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清言应了一声。

  之前林棉和林母说,是她对阙清言一厢情愿。这些林棉不好意思和阙清言说,只提了三天后她下午要回林宅的事。

  三天后的当晚就是阙家家宴。两件事赶巧凑在一起,林棉想了想,继续道:“下午我去见完我妈妈以后,回公寓来找你应该还来得及。”

  她没有提让阙清言见林母。

  还没和林母把两人的事说清楚前,林棉揣着一颗安放不定的心,总是心有忐忑。

  林母从小宠女儿,把林棉捧手心里护得好好的,基本没说过几句苛责的话。林棉不确定,要是让自己妈妈知道她和阙清言在一起了,是不是会对这段她倒追来的感情颇有微词。

  在两人之间的感情里,林棉总是直白坦然的一方,没有过丝毫扭捏的情态。但一旦跳脱出私人感情,在面对外界种种因素时,她有时会有些迟疑不定。

  她太喜欢阙清言,太想珍惜这段感情,担心未知变数太多,担心…

  “不用回公寓找我,我会来接你。”

  林棉还在斟酌着要怎么解释她的小心思,头顶就响起了阙清言的声音。他语调低沉,平静地把话接了下去:“我说过,以后我们会发展成更亲密的关系,在此期间,你会不可避免地面临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会有很多,小到家庭问题,大到人生抉择。”阙清言修长的指骨轻抵上林棉温软的下颚,示意她抬头看,道,“但你不用怕往前跨一步,因为我会在你身后。”

  眼前的夜空星汉璀璨。林棉挨着身后的阙清言,隔了层绒软的毯子,依稀能听到对方沉缓有力的心跳声。

  她心跳鼓噪,胸腔里的小跳羚早就开始打鸡血般满场乱窜,在自己一声比一声强烈的心跳声中听他道:

  “棉棉,我是你的退路。”.

  回到B市的第二天晚上,林棉接到了柏佳依的电话。

  “沈彦闻?”接电话的时候,林棉正和阙清言在逛超市,她闻言思索了半天,软声问,“是沈家的人?”

  柏佳依磨牙道:“是沈渣男他哥。”

  自从上回沈公子开始莫名收心对柏大小姐穷追不舍后,后者烦不胜烦地又请了私人侦探,想查查渣男到底磕错了什么药,这一查就查到了沈彦闻身上。

  沈家有两个儿子,沈彦舟是小公子,大儿子才是沈彦闻。

  沈彦闻早年就开始接管家里的生意,和自己浪荡风流的弟弟不一样,是个在生意场上拿权的狠角色。此次两家商业联姻,和柏家生意合作往来的是沈彦闻,以沈家名义联姻的是沈彦舟。

  自从柏大小姐和沈公子私底下把婚离了以后,两家的生意尚未中断。沈彦闻需要一份关系牢靠的合作,于是冻了沈公子所有的经济来源,后者苦求无果,只能顺着他哥的意思去重新追回柏大小姐。

  沈彦闻和阙家有来往,又和阙清言是交好。柏佳依打电话来,是想来借个人情,问问沈彦闻的事。

  “他就在我旁边,”林棉抬眼看身旁的阙清言,问,“你要不要直接问他?”

  柏佳依捕捉到了电话那头细微的嘈杂声,迟疑问:“棉宝,你们现在在外面吗?”

  “我们在逛超市。”

  从Y市回来以后,林棉光明正大地,堂而皇之地,搬进了阙清言的公寓。今天两人出来,除了买阙家家宴上要带的上门礼外,还挑了些日常用品。

  长夜漫漫。柏佳依没再提沈彦闻的事,末了摇头一叹,评价道:“棉宝,我现在给你打个电话,都觉得自己能有亿千瓦。”

  回公寓的车里,林棉难得乖顺地坐在副驾上,一言不发。

  车缓缓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来,阙清言侧过脸看她:“怎么了?”

  林棉巴巴地回望他,诚实道:“我有点…紧张。”

  明晚的阙家家宴,她现在就已经开始紧张了。

  她的神色实在看起来太忐忑。阙清言扣开储物层,递了瓶水给林棉,失笑:“不用这么紧张。在家宴上,你理应比谁都要理直气壮。”

  林棉听得茫然,直到隔日,才真正明白了这句“理直气壮”是什么意思。

  隔日,林母阮丽淑从临市回B市,让司机把林棉接回了林宅。

  林宅地处近郊,自从阮丽淑从阔太太转成职场女强人后,就很少会回来住,林棉则回来得更少。现今家里上下只有一个阿姨在打理,见到两人回来,忙不迭地去厨房准备茶点。

  阮丽淑带着林棉上楼,应了声,又道:“兰姐,下午还有客人要来,点心照着多准备一份吧。”

  还有客人要来?

