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雅却道:“是吗?”仿佛一点也不相信。

“你知道吗?我和你在本质上真的很像,但是我的运气总是不好。我想要是让老天爷在我们之间选一个留下来,那个被选中的人肯定是你。所以就算我真不想活了,对老天爷来说也不是件麻烦的事。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要是我不在了,你能把你的人生借给我一部分吗?就是把你自己当成是我,然后我跟着你也算是爱过,恨过,坚强过了,我就不会为我自己的软弱抬不起头来。”

她说的话越来越轻,因为重复提及死亡和永逝的话题,剑玲觉得她是压力太大了,就劝她早点回家休息,等成绩公布了,心情自然会好起来的。杜雅虽然同意回家去,一路却走得极为缓慢,沉默寡言,直到她们在岔路口分道回家,她说:明天,你等我的消息。

嗯。

洪水没有淹没全世界,人生也不是只凶猛的老虎,活下去对一个血液还很新鲜,骨肉还很钢嫩的少女来说,不该是件难事。可是傅剑玲当天晚上接到杜雅干妈打来的电话,说她躲在厨房里放煤气自杀了,那个时候,她只看到一片活着的黑暗,朝她迎面而来。

自杀的女孩没有抢救过来,更可悲的事,她父母还不在她身边。

抢救她的那位医生说,每年都有这种傻孩子被送进来。有的救活了,有的救不活,都是天意。医生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傅剑玲蹲在地上干呕,冷汗在掐她的脖子,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杜雅的爸爸妈妈终于在第二天早上赶来了,听杜雅的干妈说:这真不能怨我,这孩子临死之前就找过她的那个朋友。有什么想问的话,就去找她吧。

傅剑玲从此就被杜雅的妈妈用一种你不得好死的眼神盯着。

许为静薛涩琪都在第二天才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医院,发现剑玲的眼泪已经哭干了。

怎么会忘了,毕业照的背面,她留下的那句话是Don’t forget me。

韦宗泽赶来的时候,傅剑玲正在遭受杜雅妈妈的恶意指责,一半普通话里夹着一半家乡话,最难听的一句莫过于死的怎么不是你,我不相信我的女儿无缘无故会自杀。当时傅剑玲已经没有反应了,韦宗泽众目睽睽之下,二话不说抱起软瘫的剑玲从医院里出去,门口还候着上次开车接送过他们的司机大伯,待他们一上去,车就绝尘而去。韦宗泽一口气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紧紧抱在怀里。

“不怕,剑玲,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会死的,想想你的外婆,想想我的妈妈,还有想想苏丽。不怕,不怕。”

然而在那片前所未见的活着的黑暗中,傅剑玲甚至分不清自己和黑暗的区别在哪里,她并不知道韦宗泽是在什么地方紧紧抱着她的,柔软的床榻只是勉力抬起她和他那找不到轮廓的重量,鼻息的热气和起伏的胸膛仿佛是深夜之海。

“KISS ME。”傅剑玲茫然地说。

但愿唇舌蜜意,吻如暴风骤雨。

第四十一章

第一次从嘴唇上感觉另一个人的温度,没时间多想,热力便从舌尖传来,勾勒出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渴望,渴望被拥抱,渴望被抚摸,渴望被确认,请你认真仔细,充满深情,确认我的头发,确认我的眼睛,确认我的存在,和那些我所控制不了的东西。枯荣遍布的原野,触不可及的深渊,我所能看见的是一切我不曾看见的风景。

她可能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无可救药喜欢上了他的吻,喜欢上那种杂念和欲念都被掠夺过去的感觉,伴有一些细碎的刺痛,磨砺着她迟钝的神经。当她燃烧的意识被逐渐唤醒,睁开眼睛来所看见的是一个情[欲]奔腾的韦宗泽。

而韦宗泽却不知道她已平静下来,从第一次接吻到解开她的衣服似乎不像他想象中的需要花上好长的时间,跳跃性的步骤是一种特殊挑逗,他的唇齿一寸不离从她的脖子掠夺到胸口间那片细腻的皮肤,亲吻起来自然也是从皮肤上的汗珠到皮肤下的血液都充满了回味的,还有已经放进她衣服下面一点点往上挪动的手,只差一步就能帮她把上衣脱下来了。

“打住!”她清楚的说。

韦宗泽不由一声叹息,早知道不可能一次就来真的,不过真听到她开口拒绝,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手抽出来,把她的衣服向下拉整齐了,抬头看她的头发还很乱,又伸手去帮她拨好。她倒没有马上就坐起来离开他的怀抱,兴许她心里喜欢这些能让她感到舒服的事情,比如亲吻,拥抱之类的。这也算是个新发现。

“你好点没?”

