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上一章:第 3 章
  •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下一章:第 5 章

“刚听那俩双胞胎说的,去年高工在西昌全封闭开发,他老婆留在北京的学校里教书顺便带着孩子。好像是交通意外,当妈的为护住两个孩子受了重伤,没送到医院就挂了,高工当时还不知道,等封闭出来,人都火化了。”吕品一时恻然,再看那对双胞胎时,不禁多了几分同情——有时候或许当孩子还幸福许多,至少他们还能开开心心地跟袁圆说:“妈妈到天堂了,爸爸说等我们长大了造宇宙飞船,坐着飞船上去,就可以找到妈妈。”

高工和吕品谈得很顺畅,吕品来之前也狠下苦工,VLBI测轨分系统是CE一期的亮点模块,高工见吕品对系统各种细节信手拈来,心知她确确实实是深入过这个系统的,顿起惜才之心,况且周教授之前也点过一把猛火,高工当即打包票道:“等景总工来了,我一定要她抽个时间好好跟你谈谈,天文台那边的事你放心,只要景总工开口,国内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敢不给你开这个绿灯!”

吕品大喜,先前谈话中看得出来高工是很稳重的人,没有把握和信心,绝不会开口打这样的包票。周五高工又约她到航天院谈VLBI系统将来在二期计划中的应用,VLBI系统的核心在于利用不同地点的射电望远镜进行测轨定位,比如卫星调相轨道段测轨就是其一。谈话过程中吕品已欢喜得开了花,心里像有猛捶敲鼓一样,恨不得找个地方吼几声来宣泄一下近期郁积的种种情绪。等袁圆下班出来,看吕品一脸眉开眼笑的模样,忍不住唾弃道:“看你小样儿,前几天愁眉苦脸得跟什么似的,现在笑得花枝乱颤的,就差找个镜子让你看看你现在多搔首弄姿了!”

“我高兴不行啊?你不知道我为了请这两个星期的事假,几乎花光我全部家当和人情,又是请客又是送礼,比我抠篇论文出来还麻烦!”

“不是抠,”袁圆嘻嘻地凑过来,“是拉。”

读博士的人有句俗话,说写论文犹如拉shit,都是要憋才能出来的。

吕品捧心做呕吐状:“还没吃饭,就你恶心!”

“只要你请客,多恶心我都吃得下去!”

一路做跟班的钱海宁凑过头来:“明天周末,不如我们去爬香山吧?都说香山红叶是北京一景,现在正好是深秋,再不去看就得等明年了。”

吕品一脸笑容僵在那里,正在兴头上,不答应好像太不给面子,可答应吧…吕品求救地看向袁圆,袁圆却仰天打哈哈:“不错不错,这次出来是有经费的,我们前几次出去玩都是另外几个老师买的单,我们还剩好些呢,明天好好吃,好好喝!钱海宁,查线路做攻略这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钱海宁也乐开了花,吕品则郁闷不已,等晚上袁圆告诉她明天她要回天津看望爹娘,吕品就直接暴怒了:“你简直送羊入虎口!”

“啧啧,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才二十七,离老虎还远着呢。”

“你——你什么人啊你!”吕品含恨不已,袁圆那嘴皮子功夫是连杨焕也要退避三舍的,跟她斗嘴才真是送羊入虎口。她肯举白旗投降,袁圆却不肯缴枪不杀,偏要剩勇追穷寇:“我刚洗澡出来的时候,那是哪位贱男的电话呀?”

“身在首都,你注意点文明用语成不?”吕品咕哝道,“还能有谁,听说我到北京,某人奉他母亲大人之命前来接驾呗。”

“哟哟哟…黄世仁大哥现在何处发财呀?”

“Memory网,就是你和钱海宁逼着我去注册账号那地儿。”

“啊?”袁圆一个鲤鱼打挺儿从床上蹦起来,“Memory?前两天周老师跟我说这网站找他去开天文科普专栏,说是给你联系的,难道是那位黄世仁大哥给你摊派的任务?”

“切…”吕品嗤了一声,这什么跟什么呢?前些天袁圆和钱海宁闹着她去注册Memory网的账号,说是以后传照片方便,她迫于无奈只得答应,谁知第二天就接到网站产品部美眉的电话。原来因为她上网注册有填完全真实详细资料的习惯,被产品部设置的过滤条件筛选出来,请她去Memory网开天文专题的科普专栏。许诺的条件除象征性的奖金外,还有终身VIP账号奖励。知道杨焕在那里,吕品岂有不退避三舍之理?奈何产品部美眉盛意拳拳,或者说死缠烂打也行,吕品招架不住时灵机一动,想到周教授正准备写天文科普书,让他去开这个专栏,岂不是一举两得?袁圆听到终身VIP账号又尖叫起来:“终身VIP啊,以后玩小游戏都有免费道具可以拿的,还有对战的法术装备可以兑!你说周老师又不玩那玩意,给他个VIP简直浪费资源!”

