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钢筋铁骨的美人上一章:第 23 章
  • 你是钢筋铁骨的美人下一章:第 25 章

一来我不信这个,银行对我和乔安娜的安排让我对于“好好努力,升职加薪”这个理念在目前这个阶段失去了信心,如果银行都信不过,我为什么要去相信一个小姑娘信口给的承诺呢?二来,我瞧不起她,我学弟能占到父辈的光儿,是因为他爸爸真的为国家做出了贡献,你一个学哲学的空降兵来到银行做了原本是我的位置,连自己爸爸是谁都不敢说却还故弄玄虚地炫耀,我凭什么给你当小狗儿呢?我们草根出身,打工不容易,至少还有个自由,我觉得自己还有别的选择。

我辞职了,三个月后彻底离开。

乔安娜也辞职了。

我们部门在后来的半年里走了五个人,不知道接下来的业务怎么做。辞职的这些旧同事在一起聚会,说起来这个宁晓丹来了冲打银行上海分行,以一己之力报销掉了差不多一整个部门,我们哈哈大笑起来,这人不会是对手洄丰银行派来的卧底吧?我们以后一定尽量躲开伊。

但之后我跟宁晓丹还有交集,她在这个故事里拥有姓名和这么多的台词,肯定不止坏了一次而已。

说回我。

我没有把辞职这件事情告诉家里,第一个知道的人是罗文。我们在他的录音棚里,他一边摆弄键盘一边问我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会去找工作吗?我说可能会,但是我也没有那么着急,房子的贷款早就还掉了,我还有积蓄,足够花上一阵子,我的履历和能力让找个新工作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没那么难,已经有旧同事联络我了,但是我打算先休息一会儿。

“听听这个。”他给我带上耳机,整理了额前的头发,里面传来电声音乐,曲调优美,似曾相识。

“这是什么歌儿?”

“我刚刚混剪出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

“送给你的,”他说,“专门送给你的歌儿。你不是喜欢王菲吗?我把你最喜欢的那几首做了剪辑,改编了配器。专门送给你。”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个下雨的夜晚,我双脚缩在沙发上,把罗文送给我的这首歌儿听完。我之后的错误都根源于此,我吃他这一套,我觉得没有比这更浪漫的礼物了。然后他搂着我的肩膀轻声地说,要不然,就别找工作了吧,不是非得上班对不对呢?我要再开一个录音棚,你给我当经理好不好?工资我给你算得厚一点——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你要是做得好,还可能分点股份,当然,你如果当我太太,那就是大股东… …他说着说着又把戒指拿出来了,你看看我这个人,我不错呀,虽然是个音乐家,但是很有上进心,车子房子,自己的生意,什么都有,我妈妈去世了,我也很少跟

我爸爸走动,你不用看婆家脸色的,他一边笑着一边说。

我抬起头来看他。

罗文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怎么了?对呀,我第二次跟你求婚呢,戒指我一直都装在身上的,你要带上吗?或者你还想等下次?

你看我失业了,我说,你趁火打劫,你这是乘人之危。

不。我爱你。江悦。他特别认真地说。

我答应了。

… …

人能走到结婚这一步,无论有多现实的考虑,多自私的理由,都不可能是真的一点点都不动情的。罗文觉得我美,他觉得我聪明爽快,觉得我跟他匹配。他说到做到,真的注册了一个文化公司,出了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给我。我们卖掉了各自的房子又在银行贷了些钱,在静安买了一个一百二十平米的复式,房子装修花了半年的时间,我非常喜欢,从二楼的窗口能看见上海会展中心的塔楼,朝南的阳台上种满了花… …无论过了多久之后,无论我跟罗文闹得多么不可开交,我都可以毫无愧疚地说一句,我是真心实意地要跟他好好生活。否则一个做金融的人,一个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首先要去考虑怎么去保护自己的钱的人,怎么会跟他合买一套房子,算作我们婚后的财产。可是我承认,这是我犯下的一个重大的错误,后患无穷。

