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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划着,“就在我脚旁边。还有一次被中介骗了,从二房东手里租了房子,在一个下雨天被真正的房东给赶出来了… …哎,不过现在还好,我现在就住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就在思南路上,一个小公寓,条件不错,房租有点贵,但是方便舒服。”

第四章(3)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欧先生耳朵一直在听,眼睛却看着外面,好像对我说的那些根本就毫无兴趣似的。

“您还没认出来我,”我说,“我一点都不意外,这太正常了,您每天得看多少文章,写多少东西,策划多少大事儿呢,记不起来我是应该的。但是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受您恩惠的。没有您,我不可能在上海坚持下来。最狼狈,最艰难的时候,我都跟自己说,想一想欧先生,想一想他之前对你说的话,想一想他对你的判断和希望,你一定不能放弃。”我慢慢地说,一字一句都用了力气。

“你是我教过的学生吗?”他终于回头看看我了。

“您在上海外院教过书吗?”

“复旦。”

“我就是去复旦的食堂吃过饭。”我说。

“别卖关子了,”他仔细打量我之后,那个被惯坏的,不耐烦的劲头又上来了,“我从来不轻易帮别人的,人情我都记在账上,我可不认识你,你到底是哪一个呀?”

夜色渐深,开始有客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我掂量着手里拿到的名片,今天收获颇丰,足够我好好经营一下,寻找新的客源,欧锦江先生不耐烦了,我肚子里面还咕咕叫呢,我得离开这个工作场合,去个熟悉的小馆子吃点热乎东西。我就把这个游戏结束了吧。

“三年半前,我给您当过助理。翻译材料,打打字,接待客人。您当时出手大方,给五百

块一天,后来我因为私事儿,有段时间没来,也没请假,再回去找您,发现您那里已经换人了。您当时把之前的工资开了给我,却拒绝给我出一个实习证明。那时候我在证券公司已经进入第三轮的面试了,考官对我给您当过助理的事情很感兴趣,可是我拿不到书面的证明,也就是说,旁人看来,我给欧锦江先生做过助理这件事情可能全是我自己瞎编的,吹牛的,我没能得到那个职位。”

我特别平静地讲述着从前发生的事情,三年半之后的欧先生开始转过了身子,仔仔细细地看我,他到底开始发觉我来意不善,我所谓“受他恩惠”很可能是个旧日冤仇。可是这我还没说完呢。

“当然不仅仅这样。我给您当了好几个月的助理,可是全加到一起也没有那天下午您跟我说的话多,您好像突然就了解我了,好像突然就知道我以前是什么人,以后会怎样了。您说像我这样的女孩最好就不要留在上海了,最好回家去,就在爸妈旁边,找一个旱涝保收的单位坐办公室,到一个合适的时间,相亲把自己嫁掉,要是有条件的话,结婚出国旅行的时候可以在上海转飞机… …”

那天发生的一幕好像又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像个傻瓜一样站在楼梯下面,欧先生在二楼的缓步台上,居高临下地跟我说话,干脆地拒绝向我提供证明我给他工作过的书

面文件,他手里拿着咖啡,他的脸上怎么看都像是有点笑容,那笑容让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是一个大上海的笑容,根基于权势,财富,阅历的充满优越感的笑容,他笑我渺小,笑我贫穷,笑我受制于人,他预言我平常无味的一生。

“当时我什么都没说,”现在的我继续对欧先生说,“我耽误了工作,我也没有跟您请假,我理亏,我应该被您教训。但是您可把我看错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您瞧,我留下来了,而且局面还不错,至少我自己是满意的。这从某种角度来看,也是拜您所赐,哪怕我最艰难的时候,我也跟自己说,可不能让欧先生说你的那些话落了地,他可能给很大的公司,很了不起的人物出了什么好主意,但是在我这里,您看错了,您说错了。”

我终于说完了这些话,放下酒杯,转身就走了,心里面真是痛快。我跟老板打了招呼,然后离开了张学良故居,沿着思南路一直走,穿过几条街巷,来到租住的公寓下面,那里有一个做黄鱼面的小店,我要了一碗面,一个小菜,快十一点了,小店里的人还是络绎不绝,靠窗的位置上,我跟一对情侣拼了桌子,一边等自己的面,一边听他们有滋有味地议论公司里的事情,谁又拿到了新的订单,谁上班摸鱼打游戏,谁好像是打算跳槽了,我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有

人快步上来,在外面拍了两下窗子,我吓了一跳,居然是欧先生,下一秒钟他就大步流星地进来了,坐在我对面,他居然拿正眼看我了,竟是有点气急败坏的。

“我想起来你是谁了。”欧先生说。

“哦是吗,您想起来了?… …那我是谁呀… …?”我掰开方便筷子,把它们对着搓了搓。

“你叫那什么来着,是外语学院的老吴给我推荐的,你们当时来的一起还有个男孩,几天就被我炒掉了。有这回事儿吧?”

