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坐在角落里的一位男人,他放下酒杯,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上半年你老师打了个大案子,现在还在被别的律师当成经典案例来引用呢。他平时在学校当教授带学生,又写论文又搞课题的,在外面还能有心力接这么大的案子…”

  男人环视半圈,装着征询周围人的意见:“是厉害吧?”

  林棉只以为男人就是顺口一夸,还茫然着,在场的几个人却变了脸色。

  齐进暗骂了句,忙打圆场:“差不多行了啊,结案这么久了还拿来说事。”

  说话的这男人也是律所的律师,平时擅长打经济诉讼案,不巧,阙清言在律所挂的是二级律师的牌,偶尔接的几个案子基本都是经济诉讼相关的。

  半年前有个权属纠纷案找上了律所,本来的代理律师是这男人,但当事人随即终止了代理,中途临时更换了代理律师,指名道姓请的阙清言。

  案子标的额达上亿,打赢后的律师诉讼费可想而知。阙清言平时不来律所,也不知道男人一直耿耿于怀,明里暗里地介怀是他用手段撬走了自己的当事人。

  别人不知道阙清言是阙少,而那个当事人是某上市公司的老总,和阙家有沾亲带故的关系。齐进了解内情,心想,没准当事人一开始就是奔着阙清言来的。

  齐进呸了一声,人家巴巴地上来给阙少送人情,有你什么事?

  林棉不明状况,还没想好措辞回答对方的那句“她喜欢阙清言”,就听又来一句:“小妹妹你的老师这么厉害,你想追人恐怕是有点难吧?你又是你老师的学生…这个年龄差得是不是有点大了?”

  男人暧昧一笑,话里带着酒气:“连酒都不喝,你应该是刚上大学的年纪吧?这么年轻,是动心得比较容易。”

  一旁齐进听得脸都青了。

  不敢正面怼阙清言,就含沙射影地把矛头转向了他的学生,口无遮拦,没一句像样的。

  喝高了吧这祖宗!

  林棉听明白男人话里的意思了。

  他在讽她年纪轻轻,头脑简单,还和自己的老师关系不清不楚。

  林棉没被这么针对过,抿紧了嘴唇,沉默半晌,同男人对视了一眼。

  都被当面讽刺了,她不是没有脾气的。

  但她要是在这时候抖年龄,就是下阙清言的面子。堂堂名校法学教授,知名律师…不知道自己学生是别人冒名顶替的。

  林棉闭了闭眼,捧着玻璃杯的指尖微微泛白,睁眼时眼眸都红了,拼命忍着才没让自己更难堪。

  她轻轻吸了口气,开口:“我是喜欢阙——”

  “你没有过问别人隐私的权利。她是我带来的人,你想问她,不如问我。”

  林棉没有偏头看阙清言,只听到他声音响起,带着气势凌人的冷:“半年前的案子换了代理律师,是有人违反了保密协议,你清楚律师法,了解律协的行令行规,应该知道违反的后果。”

  齐进看阙清言,后者抬眸盯着男人,修长的手指晃过酒杯,脸色沉下来,跟平时在庭审上把人堵得百口莫辩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把男人刚才的话抛回去:“我心力有余,不介意帮当事人追究责任。”

  话音一落,男人脸色一下白了下来,酒醒了大半。

  没人敢说话。男人讷讷半晌,忙不迭站直了身:“阙教授,我——我刚刚乱说话,醉得脑子都不清楚了。”

  男人看向林棉,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妹妹,真不好意思,我刚才说的话你千万别当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向你道歉。”

  林棉侧过脸看向阙清言,他与她对视一瞬,神情微顿。

  她委屈得眼睛都泛红,嘴唇紧抿,憋着一股劲儿,但却忍着没在众人面前哭。林棉与他对视过后飞快地又偏过头去,狼狈地用手腕狠狠地擦了下眼角。

  众目睽睽下,她紧接着站起身来,没看任何人,端起刚才齐进给她倒的那杯酒,一口气干了。

  杯子被放回桌面,隔着细绒的桌布,重重一声闷响!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林棉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包间。

  众人面面相觑,齐进愕然半晌,观察阙清言的神情,打着哈哈道:“小姑娘脾气还差点儿啊…”

  阙清言已经站起了身,闻言冷冷道:“她什么脾气我知道。”

  齐进连忙想说两句好话,对方顿声,又道:

  “我就喜欢她对我发脾气。”

  这句话回护得毫无原则。

  “清言等等——哎,阙少——”

  齐进拦不住阙清言,也不敢拦,急得焦头烂额。

  有人回过神,迟疑问:“齐进,这什么情况?”

