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杨谦南的时候,他把房卡搭在手心里,瞥了温凛一眼,迟迟没动作。叶骞到这儿就停了,在温凛面前煽风点火:“来嘛嫂子,出来玩儿,放开点!”旁边一男人添盐着醋,眼里映着心照不宣的笑:“就睡一晚。我们也不会做什么,是吧?”

嘴上说不会做什么,重音却故意落在“睡一晚”。

温凛观察杨谦南的眼神。他存心逗弄她的时候,眼睫会低垂半拢,援弓半引似地,非要她如猎物般惶惶不安才肯罢休。杨谦南喝到微醺,撑着头欣赏她这茫然等待的表情,就是不把卡收回去。

应朝禹远远地坐在主桌上,磕杯子催叶骞:“行了你!往下收!谦南哥跟咱们现在不是一窝的了!”

杨谦南淡淡然说一声“是么”,拇指翘了翘手里的卡片。

众人的目光聚焦到温凛身上,她静静地直视杨谦南,好像在和他对峙。他俯身在她耳边问:“想不想玩儿?”

杨谦南作恶欲渐起,把卡片边缘悬在酒杯上空,兴味盎然的看着温凛。起哄声也在此处达到了巅峰——“来都来了,一块儿玩玩嘛?”

温凛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那股熟悉的塑料味令她作呕。她隐忍地别开脸,一时没有说话。

杨谦南扶着她腰际,醉醺醺地诱哄:“是不是心动了,嗯?”

她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抽走那张卡,叮当一声投进杯底。温凛好像终于融入了这座声色欢场,抚平了裙子端坐起来,用释然的语气说:“来都来了,玩一次吧。”

哄闹的酒吧似乎寂静了一瞬,接着迸发出欢呼和掌声。

她趁那一瞬听清船上放的音乐,其实是舒缓的蓝调。

杨谦南眸色沉沉地转瞥向酒杯,眼前景象如隔云端——他们各怀着鄙陋心思,给温凛鼓掌,推她上前,说要让嫂子第一个抽。闹哄哄的人群像一盘蜂蚁,像她背后长出的两根黑色翅翼,轻轻一扇,将她带至酒台中央。

温凛伸出手腕去抽的时候,转身看了他一眼。

杨谦南身后是一扇窗。望出去,溶溶月色在湖面上倾洒一道道波棱,一座又一座青山沉在水中。他醉后的眼睑微敛,并没有在看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天生显得寡冷。或许他不知道,他总是漠然时分最出尘。

景色好到令人心如刀绞。

杨谦南低笑了一声,没有阻止。

某一瞬间他其实后悔过,想要扣住那双雪白的腕子,将她带离这里。就像那年他在茫茫雪地里,包住她通红的手说,“那种地方你不要去。”

当年是十足的漫不经心,连句子里体贴都是他漫不经心的装饰品。

如今却没法坦然自若地说出这样的话。

他觉得自己远没有这么玩不起。

只不过是稍一犹豫,温凛已经回过了头,抽出一张白色卡片。

她按在台子上故作神秘,粘着几十对眼珠子,把卡片推到杨谦南面前,说:“让他来看吧。”

温凛抬头看着他,柔柔一笑:“我也不知道哪张是谁的。你来帮我看。”

语气天生带着依赖,好像还是那个没有他就找不到路的小姑娘。

可是昏暗光线下,那一袭黑色长裙仿佛要融进深不见底的水波里。她托着下巴俯身,黑色绸面挤出一道深邃的V字,纤瘦的手里虚拢着一只酒杯,金色的酒液在她手心微微摇晃,好像在耐心期待游戏的继续。

他风轻云淡地在她耳边笑,好似情人间的呵痒:“想抽到谁?我帮你翻。”

温凛笑着躲开,下巴一抬:“讲不定是你呢。”

“哪那么容易?”

杨谦南单手翻开——毫无悬念,这不是他的那一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大修了一遍,下一章是彻底重写,目测12点能写完不错了。

已经买过的不用再买,不必担心。

就问你们这个发展是不是比分手好看→_→(说不是的都被我打死了。)

第37章

温凛本来抽中了叶骞。不知被他用了什么法子, 把这颗雷调包给了应朝禹,说是他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来收拾。

于是漫漫长夜,应朝禹和温凛两个人关在房间里, 面面相觑。

应朝禹对她这种行为表示愤慨:“凛妹妹, 你这是坏我好事,知道吗?”