“对。”我说,“确实如此,那是我师兄。”

“你说的事儿我也想起来了,我当时是没给你开实习证明,结果你到现在都恨我。”

“不。”我马上抬起头来,“您觉得我恨您吗?一点都没有。我要是恨谁就不跟他说话,我刚才跟您说了那么多呢。是这么回事儿,我就是觉得您是大学者,大专家,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是我这么一个小角色,您看错了。我就是告诉您这个,人不是什么时候百分之百都对的。哪怕您是欧先生,您也不是百分之百都对。就这样。”

“这就是记仇。”他没等我说完,语速飞快。

“您要非得这么说,那我没办法。”我的黄鱼面上来了,我实在是饿,痛吃了一大口。

我再抬起头来,用纸巾擦擦嘴巴,看见欧先生靠在后面的椅背上,他都看了我名片了,仍然不肯叫我名字:“我告诉你那个谁呀,你记

仇我也不怕,但是咱们得把话说清楚,我现在全想起来了。

第四章(4)

事情并不是全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是不给人机会,当时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我可以给你开实习证明,你拿去找工作,但是你得告诉我什么原因好几个星期不来,而且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我得知道为什么我那个可怜的老秘书马太太在家里好好地带外孙子,结果被我拉回来打工。咱俩不熟,我没有必要难为你,但是我付你钱了,我这点要求也过分吗?”

欧先生倒是一下子把我给问住了。

这个掌故过去三年多了,期间我的生活境遇飞速变化,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的记性再好也是捡有用的去记住,很多没用的,或者不愉快的都被我给自动屏蔽了。欧先生这样说,明明就提醒了我,那天去他家里,看见那个五十多岁,满脸不高兴的秘书,还有他追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突然离开,我就是咬紧牙关,坚决没说。

我低着头,在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迹,终于跟自己承认他没说瞎话:那天欧先生不是平白无故地不给我写证明,不是平白无故的抢白我,是因为我固执地不肯跟他解释原因,可是我要怎么跟他说呢?我说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而且他跟我女朋友睡了,我的学生把他打了,我得去斡旋这事情,否则他就没法出国念书… … 啊呀呀,真是一团乱麻,而且硬要往回追溯的话,在我去见韩冰妈妈的那一天,欧先生也预言到了

我跟他之间结局的走向。

到头来还是他对。

欧先生居然一直是对的。

鲜美的黄鱼面忽然变得索然无味,在我理清了自己的记忆之后,在我发现了确实是我自己理亏之后,刚刚那时隔三年向他证明自己的快感也全都没了,三年间我对他的耿耿于怀以及由此产生的那个执拗向上的动力甚至变得没有任何意义,索然无味。

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我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您是问我为什么了,我就是不说,你是因为这个才抢白我,才没有给我开证明。”

他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的手臂舒展开,歪头看着我:“我可不是有意为难你。更不想因为我自己的任性就耽误一个小孩的前程。只不过当时事出有因,而且… … 这错误… … 不在我,对不对?”

“… …不在您。”我点点头,心悦诚服的,“是我做的不合适。抱歉。”

欧先生一时没说话。

“那是怎么回事儿呢?”他低头看我,声音终于柔和了一些——他给自己辩解明白了,他不着急了,“我,我,现在说起来,我还真是有点好奇… …过去这么久了,你现在能告诉我吗?到底是因为什么? ”

我想了一想,到底抬起头来,干脆地说:“我忘了。”

“忘了?”

“嗯。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要不然不会耽误我工作,所以我就忘了… …

反正我忘了。脑袋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好事儿都记不过来呢,谁要去记得不高兴的事情。您说对不对?”

欧锦江先生看着我好一会儿,然后他笑了,我要是没看错的话,那笑容里面是有赞赏的,好像老师出了一道难题,学生懵懵懂懂地就答对了似的,他同意我,他站在我这边,欧先生点点头:“嗯,不是好事儿,那忘掉好。”

我低头继续吃面,他坐在对面一时没走。

我抬起头来:“您饿吗?吃面吗?”