  齐进瞪人:“我能知道?”

  他要是知道就好了!

第12章

  齐进回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男人,忍不住咬着牙低骂了句。

  他本来撺掇人家小姑娘过来,也就是图八卦看个热闹,压根没想到会出了岔子。阙清言那句话不能确定有几分真,但态度明显,摆明了是给小姑娘找回面子的。

  真上了心的。

  齐进边打电话边追出餐厅,电话没打通,一问门口侍者才知道,阙少拿回了之前小姑娘换下来的衣物,没把车开走,人倒是走了。

  餐厅闹中取静,附近是人流阜盛的街区。林棉缩在图书亭里,小小的一团,窝在角落当一棵绿植盆栽。

  街边的二十四小时自助图书亭,用玻璃隔断成封闭的四角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书纸味。

  狭小的空间里,林棉拼命忍住眼泪,换了个姿势继续窝着,垂眸分神想,这里还没有衣柜舒服。

  想一想,更委屈了。

  手机里有十几个编辑的未接来电,林棉对着莹亮的屏幕看了几秒,调整了下情绪,正打算回拨过去,耳边传来三声清晰的敲击声。

  她抬头去看,阙清言拎着外套,手上还提着一个纸袋,沉静不动地站在图书亭外。

  “哎哟总算是接了,木眠老师,我都想收拾收拾去你公寓找你了。”电话接通了,编辑在那头长吁了一口气,“你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林棉没吭声,攥了下裙角站起身,跟男人对视一眼,迅速移开了视线。

  “漫画的新单行本已经送去厂子里印刷了,”编辑没察觉,兴致高昂地继续,“要是进度正常,大概能在年前就上市,所以在这之前我跟主编商量了下,想给这个漫画系列办个签售会,正好能给下一本打宣传…”

  图书亭的玻璃门没有装开合锁,阙清言却没有拉门进来,林棉没忍住,还是又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灌了一杯酒的缘故,她的脸颊和耳尖都软软地晕着红,眼眸更是湿红得招人疼,憋得狠才没哭出来。

  林棉捏着手机,一句话没听进去。

  她不是在气那个男人说的话。他的话只是导火索。

  柏佳依以前说过,她和阙清言的心理年龄差的太远,她的喜欢没长性,过了那股新鲜劲儿,就可能又喜欢上别人了,何必真的去招惹他。

  齐进拿她开玩笑,也是先入为主地觉得小姑娘的感情不深,所以能当着人面调侃,当不得真。

  今天发生的桩桩件件涌上脑海,林棉隔着玻璃门看阙清言,红了眼眶。

  “签售会的时间和场地已经在和主办方商量了,就办在隔壁的T市,具体事件还得再确定,所以想提前跟老师你说一声…”

  要不是因为喜欢他,她也不会没脸没皮成这样。

  要不是因为喜欢他,她也不至于乖乖地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去讨好人,忍着委屈也不给他丢面子。

  要不是…

  林棉脑袋里放映的自白一句惨过一句,面上却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说话。

  可今晚的事情,说来说去还是她活该,本来就是她自己要来的。

  编辑说完一长串,对方没有一句回应,终于发现了异样:“老师,你在听吗?”

