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啦，气球！”黎亦宸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马上跑进会场，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留给她。
戚沐垂下眼，走到电梯自顾的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
到了酒店楼下之后，她突然很想回家，于是就打车报了爸妈家里的地址，受了伤的孩子，第一个念头，还是回家疗伤。
她按下车窗，露出一条缝，晚风吹进来，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黎亦宸大概不知道他管她要走了什么东西。
那是她在高二看到那个画册后就一直在画的作品，琢磨了一年才敢下笔，大学四年的磨练，都是为了半年后国外的那场比赛，她的偶像创办的比赛。
事实上，那套组图已经不仅仅是她的作品，更是她的精神支柱。每当受到打击时，她都会看那组图，每一幅图都代表她各个年龄段的不同心境，表达的也是不同理念，她也总会幻想，她最终会赢得比赛，大放光彩！
就是这样珍贵的东西，黎亦宸要走了，也不肯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她想，也许她从来不了解黎亦宸，就算他们真的在一起，也未必能够长久。
她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起少年时代他在夕阳下对自己的笑容，那么肆意昂然，夺人眼目。
渐渐地，回忆里出现一个黑板擦，一下一下，擦掉了橙黄的夕阳，擦掉了羞怯低头的自己，也擦掉了那个夕阳下少年的笑容。
从一开始，他就不属于自己。
“小姐，到地儿了。”司机师傅回头喊她。
戚沐慢慢地睁开眼，恍惚了一下。
“小姐，你没事吧，你要是不舒服我拉你去医院吧，离得也不远。”司机师傅关切的说。
戚沐摇摇头，朝司机师傅笑了一下，“不用了，回家躺一会就好。”她把钱给了司机师傅下了车，然后上楼敲门。
戚父开门看到她时有点惊讶，随即笑着说：“回来咋不说声，快进来，正吃饭呢。”然后朝屋里喊一句：“老婆，沐沐回来了。”
戚沐脱了高跟鞋，穿上拖鞋走到餐桌旁坐下。
戚母听见声音也没说话，低着头扒了两口饭，最后还是忍不住看一眼，一见到戚沐身上的衣服和妆容，眼睛瞪起来，“穿成这样干嘛去了，从哪回来的，是不是酒吧，叫你不要去那种地方了还不听，你看你姐，从来都不去那种地方，戚沐——”
“妈，”戚沐忍不住打断她，“你可以不要一句话就给我定罪么，我只是去参加一个宴会，很多公司举行的那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戚母把饭碗放下，张口就要训。
戚父难得主动开了口劝阻，“沐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少说点吧。”
戚母不乐意，“哎呀嫌我话多是吧。”
戚父连连低头，“是我多嘴，我多嘴，来吃饭吧，”他把碗筷放到戚沐面前，呵呵笑着，“来，沐沐，吃饭吧。”
戚沐听话低头吃饭，过会戚母叹口气，对她说：“妈也老了，也不愿意和你置气，沐沐，听妈一句，回来住吧。”
戚沐停住动作，抬起头看着戚母，的确，她的母亲不再年轻，眼角和嘴角都有许多细细的皱纹，她的声音也不如从前中气十足，不再像之前一样一吼隔壁都能吓到，她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只知道和他们置气闹别扭，对黎亦宸念念不忘，却也总想不起他们。
她放下饭碗，朝戚母点点头，妥协了。
戚母一看就乐了，乘胜追击，“那好，你把行李搬回来，也别画画了，你二姑给你在银行找的工作你收拾收拾就去吧，对了，我再叫你大姨给你张罗个对象。”
戚沐马上皱了眉，低声反驳，“妈，我觉得自己挺好的，也不想放弃画画。”
她的反驳再次激怒了戚母，“你画了那么多年画出名堂了么，你要是能像你姐一样能出国，出息点，我还管你这些！”
每一次都是戚尤，永远都是戚尤好，她就是个陪衬品！
戚沐吸口气，忍不住顶嘴：“你要是这么不喜欢我，当初干嘛生我，现在倒好，左右不满意，只能念着戚尤。”
“那是你姐！”
“你也知道我不是戚尤，妈，我不是谁的替代品！”