“嗯?!”他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我的问题。

“这家的黄鱼面不错,我再买一碗,我请您吧。”我说。

这个上海男人说:“… …好的呀。”

那之后的一个月,有三个客户主动打来电话,找我做香港注册公司的手续,工作轻车熟路,我特别利落地办完了。三个公司的体量都很大,那个月我的账户里面收到了整整十万块的佣金,我还从来没在自己的账户里看到过这么多钱呢。这件事情要感谢欧先生,三个客户都是他介绍来的,而他自己却从来没有打过电话。他不声响,但是我不能装傻。按照行内抽佣的标准,我应该给他一万五千块。可是提了现金拿到手里,我自己都觉得唐突,欧先生会缺这点钱吗?我要是就那么塞给他,会不会显得有点傻?想来想去,我还是去卡地亚买了一对黑玛瑙的袖口钮,然后给他打了电话想问问他

我是不是可以造访。

电话是女秘书接的,请示之后转给了欧先生,要是我没有因为跟他说话紧张而产生错觉的话,我觉得,似乎,好像,他的声音是轻松的,愉快的,甚至有些温柔的,一个温柔的欧先生像是上海梅雨季节里的阳光,值得分外珍惜:“是你呀,怎么样?最近好吗?”

“还行还行。”我把电话换到另一个手上,“那个… …您介绍来的朋友,我帮他们办好了。谢谢您带客户给我。”

“哦… …那不是什么大事情。正好有朋友需要,我就提了一下。你不用放在心上。”

“老板给了我不少奖金。”

“哦对,你们张董办事情不小气。这个我听说的。”

“… …嗯… …”一只胖乎乎的麻雀停在我窗台上,跳一跳,又歪着头看我,看我怎么能装作老练的样子跟他开口,“欧先生呀,那个,我买了件小礼物想要送给你。”

他在那边停了停,有一会儿没说话:“… …为什么呢?”

“刚说了呀,你让我赚了一笔钱。”

他好像这才明白了,轻轻笑起来:“真的是小事情,再说你不是请我吃过饭了吗?”

“嗯?”

“黄鱼面呀。”

“那个怎么能作数呢?”我有点着急,“礼物已经买了,我送去给您吧。您要是没时间,我们碰不上,我就留在秘书那里。”

他有一时没说话,像是在思考我的提议,终于还是说:“真的不用。退掉

吧。我还有事,我们回头聊?”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掉了。

第四章(5)

窗台上的麻雀飞走了,我收了线,窘得要命,从前在他那里打工时,无论被他怎样修理,怎么冷嘲热讽,我都像穿了盔甲一样从来没往心里去过,眼下他帮助了我,平和地跟我说话却拒绝了我要送的礼物,这让我很难为情。

在茶水间休息的时候,我把事情跟老板讲了,他放下手里的三文治擦了嘴巴说:“这怎么行呢?你也太莽撞了。还要送礼物给欧锦江,你当他是卖产品的sales吗?”

张总张维迎先生是杭州人,四十多岁,样子白白胖胖的,耳垂很大,有点福相,但是为人非常八卦,欧先生推荐来的客户指名道姓的要我帮忙之后,他马上就找我调查跟欧先生的关系,我老实对他讲了,他就边听边笑,告诉我,维护好,维护好… …

不过现在张总对我有些恼火:“哎呀呀,我还当你聪明,看来还是不行。你给他电话之前要问一问我不好吗?欧先生喜欢看话剧,你请他去看话剧呀。用不着花多少钱,还能维护关系。”

我听了之后没说话,勺子搅动咖啡。

张总看看我:“我问你一点事情,你见过欧先生的女朋友吗?”

我摇头:“从来没见过。我给他打工的时候也没注意过呀。”

“满神秘的哈,他离婚也很多年了,没见他身边有过女伴呀。难道就这么自己生活了?认识他的人都好奇呢。”

“欧先生离过婚?前妻是什么样

的人?”张总这个老狐狸,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熊熊点燃了我的八卦之火。

“上海人。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当年两个人都曾经在世界银行工作,都是手眼通天,她的位置恐怕比欧锦江还要高一些,很厉害的。人也漂亮。”

“原来欧先生曾经在世行工作,难怪认识那么多人,能做那么多事情。”我点点头,“为什么会分手,您知道吗?”

张总眯着眼睛又露出那种极为八卦的表情:“女的进了监狱。”

“什么罪?”

“渎职。泄露了消息。案子是在比利时审理的,后来人被关在安特卫普。几年前听说出狱去美国了。”

“泄露了什么消息,能让一个世行的官员直接成了阶下囚?”

