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消息称,那些武/装分子只是把那两名战地记者当成了敌对军,这才引发了一场不必要的误会。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仅仅只是误会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扣押一个月之久?

“那两名战地记者,就包括我。”

庞瑄扭头看向窗外,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轻浅笑意,神色晦暗难辨。

苏朵朵闻言,明眸微睁,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你…”

她的目光从对方的侧脸上移开,缓缓下移,落在对方那只行动不便的腿脚上。

“你的腿…”

“就是在那次所谓的‘误会’中受的伤。”

庞瑄摊了摊双手,看似无所谓的态度,眼神里却流露出些许感伤。

“我还算好,被他们抓住后,只有腿上挨了一棍子。那时,他们并不清楚我是中国记者。知道我的身份后,他们倒是没有再对我动用武力,只是把我的相机给毁了。”

苏朵朵听着对方将当时的情况娓娓道来,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知道他的内心定是困顿至极。

一名记者没有了相机,就犹如一名战士失去了武/器。

庞瑄的声音仍在继续。

“可是,跟我同行的那名伊拉克记者却没有我这么幸运。那时,反政/府军在与政/府军的交火中多次失利,他们便把怒气发泄到了很多无辜百姓身上,包括那名记者。”

他说到这里,声音停了下来,看向苏朵朵,晦暗的眸子里染上几许亮光。

“苏记者,就在那时,我真正体会到,‘中国人’这个身份就是我的保护伞。也是在那时,我才终于明白,国强,则民安。”

“确实。”

苏朵朵深有同感。

昨天巡逻的时候,如果不是他们的车队上插着五星红星,如果他们不是中国公民,那两个武/装分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放他们离开?

谁又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随着小规模的局部战争频繁发生,战地记者的身份在这些始作俑者的眼中也发生了变化。”

庞瑄说到这里的时候,落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纂成拳头,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战争已经将他们的双眼蒙蔽,将他们的意识扭曲。在他们眼中,记者不再是中立的观察者与报道者,却被当成反动者。他们把武器对准‘敌人’的同时,也对准了记者。”

他的脑袋低垂着,俊脸紧绷,努力抑制着心底深处汹涌澎湃的狂潮骇浪。

战地记者渴望和平,也追求和平。

他们希望描绘出生命的美丽,把战争的真相和战争所带来的灾难告诉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从而用一种独特的方式阻止战争的发生。

为了实现他们的理想,践行他们的生命格言,他们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

他们不是战争的煽动者,却成了武/装分子对外喊话的出口,甚至是战争与冲突的牺牲品。

这对他们,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践踏?

苏朵朵听到庞瑄这番话,心头掠过一丝伤感。

怪不得她刚到这里,丁梓钧跟程可茵就提醒自己。

跟那种隔着镜头所呈现出来的虚拟的画面完全不一样,这里,是真正的战场。

片刻过后,苏朵朵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负面的情绪埋在心底,眼睛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明亮与澄澈。

“怎么?动摇了?”

她歪着脑袋瞧着对方,唇角扬起一抹促狭笑意。

庞瑄闻言,抬眸看向她。

许久过后,那张俊脸上同样溢出一丝笑容,透着坚定与不屈,将所有的悲切掩盖。

“怎么可能?我们虽然不是维和战士,但是,我们的使命跟他们是一致的。战场,就是我们的舞台。”

苏朵朵浅浅笑了一下,笑意深邃,眉眼之间英气尽显。

“是啊,战场,只是一座舞台,而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归宿。”

庞瑄将这些天一直压抑着的所有情绪宣泄出来,此时心情终于舒缓了许多。

他看着苏朵朵,唇角含笑,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说,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你们领导怎么忍心让你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唉,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你也是,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好好在国内待着多好啊!你还真想成为第二个玛丽科尔文啊?”

话音还未完全落定,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掌了自己嘴巴一下,神情颇为懊恼。

“呸呸呸!瞧我这张乌鸦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玛丽科尔文,英国《星期天泰晤士报》的美籍女记者。

她在采访斯里兰卡内战时,不幸被手榴弹炸伤,失去左眼。

从此,她就戴上了海盗式的黑眼罩,这也几乎成为新闻界的一面招牌。

这是一个一生挚爱战地新闻的女人,她的身上从来没有香水的味道。有的,只是枪林弹雨下的浓重硝烟。

2012年2月22日,这位女战地记者在叙利亚对叙反对派采访报道时,不幸被炮/弹击中身亡。

苏朵朵听后,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反而愈发浓郁。

“没有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其实大家都一样,在来这里之前,早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会努力让自己活着回去,但是…”

她说到这里,唇畔的笑意不变,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坚定。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她一样,把生命留在这片土地上,那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庞瑄听到女孩儿这番话语,见她面色从容而又淡定,不见丝毫惶恐,心里生出一股赞赏。

“如果不是时机跟场合不对的话,我还真想追求你。跟你这样的女孩子生活在一起,肯定会有很多的乐趣。”

他看着苏朵朵,唇畔含笑,神情似真似假,看不分明。

他的这番话,将原本沉重的话题转移,气氛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苏朵朵闻言失笑,斜睨着对方,大大方方地开口说道。

“很遗憾地告诉你,你来晚了。”

庞瑄睁大双眼,有些错愕。

“我记得在朱日和的时候你还…这么快就有对象了?”