她点个头,害羞来得迟了些,只好满脸通红地转过头去看着窗户外面,韦宗泽却强行把她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这时候你看外面干嘛?”

傅剑玲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平时不好看,这种时候应该特别好看才对。”韦宗泽狡辩道。

他却没有说错,平时不会觉得他帅气或是好看的,这时候怎么看怎么喜欢。

“我不明白。”傅剑玲直视着韦宗泽,他的目光清冽,似乎不受世事摆布,这令她有一种乞求答案的愿望。“人生还这么长……这么这么长,我们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试过,没做过,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我的外婆会死,是因为她到了年纪,你妈妈是因为出车祸,苏丽是生病了,可是雅雅又是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傅剑玲喃喃地说。

韦宗泽有时候却觉得她和杜雅一样,特别爱想事情,想多了就钻牛角尖。

“真的要个答案吗?”

“你有吗?”

“好,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看的书或者电视剧里面,有没有人自杀?有?那好,就是故事里的事情发生在你身边了,其实故事来源于生活。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兴许杜雅临死前还想不明白我们这些人都活着干嘛呢!每个人对活着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分析别人,更不要妄想真的可以挖掘别人的内心。”

“可你不觉得这样太突然了吗,她之前并没有什么征兆,也许有,是我们没有注意。”

“Maybe it is a surprise。”

她看着他的样子,“知道吗?你有时候实在很无情。如果今天自杀的人是我,你也会用这样的语气来讨论这件事情吗?”

韦宗泽大概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微笑地抚摸着她的脖子,“坦白说,自杀这种事我也做过的,比如晚上爬到屋顶上面计划往下跳,或者买把小刀在手腕上乱划,你敢说你在某些特殊的时期没有动过这种念头或者做过类似的事情?认真想一下,你敢吗?你不敢,对吧。所以其实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不明白的。如果她活着受罪,我倒是会很同情,可是她都已经死了,我何必还那么伤心!死人又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他料想到说完这些话,剑玲那温暖的目光会离他而去,但他依然要把心低的话语一字不露说个干净:“我想我跟你们是不太一样,我大概已经习惯了从悲观一点的角度来看问题。事实上,悲观一点来看,大家都是不完美的,总有一天,要暴露自己。”他说着,直到最后一个字从他的唇瓣溢出,接着便打算再来一个温润绵长的吻,却如预想中一样被她躲开了,他淡然地看着她躲开的样子,她躺在床榻上的侧脸就像油画一样美丽,默默不语间,初吻的甜蜜已经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渴望占有和永远占有,韦宗泽不由俯身附耳道:“可我对你,哪怕是一点点小事,都会记挂在心里。我不相信,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无情。”

关于杜雅的事,媒体上也引起了一阵骚动,《晚报》《晨报》等纷纷用“高考压力酿成自杀悲剧,教育体制急需改革。”等标题来说她的事情。当傅剑玲坐在家里,打开报纸时,又真的觉得这件事发生在文字的世界里。一个人的生死岂是一句话能够说清楚的,大家都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而已。

杜雅临死前寄居在她干妈的家里,这一死不仅没有让她干妈为她惋惜,反而生出一些怨言,比如她对她的父母说:“我费心费力帮了你女儿这么多,不求感激,也不求回报,高考怕她压力大,还特意让她住在我家,结果呢?结果她竟然在我家厨房里自杀,差点害得我们全家跟着她陪葬!我告诉你们,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以后你儿子的事别再来找我。”

杜雅的父母此处无望,便肃然登门,跑来找傅剑玲的爸爸妈妈。傅剑玲被爸爸关在房间里不许出来,她隔着房门怎样都听不清他们的谈话。直到傍晚来临,他们并没有把杜雅的父母留下来吃晚饭,到了餐桌上,父亲喟叹一口气,泛泛对剑玲道:“自杀的孩子最自私了。”

“自私?”

“难道不是,父母生你养你,还费心费力培养你,难道最后回报给父母的就是拧开煤气阀自杀吗?要是你哪天也这么没用,我就当是没养过你。”

傅剑玲却摇摇头,“我是不会自杀的,但我觉得自私也没什么不对,雅雅的爸爸妈妈就不自私吗?”

傅成海听不得这种顶嘴的话:“再自私也把她养大成人了!”