“他们弄垮了南美一个国家的货币。我不知道这中间她赚了多少钱。”张总说。

我彻底呆住了,半天闭不上嘴巴,好久好久,把张总都给逗笑了。

“那,怎么说也是夫妻呀,欧先生没被牵连吗?后来没想办法救她出来?”我问。

“小姑娘我告诉你,他们完全完全是两种人的!他前妻给金融大鳄泄露消息的时候,后来上了法庭的时候,他都不在旁边,他在非洲赈灾呢,哎呀呀到处跑,被军阀用枪顶在头上,还当过十几天人质,还得过黄热病,惨得不得了… …后来很正常就分手了。”

原来我印象里那个骄傲的毒舌的随时让人难堪的欧先生是这样的一个人,

那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头面,做出来的事情这还真是颠覆呢。

“就是这么回事儿,江湖上认识的人都要给他面子的,他… …”

“心肠好。”我接口说。

张总看看我:“你这么说也行。那,你那个卡地亚的袖口钮就退掉,或者你自己留着好了,我呢,下午就给你两张话剧票子,他明天在复旦大学有讲座,你就去找他,请他看话剧。当面跟他说,他不会拒绝的。”

我看看张总,我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什么,他之前虽然跟欧先生认识,却从来没有过生意上的交往,他这是想要我维护住跟欧先生的关系,我扯了扯嘴巴:“我不喜欢看话剧。”

张总道:“让你去就去。事情办不好。小心下个月奖金我给你倒扣回来。”

我还要反驳,张总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电话对面是女声,张总满脸堆笑地叫宝宝,我知道那不是太太。

第二天早上我拿着张总给的戏票去了复旦大学。

欧先生的讲座在一个半圆形的阶梯大教室里,我坐在中后排的位置上,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身边就坐满了人。

铃声响的瞬间,欧先生进了教室。

他穿了一件乳白色的高领衫,外面是细小蓝格子的西装,黑色的长裤。

我趴在桌子上,仔仔细细地看他,不得不跟自己承认:欧锦江先生其实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看的人。

但是我从前从来没有特别留意过。在他那里实习的时

候,我是个大学生,而他是个社会上的,已经工作了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不认识,走在街上问个路的话,我是可以管他叫叔叔的,叔叔,请问23路车站在那里?叔叔,请问附近有肯德基吗?叔叔,你孩子找家教吗?

认识了他之后,这种对身份差异的认知就更明确了,来见他的访客无不点头哈腰客客气气,而他愿意见面谈话的却寥寥无几,他能修改外国政要访问行程,上电视新闻的地方大员也要找他出主意,而他自己对这些特别有数,无时无刻不表现着他的傲慢无礼,不把别人当回事儿的样子,我给他工作了好几个月,他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我就算再怎么喜欢漂亮的男人,遇到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去像看身边的男孩那样去看他的,更不会留意他的长相。换句话说,我们根本就不是同类。

不过三年多之后,我自己也已经不是大学生了,走在街上有小孩子叫我阿姨,请我买一份报纸… …这时候的我再去看他,就没有了年龄上的不认同。欧先生非常瘦,头发浓密,眉毛很长,眼睛也很长,眼尾上扬,目光十分明亮,离得远看不出来,但是之后我们面对面的时候,我确定了他眼睛下面有两道细纹,他有时候也笑,因为那两道细纹而会变得温柔些,他鼻梁挺直,鼻子尖有点往下勾,角度恰到好处,所以样子是漂亮的,但

那个骄傲的,拒人千里的劲头儿,也是源于这个鼻子,他的嘴唇很薄而下颌骨棱角分明,这个人的皮相,骨头,颜色,还有皱纹,好像哪里都是优越的,哪里都瞧不起别人,可是哪里都好看呀… …

第五章(1)

欧先生的课讲得挺有趣,就算不是为了请他看话剧,仅仅就是来上一节课,我觉得也值得。他说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都服务于人类的七宗原罪:量级庞大的军火交易源于不肯妥协的“骄傲”和“暴怒”;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餐饮生意,那根源于“贪食”;利润额度骇人听闻的化妆品业和色情业,分别来自于并促进了“虚荣”和“淫荡”;而金融业是被“贪婪”和“懒惰”催生的所有买卖中最高级也是最赤裸裸的一个——什么人都想要得更多,而且不劳而获。原罪是人与生俱来的,这不能被选择,这不是错。可是利用原罪专人钱财,这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都一直为传统的道德观念所不齿… …在座的同学们如果以后像我一样不幸进入金融行业工作,但愿你们心中一直保有对于文艺和体育的爱好,安慰自己的灵魂。

孩子们笑起来,我也笑起来。

然后欧先生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我,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停顿,看了我一小会儿,我赶紧笑,小小地摆摆手,欧先生有些意外,但是我觉得他似乎是还挺高兴见到我的。

