鬼而死。啧啧,可见那女国师当时对吴兰王是恨到了何等地步……”

池孝林摇头不已,我听得心惊不已,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那个发束金冠的白衣女子的背影。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一阵心惊肉跳,脱口问道。

池孝林说道:“我自然是听大翁说的,哦,大翁就是那个整天阴阳怪气的老头子。据说他就是当年那个造了地宫的奇人同门后人,这才知晓这些秘闻。”说完,他又看我一眼,目光有些怪异,“景秋,上次在地宫之时,出了那种邪门的事,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信。大翁说你就是那个中降之人。说起来你还要谢谢哥哥,要不是我找到楼少白,给他和大翁牵线,你只怕……”

他说到这,啧啧摇头,看起来一幅怜惜我的样子。

“大翁说怎么才能解降?”

我极力平稳住心跳,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翁哪会什么都让我知道。这吴兰地宫很是邪门,楼少白他就算从我手上抢跑了地图,没有能人相助,就算进了地宫又如何,连门都摸不到!他跟咱们虽然有杀父之仇,只是如今既然大家同在一条船上,我也就暂时不计较。哥哥过来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楼少白就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如何开启地宫之门,这才和大翁讲和的,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要不是哥哥我心疼你,想着帮你,光凭他楼少白,妹妹你怎么可能解降?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也就我一个亲哥哥了,你总要记住哥哥的好,万一以后楼少白再对我打什么主意,你也要帮着点我。”

池孝林跟我说这些,大约是心中始终有些忌惮楼少白,怕往后再寻他麻烦,这才在我面前示好,想让我以后多少能帮着些他吧?

大概是怕楼少白回来碰到,池孝林很快就离去了。我独自在帐子里,反复想着他刚才的一番话,心中仿佛堵了块石头,沉坠坠的。

我终于知道楼少白前些时候都在忙什么了。

开启地宫的翡翠匙离奇地融入了我的身体,而大翁知道如何开启地宫之门。楼少白和大翁各有长短,这才相互妥协,有了今天我看见的一幕。我毫不怀疑楼少白渴望我能解降的心愿,这应该也是他和大翁池孝林讲和,最终走到了一起的一个原因吧。只是,这一场完全是因为相互利用而结合的牵手,会如何发展,又能走得多远?

终章 最新更新:2012-01-18 12:01:39

山林里的夜黑得特别快,当风狼嚎般地在帐篷外的山林顶上一阵阵刮过时,楼少白就回来了。

“萧遥,晚上让我陪你吧,我蒙上眼睛。”

他在帘子外说道。没等我回答,我看见他就弯腰进来,眼睛上真的蒙上了一道白绸。

暖炉里刚才被我加了几根炭,现在燃得正旺。他起先和衣躺在我的身畔,大约是觉得热,坐了起来,脱掉了外衣。

他的后背之上,肌理分明,腰间没有一寸多余的赘肉。铜红的炉火映照下,呈现着小麦色的光泽,随了每一个小小动作的肉体紧绷和舒展,都能看到流畅肌肉在跟着起伏运动。

他重新躺了下去,我朝一侧微微地让了下。

“不要离我那么远。”

他的手朝我伸了过来,摸着抓住了我的手,然后牵搭到了他的胸膛之上。

隔了层手套,我仿佛也感觉到了来自他皮肤的那种光滑和温暖。

我不再往里挪了,反而朝他靠了过来,把身体蜷缩起来,像猫一样柔顺地躺在他的身边。

“真乖。萧遥,等明天,你解降了,以后都没事了,也还这么乖,听我的话,听见没?”

他的心情仿佛不错,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他用这样轻松,仿佛带了点玩笑的口气跟我说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听起来却又像是在撒娇。

“好……”

我的喉咙忽然有些被堵住的感觉,低低地应了一声。

不该啊,明天就能摆脱厄运了,现在我难道不该是高兴吗?

“你怎么了?”

他仿佛觉察到了,侧头转向了我,伸手仿佛想扯下蒙住眼睛的白绸,被我轻轻按住了。

“我高兴,只是太高兴了,真的。”

我柔声说道。

他吁了口气,嘴角也浮上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楼少白,地宫到底有什么秘密,我的降头又该怎么破,你知道吗?”我问道。

“那个老头子叫大翁,自称是当年建造了这地宫的奇人后裔。据他说,开启地宫之门的关键就是祭台和你身上的翡翠。明天开启之时,也是为你解降的时刻。他看起来高深莫测,不肯多说什么,我对他不是很放心。但是事到如今,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通地七他们又还没消息,我别无选择,只能信他一次。你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不怕他到时候玩花样……”

他说着,猝然停了下来。

我凝望着他紧绷的下颌,心底里涌出了一团温暖的柔软。以他的为人处事,本来怎么可能会与池孝林等人妥协言欢?