“是成人了,然后觉得成人的世界很可怕,时间如果能够停止就好了,既然拧开煤气阀,闻一下那气味就能做到的话,为什么不呢!”傅剑玲几乎被韦宗泽上了身,毫无意识地反驳着父亲。下一秒,却听桌子被啪地一掌拍得震颤,抬头见父亲愠怒的脸:“你这个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是,我总有一天要知道,我教给你再多东西,也阻挡不了这个世界再来教给你其他的。可是我告诉你,你还幼稚得狠,一不小心就会被自己周围的人蛊惑,然后迷失自己。”

傅剑玲便想起杜雅对她说过的话:其实你是一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也许你将来只会为别人的事情伤脑筋。

她无话可说。

傅成海见女儿默然不答,以为是自己话语太重,又不由恻隐起来,心想毕竟是她的朋友死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该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你回房去休息吧。”傅成海沉声道:“杜雅的安葬费用,她的父母来找我们商量,想让学校来承担一部分,我已经答应他们尽力了。其他的,你最好不要再管。”

傅剑玲转过身,长这么大,从未用这么固执的眼神看过他,“如果我想做点什么呢?”

傅成海微微不悦,“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为我的朋友做点什么。爸爸!”傅剑玲重重读出最后二个字。

而傅成海在眼神的交战中妥协下来,扪心自问,他倒也不希望女儿从此变成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这样吧,你去帮她订做遗像和墓碑吧,顺便买些花圈,我看她爹妈那个态度,大概巴不得所有事都让别人来做。”说完一顿,“至于这个钱,就当是我帮你出的。”

傅剑玲人生的第二个葬礼,和她记忆中外婆的葬礼一样,是低沉的,黑色的,哭泣的,但又有些不一样,她时不时会觉得,这葬礼也属于她们自己。大人们所说的那些——孩子都会长大,长大以后都会成家立业,老了以后子孙满堂,直到寿终正寝,入土为安。并不是钢铁一般不会流血的定律。

葬礼之后,她们高考的成绩也出来了,大体上和预先设想的一样,傅剑玲和薛涩琪进同一个大学读本科,韦宗泽和许为静则在不同的大学。许为静告诉她们葛离入伍了,又耸耸肩,这样也好,比较适合他。似乎不怎么留恋。

因为杜雅的死大于失恋,所以薛涩琪毕业时向一个高年级男生表白失败的事也不怎么重要。薛涩琪只是淡淡地说,祝他一辈子不开心,直到我把他给忘了。

其实那个男生傅剑玲也曾看见过,长得一包人才,跟韦宗泽还有些交情,但韦宗泽的意思是不建议薛涩琪跟他好上的,他说他其实就是个体面的色魔。说完还一笑,两手摊开,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不过呢女生好像都挺喜欢他的长相。

于是一直以为男生情商晚熟于女生的傅剑玲开始觉得,女生是被感情牵引的,所以情商发育早,男生则是被生理牵引的,所以性[欲]发育得早。当然,她倒是没有想过自己十年后再说这句话,就会变成“女人的性[欲]是持久战,而男人的性[欲[是攻坚战”了。

冷静下来以后,大家都用自己的方式告别了高中,一心期待大学开学。傅剑玲还花了一些时间说服她的爸爸妈妈让她住在学校的宿舍。

开学那天,和她约在学校门口碰面的人变成了薛涩琪。她大喇喇地让她爸爸开车送她过来,在门口见到拖着一个大行李箱的傅剑玲,二话不说就下车帮她把行李丢到后车厢里。然后薛爸爸开车一路把她们两个都送到学校里面。

傅剑玲真有些羡慕薛涩琪可以她爸爸面前肆意表现自己,大道林荫,通往她们的新天地。薛涩琪得意地用她高亢动人的嗓音唱欧阳菲菲的歌。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一提起开学,她脑海里就传来薛涩琪唱的这首歌。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太阳见了我,也会躲着我,它也会怕我这把爱情的火。沙漠有了我,永远不寂寞,开满了青春的花朵。我在高声唱,你在轻声和,陶醉在沙漠里的小爱河。你给我,小雨点,滋润我心窝,我给你,小微风,吹开你花朵。爱情里,小花朵,属于你和我。我们俩的爱情,就像热情的沙漠。

可惜的是,不是每个人的开学都有一个好的开始,傅剑玲怎么都没想到许为静的大学生活会开始于一个干脆响亮的巴掌。印象中,这应该是葛离第二次甩她巴掌,上一次他这么做的时候,发誓永远不会有下次了,然而这一次他背叛诺言,却还一副恨许为静入骨十分的样子。

韦宗泽在自己的寝室给剑玲打电话提起这件事,还说幸好你不在场。

傅剑玲问为什么,韦宗泽说,我怕你受他们的影响,回头对我们的关系也没信心了。你看,他们毕竟在一起很久了,虽然分分合合的,不过这一次,怕是真的完蛋了。

傅剑玲听完也很无奈,这到底是谁的错?