戚母倏地站起来，开始吼骂：“我要是知道你是个这么没用的，我当初才不会生你！”
“你这辈子都赶不上你姐！努力一百年都不够！”
“说什么喜欢自己一个人，骗谁呢，你当我不知道你喜欢楼下那小子，结果呢，人家搭理你么！”
戚沐的眼泪刷得一下流下来，有被刺破心思的窘迫，也有被说中的难堪，更重要的是，她无法反驳。
她现在连参加比赛的作品都没有了。
戚母看到她流泪，也止住了话，顿了顿，离开饭桌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了房门。
戚父叹口气，心想怎么又是这种情况。
他去书房拿了钱和钥匙，塞到戚沐手里，“沐沐，你别生你妈气，她就那样。不过你妈说的也对，你也不小了，那些没用的也就别想了。”
“你妈妈前阵子查出有高血压，这阵子刚好，你也就别和她置气了，”戚父拿纸巾擦擦她脸上的泪，“喏，爸给你零花钱，今天你妈肯定在气头上，你也就别在家睡了，否则她肯定还得骂你，开着爸的车走吧，爸退休了，也不太用车，这么晚了你打车回去我也不放心，乖啊。”
戚沐转头看了看戚父，缓缓地点点头。
戚父送她出门，临走时拍拍她的脑袋：“我家沐沐也懂事了，不像之前一定要和你妈挣个高低了，回头我劝劝你妈，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戚沐沉默，启动车离开。
直到开出家里很远的位置，戚沐找到地方停了车，忍不住坐在驾驶室里默默流泪，哭了一会，自己擦干之后，把车窗按下，风吹进来，脸绷地难受。
她拿出湿巾，对着车的前视镜擦了一下脸，看到镜子里眼睛通红的自己，出了神。
就像爸爸说的，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再像之前一定要和自己妈妈争个高低对错了，戚沐本来想回答戚父，其实不是的，而是她知道，自己永远都赢不过戚尤的。
高三那年，戚母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她身上，让她简直喘不过气，戚母逼迫她不准画画，时时要求她考上戚尤的大学，稍有点做不好，就开始不住地用语言打击她。那是一段窒息的日子，而戚父总是应和的说：你妈说的对，尽量顺着你妈妈。
可画画是唯一她自主选择的一件事，坚持到了现在，怎么能前功尽弃，于是他背着爸妈，大学报了美术专业，录取通知书下来时，把戚母气得够呛。
她在家里开始不住的训她，也不住的夸戚尤，终于在戚母不断地给她细数戚尤的好处时，她终于爆发了。
当着爸妈的面，她站起来大声对他们说，“我当然比不过姐姐！我怎么也赶不上一个死人啊！你记得的永远是她的好，我再好也比不过她在你心中越加完善美化的形象，妈，我听到过的，你说，死的不是戚尤就好了，你的意思就是说，死的是我就好了，对不对？”
戚母听到这番话之后，愣了一下之后，马上走到戚沐面前啪地给了她一巴掌。戚沐也不躲，生生受着，只是一双眼直盯盯的看着戚母。
戚母看到她的眼神，抿了抿嘴，捂住嘴哭着跑回房间，戚父也没料到平时安静地她会爆发，可又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叹口气，进房间安慰戚母。
于是只剩下戚沐一个人站在房间里。
那是她和母亲冷战开始的源泉，也是戚尤飞机失事过世的一年。
她无比优秀的姐姐，在前往美国就职的飞机中，不幸患难。
从此，戚家只剩戚沐，沦为父母思念戚尤的替代品。
过了许久，戚沐再次启动车，她没有回家，而是开到另一个方向。
那个游乐场，前阵子黎亦宸带她去的那个游乐场，她想放纵肆意的再玩一次。
也许等她玩完了，也就忘记那些事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戚沐也不确定游乐场还会不会开门，她连自己的装束不适合玩极限游戏的事情都忽略掉，一心只想放纵自己。
半小时后，她靠着车上的gps终于开到了那个游乐场，她侧头看了一眼，里面灯火光明，攘攘熙熙。
她的心情稍稍提起了一些，嘴角弯起，可下一秒，车子产生极大的震动，砰地一下，她的脑袋被外力甩到车椅上！
第31章 枯木逢春（一）
那天，凌嘉禾没课,在家收拾房间,他把曾经的奖状和奖杯都细细的整理擦拭一遍之后，仔细的放进柜子里封存住。
打扫了一天,家里也没什么菜,拿着手机和钥匙下楼，打算就近找个饭馆吃点什么垫一口。
正下楼呢,老三打来电话，他边从电梯里出来边接电话。
“喂。”
“哪了啊？”老三问。
“家呢。”