为了结婚,我们还买了一把新的大提琴,为此专程去了一趟维也纳,那个春天的旅行非常愉

快非常浪漫。我们在湖边开花儿的栎树下拉着手散步,亲吻,吃冰激凌,湖面上有天鹅排队经过,一个年轻的母亲推着双座位的婴儿车散步,我仿佛看到了自己,自己以后的生活。

我在这个时候又想起了欧先生,又想起了冬冬,我的心里霎时潮起一种苦涩的甜美,心甘情愿的无奈,我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奋不顾身地爱过了,铁石心肠地拒绝过了,如今我有了这样一个匹配的人爱我,照顾我,我是不应该有遗憾的。我是应该感恩的。

… …

第十九章(3)

… …

“就是这样?”此时的冬冬问我。

“就是这样。”我看着他。

事情让他出乎意料,弄得他措手不及,他的身体矮了一大块,向前倾斜着,胸膛顶在前面的桌子上,他歪着头蹙着眉头看我,看着我的脸,好一阵子,像小狗被一个并不可口的巨大的饼干横在了嗓子眼上,怎么都吞咽不下去似的。

“所以,姐姐你结婚了,你现在是别人的太太了?”

“嗯。”

“… …那你为什么要删掉我的联系方式,为什么你结婚的时候不告诉我,不让我参加呢?”他还在追问。

“我要是跟你说我忘了,或者我觉得你忙,怕耽误你念书或者工作,那我就是在说客套话。”我说,“实际上,那个时候我决定进入一个新的生活阶段了,除了几个大学里最好的女生,我都没有请从前的朋友… …尤其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尤其是我呢?”他是有冤屈的,追问着。

“就因为这个。”我说,“就因为你总问我为什么。教你英语的时候我就说过,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记住,照着说,照着写就可以了。语法是一些规律的总结,不是解释。生活更是如此。我为什么总得跟你解释为什么呢?”我口干舌燥,说服他要费多少劲呢。

冬冬哼了一声,很是不满意,但是没有再顶嘴。

我喝了一口水:“你呢?还不错吧?书念完了是吗?

回上海是创业还是出差?要呆多久?哦对了,你爸爸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那个结果其实还是公正的,只罚款不提请公诉,算是平安吧… …”

他松了松领带,一一地回答我的问题:“三年前书就念完了。先帮导师干了一年的活计,然后在华尔街工作了两年,主要做的是数学建模清算破产企业,重组转售。你知道我爸爸的情况了... ...他也还好,当然伤了身家,跟从前不能比了,但是还在研究股票,也还有人求他帮忙操盘呢。我在开曼群岛注册了一家公司,后面有美国的资金支持,回到上海是要做投资公司了。”

“好厉害呀。冬冬。”我由衷地说,“不过,反正你做成多大的事情我也没有那么惊讶,你就是很了不起呀。”

“我想见见你先生,我们找机会约顿饭行吗?”他这几道题解答完了,思路拐了一个直角又回到刚才的题面上去了,或者说他就没离开过,“我觉得这事情肯定有哪里不对… …姐姐你的戒指呢?你怎么不戴结婚戒指呀?”

我叹了一口气:“我的戒指两克拉,不是重要的场合我都不带。怕碰坏了。”

“那… …”

“你没完没了了是吗?”我看着他,“你一定要刨根问底是吗?”

“哦……”他没再往下问,我松了一口气。

“把手机还我。”

我伸手,他递过来。

失物领取回

来了,话也说完了,我们看着对方,都有一会儿没动。

“还能再见面吗?”冬冬问。

“我挺忙的。还得照顾我先生,还得帮他经营录音棚的生意呢。”我说,“改天吧,改天有时间的时候,让我先生请你吃饭。”——这是大城市里的礼貌,意思是说,我不找你的时候你也不要擅自找我。