“得了吧,省得让人说我撩拨他。”吕品钻进大被,任凭袁圆再怎么磨牙,都不肯再接一句嘴。

天下间什么事是不做会惦记,做了又极可能会后悔的?和前男友碰面一定是其中之一,吕品不想蹚浑水。

翌日清早,钱海宁好像早就预知袁圆有事,只买了二人份早餐。吕品暗骂袁圆不讲道义,等赶到搭331路车的公交站,真是把袁圆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吕品对北京公交之拥堵已有体会,然而亲眼见到331连只蚱蜢都塞不进去时,还是被狠狠震撼到。钱海宁惊叹:“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以为下一辆会空点,谁知一连三辆车都是挤到连人都上不去,到第四辆来时吕品再没办法,让前门的人帮忙投币,咬着牙从后门塞了上去。车上也是人贴人,只要司机一刹车,就会扑倒一大片,钱海宁极艰难地抓到一个扶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吕品的胳膊:“快成肉夹馍了。”吕品笑笑,听到旁边一对小情侣在吵嘴,女孩说:“都是你,非要坐这个车,你看那辆车多空?”男孩头也不回:“你看它到香山不?”女孩歪着脑袋瞅了一眼怏怏道:“不到。”

一路上又有等到忍无可忍的游客上车,吕品极难得地维持住平衡,再一回头,却见钱海宁被挤得满脸通红,却仍坚持圈出一块狭小的空间留给她。深秋时节,北京的天气动荡不定,钱海宁只着一件短袖,又背着满满一双肩包熟食,攥着扶手的胳膊上青筋毕现,还咧着嘴朝她笑道:“你站开点,有位子呢。”

吕品咬着唇,只觉秋意甚浓,连鼻子都冻得软起来,酸酸的,痛痛的。

到香山还有五六站时路上已全是堵做一团的公交车或私家车,路旁全是忍无可忍下车来步行的人,钱海宁和吕品又挨了两站,也忍不住在环岛下车,跟着人流往香山挪。

后来的几个小时,吕品也完全不忍再去回忆,总之是她和钱海宁用两小时被人前后簇拥着上了山,又随着汹汹人流往山下跑——至于红叶,对不起,满山的红叶都被摘下来做成标本,沿路叫卖,一块一张。传说中的青山苍翠,红叶烂漫,简直是天方夜谭。

钱海宁前半路还不停地和吕品讲笑话给她打气,下山到一半时也实在没有了兴致,幸而早上背来的干粮已在山顶解决完毕,现在少了不少负担。人流汹涌,钱海宁不得不拖着吕品的袖子,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跳:“我要忍住,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找到吃饭的地方前我绝不倒下!”

吕品连扯个笑容的力气都没有,只干笑两声,手机忽然响起来:“周末了,晚上有空没,一起吃饭?”

“下次你能不能早点约?我在香山。”

杨焕倒抽口凉气:“堵在路上了?”

“不是,还在下山。”

杨焕半晌没吭声,最后叹道:“算了,我过来接你。”

“唉不用了,我晚上有人一起吃饭,”电话那头却浑然不顾,只道:“你慢慢往山下走,我到了再call你。”

说完电话便断了,吕品气得直想摔手机——如果手机只要五毛钱一个的话。这混蛋这么多年还这样,凡事独断专行,从没商量余地!转过脸见钱海宁双唇紧抿,还喘着粗气,眼神里透着几分委屈:“我…是不是要回避了?”

吕品的手机隔音效果一般,杨焕那股慵懒兼不耐烦的劲儿,早给钱海宁留下深深烙印。

“呃…”吕品摊摊手干笑,“EX…”

“不。”钱海宁深呼吸几下,扯过她的手,“现在才完完全全是EX!”

