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到一半的车窗带着主人的紧迫,嗖的一下又升了回去。

“?”

刚抬手准备打招呼的谈梨眨了眨眼。

跑车的玻璃纸私密性极好,只隐约能看到里面窸窣了片刻。

然后车窗重新降下来。

一个用车上毛毯之类的物品裹住脑袋,只露出一只眼睛的奇怪生物坐在驾驶座里,尴尬地扶着车门,声音还刻意压得低沉。

“咳咳,上……上车。”

谈梨捶了捶蹲到麻掉的小腿,笑:“你朋友是沙特阿拉伯回来的吧?”

“……”

未等秦隐回答,谈梨的身影已经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绕过跑车,朝马路对面走去了。

女孩的背影浸进夜色里。

她背对着他们,挥了挥胳膊,白皙上那一抹干涸的血痕扎眼,而她全不在意。风带回来的笑声依旧恣意动听。

“改天带你双排啊,大明星。”

秦隐没解释这个误会。

反正他们都当不会再见,所以保持默契,喊着让他二选一的人也没要他任何联系方式。

片刻后,一声油门。

车身驶入长街尽头的光影里。

·

车内。

秦隐单手搭在降下车窗后的车门上,侧颜清冷。

驾驶座里,肖一炀惊魂甫定:“你丫儿也不跟我说你旁边有陌生人啊?这可是赛程期,我瞒着我们战队经理偷偷跑出来接你,要是被人认出来传上网,那我们经理非得弄死我不行。”

秦隐靠在真皮座椅里,没抬眼,淡声道:“你都包成猪头了,你亲生父亲也认不出来,干爹更不行。”

肖一炀自豪:“那还不是多亏我反应快——去去去!谁是我干爹,再说了,我这么英俊潇洒的就算再伪装,怎么可能跟猪头有联系?”

秦隐冷淡轻嗤。

肖一炀还想追究,却突然想起来:“哎等等,差点忘了,刚刚车外边那个小妹妹是谁?”

“不认识。”

“不认识也就是今天刚认识,可以啊Lai神,你这刚退役第一天,就准备让你那九亿少女粉梦碎召唤师峡谷,太残忍了吧?”肖一炀幸灾乐祸。

秦隐阖上眼,懒得理他。

肖一炀和秦隐从小认识,对秦隐脾性习以为常。说起来LOL这个坑当初也是肖一炀把秦隐带进来的。

为此,他已经三年没敢迈秦家的三进大门了。

车里安静了会儿,肖一炀慢慢回过味来:“我刚刚第一面看得匆忙,后来又挡了眼睛没瞄清,不过刚刚那小妹妹怎么给我感觉那么像你一个女粉呢。”

秦隐一动未动:“我有女粉么。”

肖一炀:“……”

肖一炀咬牙切齿地笑:“中国赛区里还有比你丫儿女粉更多的吗?早知道我也跟官方申请特殊保密了,那说不定我女粉也能多涨点。”

“你没女粉不怪丑,怪菜。”

“…滚滚滚!”

秦隐阖着眼,嗤笑了声。

从后视镜里瞥见这一笑,肖一炀噎了下,半晌才悻悻道:“算了,你这张脸自觉戴口罩就挺好。要不然国内赛区的女粉还不得被你包圆儿了。”

秦隐没回应。

肖一炀习以为常。

玩电竞的少年们多数都在20左右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谈起异性就兴奋的躁动期,犯起幼稚来没少比较一下谁的女粉多谁的女粉少。

偏他身旁坐着这个不同。

作为中国赛区第一人,Liar在这方面无论实力或者长相都有绝对话语权,但从来对女粉话题不感冒。

他在ZXN战队当核心指挥那段时间,私下里也没人敢跟他开这种玩笑。

久而久之,Liar这“电竞圈第一性冷淡”的名号就不胫而走。

直到“电竞渣男”称号横空出世,取而代之。

想到这,肖一炀憋住笑,清了清嗓子,主动转走话题:“你今晚怎么回事,不是你家里派车来接你吗?干嘛又折腾我?”

秦隐皱了下眉:“我妈记仇。”

肖一炀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这我当然知道啊。怎么,车没来?”

“来了,行李物品全部搬空。秦家里我能联系到的人,一起把我拉黑了。”

肖一炀:“噗,这还真是她的手笔。”

忍着幸灾乐祸的本能,肖一炀把秦隐送到F市郊区的一处别墅。

秦隐推开车门,长腿已经迈到车外。

然后他单手扶着车门,停住了。

肖一炀愣了下,回过神来十分感动:“很长时间没见我舍不得了是吗?没关系,我不嫌你肉麻,抱——”

秦隐扣着车门,冷淡回眸。

“你之前说,她像哪个女粉?”