温凛背倚着门, 坐在地上, 侧个脑袋说笑:“那我们做点什么?”

应朝禹瞟了眼隔壁的墙。一墙之隔住着杨谦南,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造次。

温凛面前是透明的窗,大片玻璃映出水上的景象。

黑夜沁出蓝色, 蓝色的湖面黑得像墨。他们这艘船通体亮灯, 漂泊在宽阔的水面上。

温凛从口袋里翻出她仅有的行李——一盒火柴,在当地小卖店买的, 火柴盒上有红蓝交织的傣族图案。她在暗红摩擦带上划亮一根,给自己点燃一根烟。

二氧化硫焦臭的气味在船舱内异样刺鼻,应朝禹指了指她头顶的禁烟标识。

温凛虚弱地阖上眼睛, 伸出一根手指, 说:“就一根。”

她起来微微推开窗,以免触发烟雾报警器。

船上的窗都推不到底,隙开一条缝就卡在半中央。夜风将她的裙摆如纱雾般吹起, 应朝禹觉得她像圣经里被囚禁的若瑟——

他笃信天主,却经受诱惑。

他不受诱惑所驱,却蒙冤屈入狱。

他守在冰冷的监牢, 却始终留着那份笃信。

一股烟雾腾散,将船灯都镀得迷蒙,她仿佛要消失在这片黑夜里。

应朝禹按捺不住,说:“要不我去找谦南哥换回来吧。他那边是Amy,我看她还不错。”

温凛总分不清那些大同小异的英文名,印象里叫Amy的有好几个。

应朝禹煞有介事地给她普及:“这个Amy不是上次那个Amy。这个特别有意思。”

温凛笑:“长得都差不多,有意思在哪?”

“那是你没接触过。”应朝禹唉了一声说跟你形容不来,“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那种美女系列游戏?”

“什么?”

“就是美女赛车,美女斗地主,美女泡泡龙,美女俄罗斯方块…左边一个游戏框,右边一个大波美女,积分打上去就给你脱衣服那种?”

这一听就是他小时候才玩的游戏。

温凛长长地吐了口烟,眼睛无意识地上瞟:“…玩过。”

“这就对了。”应朝禹一击掌,说,“Amy超有意思的,有天我和叶骞在夜店玩儿,她在舞台上面跳舞。叶骞说她身材不错,就喊她下来喝一杯,问她跳不跳脱衣舞…”

温凛双手交叉,皱眉:“打住。”

这也一听就是他才会觉得有意思。

“唉我们肯定是开玩笑的嘛,你听我说完!”应朝禹兴高采烈地笑,“没想到她在手机上下了个俄罗斯方块app,让我俩轮流打,给三分钟,消一屏她就脱一件。”

温凛无言以对,掩饰性地抿住烟嘴。

“那他妈可难了!你试试看,脱到最后一件的时候,那方块掉得跟下冰雹一样,你眼睛是往她身上瞥还是盯着手机啊?盯不过来啊——”

温凛终于猛咳一声,笑了出来。

应朝禹正说得绘声绘色,一边帮她拍背:“哎唷你没事吧?”

“没事——”她一张嘴,又忍不住笑,自然咳得更大声。

温凛很少这样大笑,秀致的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弯,眼眶又酸又湿润,分不清是因为咳得太猛,还是笑出了眼泪。

连应朝禹都被她的模样感染,边笑边悻悻地说:“也…没这么好笑吧?”

船上的隔音没那么好,他俩这一连串笑声清晰地传到了隔壁。

凌晨一点,服务生推着车刚走,挨间送完当夜的最后一拨酒。杨谦南听服务生敲隔壁的门,久久敲不开。那两人不知在做什么,打打闹闹笑个不停。

Amy被这声音鼓舞,兴致勃勃地跪上床,说:“不如我们也来玩游戏?”

杨谦南给自己倒着酒,对“游戏”的印象还停留在半小时前,他把温凛送到应朝禹的房门口,她双臂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莫名安抚他,说:“只是游戏。”

好像只是稀松平常,将她送到宿舍楼下,分道扬镳前三分依恋,一分不舍。

他抿了一口酒,神态自若地问:“什么游戏?”

Amy眼睛亮闪闪,娴熟地开问:“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美女俄罗斯方块?”