冬冬点点头,仍是看着我,不再追问了,很乖很安静。

我们握手道别,各自分头离开。

之后我坐在地铁里,久久回想,与冬冬的这次会面让我的心情十分复杂。现在的他肯定不是那个被我拎着脖领教训,搓圆捏扁的小胖子了,他也不是五年前那个单纯冲动的少年,总想找理由给我做人工呼吸的小赤佬,我们此番相见,他起初还有一点从前的痕迹,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同时渴望在眼神之外能有别的肢体上的接触,可当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我结婚了,我是个已婚妇人,他在一瞬间很惊讶,但是很快就想起了人长大要做的第一件事情——直到我们道别,他都没有展现出一点点情绪上的波动。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是个情绪外放的人。我喜欢从前的冬冬。现在的冬冬让我失去了从前的那点亲切感,让我甚至有些害怕——我刚才说的话,我隐瞒的事情,会不会让他已经发觉了一些蛛丝马迹呢?

坐在旁边的女孩儿让男朋友看手机上

百达翡丽的广告,我斜了一眼,金头发的女郎穿着西装,手上是经典的腕表。我心想着,很多钱,穿名贵的衣服,带着好表:这个形象设定的就应该是一个金融精英。人的外在和内在一样重要,这个行业对人的要求尤其高。最初入行的时候,乔安娜跟我说过,不能因为我学习好,脑筋快,会做事,或者我天生长得美,就不爱打扮了,就不注意修饰了。那是对自己本身的忽略和对旁人的不尊重。

人们在你的身上看见你过的日子。

我低下头,把自己羊绒衫下摆卷起的一个小球给摘掉了。

... ...

台湾的秦先生有点啰嗦,但人是靠谱的,过了一个星期他把他好几个替身组的兄弟介绍给了我买保险。第二天我就带着保单专程跑了一趟横店,亲眼看见他们吊威亚,泡脏水,拍火戏,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因为身材娇小,给女主角当替身从马上往下摔,摔了七次。做哪一行都不容易,我对老实工作的人总是心怀敬意,尽心把他们的保单妥帖做好,不留纰漏。

那天回上海是入夜时分,我刚到家电话响了,是黄欣打来的,你快过来,她瓮声瓮气地,听得出来手掩着嘴巴,我在W酒店的露台酒吧呢,我看见罗文了,没错就是他,跟好几个人在一起。“你帮我盯住他,我这就到!”我挂线,两下子把散开的头发扎起来,披

上外套就往外跑,脚下生风,心里冒火。

… …

第十九章(4)

关于罗文在我们结婚之后大起大落的曲线,我讲两个故事。

财富和金钱哪怕对最小的孩子来说都是有趣的话题。阿凡提的故事里面有一集《种金子》,聪明的阿凡提抓了一把砂子念了个咒语:沙子一袋子,金子一屋子。这咒语被巴依老爷听见了,他还看到了阿凡提种出来的金子,霎时馋得要死,拿了那么多自己的金子给阿凡提让他帮忙种出来更多,结局当然是被那聪明人把钱精光卷走,却告诉他你念错了咒语,你的钱都死了。

第二个故事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若干年前的东北。手里有那么一点闲钱的人总要四处寻找省力气赚钱的方法,有人忽然发现在家里养蚂蚁的好处。几万块给卖蚂蚁的人,拿回几箱虫子放在家里养,虫子死活其实无所谓,卖蚂蚁的钱却可以每个月生出利息来,比银行高得多。大胆尝鲜的都赚到了翻几倍的好处,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把多年的积蓄,拆迁补偿款,下岗的安置费,死去爹娘的丧葬费,甚至给孩子念书的钱拿出来去买蚂蚁,做着发财的美梦。结果忽然有一天,卖蚂蚁的资金链条断裂,宣布破产,那么多的财富好像被山洪冲过的蚁穴,瞬间坍塌,荡然无存。很多人死了,有人喝农药,有人跳楼,其中离我最近的是初中同学的舅舅,从十二楼一跃而下。他说是他爸爸去把人收敛起来的,死者的脑袋插

在泥土里,好几个人都拔不出来。但这些血淋淋的教训很快被人们追求财富的热切所掩盖,被遗忘。骗局永远不缺,持续升级,蚂蚁作为民间借贷的介质在后来被树林,被稀有金属,被各种高深炫目的科技概念替代,但不变的是,总有大量的财富被更聪明的人收割。

我为什么说起罗文就要讲这两个故事呢?