肖一炀:“…………?”

第3章

空气凝滞数秒。

肖一炀慢吞吞抬起手,转回头去一边掏耳朵,一边自言自语:“我这两天是不是熬夜熬得太厉害了,怎么还幻听了呢?”

“你没幻听。”

秦隐扶着车门,沉默后,他轻嗤了声:“算了。当我没问。”

秦隐侧身下车。

肖一炀急了:“哎,别介啊!哥哥哥,我错了哥,你快跟我说说,今天那小妹妹真跟你熟啊?”

“……”

秦隐不搭理他,合上车门就要转身。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没兴趣了。”

“…你特么活该单身!”肖一炀没好气道,“你那九亿少女粉我又不可能都记得,有印象的只有闹出圈那个。”

秦隐停住,侧回身:“出什么圈?”

“你又有兴趣了啊?”

怕惹毛这个狗男人,肖一炀快速回了句嘴就立刻接茬。

“还能出什么圈,就当时你们战队那个入队周年纪念日活动,周土豪榜第一名能提个要求——人家在你直播间给你壕刷了一个周的火箭,点名要你告白,结果你一句‘玩梦魇去,梦里什么都有’给人打发了啊。”

空气沉默之后。

秦隐撩起眼,实话实说:“没印象。”

肖一炀冷笑了声:“你当时一句话把人送上热搜尾巴,小姑娘被玩梗玩了两年呢,你这个丧良心的竟然忘了?”

“……”

秦隐眼前又晃过那副画面。

在深夜长街,孤零零的路灯下,那个便利店里张扬得肆无忌惮的女孩突然崩溃,抱着膝盖蹲到地上,哭得声哑绝望。

“…不过那女孩也厉害的,”肖一炀突然的笑,拉回秦隐的神思,“毕竟自带粉丝的女主播,人家转头就回赠了你一波狠的。”

秦隐抬眼:“主播?”

肖一炀幸灾乐祸:“对。这你也不知道啊?你那个都已经名扬海外了的‘电竞渣男’的外号,就是那件事后,她在自己直播间里给你取的啊!”

“……?”

【狗渣男。】

耳边回响。

秦隐轻眯了下眼。

几秒前心底罕见地生出一点的负罪感,在这一刻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怎么样,你对她有印象没,那小妹妹到底是不是她啊?”肖一炀停下笑,问。

“不知道。”秦隐淡漠地答。

“我也只是看着有点像,毕竟那样的发色,还能撑得起来的,恐怕真没几个小姑娘。”

“嗯。”

“咦?你这是承认她好看了?”

“……”

秦隐瞥过去,一个“你无不无聊”的冷淡眼神。

肖一炀憋住笑:“行了不跟你扯了,你这种性冷淡,谁还指望你动心吗?问你正事。”

“你会有什么正事。”

“少小瞧我,怎么说我也是WWW的当家选手。”

秦隐淡声问:“当哪个家,饮水机旁边那个?”

“滚滚滚。”肖一炀气得想拿眼神刀他。“我就替我们经理问一句,你……真不回去了啊?”

空气一寂。

肖一炀在这沉默里憋了会儿,又道:“我们经理前几天就跟我打听,问你是不是在ZXN受什么委屈了,还表示热烈欢迎你来我们队呢。”

秦隐眼皮抬了抬:“去你们队做什么?”

肖一炀被那眼神刺激到,炸毛:“干嘛,看不起我们队啊?我们虽然还没拿过S赛冠军,但怎么说也是赛区里的一流强队了吧。LPL赛区第一辅助Sheng可还在我们队呢。”

“别敏感。”秦隐唇角轻挑了下。

肖一炀斜他:“那你什么意思?”

“我去了,你们队打野怎么办?”

肖一炀:“……”

肖一炀磨了磨牙:“你丫儿还有脸提,跟你们战队打了几回友谊赛后,我们打野小哥哥都他妈快叫你吓得野区PTSD了!”

秦隐垂眸,神色淡淡的,似笑而非:“从路人局里拔起来的新人想要跟上职业节奏,本来就需要练习。”

“你那是练习吗?你那叫炼狱。”

“随便。”

秦隐似乎没了再聊的兴致。

肖一炀追问:“真不回去啊?我们经理知道情况,可都舍得为你豁出一个替补席了。”

“不回。”

男人的声音低沉懒散的,在夜色里慢慢荡回来。

肖一炀从座位上站起来,扶着车门,不死心地喊:“为什么啊?”