  二楼书房里,阿姨将精致的茶点摆在瓷碟中端了上来。阮丽淑泡了花茶,将茶杯连同点心碟一起推给林棉,笑睨道:“妈妈以为你们俩今天是一起过来的,清言他今天很忙吗?”

  清言…

  愣怔半晌,林棉抿了抿唇,愕然着小声道:“您…您已经知道了?”

  在回来之前,林棉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斟酌了一系列的措辞。

  如果林母真的不赞成两人间这段感情,甚至是持反对态度的话,她可以循序渐进地来。对方是她唯一的至亲,林棉怎么都不会为此和自己深爱的妈妈闹,但也不会因为林母的反对,就对这段感情有所妥协。

  可这样下来,母女间的关系一定会不如从前。

  这些林棉想到了,阙清言也能想到。

  所以阙清言在这场本该是母女间的拉锯战中,悄无声息地接过了林棉手里的绳头。阮丽淑了解自己女儿外柔内刚的脾性,硬逼只会适得其反,她再有意见,也只能选择阙清言这个突破口。

  因此如果阮丽淑不支持两人间的感情,所有的反对与阻截,只会提前落到阙清言身上。而所有潜在的问题与隐患,他可以在林棉不知情的情况下,或多或少地化解掉一部分。

  所幸几次见面下来,阮丽淑对阙清言越来越满意,倒没有什么反对的。

  阮丽淑回想两人最后一次约见的时候,对方草拟了一份协议给她代为转交。

  “棉棉,之前妈妈说有东西要给你。”阮丽淑拉开红木桌的抽屉,拿出一份档案袋来,一笑,“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商量着做决定,妈妈也不多管了。”

  档案袋里是一份婚前协议书。

  协议将离婚后的财产分割权给了林棉,已经签上了字,只等林棉签字后做公证,即刻能生效。

  阙清言大可以把协议书在私底下直接给林棉,之所以拟给阮丽淑代为转交,是想向林母表明态度。

  在阮丽淑这个生意人面前,有的放矢,坦明了自己全部的诚意与真心。

  林棉没打开档案袋,显然还处在刚才的对话中,没缓过神来。

  阙清言提前见过自己妈妈,还不止一次。

  可他一次都没告诉过自己。

  一开始茫然与被蒙在鼓里的懊恼无措逐渐淡下去后,更多的是后知后觉涌上来的庆幸与酸涩,连同心脏一起酸酸胀胀地绷紧了。

  林棉倏然红了眼眶,紧抿着唇,使劲憋下去了汹涌而来的泪意。

  这段时间以来在她心里时隐时现的惴惴不安逐渐烟消云散。

  林棉总下意识地觉得,她暗恋阙清言这么多年,对他的喜欢一定是多过他的喜欢的。却没想到,其实对方早把一颗完完整整的真心交给了自己.

  临近黄昏的时候,阙清言给林棉打了电话。

  林母还有一些话要和阙清言说,林棉等在二楼卧室里,自娱自乐地翻出本以前的漫画书,窝在床边打发时间。

  “太太还在茶厅里跟人聊天,估计这会儿该出来了。”阿姨端了茶点敲门进来,躬身把瓷盘放在靠近床头的矮桌上,笑着补了句,“外面雪下得大,等等小姐你们开车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林棉软声道了谢,等阿姨出门后,放下漫画书来到了露台。

  这么多年,露台的白漆栏杆已经翻修过很多遍。外面正下着大雪,林棉扒着栏杆往下看,眼睫上沾了雪粒,她的视线穿过露台后的花园,正好看见从茶厅里远远走出来的男人。

  林棉呵着白气回想了遍。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也是这么一个下雪天。也是在露台上。

  林棉心跳得很快,攥着栏杆的手蹭了点雪,不着四六地又在脑中补了句。

  说不定还是同一个日期。

  阙清言沿着茶厅的小道走进花园,仰头抬眸,正巧对上二楼露台上林棉亮晶晶的目光。

  对视半晌,林棉压抑着心里那点蹦跶着的欢悦,趴在栏杆上问:“阙清言,我下来给你拿把伞好不好?”

  隔着不远的距离,阙清言驻足在原地,眼角眉梢流露出笑意来,应了一声。

  “我很快就下来了,”小姑娘的声音和记忆中的期待与希冀逐渐重合,认真道,“你要等我。”

  …

  五分钟后,林棉下楼来找阙清言,怀里除了抱着把伞,还拎了大大小小数个礼盒。

  礼盒都是林母嘱咐着要带的上门礼,林棉拎了一些下楼,剩下的还有一堆在楼上没拿下来。

  本来在她脑内的小剧场里,应该只是浪漫地送把伞的。

  林棉艰难地把礼盒放在脚边,抬眼看阙清言,不好意思道:“还有一些没拿…是不是带得太多了?”

