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棉顶着张清纯漂亮的小脸,内心社会而沧桑地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自我反省了三秒,开启了一场深沉的人生杂想,此刻脑内的小剧场已经给自己点了根不存在的烟。

  还在想着,人声躁动的周围倏然间安静了不少,她抬眼去看,阙清言正侧过脸和课辅助教说些什么,两人边谈边走进了教室。

  林棉心神微动,没舍得移开目光。

  太显眼了。

  他跟年轻的助教走在一起,明明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却被衬得气质出众。

  阙清言迄今为止的人生履历,她倒着都能背下来。

  他以前就是优中佼佼。B市有这么多眼高于顶不学无术的官二代权二代,阔太太们私下谈论起来的时候都当成是喝下午茶时的笑料,而只有阙家少爷是出了名的好风评。

  那个时候林棉还在上初中,偶尔跟着林母听一听下午茶闲谈,听说阙少在还是上中学的年纪就已经进了国内的名校本科读大学,听说人还在海外一流学府读硕士,说不准还要留在那里读博士。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见过他,还干了不少蠢事,最后以一份检讨收尾。

  现在他早就不认识自己了。

  阙清言走上讲台,颔首翻了翻手边的教案,只看过一眼,又合上了。

  林棉没有好好听过他的课,却看过其他学生对阙教授的教学评价,无一例外都是褒奖和崇敬,都说他的课逻辑清晰,法条案例信手拈来,记忆力好到让人咋舌。

  她的心思回到了刚刚的人生杂想上,默默想,其实当畅销少女漫画家也挺好,要是能靠着画少女漫攒够钱,那以后不画恐怖漫画也没什么。

  她有一个志向宏大的人生目标。

  她想攒够钱,然后包养一个人。

  已经是上课时间,按照林棉本来的设想,她这会儿应该窝在某个小角落里准备来一场说睡就睡的旁听,但现实是残酷骨感的,她这回还是坐在第三排,还是在座位中间。

  阙清言稍一留意就能看见她,她说什么都不敢再在他眼皮底下睡了。

  林棉乖乖地坐好,摊开崭新的笔记本。

  这样认真的学习态度,她给自己打五星。

  林棉夸了夸自己,一只手不露声色地摸进手袋里,摸了半天没摸出来一支笔,倒是摸出来了一支粉色的马克笔。

  这是她平时随身带着用来画灵感的。

  “…”

  林棉把马克笔捏在手里斟酌了几秒,冷静地拿出来,放在了笔记本旁边。

  等下用马克笔装模作样地记个笔记,他应该发现不了吧…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林棉撑着脸,用心地听了会儿。

  本来态度是端正的,但听着听着,就有点被转移了注意力。

  只隔着两排的座位,林棉能近距离地看清阙清言的一举一动。

  他衬衫挽起一截,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分明,虚叩在桌边的手指干净修长,扫过来的黑眸沉沉,在讲课间隙垂眼看人的样子又禁欲又性感,每一个角度都能画成少女漫画的男主分镜,每一处都带着致命的干扰能力。

  唯一的缺点…

  林棉在下面掐了下自己,这才清醒一点。

  唯一的缺点是,他的声音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催眠了。

  行走的人形安眠药。

  问:阙教授平时上课怎么样?

  答:很好…

  睡。

  林棉困得不行,心里追悔莫及。她宁愿站在教室后面睡,也比凑到他面前睡给他看要强,真的。

  她前段时间赶稿熬夜都不困,整夜整夜失眠的时候,简直能清醒地蹦迪一晚上,现在听到他的声音,所有的困意却席卷而来,挡都挡不住。

  阙清言像是看了她一眼。

  她还是坐在第三排,像只挪不动窝的仓鼠,脑袋一点一点,水汪汪的杏眼半阖下来,脸上俱是困意,正艰难地揉着眼睛。

  阙清言见她又一次揉眼睛时,眨巴着眼跟他对视了下。

  他看到自己了。林棉心尖颤了颤,困得都快哭了,她权衡了下利弊,觉得还是跟人打一声招呼比较好。

  于是下一秒,阙清言见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点什么,过了几分钟终于完了工,下一刻她将笔记本竖在脸前,写着字的那一面朝着他。