因为他在我跟前实实在在地演了一遍。只不过他以为自己是聪明的阿凡提,是卖蚂蚁的庄家,其实他是被骗走了金子的巴依老爷,是快要被自己的贪婪害死的蠢货。

起步是个意外。他用自己一个关于音乐下载工具的APP的构想拿到了别人的投资,在之后不事产品开发而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渠道用别人的钱又去做了风险极大的跟博彩业挂靠的金融产品。贪婪这个原罪从古至今都很给人灵感,而罗文实际上又是一个非常聪明有天赋的人,这个大提琴手无师自通地构造了一个P2P的局,那个虚构的概念APP成了他卖给别人的蚂蚁,这是新年代应运而生的玩法。

事情坏在第一局他赢了。赚了很多。

他赚钱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带我去看大房子。是个挨着陆家嘴的小区,门口停着德国学校来接小孩子的校车,房子有二百四十米,能看见江景,从门口出去穿过一条静谧的小路就是滨江栈道。罗文搂着我肩膀,让我看不远处外滩

的风光,跟我说房子装修好以后就让他爸爸带着全家过来看看,我一直没说话。我见过两套美丽的房子。一套是徐冬冬家的旧宅,那里曾经举行过最热闹体面的排队,还养过孔雀和黑豹子,后来被查封,残景可悲;另一套是欧先生要送给我的写字间,看得见黄浦江的大拐弯,他要把它送给我五十年,以此要求我留在他身边忍受他得了精神病总是想要弄死我的女儿。这两套房子让我对能见到的所有的房子都免疫了,怎么努力也没法配合罗文的兴奋。“我不会搬来这里住的,我觉得咱们结婚买的那个房子非常好。我住得更踏实。”我说。他坐在窗子边上,拄着下巴看着我,像个失望的小孩子,悦悦,你的嗨点好高呀,让你高兴可真是不太容易… …

更多人找到他,有的是真糊涂,有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把钱给他,求他再去操盘,为他们赚更多钱。这其中居然还有闻风而来的我的朋友。韩冰拿了三十万来到我家找罗文。我说三十万不少呀,段晓书知道你拿出来投资的事情吗?她得在微信上做多少单生意才能赚到这个数字呢?韩冰说钱是我自己攒出来的,这事儿跟她没关。他这话真是让我莫名其妙:你自己攒出来的?孩子的托费餐费衣服钱都是她赚出来的,你凭什么自己攒钱啊?

我也从这个时候开始害怕了。我好好地

劝罗文不要收下韩冰的钱,他当然不肯。我越说越多,后来急了,我们在结婚之后第一次争吵,愈加频繁。我说你千万不要认为赚了一笔自己就有多了不起,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多少人高楼起平地,美食美酒大宴宾朋,最后把裤衩都输掉?光着屁股跳楼走人。他坐在沙发上抽雪茄,听我说这话,那张漂亮的脸上马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悦悦你怎么能说话这么粗鲁?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我还不认识你呢。我说。你拿着众筹投资的钱再去炒别的,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你长了几个脑袋也敢做民间借贷?我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嫁你是因为你是大提琴家,你是喜欢旅行的混音师,我不是要嫁一个钻到钱眼里面去的家伙。

他听我这么说的大笑起来,悦悦你可别跟我说这个,你从前是做金融的呀,现在跟我说钱的坏话?

我没说钱的坏话。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像之前说的那样,我帮你好好地做文化公司,好好地运作你的录音棚,哪里不好?你为什么非得这么着急呢?你这样空对空地交易,一边在给人挖坑,另一边在往别人挖出来的坑里面跳,你不要以为自己赚了一笔就洋洋得意,上海滩比你聪明的人太多了… …

“上海滩比我聪明的人太多了… …”他仔细品咂着我的话,忽然给了我突然一击,“包括你从

前的那些男朋友们吗?”

