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老娘舅!”顾璃甩开她的手,“你跟杨谦南在一起之后嘴越来越刁了,都是跟他学的!”

“以后不会了。”温凛淡淡说,“我们分手了。”

顾璃眼眶里含着一包泪,血丝纵横地瞪大,怪吓人。

“…今天是国际分手日吗?”

刚才当街吵架的脸丢大了,顾璃一路上都强装不在意,说说笑笑的,好像这样能挽回一点面子。温凛也就陪着她演,她说什么她都嗯一声,说是啊,对呀。

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回到宿舍,两人各自去洗漱,谁也不愿意说话。

躺在床上,累得好像会昏死过去。

温凛半梦半醒,一直无法进入深度睡眠,深夜里清醒过来,听见顾璃的床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谁也没有入睡。

所以说,演给谁看呢。

夜半三分,自己心里最清楚,爱着什么人。

温凛从前一直不明白,顾璃明明那么喜欢程诚,为什么总是狠不下心拒绝旁人的追求。

因为那些人都太好了,太优秀,太合适她那个阶层出身的,学历品貌拿得出手的女孩子。她或许觉得自己喜欢程诚,是喜欢亏了。而且他也未必会待她永远这么好,所以她暗自给自己留几条后路,心想我就这么备着,我又不真跨上去。

用顾璃自己后来的话说——“我就是那种二十出头,什么也不会,成天觉得自己应该学聪明点儿的小姑娘。”

可是剖开心肺翻出血肉,她还是最爱他。

温凛听着这啜泣声入睡,如睡在滴滴答答的檐边。她在心里暗自地想,这世上果真有一种爱情,是你一边看不起一个人,一边深爱着他的。

那一年她二十出头,第一次怀疑,也许根本没有爱情这回事。

这世上最长远的爱,或许只是迷恋。

*

进入二十一世纪,城市的四季已经不那么分明。

北京的秋天很短,好像一下就转凉。

温凛回忆他们的这场架,竟然想不起对错,满脑子都是他毫不犹豫关上车门的那声砰响。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剥皮抽筋,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她承认他所有的羞辱,承认自己从来不纯粹。以前他半遮半掩,她还能心照不宣地陪他玩恩爱游戏,如今他将这些都明晃晃祭在了台面上,从此之后,她还能坦然地管这段关系叫作恋爱吗?

她整整思忖了半个月。

学校提前供暖,进入十一月,宿管中心就发布通知,说要挨间宿舍试暖气。温凛就在这忙碌的秋末做成了件大事,拿下了品牌竞标。

那场竞标会由对方市场部的人主持,她压根没见到饭局上那位身居高位的老总。市场部的负责人夸她年少有为,温凛和她握手,也不知这恭维究竟是她自己挣来的,还是杨谦南的功劳。

这里头的因果搅成一锅糊粥,说不清道不明,就像他俩乱成一团绒线的关系。

只有一件事情非常明晰——

事情成了,她得请绪康白吃饭。

北京每个季节总有几场妖风,平地而起,吹得门帘噗噗响。

温凛挑的地方在一条僻静的胡同,招牌暗藏,是一位日本职业料理人在京城开的怀石料理。店面灯光幽暗,掀开两道深蓝色和风门帘,才能见到开放式的厨台。店主正在准备鲷鱼刺身,用日语轻声向客人打招呼。

店里只有四五张桌子,用屏风和榻榻米隔出独立的空间,预约一顿晚饭至少得提前一两个月。

绪康白一坐下就感慨:“偷情胜地啊温总,敬你一杯。”

清酒是上好的獭祭。

温凛抿了一小口,冲他蹙眉,“你才偷情。我现在是单身。”

绪康白呆住:“你认真的?”

店主上了餐前汤,就地取材,用安康鱼配银杏,梅心一点,淡雅别致。

温凛拨弄着那一点红梅,说:“怎么,我活该和他绑一辈子吗?”

“话不能这么说。”绪康白轻拭了唇,坐正了些,好像要教育她,“身为朋友,你怎么选择我都是支持的。”

温凛忍俊不禁:“你这官腔打得可真流利。”

“我话还没说完。”绪康白接着道,“身为你的投资人,我觉得你不太明智。”

温凛眉头都皱紧了,不顾礼仪地用筷尖戳他:“你什么意思啊?”

绪康白躲开,轻声笑道:“别生气啊。我又没让你巴结他。”

“这还叫不巴结?”

“唉,巴结就巴结吧。”绪康白一本正经,毫不讳言,“讲真的,你牺牲一小下,福泽整个公司。我听说杨谦南连他叔叔都搬出来帮你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

温凛心说是啊,可是我们就是闹崩了,你说怎么办吧。

绪康白劝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懂的吧?”

温凛微微点头,说懂。

他是在劝她惜福。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绪康白啧啧两声,感叹:“当初觉得你厉害,没想到你这么能耐,连杨谦南都搞得定。”

温凛忍不住打碎他的美梦:“你别太高看我。我像是能甩他两次的人吗?”

绪康白也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哦,他甩的她。

到底是欢场,翻云覆雨,瞬息万变,这也不能怪温凛。

他于是一边吃着日料,一边食之无味地想,连叔叔都肯为她搬出来,结果第二天说甩就甩,杨谦南也是个奇人。

绪康白不死心,吃完饭忍不住又把话题扯回去:“所以你们最近真没联系了?”

“没了。他把我号码拒听了。”

“做这么狠?”

可反而是这样,越让他觉得不合常理。

像他熟悉的这帮人,和女人断了通常是厌了,但也不至于拉黑。就这么静静在通讯录里躺着呗,哪天重逢旧情复炽,来几发回头炮也不是不可。

犯得着拒听?