  眼前这些,加上之前买的,堆起来都能塞满整个后备箱。知道的,是去参加家宴…

  林棉红着脸默默想。

  不知道的…以为是去提亲的。

  阙清言接过林棉手里的伞,搁在一旁,淡然道:“还差一样。”

  林棉闻言愣了一瞬。

  差了什么?

  礼物还堆在脚边,林棉正打算环顾思忖时,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指尖触到了修长匀称的骨节,下一刻被牵起了手。

  黑丝绒缎面的戒指盒,内里是正红色的内衬,盒边印了两行烫银的小字。

  中央凹陷处嵌着一枚光华璀璨的戒指。

  “是会有一点快。”阙清言垂眸看已经呆怔住的林棉,取出戒指给她戴上,指腹抚擦过她的指尖,顿了顿道,“但十年太久,以后不会让你再等了。”

  “现在换我来等你,”他眸色深邃,平静继续,“可以不用这么快就给我回应。戒指不喜欢戴,也可以暂时摘下来。”

  雪越下越大,阙清言戴完戒指,拿起伞撑开。他空暇的手牵过林棉的手,俯身在她额头上一吻而过,补全了话:

  “我还有很多个十年可以等,足够留给我们彼此磨合,长相厮守。”

  温热的吐息在额头上一触即收,林棉像是猝然恢复了心跳和知觉,下一秒缓缓抬手,攥住了阙清言的大衣袖口。

  紧接着,她呜咽着半扒半搂过对方的脖颈,终于哭得泣不成声。

  阙清言任林棉缩在他颈窝里擦眼泪,倾下身抱住了人,手上戒指盒的烫银小字在雪天的光色下一闪而过。

  喜今日霜雪初初,良缘遂缔。

  卜他年情意绵绵,白头永偕。

  初初见你,情意绵绵。

  已有十年。

  十年前轻描淡写的一眼瞥,如今炽热坦诚的一颗心。

  少女时光的梦,他帮她悉心圆满.

  希望有天你们的喜欢都能得到回应,所有暗恋都能被珍惜。

  (正文完)

  第 45 章 ...

  “怎么小姑娘眼睛红成那个样子?”

  灯光璀璨的宴会厅里, 家宴还没开始。阙敏与人寒暄两句, 绕过甜点长桌, 低声询问阙清言:“前几天我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还好好的吗?吵架了?”

  就在不久前, 阙清言带着林棉回阙宅, 当佣人殷切地领人进宴会厅的时候, 阙父阙母还在楼上没下来, 因此也没能看到小姑娘不自然的神色。

  阙敏正巧在楼下大厅里陪几位姑婶说话, 还没等她抽身过来招呼人,就留意到林棉攥着阙清言的衣袖说了句什么,接着佣人就领着林棉走向了洗手间的位置。

  那个样子, 一看就是哭过了。

  但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吵架的。

  阙清言拎着大衣,外套衣襟上还泛着潮湿,洇了雪水和林棉哭蹭的泪水。他并没有多解释,敛神一笑道:“不是吵架。”

  “不是吵架,小姑娘能哭成这样?”阙敏压低了声音,试探问,“是不是阮太太那边…出什么事了?”

  后半句话还没问出口, 旁边围聚在一起的宾客已经注意到了到场的阙清言, 纷纷笑着过来搭话攀谈。人前不方便谈论私事, 阙敏从身后的餐桌上端起甜点,把话咽了回去。

  众人交谈间隙,林棉在洗手间平复了情绪,等眼睛总算红得不太明显后,才重新回到宴会厅内。

  大厅内灯火通明, 林棉远远地看向人群中身形颀长的阙清言,又晃神回想起了下午他给自己戴戒指的一幕。

  就在林宅的花园里。

  比起求婚,更像是一个情深意笃的承诺。

  事后林棉非常丢人地在雪地里扒拉着阙清言哭了近半小时,怎么忍都忍不住,直到车停在阙宅花园前的时候,眼睛和鼻尖都还是通红的。

  更别提她当时哭成那样,还有心思去亲昵阙清言,硬是哽着鼻音回应了他的那句“好点了吗”,说的是:“你…亲一下,我肯定就好了。”

  阙清言当然不会没有反应。

  于是等到下车的时候,林棉红的不仅是眼睛和鼻尖,连带着唇角和耳廓也红成了一片。

  模样狼狈,还正好撞上一位阙家的亲戚。

  对方热情熟络地和阙清言寒暄了片刻,随后打量过旁边的林棉,笑问:“怎么了这是?”

  林棉羞赧得根本连句话都说不出来。阙清言神情淡然,脱了大衣外套俯身给她披上,替林棉理了理松软的围巾,刚巧遮住了泛红的鼻尖与嘴唇,只露出双湿漉漉的杏眸来。

  “在外面站得久,”阙清言垂眸扫过面红耳热的林棉,平稳回,“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