“家里啊,和谁一起呀？”从声音里就能想象出他现在肯定抱着个电话不正经的样子。
“我自己。”凌嘉禾回。
这下老三收了刚刚不正经的调调,声音都高了三度，“不是吧,你没骗我吧！我和老叶忙活半天,你咋还没把你家那朽木骗回家！不会和那小妹出点啥事了吧，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凌嘉禾失笑，“你不同意什么，你谁啊。”
“我就是不同意，凡是还讲个先来后到呢，小戚沐多好啊，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凌嘉禾头疼，觉得这顶帽子太大了，他倒是想有始，也得人家给机会啊，“你别瞎说，我之前就说了，她心里有人。”
“有人咋了啊！等等，你态度这么肯定，不会被人拒绝了吧！”
凌嘉禾没回。
老三来劲儿了，“天了呦，苍天开眼，哪位天使姐姐给我出气，派来了戚沐姐姐来虐你这个渣男啊，一个字，爽！”
凌嘉禾也开玩笑，回：“这么差别待遇啊，昨儿我不还是孩儿他爹？”
“你给我滚蛋，说正经的，鉴于我想让戚沐天使继续虐你，我还是要劝你，赶紧上啊！”
凌嘉禾顿了顿，“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一次你就放弃了啊，我告诉你，追女人，男人就要像牛皮糖，黏上你就别想摘下来！”
“那你当初不粘着sara？”他反问。
老三被他噎住，隔了好一会才说：“那是我女神啊。”
人在真心倾慕的人面前，都想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心里也只想着能够让她开心欢愉就好，自己的那些心思都显得不甚重要了。
两人各有心思，一时都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老三说：“对了，早上老叶把车开到我这了，你要是有功夫就来取一下吧。”
凌嘉禾应一声挂了电话，打车到了老三的店，到了才知道老三今天没来饭馆，他点了些吃的坐下来，那时候时间正值下班高峰期，他不想在路上耗费时间，便在老三的饭馆里多呆了会，直到八点多才去收款台拿了车钥匙，开车离开。
八月的白天很热，他把空调打开，温度降了，可却觉得越加烦闷。于是他把车窗摇下来，风吹进来才稍稍舒适些。
即使过了高峰期，路上依旧很堵，到了路口的一个红灯，他闲来无聊，就把车上的广播打开，这个频道的广播是个情感节目，正巧有一个男听众打电话向主持人寻求帮助。
“主持人，我想让你帮帮我，我发现我的女朋友和我的哥们好了，可是我很爱我的女朋友，我不想和她分手，我该怎么办？”
主持人道：“这种情况的确很难取舍，不过如果你真的非常爱你的女朋友的话，就应该感化她，让她明白你对她的爱才是最深最重的，同时你也应该警告你的好朋友不要再接近你的女朋友。”
那个男听众恩恩两声，说：“谢谢主持人，我会努力让我的女朋友知道我的爱意的，我相信她也爱着我，现在只是一时迷惑…”
凌嘉禾听到这里感觉有些心烦，索性伸手关了广播，正好红灯变了，他就启动车继续往前开，回家的路开到了一半，他觉得口渴，大约是刚刚吃的菜太过偏咸，正好看到前面有个小商店，于是停下，进去买了瓶水。买完之后出来，他喝了两口，滋润了嗓子，这里人声交杂，往后看到灯火通明的街道才知道这里有个小夜市，有很多人在地上扑了个布，上面摆着商品，卖什么的都有。
他往里走了走，看到一个约莫20岁的姑娘在卖亮晶晶的小首饰，红色的布上面摆满了项链、戒指和手链，他蹲下，拿起一串蓝色的猫眼石。
姑娘看到有顾客，还是个大帅哥，语气热络许多的招待：“这猫眼石卖的也好了，帅哥你给女朋友买啊？”
这时也有几个女孩子也聚在摊边，有蹲在凌嘉禾身边，也有站在旁边细细观看的。老板看到她们只看凌嘉禾，忍不住说了句：“美女，要买什么啊？”
几个年轻的女孩好面子，也只好挑挑拣拣的开始买，这时凌嘉禾问：“这个多少钱？”
“20，帅哥就算你15吧。”老板回。
凌嘉禾掏出钱给她，然后转身离开，本来挑饰品的几个女孩都站起来，直到看见凌嘉禾上车才嬉闹起来。
“原来那是他的车啊！”
“太帅了，这样的长相才配得起富二代的称谓嘛。”
“你怎么知道是富二代啊，或许是司机呢，你看他刚才还在这摊子买手链，你见哪个富二代在这买东西啊。”
老板听见这话不乐意了，出言泼冷水，“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呢，再说就算是肯定也有女朋友了，人家女朋友就喜欢我这小手链不行啊，”看几个小丫头没反应大声问：“你们买不买啊？”