这游戏名太过幼稚。

杨谦南淡淡说:“没有。”

这是Amy跳舞历史上罕见的失败,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他们只能面对面,沉默地喝酒。

喝完一瓶,他有些醉了,意识含混不清。

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敲响的隔壁房门。

应朝禹接到他的短信,应声来开门。那时温凛已经睡着了。

她好像完全不会认床,无论在哪,无论身下是卧榻还是茅草,总能安详入睡。

杨谦南见她这一副睡容,恶向胆边生,扯了她一根肩带,低头吻她。温凛陡然惊醒,下意识地挣扎,才发觉是他。应朝禹不知何时被他支走了。

她睡得早,灯没有开。黑暗里只闻得到他一身酒气,埋首在她肩窝:“想不想我?”

温凛推了推他,说累。

杨谦南冷笑一声:“哪里累?上面累还是下面累?”

她起床气发作,皱眉把人推开:“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杨谦南跌在床沿,仰躺着平复心绪,冷冷将她揪起来:“我怎么说话?太粗俗了,对你不温柔,没逗你高兴,是么?”

他一一悉数,末了寒声道:“温凛,说实话,抽中人家的时候挺乐意的吧?”

温凛将梦将醒,发丝散乱,终于在这一句清醒了过来,把头发都往后拨,露出沁着冷汗的额头。她长出一口气,坐起身来:“你到底想干嘛?”

“没干嘛。来见见我的小白眼狼。”杨谦南也清醒了几分,吊儿郎当地躺回去,嘴角泛起一抹讥笑,指尖在她发丝间缱绻勾缠,“玩得开心么,嗯?”

她身上一共就那么一条吊带,他刚刚剥了一半。

杨谦南手指有意无意地拨上去,轻刮她胸前的皮肤。

温凛脸色苍白,扯散胸前的两颗暗扣,“你想做就做吧,不用说那么多。”

“我这么不体贴?”他笑意更盛,指尖暧昧地流连,轻佻地吻她,“累了就睡。用不用我帮你穿回来?”

温凛忽然觉得了无生趣,淡淡地笑了一声,说:“杨谦南你别演戏了,你什么时候管过我?我第一次给你的时候,痛得快死了,你心疼过一下么?”

她本以为自己很平静,然而盯着他不过几秒,眼泪居然啪嗒两下砸在被面上。

那好像是她身体里积蓄已久的,几乎不用情绪推动,就自行跌落。

温凛觉得窝囊,迅速抄起被子,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沉默的背影。

她重新闭上了眼,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连抽泣的动作都没有。被角上那一块湿渍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杨谦南竟呆住了。

如今再回想,他也觉得当时玩得过了点。

但他从来不觉得多歉疚。至少在当时,他觉得他能给她的,足够她回报这么多。她处心积虑准备那一桌玫瑰珍馐引诱他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结果?

你情我愿的事,何必矫情分个对错。

杨谦南心生一股没来由的焦躁,干巴巴地说:“此一时彼一时。懂这个道理吗,凛凛?”

温凛好似已经打算入睡,冷淡道:“我懂。”

此一时和彼一时,又有多少区别?

她明明已经不想追究了。

今生无限苍凉夜,她都认的。他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徒劳的道理,平添她心头的怨愤呢。

但情热的氛围终究是冷却了。

杨谦南在酒精的驱使下,慢吞吞地躺下来,拥住她,脑海里一片混沌。

他也不清楚自己今晚刻意闹这一场是为什么。

脑子迟钝地转,他抱住她的动作很小心,生怕她拒绝似的。直到安然拥紧,他才放任自己被倦意侵蚀。然而倦意头一回这样脆弱,夜深突然听见她压抑地一声吸气,他的意识全都明明白白地钻了回来。每一根神经都在留意她的呼吸,分辨不清那究竟是呼吸不畅,还是在哭。

杨谦南潜意识里去寻她的手指,紧紧扣进去。

温凛食指轻轻弹动了下,原来也未睡着。

阒寂间,他莫名地耿耿于怀,在她耳边轻声问:“真那么痛?”

他们彼此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她想他无法了解,那种复杂的恐惧、耻辱、自我厌恶感的交织。

疼痛在其中反而是最次。

当时心里或许只有些微奢望。可是他在她最相信好运的时候,给了她残忍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