  第一面,空白的笔记本上,用粉色的马克笔写了五个端正的字。

  “阙教授,您好。”

  阙清言还在讲课,声音却微顿了下。

  她又翻了一页纸。

  第二页:“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好困。”

  又翻一页。

  第三页:“我错了,我会写四万字检讨的。”

  最后一页。

  第四页:“真的对不起!!!”

  这回还跟了三个粉色的感叹号,歉疚之心溢于言表。

  阙清言看她的眼睛从笔记本后面露出来,目光湿漉漉,又乖又软,耳朵尖也红红的。

  做完这些后,林棉将笔记本合上放好,马克笔也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一边。

  她愧疚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双手搭上桌子,慢慢俯下身趴了下来,缩成一个仓鼠球。

  …开始睡觉。

第4章

  说要睡还真的睡了。

  林棉睡得心安理得,耳边的乌黑的碎发贴附着脸庞,长睫压下一片带弧度的阴影,睡颜坦荡恬淡,仿佛上一秒歉疚的压根不是本人。

  认错的态度无比良好,再犯的决心也很强烈,甚至还有点小理直气壮。

  讲完上一节内容,阙清言的指腹在银色遥控笔上微抚过,动作稍顿,目光往林棉处瞥了一眼。

  课上到一半,宽敞透亮的阶梯教室后座,单反女生聚精会神地盯住相机里的阙教授。

  他正好翻了一页投影,女生正想抓点偷拍一张,就见镜头里的人抬手捏了捏眉心,几乎是转瞬即逝地失笑了一下。

  林棉一觉睡得很熟,醒来的时候早已经下课了。

  教室里空无一人。她看了看时间,距离下课都过去近四十分钟了,自己现在才醒。

  林棉缓缓揉着睡麻的脸,额头抵在了桌沿,艰难地回忆了一番她睡着前的情形。

  她好像…

  隔了片刻,林棉从桌上抬起脑袋,拿起手边的笔记本,翻开了。

  她还算冷静地看完了四页纸,最后翻回到写着“四万字检讨”的那一页,深深沉默了两分钟,后悔得差点没汪出两行泪。

  这是她亲笔写的。荧光粉的字迹这么明显,还献宝似的竖给阙清言看,他肯定也看到了。

  本来就难写的两万字检讨现在翻倍成了四万字,而且下周就要交给他。

  “…”林棉慢慢地把那张纸撕了下来,自我安慰地揉成一团。

  毁尸灭迹。

  .

  离开教室后,林棉没有立即回公寓,反而转道在校园里逛了逛。

  图书馆旁的草丛角落窝着两三只小猫,林棉找到隐没在矮灌木里的宠物食盆,低头在手袋里翻出猫粮和猫罐头,蹲下了身。

  一只正晒着太阳的虎斑猫注意到了林棉,知道喂食时间到了,奶着音“喵——”了声,接着几只猫熟络地围了过来。

  林棉经常来这里喂猫,方圆几百米的几只都已经眼熟了她,于是纷纷过来蹭她的小腿。猫尾柔软的绒毛轻轻地带过脚踝,带着骄矜的讨好。

  正喂到一半,手机震动了起来。

  “木眠老师,”打电话来的是编辑,她听起来心情很好,“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林棉喂着猫,拒绝得很干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编辑习以为常,只当没听到,边把手里的反馈表叠好,边说,“好消息是刚刚编辑部开会,《契约情书》最近几回的读者反响非常好,下一本单行本要开始筹划了…”

  这句话太熟悉,林棉心里一跳,颤抖着声音打断对方:“别——”