其中一个小女孩瞪了老板一眼，撅着嘴说：“不买了。”
起初凌嘉禾想回家，可开到岔路口时不知不觉的又换了方向，漫无目的的开着，直到开到一个小区楼下停下，他下车仰头看着四楼的某一扇窗户，那里漆黑无光，表面主人没有在家。
他靠在车上，从兜里拿出刚刚买的那串蓝j□j眼石手链，这串和戚沐的那条一模一样，他想到那天在游乐场遇到戚沐的事情，她被人扔到漆黑的鬼屋，她缩成一团怕的打颤，他带她出来之后，她的朋友拉走了她。那时许橙大约已经在和她的小男朋友约会去了，他找了一会没找到，反而看到了戚沐和她喜欢的那个男人，明明被他扔到鬼屋，她却一点都没有介意的样子，依旧对那个人巧笑嫣然的微笑，那一刻，他突然很生气，也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于是他喊住她，也把那串手链还给了她，就像以为能把自己心底那些莫名其妙的愤怒释放出去一样，可现在，自己又无缘无故的买了一串相同的手链，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拿着手链，默默对自己说：凌嘉禾，你真是疯了。
过会儿，他把手链重新放回兜里，进车启动离开。这次他依旧没有回家，而是开向游乐场的方向，他想再去一次那个鬼屋。
而此时，戚沐正焦头烂额的给人道歉，她也没想到自己就是出个神，就把前面车的尾灯给撞碎了。她还被震得晕乎，车旁边的玻璃就被大力敲响。
被撞的车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一家人，他老婆和两个十几岁大的孩子。戚沐一下车就被这一家子围住了，车主的老婆没等她说话，就开骂起来，那些话都是市井里最难听的话，戚沐听过但一句不会说，况且本来就是她的错，所以只能等她歇嘴的时候不住道歉。
车主等自己媳妇儿出完气，他走过来，“一句话，五千。”
戚沐立马就明白了，对方看她是个年轻小姑娘，又是一个人，就讹上她了。她看了一眼车的牌子，心里有了个大概，戚沐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于是尽量放缓语气说：“大哥，就是4s店也没有这个价的，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去店里，全程费用我来负责。”
对方当然不会放过她，听到这话瞅都不瞅她一眼，“别废话，五千我要的还是少的，你这哐当一下子给我老婆孩子吓什么样啊，要是之后出点毛病你负责啊。”
戚沐想说自己也被吓到了，可显然对方不会在乎。
“还有，把你驾驶证拿来，你要是跑了我找谁去。”那男人上下看了看戚沐，又说：“你有驾驶证么，小姑娘，我这要是报警了，可就不是几个钱能解决的了。”
戚沐被这一家子围住，周围的人看到也开始聚起看热闹，她没遇到过这样不讲理的事，想回车里打电话求助，又被车主的老婆抓住不让她动，那家人的小女孩受到大人的示意，蹲□抱住戚沐的一只腿，这下她更加动弹不得。
戚沐又急又气，可又不甘心就这么屈服，咬着唇道：“要不咱再商量一下，大哥，我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也不容易。”
车主犹豫了一下。
戚沐刚刚哭过，眼睛泛红，她局促紧张的时候又喜欢咬下唇，她长得好看，做这样的表情不显做作，反而楚楚可人，但那车主的老婆看到她的样子，一下子推了她一把，“你勾引谁呢！装什么装！”
她用力很大，戚沐又是穿的高跟鞋，一条腿被那家的孩子抱着不能动，于是身体无法保持平衡地往后仰。
这时，她的手肘被扶住，后背撞到了一个宽厚有力的胸膛，凌嘉禾稳平戚沐的身子，低头连声道：“你怎么样？出车祸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的脸上十分焦急，话里也带着压抑的火气，看起来又生气又着急，这样的凌嘉禾戚沐不是第一次见到，上次同学会她看到黎亦宸与其他人亲吻，她跑到街上差点被车撞时，他也是这般焦急恼怒，像是要狠狠地训斥她一顿又舍不得，对于平时温柔和煦的凌嘉禾来说，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着实有点奇怪。
凌嘉禾见戚沐不说话，出口问：“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