韦宗泽却微微提高嗓门回道:这还用问吗?哪次不是许为静干的好事。你是她朋友,难道不知道她还没开学,就先跟住在她隔壁高她一年级的那个人走得很近!现在又进同一个大学,葛离几次打电话给她,她都不在寝室。

傅剑玲不悦道,就凭这些,怎么能給她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韦宗泽冷冷道:葛离跑去学校找她,什么都看见了。

傅剑玲这才不语。

韦宗泽愤愤说说,想象一下,葛离的心情。

傅剑玲倒是有一些同情他,可是葛离自己说过,他就喜欢静静身上那种可以灼伤人的火焰。

韦宗泽听罢,奈何一笑,他大概没想过火焰下面是灰烬吧。

傅剑玲和韦宗泽通完电话,晚上睡觉的时候,透过纱帐看到窗外的月亮,月亮下面有小路,有些正在暧昧的蠢蠢欲动的青年正结伴在小路上散步,聊天,窃窃私语。

她梦见许为静小时候画的裸体画,还梦见许为静很开心地跟她描述葛离的挺拔威武,说他是一个天生的领袖。还梦见许为静初尝涩[爱]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喋喋不休跟她们三个讲关于葛离的一切隐私,也许葛离至今也不知道她连他腰上有一颗红颜色的痣和他妈妈临走时把他骗到他爸爸那儿去的事都全部都告诉了她们。还有他们的初吻,许多次吻,拥抱,天生且陌生的那些生理故事。不厌其烦地,事无巨细地。

直到他们开始吵架,许为静意识到他身体的魁伟不等于他命运的高贵,还意识到即使她再怎么渴望,葛离永远不是她人生的领袖。

当初也是为了类似问题,葛离在众目睽睽之下甩过许为静一个耳光。许为静也狠狠甩回了一耳光,但她马上就后悔了,哭花了脸蛋说,“我不是真想伤害你的。”葛离却回道:“那又怎么样?你会死吗?”葛离说这句话时候,就像一块黑色的不可撼动的巨石矗立着。她从那副景象中想到一个形容词,心碎。原来不是真的碎了,而且真的不再相信了。

傅剑玲梦醒的时候,窗外的月亮位置已经改变。她拿过桌子上的CALL机,看看时间还是凌晨两点多。便又睡了一会儿,直到早起的鸟儿把她叫醒,走廊上已经有个别同学起床洗漱,傅剑玲的CALL机适时响起,有一条消息,来自许为静。

“我自由了。”

傅剑玲看完以后一笑,顺手便把这条消息删掉。

穿好衣服,叠好被毯,刚拿起自己的牙刷面盆准备出去洗把脸,寝室的电话就跟着丁丁响,这时候起床的人只有她一个,便放下面盆去接电话。

“你好,请问你找谁?”

“您好,请问您是傅剑玲小姐吗?”

“是的。”

“您好,这里是楚天点歌台,一位姓韦的先生为您点了一个月的起床歌,从今天开始,到下个月六号为止,每天六点钟,我们会准时打给您,并为您播放一首歌。现在请您收听第一首。”

电话里传来有些杂音的歌声,是一首很流行的情歌,剑玲没等它放完,就把电话给挂掉了,然后打给韦宗泽。

“你干嘛点歌给我。”

韦宗泽似乎还在睡觉,“唔……”

“真受不了你,你看你自己还在睡觉,竟然给我点起床歌点了一个月的,你让我寝室的同学每天早上六点被电话骚扰嘛!”

韦宗泽醒了神,很委屈地回道:“这是我寝室的哥们教的,他说有个学长就是这样追到女朋友的。怎么,你觉得不喜欢吗?是不是很不浪漫?”