绪康白经过推理,给自己慢斟一杯酒,斜眸说道:“我觉得你俩有戏。”

温凛笑了:“你就这么希望我找他和好?”

“你自己不想?”他反问。

“想啊。”温凛大方承认,把一杯清酒仰头饮尽,壮了壮胆子,瞄向他放在桌上的手机,“要不你帮我打个电话吧。”

绪康白手一抖:“…你哪想不开,让我打?”

“你打不打?之前还说是合作好伙伴呢,打个电话都不敢?”

绪康白把酒壶平平稳稳搁在桌上,陷入犹豫。

温凛说:“说这话你们可能都不信,但我是真的喜欢杨谦南。你们可能觉得他全身都是好处,一开始我也是这样,可我这人真的不贪心的,现在这些已经是我想得到的所有东西。我把好处都拿全了,是时候该抽身了,却还是狠不下心离开他。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呢?”

或许在旁人眼里,杨谦南待她恩宠甚隆。

可在她眼里,他的感情就这么浅薄,油都泼不大,更经不起水浇。

她用水浇过了,浇灭了,才发现她端起的那盆水,是她本不该怀揣的奢望。

“我现在纯粹想犯傻。”她把绪康白的手机拿起来,抵抵他胳膊,说:“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绪康白叹息一声接过去,“你这是要女娲补天啊。”

——“行吧。窟窿我帮你捅,补天你自己来。”

杨谦南接到这电话的时候,正在和钱东霆一起泡药浴。

钱东霆最近为看块地皮,接触了两个朋友介绍的风水先生,忽悠起人来不要命,说他连月多灾,要泡桑寄生除煞。他就紧锣密鼓,在四环那头的场子里开展了这个项目。

杨谦南边泡边想打人:“这俩风水先生哪儿来的,这你都信?”

“信了也没什么错啊。你瞧瞧你,这个月不就犯煞么?”

“我犯什么了?”

钱东霆但笑不言。傅筹他们那一圈全听说了,杨谦南把他叔叔那尊大佛搬出去,佛光普照,把人给照跑了,一时间沦为笑柄。他幸灾乐祸,说:“反正我这免费,借你泡个两天。”

杨谦南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

要说多在意,那也没有。早就说过,他真不是什么爱踢钢板的人。缘分尽了就尽了,他就是郁闷,小姑娘太没良心,世所罕见。

钱东霆喊了两个技师,边泡边给按着,说帮他顺淤气。

女技师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手法那叫一个轻柔。这哪叫按摩,分明是在乱摸。

末了人还正儿八经,一脸严肃地问他:“您需不需要生殖系统保健?”

杨谦南瞟了眼钱东霆。就不能指望这人能做什么正经生意。

还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能推荐你开展生殖系统保健?

都他妈是忽悠。

他给气笑了,把身上那只小手给拎起来,搁手心里搓了搓,“来给说说。这句话培训了多久?讲得这一本正经的。”

也是凑巧,电话就这时候来的。

看那来电显示,他差点没接。

然而这药浴实在是太他娘傻缺。

他非但接了,还果真去了。

店门早关了。

杨谦南沿着胡同蜿蜒向里,黑灯瞎火,妖风阵阵,他都觉得犯憷。

那地方实在不好找,他走着走着就给走过了,回头一看才发现温凛像只鬼一样靠在一块缺角,眼睁睁看他过去也不吱一声。

杨谦南鬼使神差地回头,月光映着她苍白的脸,要不是有那颗痣,能把他吓背过去。

“你杵这儿作甚?”

温凛细细地说:“脚崴了。”

能耐啊,吃个饭能把脚吃崴。杨谦南讥讽,“人也哑巴了?”

温凛假装没听见,往巷子深处望一眼,说:“你去哪啊,这里头没路了。”

杨谦南嘲弄地笑:“你说谁没路?我瞧这里头四通八达的,哪儿没路?”

“我没路。行了吗…杨谦南,我脚真崴了。我出来的时候门槛上绊了一跤,摔挺狠的。”温凛把毛衣裙撩起来,深色的厚袜粘连在膝盖上,她咬着牙小心掀开,那里一大片深色,也不知是水还是血迹。

反正夜色下也分辨不清。

杨谦南忍着没细瞧,风轻云淡一转身:“关我什么事儿啊。”他真吃饱了撑的,大半夜来陪她玩胡同探险。

温凛一瘸一拐扑上去,扣紧了他的腰。

风将他的外套鼓起来,灌满了凉气。她这么一抱一扣,踏踏实实,无人不眷恋。

温凛被吹得有点感冒,嗓音似月色般低迷:“你不是说你吃醋么?现在不吃了?都骗我的?”

杨谦南轻佻地一挑嘴角:“我醋是怎么吃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她凛然无畏,小心地张开手臂,说:“那你背我回去。背我回去,你要怎样都随你。”

杨谦南看着她虔诚讨好的小模样,心里暗嘲,到底不过是个小姑娘。他斜觑了她一眼,把人打横往外抱。车就停在不远处,他开了一半,路窄难走,就停在中央。杨谦南把人扔上车后座,扒了那双袜子检查。

她膝盖上光溜溜的,连个乌青块都没。

他掌心罩上去,双眸眯起:“心机挺深啊,小凛凛?”

行迹败露,她并起两个膝盖,赧然地掩饰。

杨谦南把它俩分开,倾身咬住她耳垂,寒声道:“别走了,就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①“男游九郡…”一段,出自元代杂剧《墙头马上》

啊,我们凛啊,她还小,还在长大。

——

我真不是故意卡这儿的。

这是双更的量啦,谜之正好写到这儿…

昨天的评论区好感动!

就差一口气啦,求保持!祝我早日恢复中国国籍…

第32章

大风呼啸着拍上车窗, 路面上唯有一只橘猫形色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