“没为什么。”

肖一炀张口,还想说话。

那人最后一句话声传回来,缱绻着夜风里的凉意:“答应过的。原则而已。”

“……”

等人影进了别墅,肖一炀才遗憾坐回去。

他发动起车,不甘心地嘀咕:“原则原则原则,就知道原则……也不知道秦家是拿多少清规戒律,才养出这么一位活祖宗的。”

再遗憾不满,肖一炀也只能压回去。他认识秦隐十几年,深知一点——

秦隐决定好的事情,就没谁能动摇过。

·

那晚回学校后,谈梨自闭了将近一周——

网络信号全断,手机关机,每天规整得很,严格保持着早上七点走晚上九点回的规律,把自己浸泡在F大图书馆那知识的海洋里。

一周过去,谈梨感觉自己的思想境界都得到了升华。

除了那头扎成马尾的长卷发还是乳白色的,使得在校园里回头率100%外,谈梨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这第一学府的气质如此浑然一体。

所以等谈梨再次回归网络,登录上XT平台的账号时,她后台的私信箱里早就快被挤爆了。

多数都是粉丝来信,质疑或者询问,关于她那天宣布停播的事情。

个别几份,直接来自XT平台官方。

毕竟是签约主播,【梨子】这个ID无论在国服排位还是在XT平台上都不是无名之辈,“停播”豪言放得轻松,想贯彻到底却不容易。

再加上因为圈里玩梗的Liar第一女粉身份,她被直接挂钩Liar退役事件。这场风波一日不消,她那“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事迹就一日不会平息。

迅速划过一片私信,谈梨没看见什么想搭理的,她刚准备退出时,光标却停在了其中一条上。

谈梨左手慢慢托起脸腮,鼠标左键被轻轻一敲,她点进去。

【梨子,那天陪你排位登顶的辅助操作好可怕哦。然后我刚好认识WWW战队那边的工作人员,听他们内部说,那是Sheng神的私人小号,真的假的啊?】

看完私信,谈梨指尖在额角轻敲了下。她放弃了先和XT平台谈解约的想法,拿出手机。

刚开机,通话和信息之类的程序上,已经无数个红色的数字提醒冒出来。

谈梨没理。

她打开通讯录,快速拨出一个号码去。

几秒后,电话接通。

“梨子?”对面一个温和声音。

谈梨:“笙哥,我看平台私信里有人问起,你们战队里知道你小号的事情了?”

“嗯。”

谈梨皱了下眉,她无意识地伸手,摸到桌上的压片糖盒子。

金属盒凉冰冰的,让谈梨意识一醒,她轻吁了口气:“对不起,是我那天太冲动,没有考虑好后果,拖累你了。”

“没关系。”盛笙玩笑,“我是为了上分。”

“那你们队里有什么反应吗?”

“本来是该有的。”

“本来?”

谈梨意外于盛笙的这个用词。

现实显然是没有。这件事发生在赛程期,虽说可大可小,但战队里毫无反应似乎也不太科学。

谈梨正想问,就听电话里那个温柔声音笑起来,似乎在对旁边的人说话:“还差372组就完成了,加油。”

一个陌生又仿佛有点熟悉的惨叫声隐约响起:“我死了我死了我要死了,这种训练做500组还不如让我跪死在基地门口!”

“谁让你在赛程期偷偷跑出去?”

“我那是、是……”

“是什么?”

“是不能说的秘密啊呜呜呜说了会被人灭口的。”

“嗯,那你就不能怪经理罚你了。”盛笙又笑。

“盛哥你不能这么残忍,我可是替你顶雷了,怎么连你也嘲笑我!”

“那,谢谢?”

“…………”

另一个人大约是被气死在电话那头了。

谈梨听完,已经大概了解全过程,她扬起毫无同理心的灿烂笑容:“赛程期偷偷溜出基地,难怪被抓典型,是你们战队那个新人打野吗?”

“不是。”盛笙的电话里,惨叫声淡出背景音,“是中单,Yiy。”

“Yiy?”谈梨搜寻记忆后,自然脱口,“啊,就是联盟里唯一和Liar关系不错的那个——”

话声戛然一停。

一两秒后,谈梨遗憾地叹了声气:“知识的汪洋大海竟然都洗涤不去这个狗男人在我心中的一席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