傅剑玲不由叹息:“你这个人,聪明起来的时候像个烧瓶,一脑子化学反应,笨起来就像只猪。”

韦宗泽回味了一下剑玲语气中的溺爱,马上又进入了烧瓶状态。

“猪在想你呢。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

傅剑玲攥紧了电话,感觉心底有泉水正在向上滋涨。

管他天地是什么洪荒颜色,管他恋爱是什么青天白日梦。

从一开始她就想知道,自己会为谁心动。

第四十二章

当傅剑玲怀着忐忑的心情提前一个多小时站在电影院门口,试图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出韦宗泽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男生出来看电影,且彼此之间冠以男女朋友的头衔。若不是隔着这样的距离,她竟不曾发觉韦宗泽已经改变了很多,他不再是那个在大雨中等她的瘦长男孩,那个下着雨的小车站也已经化作齑粉,从记忆隧道吹向她的身后,一去不回了。每一次重新审阅他们的关系,每一次她都会觉得站在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

当然,这是初次的约会,韦宗泽也很有心,他也提前了一个小时赴约,却没想到还是比她稍晚一步。当他从人群中朝她走去,内心其实紧张得像是张开了翅膀,无端端有种想要扑舞和颠覆这世界的感觉。是的,那时候的感觉似乎特别多,而且还无法定义其中的含义,只要他们俩相遇,任何一个眼神或动作,都能让他产生感觉。尤其是那种明明他心中狂浪喧嚣,身体却还不动如山的时刻,他认为这都是傅剑玲对他产生的引力,并且这种引力或许永远不会在其他人的身上找到。

有一句情话大家都知道,也都笑过,就是那句“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事到如今他再想起来,却已觉得不无意义了。

“我已经提前一个小时,结果你还是来得比我还早。”走近了,因为她审视的眼神,他反而不敢像预想中那样直接搂住她的肩膀。

“嗯。”傅剑玲点点头,瞧他一身颇时髦的打扮,真奇怪,以前她怎么没觉得他比一般男孩时髦呢。又垂头瞧瞧自己,不过穿了条去年的旧裙子,没有丁点儿的新鲜感。

“对不起,早知道我应该打扮一下的。”可惜她的衣箱里也找不出几件淑女的衣服。

韦宗泽却道:“你这样就很好看啦。”说完又笑,终于逮到好的机会,一只手自然而然从外围勾住她的肩膀,“我们不在同一个学校,你要是打扮起来会我会有压力的。”

“压力?”

韦宗泽瞧了她一眼,揶揄道:“难道你没有想象过,除了我以外,还会有其他男的追求你吗?”

说起来傅剑玲还真的从没这么想过。

“好,算我自掘坟墓,你忘记刚才的对话吧,别真开始在脑子里想象了。”韦宗泽见她眼神有些认真,连忙转移话题,心说,好好地干什么说这么没气势的话呢。搂她更紧一些,便说我们进去看电影吧。

韦宗泽的一举一动就像是电视剧里的标准模板,因为到得比较早,买好票以后两个人还去同一层楼的娱乐场消磨时间,玩了半小时,他带她一起去水吧喝饮料,居然悄悄在她的包里放了一支新上市的诺基亚手机。手机接到短信时丁丁响,傅剑玲找了好久才发现声源来自自己的包,那时候有手机的人可并不多,当她坐在水吧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时,很多人都朝她看过来。

韦宗泽对她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要说剑玲在那个时候没有一点半点的虚荣心是不可能的,可是隔着这么昂贵的东西看过去,映在她眼中的韦宗泽,教她无法放心。如果是以前的他,根本不可能送她这么贵的东西,而现在的他之所以能,只不过是因为他换了一个家庭背景。

“看看里面的短信。”韦宗泽很雀跃地说,“这也是我发给你的第一条短信。”

“我不能收这么贵的东西。”剑玲把手机放下来,说出和电视剧里一样的台词,但心情却完全不一样,电视剧里的女主角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她们不会受物质的诱惑,清高而纯洁,剑玲说出这样的话,只因为她感觉到很不踏实。

可韦宗泽早知道她会这么说,一把握住她的手,帮她把手机牢牢固定在掌心。

“我不是白马王子,也不是换了个爸爸就开始虚荣炫耀。你知道我的家庭状况,在这个世界上,我看起来好像有很多亲人,其实没有一个留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摆脱现在的处境,有个很棒的家庭,但我是知道现在我可以去适应,去体会现在的一切。我答应你以后直到我自己事业有成,我不会再送你让你感到不实际的东西,只有这一次,我想你收下来,也想你实实在在地明白到我的家庭背景是有些复杂的。”

傅剑玲的手被他牢牢禁锢在他交握的掌心里,她确定每一次韦宗泽做出什么事情,都是在进行着蜕变,一次一个模样,一次一个变化,也许有一天,他会变得和今天完全不一样了,但她害怕的是,自己依然会爱着他。

傅剑玲点了点头,将手机收到了自己的包里。

“我的短信你还没看呢!”韦宗泽说:“算了,你还是别现在看,刚才说了这么多煞风景的话,现在再看我会尴尬的。晚上送你回寝室再看吧。”

傅剑玲依言没看,只笑问:“你发了什么内容?”