他一边惊讶,一边不由得感叹道。

“那人下手也够快的!”

苏朵朵摇了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已经有目标了。”

她的神色平静坦然,没有任何的扭捏。

“听你这么说,我倒还真的有点儿好奇,能入得了你的眼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庞瑄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开口说道。

“是不是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苏朵朵笑着看了他一眼。

“难不成还是妖怪不成?”

她微微顿了一下,明亮眸子里噙着几许笑意,有丝丝柔情从里面倾泻而出。

“他啊,很好。”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裹挟着缠绵无尽的汩汩深情。

庞瑄不想扰了她的遐思,轻声呢喃着。

“见你这样,我真是更加好奇了。”

女孩儿的神情是那么的柔和,眉眼间带着几许英气。这种矛盾的组合出现在她的脸上,却又是如此的和谐。

“糟了!”

突然,原本沉浸在甜蜜中的女孩儿娇呼一声,赶紧从木椅上起身。

她的身体本就虚弱,献血后引发的眩晕感由于突如其来的动作更加的严重了。

她摇晃了几下,一时支撑不住,朝着一侧倾倒过去。

“小心!”

庞瑄赶紧起身,不顾腿部传来的痛意,将女孩儿扶稳。

走廊尽头,丁梓钧看到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平静的眸光闪了闪,不复之前清亮。

第32章

“嘶!”

一声细微的抽气声传来。

苏朵朵努力稳住身形,一手环过男人的腰身,另一只手将对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头,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男人。

庞瑄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额间渗出一层汗水。面容紧绷,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庞记者,你没事吧?”

苏朵朵见他这样,担心地问道,眉间带着一丝自责。

庞瑄轻轻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没事。”

“我扶你回病房。”

苏朵朵抿了抿嘴唇,一脸正色地开口说道。

她扶着庞瑄,却在转身的一瞬间,不期然地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走来。

苏朵朵身形微滞,立在原地。

男人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应该是买给她的早餐。

而她的身边此时却站着另一个男人,挨得如此之近,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上去格外的亲密。

“丁副营长,好巧。”

庞瑄率先回过神来,主动跟迎面走来的男人打招呼。

他的唇角含笑,紧绷的面色舒缓了许多,似乎腿部传来的痛楚减轻了很多。

“庞记者,你的腿怎么了?”

丁梓钧走到两人面前站定,开口问道。

他见庞瑄一手搭在女孩儿的肩头,一手撑着拐杖,受伤的那只脚虚立在地面上,不敢用力着地。

知道是对方腿上的伤出了问题,或许有些不厚道,他却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女孩儿的脸颊,面色平静无波。

“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

庞瑄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苏记者身体不舒服,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丁梓钧这般说着,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递给苏朵朵,动作自然而又和谐,没有似乎的违和感。

庞瑄闻言,唇畔噙着的笑意微滞。

他的目光打量了站在面前的男人一番,然后缓缓移到身边的女孩儿身上,随即闪过几许了然。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把搁在女孩儿肩头的那只胳膊收回来,笑着摆了摆手。

“庞记者,还是回病房让医生看看吧。要不然,我实在放心不下。”

苏朵朵凝眸看着庞瑄,眉间微拧,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心。

如果刚才不是因为她的话,他的腿伤也不会被弄疼。

丁梓钧听到女孩儿暗含担心的话语,眸光微动,周身的气息仿佛瞬间降了几个温度。

“听她的吧。”

他对着一脸无辜的庞瑄说道。

庞瑄看了看两人,无奈耸肩。

“好吧。”

把庞瑄送回病房,又叫来医生给他做了一番检查,得知他腿上的伤没有什么问题,苏朵朵这才放下心来。

“看吧,我都说没什么了。”

庞瑄这般说着,心里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自从受伤以来,他在医院里已经待了一个多月,都待腻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就想着腿上的伤立马好起来,赶紧好起来。

然后拿起相机,去看一看这片被战争摧残过的土地。

“庞记者,你好好养伤。”

丁梓钧说完这句话,然后侧首看向立在一旁的女孩儿,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你要待在这里?”

苏朵朵恍然回神,看向庞瑄。

“庞记者,你好好养伤,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

承受着身边的低气压,庞瑄连连点头。

丁梓钧跟苏朵朵一前一后地走出病房。

丁梓钧走在前面,苏朵朵跟在后面。

丁梓钧心里想着事情,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就快了几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原本跟在身后的女孩儿已经落下很长的距离了。

意识到这一点,丁梓钧刻意放缓了脚步,等着身后的女孩儿追上来。

可是,他的步子慢,对方的脚步更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