不过我想错了。

张董也想错了。

欧锦江先生并没有因为我的当面到访就答应跟我去看话剧。他直接而且冷淡地告诉了我,星期五晚上有约,不能跟我去了。当时下了课,学生们都走光了,圆形的大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欧先生一边把讲桌上的材料放进夹子里一边朝窗子外面看了看,外面是篮球场,有人在叫好,他好像被那个球赛吸引了一样,眼睛都不瞟我一下。

来都来了,我还想再做一下努力,我说那个戏票是网上订的,可以改期,要不然我们就等您什么时候有空,那是个很有名的喜剧,据说从头笑到尾,场场爆满,位置特别不好弄到。

他收了自己的夹子往外走,脚步轻快,我跟在他后面,我们穿过檐廊,他的司机已经把车子停在门口了,他上车之前终究还是扫了我一眼:“最近很忙,不知道什么时候呢,要不你等我给你打电话吧?”… … 我答应了,我还能怎么样呢?这话我也跟人说过,我想他不会打电话给我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黑色的车子扬长而去。在那个片刻,跟我一起吃黄鱼面的欧先生没有了,在电话里好好说话的欧先生没有了,那个传说中的在非洲为营救饥民当过人质的欧先生更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又成了我从前认识的傲慢无礼缺乏耐心的欧锦江先生了。

可是欧先生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总是那么忙吗?连跟我去看一场话剧的时间都没有吗?不是这样的。那之后过了一个星期,我跟大学时候的三个室友去室内运动馆打壁球,居然在那里看见了欧先生和他的女朋友。

事情很巧,我们打了一局,休息片刻,我去前台买雪糕

,排队的人挺多,我前面站着一个女孩手里拿了两瓶矿泉水。我会留意到她,是因为她长得美,个子修长,有一米七多,非常苗条健美,长头发厚厚实实的,扎了个马尾,我看见她侧面的轮廓,额头高,鼻尖翘,皮肤像小孩子一样粉嘟嘟的,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裙,露出来的腿像是两根细致浑圆的小棒子,女孩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应该是个在校的大学生,我又觉得她像个演过电影的小明星。

我们个子的场地在走廊的同一侧,我买了雪糕回来又看见她蹦蹦跳跳地走在我前面,我心里面实在有点好奇,想知道这样的女孩,她的男朋友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好看呢?然后我看见欧先生从一间壁球室里面出来,从女孩的手里接过了水,她说了个什么笑话,把他给逗乐了,轻轻地拢着她的肩膀。

难为的是,他们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我是不可能从旁边绕过去的。欧先生看到了我,我贴着墙的另一侧过去,脸上还是笑着,招了招手:“是您啊,来打球?… …”——废话。

他点点头:“你也是?”

“跟大学同学一起。”我说,“运动运动,运动对身体好,呵呵。”

年轻漂亮的女孩看看他,又看看我,不过欧先生似乎是不打算把我们介绍给对方的,他也没再跟我说话,转身回到壁球室里面去了,女孩跟在他后面。

我走过去,不用再打哈

哈了,头低下来,心里面是他的样子,今天的欧先生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多岁,是什么让他显得那么年轻呢?是因为穿了运动装,还是因为刚刚打了壁球神清气爽,还是因为他身边有正当妙龄的姑娘陪伴着?我心里想,张董的那些八卦可真是过时,欧先生这种人怎么可能是单身呢,他这样的人可不会缺女朋友的,不过他也用不着去给谁作糖心爹地,他们是一对般配的,恋爱中的男女,看上去非常养眼。

我没能把欧先生约出来看话剧,而他可以跟另一个女孩打壁球,这事情想起来可真是让人沮丧啊。它直接挑战了我从小建立的自信心,好几天都心烦意乱的,有时刷牙刷到一半,吐了沫子照镜子,想要再看看自己究竟长的怎么样。终于我给我妈妈打了个电话,追溯起小学一年级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儿,她当时给我买了一件粉色的羽绒服,后背上有个米妮,我喜滋滋地穿到学校去,一个叫鲁南的女孩儿说,江悦,你这个羽绒服不好看。这话把我给弄得心虚了,再也不肯穿那个羽绒服去学校了。而我妈妈是不可能让花了她五百块的羽绒服垫箱底的,一定要跟我问个究竟。我老实说了。我妈她大笑起来,说鲁南说你这羽绒服不好看的?

对呀。

你为什么信她胡说呀?她瞎。

哦?

然后我妈把我拽到镜子前面,让我看里面的自己,悦悦呀

,你都不知道你有多漂亮,你是最漂亮的公主,谁都不如你好看,谁也不如你聪明,谁要是说你不好看,那她就是瞎!

妈妈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