… …

我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他。

第十九章(5)

他把我的突然僵硬解读成为了一种伤心和愧疚,忽然间他好像就有点心疼我,他站起来,站到我跟前来,搂我的肩膀:“悦悦,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这么讲。你看,都怪你,是你把我给弄生气了。我们两个别说这个了,可以吗?走,我请你去吃日本菜。”

我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拿下去,抬头看了看他:“你跟我说什么?你说我从前的男朋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跟我提这个?我是交过男朋友,你呢?跟我结婚的时候,你自己是处男吗?”

“… …”

“你瞧,罗文,”我一点都没有动气,“所以我跟你说你做不了这行。我跟你讨论你现在的钱,你不能那样做生意,你跟我讨论我从前的男朋友。你把两件事情混淆到一起,就像你拿着别人给你投资做产品的钱去炒股票一样。瞎干。”

他哼了一声,拿起外套就往外走,在门口回头看我,悦悦,韩冰的那点钱我不要了,我退给他,不过我说,你见过多大的世面?你瞧不起人呢… …

我转过身去,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了。

罗文回家越来越少了。

他在那之后又赚到了一些钱,但是就像每一个自以为是的骗局一样,他轻易地到达顶点然后迅速崩溃,很快他把别人的钱赔掉了,他把自己的录音棚和公司也赔掉了,终于有一天,银行来封了我们共同购买的婚房,而我都来不及给养在阳台上

的花草浇点水。我不得不从段晓书那里又借了钱租房子住,在旧同事的介绍下暂时做保险经纪为生。

这些事情仅仅发生在我与罗文结婚两年以后。

黄欣在电梯门口接应着,我在W酒店的酒吧一出现,可是把罗文吓了一跳。从靠着露台的座位上跳下来,冲着身后的人笑笑,然后把我拽着往外走,像只尾巴着了火的惊慌失措的老鼠:“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别装的跟很意外似的,”我大声说,想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我满世界找你,你不知道吗?”

“我很忙的。”罗文硬是把我拽到角落里来,“我不是告诉你了,我过两天回家去吗?”

“家?”我看着他,简直啼笑皆非,“别装了,房子都被银行给封了,你哪里还有家呀?或者你是说我现在住的那个三十米的小房子吗?那房子是我租的,那可跟您没关系。我求求您啦,千万别再惦记了。”

“我最近是有一点难处的,你应该体谅的呀,”罗文还是尽量跟我和颜悦色,“过两天就好了,过两天把欠人的款子还上,你再搬回去咯。”

“别逗了。”我说,“这话你说过,我从开始就没相信,就跟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一样。你还是骗别人去吧,跟我就不用再拿这一套说辞来浪费时间了。哦… …”我仰起头来朝着那边看了看,“认识不少新朋友了?有男有女的

,穿得还那么好,你是不是又打算那你那个连歌曲版权都买不下来的什么APP去骗钱去了?我去问问,这些人都知不知道你的底细… …”

我说着推开他,被罗文狠狠地拽回来,他用了大力气,把我顶在墙上,低声吼出来两个字:“你敢!”

我看着他,我一点都不害怕,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人的脸果然会跟着他的境遇他的情绪产生变化,罗文早就没有了从前的从容漂亮,他现在很凶狠,也很狼狈,是个投机失败,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卢瑟。

他被我看了好一会儿,渐渐好像没劲儿了似的,慢慢松开手:“你到底要干什么呢?悦悦。你这么作,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我要干什么不是早就跟你说清楚了吗?”我说,“我要跟你离婚。协议早给过你了,我现在还带了一份在身上,你快点签字吧。”

“哼,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 …”他低下头,冷冷一笑,竟这么说。

“不用生搬硬凑的。”我说,“我从来没用过你的钱。我也警告过你别玩火。现在我就想赶快解套,把我自己的钱从咱们结婚买的那个房子里面拿出来。”

“你既然这么坚持… …”他抬起头来,“那我答应你。我跟你离婚。但是你不能来给我捣乱。今天我要见很重要的投资人,生意成了,我把房子赎回来,或者把你的那一份还给你。我马上签

字离婚。生意不成,那你就等着好咯,房子被银行拿走,再到法院那里走拍卖程序,两年三年都有可能。”他歪着头看我,“你怎么说?你还要再进去揭我的底儿吗?”