“唔……类似于请你每天早上睁开眼就想我一次的话……”

那天晚上看完电影,韦宗泽把她送回了学校,并且在宿舍前面的小树林,他们顺其自然第二次接吻。吻了很久很久,从一开始轻柔的试探和厮磨,到后来渐渐变成激烈的拥吻,直到他把手伸进她的衣服,被她果断拒绝,他低声一笑,又不厌其烦地转为轻吻。

傅剑玲总觉得他在这方面比她要冷静而且成熟一些。

“你怎么这么冷静。”停下来的时候,她不禁抱怨。

“是你太紧张了。”韦宗泽说,“再说我也不算很冷静吧,我只是很克制自己。”说着把她的头摁在胸口,她果然听到他的心跳很强很快。

“你这样还算克制?”傅剑玲又想到刚才他趁她意识薄弱的时候,灵敏果断地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韦宗泽好笑道:“怪我这方面经验不够,不然趁你刚才陶醉的时候,我早就攻城掠地喽。”傅剑玲看了那么多小说,怎么会不知道他这句攻城掠地的含义。

“你不能等到我们结婚再说吗?”傅剑玲看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韦宗泽竟十分高兴,紧紧抱着她道:“行行行,结婚的时候再说,结婚的时候再说!”

第二天,傅剑玲和薛涩琪课后约好一起去学校的英语角练英语,没想到许多男同学都主动上来和她们讲话,本来谈得挺愉快的,剑玲的手机忽然响了,她很尴尬又很害羞地拿出来看,来电显示只能是韦宗泽,“喂?”她有点不习惯直接从手机中听到他的声音。

“剑玲,你转身来看看。”他说。

她依言转过身,看到韦宗泽捧着一手玫瑰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在黄昏最后的余韵中显得若即若离,她真的还来不及习惯这种画面,也来不及习惯这种感觉,他就已经把花塞到她的手里,然后搂着她的肩膀带她离开。

“去哪?”

“我一个学长生日,请我们去玩,我答应了带女朋友一起!”

“那涩琪呢?”

“一起去呗。”

薛涩琪倒很大方,他既然开口邀请了,她不妨一起去玩玩。韦宗泽口中的学长,似乎是韦开娴一个朋友的表弟,叫做历洋,近来和韦宗泽走得很近。不知不觉间,曾经孤僻的韦宗泽,陌生朋友越来越多。聚会上的大部分男孩都带了女朋友,成双成对,傅剑玲也就没觉得很尴尬,而那些个别的单身男孩,免不了觊觎漂亮且单身的薛涩琪,献殷勤的方式一个比一个直接。事后回学校,已经深夜,薛涩琪打电话叫她爸爸开车来接她们,她爸爸就真的派了个司机开车过来。临走时韦宗泽当众在剑玲的面颊上轻啄了一下,周围响起一阵低笑,剑玲极不适应。

两人上了车,薛涩琪才忽然冷声冷气地说:“韦宗泽可真狡猾。他故意把你们的事弄得这么高调,就是变相地向周围人宣布你是他的女朋友,让别人少打你的主意呢。”

傅剑玲听了,心里一个激灵,“他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薛涩琪抬眼一想,“依我看,他对任何人都缺乏信任。”说着转头瞧着傅剑玲:“哎,我看你这回啊找了个麻烦的男朋友。”说着又笑起来:“好在他是真心爱你,这点是人都看得出来。”

翌日,傅剑玲上完早上的课,收到一个电话,竟是陌生号码,接起来一听,电话那边是薛涩琪,“我也买了个手机,这是我的号码,赶紧存起来。”

傅剑玲想到薛涩琪青春飞扬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

韦宗泽在上大学之前,一直跟他的姐姐韦开娴一起住在他们家的老宅里,后来搬到学校的寝室住,就鲜少回家了。一有空就带傅剑玲出去约会,也不知道究竟是他天生情商高,还是有人教过他的,每次约会他都能带给她一些新鲜的感觉,他一点一滴瓦解了剑玲心中对男女关系的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