  “…”林棉沉默片刻,才回,“在的。”

  她的声音哽着鼻音,带着不似往常的低落。编辑还想多问,但听对方不想多说的样子,也没好意思追问下去,又确认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林棉眼睫垂落,低着头在图书亭里平复了下,开了门走出来。

  她一点点站定在阙清言面前,停顿了,小声开口:“…阙教授。”深吸一口气,打算为刚才的发脾气认错,“今晚的事——”

  “今晚不关你的事。”

  林棉闻言一怔,仰起脸看他。

  “刚才的情况,”阙清言低眼回视,没提自己在包间里当着众人面说的那番话,平稳道,“你即使是摔了杯子都不算什么,发再大的脾气我也不会说什么。不需要给我面子。”

  他有心要安抚她,声音低低沉沉,俊脸衬着周围的霓虹光影,疏淡中勾出一丝和缓:

  “这次的事,我有一部分责任。把你带过来之前,我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是我的疏忽。”

  在阙清言开口前,林棉心里的委屈和烦躁郁结成了一团,现在他一开口,她就像只被捋顺了毛的小动物,受的委屈都从四肢百骸浮了上来,心里一阵阵收紧的酸甜。

  即使知道他是把她当学生来安慰…

  她红着眼别过脸去,暗骂了句自己,太没出息了。

  “…”林棉沉默半晌,压着哽咽,半开玩笑地回:“您又不是神,怎么能预料到…”

  “如果你觉得还难过,”阙清言扫过她微红的眼眸,接过话,“我来安排一个时间,让人再来亲自跟你道歉。”

  让人来亲自给她道歉…

  林棉愣怔地看他,回过神:“不用了,我没有被他们…我只是想…”

  她抿唇欲言又止,看了看阙清言,把到嘴的话咽下去了。

  阙清言没忽略掉她挣扎的神情,应声:“嗯?”

  林棉后退一步,正踌躇着要不要开口,没想之前喝下去的酒缓慢地起了劲,脚步不知觉地踉跄了下,几乎要站不稳。

  她本来还在犹豫,此刻被后知后觉的酒意熏上头,脸都逐渐烧了起来,自暴自弃地想,酒都喝了,就当借酒劲占便宜了。

  她喝了酒的。

  就算被冷言拒绝,也不至于…不至于太难看。

  齐进的电话还在接连不断地打过来,阙清言瞥过一眼,刚按掉手机,就听见了低低的一声问:

  “您能…”林棉的声音轻微到像自言自语,“您能哄哄我吗?”

  图书亭在胡同巷口处,再往外走就是灯色霓影的十字大街,但此刻喧闹的人声都尽数被屏蔽在外,空气沉静得只能听见林棉的声音。

  她不敢看他,闷声解释:“不是那种哄,就是言语上的哄,随便什么都行——”

  “您哄我一句吧,好不好?”

  当着面说这种话,林棉几乎羞耻得都想跑了,生生地忍了下来。

  反正也追不到他,反正他也…不喜欢她。

  半晌,没有回应。

  “…”算了。林棉低着头,“对不起,阙教授,我跟您开玩笑的…我等下打车回去就——”

  阙清言的声音蓦然响起,淡然无波,听不出情绪,问她:“醉成这样,怎么自己打车回去?”

  林棉很低落:“没关系的。”

  她正打算找个借口走开,一道阴影在脚边落下来。

  林棉抬眼看了一眼,心跳猛地停了下。

  男人背着身在她面前半跪蹲了下来,脖颈连同脊背呈一道流畅修长的弧度,衬着路边灯影光色,带着男性致命的吸引力。

  “上来。”阙清言像是叹了口气:“背你一段。”

第13章

  从图书亭到餐厅的停车位不到二百米。

  林棉的手无措地搭在阙清言的肩背上,胸腔里像塞了只跳羚,心跳和脉搏声噪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在此刻却敏感异常。男人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衬衫衣料熨帖着手心,温度连着一路烧上了脸。

  阙清言身上有股好闻的清冽味道,像是某种清爽的草木香,林棉僵着脑袋,没敢再凑近了再闻清楚。

  再凑近,他肯定就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开口。阙清言是没有开口的必要,而林棉…

  她正在绞尽脑汁想怎么开口。

  夜色已经很深,星光黯淡,街边的灯光却很明亮。从林棉的角度看去,斑驳光影下,阙清言的后侧脸轮廓分明,下颚与脖颈紧绷着弧度,高定的衬衫领遮住一片清明禁欲。

  画惯了漫画美男的木眠老师脑袋里只剩了一句七字真言: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林棉滚烫着脸,不断给自己催眠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