他说的是实话。

我把自己的钱押在婚姻里,我把婚姻押在他的身上,押错了,如今受制于人,几乎束手无策。

我厌烦地要命,用力推他,你躲开。

罗文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哎你先别走呀,去里面跟我的朋友们,跟合作伙伴们打个招呼吧,瞧你刚才那个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得怎么跟人家解释呀?

“你想什么呢?你让我去陪你应酬?”我简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怕我当着他们的面儿把酒泼在你脸上?”

“我不怕。生意不成的话,那你跟我,我们两个,可就真的得一辈子绑在一起了… …他笑眯眯地说,手臂微微张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过来悦悦,”他说,“你看你最近是不是挺辛苦的?那么紧张干什么?来,喝杯酒,聊聊天,其实我特别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谁娶到你这么漂亮的太太都应该骄傲。”

我没再说话,他那个哄孩子一样的腔调真是让人难受,但我在心里面已经收到了他寻求默契的暗示:他这是要我跟他去配合双打,圈别人的钱呢。他拿到了新的投资,我的钱就能解套。这个弄到钱的欲望,就好像贞子从井里面爬出来的录像带

,你不把它传播出去就会被鬼缠住。

第二十章(1)

可是为什么不呢?我心里面又转了个念头。卖项目,找钱,是我从前的专业,是我的强项呀,如今这件事情又有了一个更合适的理由:我得把我自己的钱救出来。再说能跟罗文合作的,又有几个是善类?我在心里面呵呵两声,那我就配合他这一次,到此为止。

我从手袋里拿出粉饼和口红,在脸上补了一些妆,罗文一直看着我,忽然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我的头发。别碰我,我低声告诉他,头都没回。

席间八个人,有男有女,我聊了几句已经大致知道局面:三个层层介绍关系的中间人,两个人是打算跟投项目的小投资人,女孩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有整容痕迹,要么在发自拍,要么就是在陪着喝酒。他们充满耐心地等待着某位重要人物的莅临,等着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肥肉来。

快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那位重要的人物终于来了。

姑娘们无论原本是陪谁来这个局的,此时都看着他的脸屏气敛声,这个男孩子的相貌和他刚从美国归来,在上海滩涉世未深的背景,让他显得像棵小白桦一样精致可爱,让他管理的公司那雄厚的资金让人垂涎,仿佛唾手可得。可我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暗中替在座的所有人感到巨大的失望,这钱他们是别想骗出来了:他们不知道他不到二十岁就把自己的保险卖掉精准投资了一家制造企业——那个公司到

今天市值二十亿美金——项目是我建议的,可是胆量和判断是他的。他们更不知道他的爸爸在几年前骗了半个上海市,跟这位相比,今天在场的各位其实都是蹩脚的小老千。

2. ……

“我觉得这事情能成。”酒局结束之后,在送我回家的车上,罗文靠在椅子背上,眯着眼睛美滋滋的说,“你觉不觉得,徐总对我们挺热情的?”

十几年的岁月,让如今的冬冬面目全非,罗文似乎怎么都没看出来他期待已久的这位投资人是当年在他开的酒吧里把韩冰给开了脑瓜壳的小胖子。

“你哪里来的自信呢?”我扭头看看他。

“他提了不少问题呀。真没想到,问得还都很专业。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他来之前做了功课的,他对我的项目感兴趣。”

“他问得问题很专业,但是你的回答很水呀。”我说。

“我得把PPT准备好,再升级一稿。他说了,要约我去写字楼详谈。”

“那是场面上的礼貌话,我劝你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我说。

一直陶醉在自己微醺的情绪里的罗文斜了我一眼:“你为什么一定要泼我冷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