  果然,下一句是:“所以坏消息是,新的单行本打算照例加一个彩页剧场,就这几周的事情。”编辑哼着小曲,语气自带无数个波浪音,“木眠老师,画完传给我哦,加油哦。”

  本来就要写四万字的检讨,现在又多了个彩页剧场要画…

  林棉没有回应,把凑到猫嘴边的小鱼干收了回来,面如死灰地将鱼干咬进嘴里。

  小猫抬起脑袋“喵”了一声。

  编辑于心不忍,又补了句:“对了,粉丝寄过来的信和礼物还在编辑部存着,我改天有空了给你拿过来…”

  对面死一般的寂静,编辑看了看电话,已经被挂了。

  编辑:“…”

  电话是林棉手抖挂掉的。

  她现在就蹲在草丛边的猫盆旁边,脚边还围着几只喵呜乱叫的猫,视线好巧不巧地碰上不远处走过来的阙清言。

  看他走的方向,就是朝着这边过来的,等下势必会经过自己身边。

  林棉始料未及。她之前上课又睡着的事情还没解决呢,现在又在这里被抓了个正着,简直就像是拿着张空白支票送上门去,巴巴地递到他面前说:“阙教授,您想让我写多少字的检讨,随便填。”

  林棉快被自己脑补的小剧场弄哭了。

  阙清言身边还跟着位老教授,他将步伐放得很慢,身形颀长挺拔,深色休闲裤包裹着的双腿修长。林棉半仰着脸看他走过来,情感占据理智上风,将溜走的念头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两人还没注意到草丛旁蹲了个人,老教授惊诧地“咦”了一声,阙清言才循着目光看过来。

  林棉就蹲在他五步开外的地方,怀里还抱着金枪鱼猫罐头。

  她的目光心虚又闪烁,跟阙清言对视半晌,半是讨好半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喵。”

  老教授被她一声“喵”弄得乐不可支,笑眯眯道:“小姑娘,喂猫呢?”

  “教授好。”林棉点点头,拍拍裙子站起来,恭敬地打招呼,“阙教授好。”

  阙清言应了一声,扫过她脚边还在撒娇的几只猫,眼睫低落,目光停在食盆上,随口问:“喂了有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林棉满脑子都是怎么承认错误,声音低下来,反射性地回,“这学期才开始喂的,它们还小所以吃得不多,一直都挺好喂的,有的时候会吃金枪鱼和沙丁鱼的猫罐头,但还是吃猫粮多一点…”

  她毫不停顿地说完后,想了想,示意了下怀里的猫罐头,眨巴着眼问:“您要喂吗?”

  林棉卖乖能力一流,到了阙清言面前更是乖顺到极点,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您想问什么我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隔着几步的距离,阙清言哑然失笑,眉宇修长,眸如沉墨。

  她如履薄冰的样子只是因为少女怀春,在对方眼里却成了面对严师的战战兢兢。

  一直以来,阙清言身为硕博导师,手底下带的学生各个出挑,都是谨本详始惯了的。他很久没有给本科生上课,之前抓到林棉课上睡觉,也没多想,开口就罚了两万字的检讨。

  她只是一个大二本科生,他用要求硕博生的要求来罚她,可能罚重了。

  一旁的老教授问:“清言,这是你学生吧?”

  “嗯。”

  “那正好那正好,”老教授大喜过望,“我那边有一堆公法资料要理,还缺人手筛一筛论文,刚才还想问你借个学生,不然…”

  让她去整理法学的资料…

  林棉闻言一愣,刚想开口,阙清言的声音低低沉沉地响起:“她不行。”

  他帮她拒绝掉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帮着解了围。林棉怔了怔,小心脏又开始扑腾起来。

  她看他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间隙间扫过来一眼,道:“我借个博士生过来。她太小了。”

  她太小了。

  “…”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像是在说:“她太没用了。”

  结合之前的种种,偏偏这句话确实又很有依据,让人无法反驳。

  林棉低头盯着在她脚边打转的猫,突然感觉有点凄凉,还有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