“楼少白,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低声说道。

***

天亮的时候,一行人大约二三十个开始下了通道。大翁带过来的一伙人中,楼少白只放了大翁和池孝林进去,剩下的就都是楼少白的副官带领着的士兵。大翁对此似乎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冷笑了下。倒是池孝林显得有些不放心,频频朝我看了过来。

和前次不同的是,这一回通道两边的的山壁上每隔几十米就有一盏马灯悬挂着,视线看起来好了许多。一行人渐渐下行,终于到了通道的尽头。

祭台还和我前次看到时的一样,静静卧在地坑之中,底座之上原来嵌着的那枚翡翠已经不见了。

“大翁,什么时候为萧遥解降?”

楼少白扶我靠着山壁坐下,自己也坐我身侧,对着大翁说道。

“楼少帅,时辰还没到,你急什么。”

大翁不急不慢地应了一句,看了我一眼,隔着几十步路,我仿佛都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目光中的阴森和诡异。

我心中忽然起了丝不安,全身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又等了片刻,池孝林似乎也有些不耐烦起来,沿着洞壁用一柄铁锤敲拍个不停,趴着附耳细听,嘀咕道:“还真见鬼了,四壁都是厚实厚实的,哪里来的什么地宫,惹毛了老子,再拉一车炸药进来,炸它个四壁大窟窿。”

大翁微微摇头,冷笑了起来:“无知小儿,出言真当可笑。当年我天阁门的始祖造这地宫,可谓是勘破天机,巧夺天工。你要是以为这地宫核心就在洞壁之后,能用炸药炸出,那就大错特错。时辰还没到,等着也无事,我索性多说几句,也好叫你们开开眼界。晋代王质,上山砍柴走进一处石室,观二老翁弈棋,棋局未完,斧柄已经烂了,下山回家,面目全非,原来已历时两代,再去寻找,却茫然不见痕迹。世人只当此为无稽之谈,却哪里知晓天地造化之奇妙。当年我天阁门的始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在此处发现了这如同观弈石室的秘境,这才善加利用,建了吴兰地宫,内中不但存有天下宝藏,更有他记载他毕生精研的天机玄妙。若是不晓得开启的法门,就算把这白龙峰炸空,也休想进入这秘境。只可惜遭逢天谴,这才折寿而终。头顶之上排列着的夜明珠,你当只是为了照明所用?此乃是按着东方七宿苍龙阵所列,等时辰到了,这也是开启地宫的法门。”

“奶奶的……真有这样的神仙密境?等下进入了,要是找到你那始祖留下的秘籍,是不是就能长生不老?”

池孝林满脸震惊,脱口问道。

大翁冷笑:“长生之门真开在你脚下,只怕你都不晓得如何接近。还是搬些金银阿堵物回去的好。”

池孝林被说得面红耳赤,讪讪道:“也是,咱也不想成仙,还是发财来得实在……”

我身边的楼少白面色凝重,看起来半信半疑。我却有些吃惊。

大翁刚才所说,听来离奇不可信,只也未必就不可能。平常我们只能感知三次元空间,只在这普通空间之外,却也未必就不存在另一个人类所无法企及的空间。难道这大翁口中的天阁门始祖,就是发现了进入另外一个空间的入口,这才建出了这地宫核心?

大翁说完话后,就不再开口,只是坐了下来闭目养神。时间一分一秒而过,大约半小时后,他拿出了身边一面罗盘样的东西,凝神观察片刻,突然面色一紧,沉声说道:“时辰已到。可以开始了。”

我一阵紧张,山洞里原本等得正有些不耐烦的人齐齐看向了大翁,楼少白从地上一跃而起,扶着我站了起来。

大翁下了地坑,到了祭坛前。一行人都跟了下去,偌大的地方,鸦雀无声,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他的一双手。我凝神观看,见他双手握住了玉盘的边缘,用力扭转,朝左侧旋转到底。片刻过后,头顶突然响起了一阵机关移动之声,有粉石扑簌簌落下,抬头,见天幕之上嵌着的夜明珠竟然慢慢活动了起来,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从四面朝着中间游滑过来,最后聚集在了原来那颗被毁夜明珠的位置外圈,紧紧想挨,骤然间光华大盛,一道淡淡的光束直直地射到了玉盘的面上,然后反射,投影到了洞壁,洞壁之上慢慢现出一个半圆的光晕,大小形状和那块翡翠一般无二。

整个山洞开始微微颤抖,有沉闷的隆隆声传来,仿佛在看一场激光电影,半圆光晕的一侧洞壁上,慢慢现出了两扇泛了青铜色的大门,门上镂刻着的古老图纹上,绿色的铜锈清晰可辨。

几乎一个人都被震惊了,忘了身边的一切,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仿佛梦幻的一幕。

大翁忽然转头看向我,目光诡异。我一怔之间,他手上已经多了把枪,突然举了起来,朝我扣动了扳机。

这一幕的发生,几乎就在电光火石间。我意识到了,肢体却无法配合,仍是那样站着。

楼少白猛地扑到了我的面前,将我扑到在地。一阵沉闷的子弹入肉之声,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颤。

“楼少白!”

