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零一吸了口气,低声说:“对不起,嫂子,这都怪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黎宁就挥了挥手,沉声道: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这不怪你,要怪,也该怪陈兵,是他开的枪。”她慢慢走到吴放的遗体前,看着那张自己看了近二十年的脸,苍白地笑着说, “其实,从嫁给他的那天开始,我就想过,警察是个危险的职业,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要和孩子一起送他走,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黎宁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她扑到吴放的身体上,悲痛地哭泣着, “老吴,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怎么放得下我和孩子!老吴......老吴!我还没和你过够呢 ,你怎么能先走呢……”

罗零一不忍看这一幕,转开头望向周森。周森面无表情地看着黎宁和吴放的遗体,双拳紧握。忽然,他抬脚朝外走去,罗零一顿时有不好的预感,立马追了出去。可她出来得还是晚了,周森已经开车离开了。罗零一犹豫了一下,直接在路边拦了车,让出租车跟上了周森的车。

周森的车子一路开到了一间医院门口,罗零一对此再熟悉不过,这是陈兵监外治疗的地方。虽然大家都断定他会被判死刑,但在法院的判决没有下来之前,他依然有享受治疗的权利。

周森下了车便进了住院部大楼。罗零一给了司机车钱,便快步追上去。他走得太快,她得快跑才能追上。等她真正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陈兵的病房外。

两个警察守在那里,他们对周森已经特别熟悉,自然不会阻拦。

“周警官! ”他们敬了礼。

“他在里面? ”周森语调奇异地问。

他的语气让他们也有点警觉,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才回答说: “在里面,医生刚做完检查。”

“哦。”周森一笑,显得十分和蔼, “结果怎么样?”

“挺好的,再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对方如实回答。

周森冷笑一声。真是讽刺啊,刑警队长因公牺牲,而害死他的嫌疑人却健健康康的,过阵子就可以出院了。这很有趣,不是吗?

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没道理的事,每一个成年人都会遇见这样的事,却都无能为力。

“我进去看看。”周森抬脚想进去,那两人下意识地阻拦,周森挑眉,“怎么,我没这个权利吗? ”

那两人愣了愣,让开了,他的确有权利。

周森走进去,两人继续看着门。罗零一这时刚好赶到,也想跟着进去,那两人却不放她进去:“对不起,我们也是秉公办事,不能让您进去。”

他们不认识罗零一,就算认识,以她的身份,也没有权利进去。

罗零一焦急万分地站在门外,十分担心周森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

在病房里面的周森,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保持理智。

当他看见陈兵好端端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漫不经心地将视线从窗外移到他身上时,他就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真是太可笑了。

陈兵好像也深以为然,他露出耻笑的表情,啧了一声说: “吴放火化了吗?真有意思不是吗?你现在一定恨自己是警察而不是真的罪人吧?如果你是,就可以杀了我替你兄弟报仇了! ”

有那么一瞬间,周森觉得陈兵说对了,但下一刻,他却轻轻笑了起来。

他坐到病床对面,平静地说: “法律会给我兄弟报仇,全天下的人都会歌颂他的离去,我没必要恨。”

陈兵眯起眼瞧着他,周森面色冷凝下来,一字一顿道: “他用自己的生命维护了他热爱的公安事业,即便他可以活过来重选一次,他也不会有一分一毫的犹豫。这就是你们这些匪徒和我们的不同! ”

土匪的思路永远都充满了匪气,总是愤世嫉俗,想问题永远会走极端,一刻也不愿等待;而吴放用他的忠诚回报了百姓,用他的鲜血诠释了警魂,他虽然去世了,但人们会永远记住他。

陈兵应该也有些被打击到了,他开始不悦、抓狂、崩溃。

他瞪着周森,冷硬地说: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不是想揍我一顿解恨吗?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这样你也不会有好结果!我反正都是要死,死在你手里虽然让人不爽,但可以让你痛苦,我非常乐意!”

周森叠起双腿靠到椅背上,尽管这里是医院,但他还是点了根烟。他才不会介意这间病房里的人是否可以闻烟味。

“我只是来看看你是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亲眼看着法律是如何替吴放来惩罚你的!我不需要把你怎么样,只要想到你被执行死刑的时候那种不甘的心情,我就感到身心愉悦。”

周森很懂得怎样在言语上刺激人,他也非常了解陈兵,知道说什么对方会生气、不安、愤怒。

“而到时候,我会带着老婆孩子,从电视和报纸上看着你被判死刑的报道。你别忘了,我是个共产党员、无神论者,你那些死后的威胁言论吓不到我。如果你真能上来,你可千万要记得来找我,我会让你的灵魂再承受一次惩罚! ”

周森慢条斯理地说完便站了起来,他如此心平气和,陈兵却愤怒起来:“你这个王八蛋!我哥养了你十年,你却背叛了陈氏,害得陈氏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就一点愧疚心都没有吗?你辜负了我哥对你的信任!直到最后一刻,他甚至宁愿相信你,也不愿意相信我这个兄弟!”陈兵紧握双拳,正在输液的血管凸出来,血液倒流。

周森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我从始至终都不是陈氏集团的人,你们的信任只是一个犯罪分子一步步走向被法律制裁的必经之路,我不需要对任何人感到惭愧。”他说完,掐了烟朝外走去。陈兵在后面大喊大叫,他充耳不闻,越是如此冷暴力,对方就越是愤怒和不堪。

他走出门的时候,罗零一第一时间冲上来,紧张地问:“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周森漫不经心地问: “你很担心我把他怎么样?”

罗零一怔了怔,蹙眉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森微微颔首,扯开嘴角笑了:“我开个玩笑,不要当真。”他抬脚离开,罗零一自然也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跟着他离开。他开车载着她却没有回公安局,而是来到了海边。

站在海边,远远望着海浪翻涌而来又慢慢退去,周森轻声说: “我上次在这里见吴放时还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我是个警察。”他眯起眼, “他一直跟我说再等等。现在我等到了,可他却不在了,我真的很遗憾。”

他低头,踢走脚边的石子,自嘲地笑道: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不用担心我,我还不至于就这样丧失理智。我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才不枉费老吴拿命给我换来的今天。”

罗零一不知道自己该欣慰还是该难过,她苦笑着,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如此便已经足矣。

有时候,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不一定非要说点什么,因为有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以后,他儿子就是我亲儿子,黎宁就是我的亲嫂子,他们家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嗯? ”他忽然回过头问她,言语间“我们家”那三个字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罗零一回望着她,认真地说: “如果你决定了要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全身心地支持你做任何事! ”

周森笑笑,那笑却怎么看怎么伤感。他长叹一口气,将手放在面前的栏杆上,低头看着地面,半晌才说: “其实我心里是真的......真的很难受。他走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他抿起唇,有些说不下去, “零一,我以前做卧底时,跟谁也不能联系,只有跟他。时间久了,我每次和他联系总会埋怨他,朝他发脾气,现在想起来……”

罗零一什么也没说,直接侧身将他抱住,把头埋进他怀中,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海风轻轻抚过,江城已经到了冬季,元旦就要来临,有一个家庭却再也等不到它的男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