我大叫一声,伸手去摸他后背,抬手之时,见手心已经染了一片殷红的血迹。

“我……没事……”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从地上站了起来。

楼少白的副官惊醒过来,立刻带人举枪围了过来,对准了大翁和池孝林。大翁并无惧色,池孝林的目光却透出了几分惊慌不定,显然事先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意外。

“我让你来,是给她解降,为什么对她开枪?”

楼少白神情狰狞,朝着大翁走了过去,身后,我看见肩胛部位的衣服已经被血迹染成了暗红。

“楼少帅,实话说吧,今日我来,是为开启地宫。你取财宝,我得秘册,两下皆欢。她不得不死。洞壁上的那块半月投影,你看到没,就是开启这地宫之门的锁孔。殍玉能寄存于活体,却不纳死尸。只要她死,立刻就能脱形而出。拿到殍玉嵌入锁孔,地宫之门就立刻开启!年轻人,想想看,门里是集了举国之力的宝藏,有了这些如虎添翼的东西,以少帅你的魄力,他日统领大江南北也不无可能!天下面前,区区一女子算得了什么!”

大翁神色丝毫不惧,只是看着楼少白很笃定地说道。

“我说,给她解降——”

楼少置若罔闻,已经到了大翁的面前,怒目圆睁,拔出腰间的枪,顶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大翁仿佛有些惊讶,飞快瞟我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楼少白,我还以为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这才与你合作。如今看来,还是高估了你!轻重不分,无知竖子!到了这一步,我就实话告诉你。当年下降的女国师,对吴兰王恨之入骨,手法阴毒。不想阴差阳错,吴兰王当年并未开启这地宫,千百年来,殍玉一直在此,如今叫这女子中了。若要解降,此翡翠匙灵力将尽失,变成一块普通死玉,那么这地宫之门就再也无法开启。孰轻孰重,楼少白你是个聪明的人,这样的代价,你难道也愿意付出?我先头之所以不说,就是要替你下这个决心。不想你却这样不识好歹!”

这是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过的最荒唐的一幕,我的命眨眼之间,竟然与地宫里的擎天宝藏划上了等号,此刻在默默地角力。但这却是真的。

我心中一片惨淡,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看向楼少白,对上了他投来的目光。

我的脸被遮挡住,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我不想让我的眼睛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或是乞怜,只是与他对望。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更映衬得浓眉下的一双眼眸漆黑如墨,他定定地望我片刻,我读不懂他的目光。

“楼少白,再娘们下去就没时间了,错过这个辰点,地宫之门就会消失。天幕大珠被毁,走珠机关平衡已失,这洞体不可靠,随时会有坍塌的可能。一旦坍塌,下一回就算取到了殍玉,地宫之门也永世再不会开启!”

大翁回头,看向身后洞壁上开始渐渐消隐的青铜之门,怒吼。

楼少白蓦地回头,死死盯着那扇渐渐消失的青铜门,紧紧捏住的拳头手背上青筋迸出。

“楼少白——”

大翁嘶声力竭,目眦欲裂,却被楼少白的副官和几个士兵紧紧地抓住,挣扎个不停。

池孝林突然疯了般地扑向了青铜门的方向,用力拍打,蓦地回头,我看见他目光狂乱,猛地回头,朝我举起手上的枪。

“砰!”一声,我抖了下,池孝林的后脑像迸溅开了一朵翻飞的血花,整个人朝前,猛地扑在了地上,嘴角咕咕地冒出了鲜血,犹睁的一只眼睛里还盛满了不甘和疯狂。

枪是楼少白开的,他慢慢地放下了举枪的手,神色已是一片平静,只是凝视着那扇已经只剩个模模糊糊轮廓的青铜门。终于,门彻底地消失了,光柱也瞬间熄灭,山洞里死寂一片。

我的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到了地上。

楼少白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微微笑了下。

“大翁,给她解降吧。”

他转向了大翁,说道。

大翁停止了挣扎,脸孔扭曲成一片,充满怨毒地看了我一眼,冷笑了起来:“楼少白,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多少年?现在因为你的妇人之仁毁于一旦。想让我告诉你解降的方法?做梦去吧。这个女人注定要死,死状堪比厉鬼,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