第三章 百分之四的一员 >>>

[当空气中氢气的比例超过百分之四的时候,遇到明火就容易爆炸——感情也是一样,爱一个人,要投入你所有情感的百分之九十六,其余所有朋友共享剩下的百分之四,比例不当就会有爆炸的危险。

很不幸,我是那百分之四的一员。]

吕品被钱海宁拖着下山,也许爬山一天下来实在太累,她竟抽不开手。钱海宁一整天忙前忙后,其实不过想和她多单独相片那么一会儿,谁知下错功夫又担心她生气,一路跟小媳妇似的赔着小心——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人用这样珍视的目光看过她。

这香山上下人海茫茫,而他眼里只有她一人,这种滋味美妙极了。

娘亲自然疼她,然而“陈世美”一回来,她立刻降格到第二;杨焕当初也不是不爱她,只是更爱外面的世界,更爱羽毛球网球越野登山轮滑编程写代码。她顶多算个永远跟在他身后只会唯唯诺诺的小奶妈;杨妈妈、杨爸爸么,或许施舍同情的成分更多…

是钱海宁,也只有钱海宁,用这样珍视的光注视着她,仿佛她是晨曦之后滚动在草间的露珠,得小心翼翼地藏在怀抱里,生怕太阳一升起来,这露珠就会转瞬不见。

到山腰时候接到杨焕的电话,原来他车开到环岛,遇上超级大堵车,要吕品直接走过来。吕品放眼一望,果然香山脚下的人口密度堪比春运时的火车站,走几站路到环岛,正预备给杨焕电话,冷不防一辆黑色商务车从身边擦过。吕品吓得一个机灵,一抬眼,一张阴阳怪气的脸便撞进视线来。

“我来接你吃饭。”杨焕把“为我”字着重咬了咬,眼角余光一扫过去,正看着吕品被钱海宁攥在掌心的手。吕品连忙将钱海宁拉到跟前介绍:“你上次见过的,钱海宁;钱海宁,这是杨焕。”

钱海宁本想开个玩笑,见吕品和杨焕都面色凝重,赶紧打消念头,微笑说:“你好,幸会。”

“要看红叶,不会去百望山看啊!”杨焕一脸鄙夷,好像在看两个土包子,“你看这方圆十里,有一片红叶影儿吗?”

吕品心里的火就要蹿起来,仍努力保持住客气:“谢谢,下次我们会去百望山看的。”

杨焕气结,像是又要发作,终于忍下来,目光在二人间逡巡许久,也没有一点要开门的意思。吕品忍无可忍,直接招手叫的士,杨焕这才开车跟了过来:“别叫,这里黑车多!”

吕品转过身来冷冷道:“我们要回酒店,干妈那边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杨焕气结,像是又要发作,终于忍下来,目光在二人间逡巡许久,也没有一点要开门的意思。吕品忍无可忍,直接召手叫的士,杨焕这才开车跟了过来:“别叫,这里黑车多!”

吕品转过身来冷冷道:“我似曾相识寻回酒店,干吗那边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杨焕的脸色这才好转,摁下车门锁。二人进来,开出几站路后,杨焕突然没头没脑地回头朝钱海宁道:“我那边有几个以前的老朋友,有的也认识吕品,你介不介意今天%…”他说得诚恳又和气,钱海宁反倒不好意思说介意了,再者钱海宁一直在想刚才吕品说杨焕见过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被杨焕缓下声气一问,再看看吕品面无表情,钱海宁连忙笑道:“没事没事,我回酒店自己吃。”

吕品猜想所谓的老朋友大概是辛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杨焕开车送钱海宁回酒店后直开到西直门,带吕品进了家西直门,带吕品进了家西餐厅。门口有人排队,侍应生径直带他们走进一个小包厢,吕品奇道:“还有人呢?”

包厢里灯影昏暗,越发熏得他眼波流转,吕品觉得很久很久都没见他脸色这么温柔过,一时不知如何滋味。杨焕把她推到沙发上坐下,叫侍应生过来点单,又坐到她身边,“本来…想请你吃饭是给你道歉,怕你不肯和我单独吃饭。”

“上次在家里,我不该发脾气,还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杨焕嗓音低沉且柔和,和原来判若两人,只听他又自嘲地笑笑,“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嗯?”

吕品狐疑地瞪着杨焕,可能这几年没近距离接触,他到底还是变了些,以前的杨焕怎么可能跟人道歉?杨焕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异样。吕品浑身警戒起来,不敢搭腔,照菜单随意点了份套餐,杨焕点过同款后又转开话题问:“没什么,最近怎么样?”

像是老朋友久别重逢似的,杨焕很自然而然地开始问她在新学校教书的感受。因现在的情势一来不方便说太多,二来吕品也不愿意杨焕知道,便草草地说说,又问杨焕公司情况如何。气氛一直很平和,和同学朋友叙旧毫无二致,吕品用她少得可怜的交际知识努力思考这种场合该说什么好,是否按道理该略表恭维?她勉强牵牵嘴角:“你现在可算发达了,年初同学聚会,我那边天文台有任务没法回去。过了几天我一上网,群里的人都还在说你买车的事,就是刚才开的那辆吗?什么牌子?”

杨焕摇摇头讪笑,“做人要低调,其实我们去年年尾才实现盈利,他们几个说我经常出去见客户,没点等着不行,只好凑合着买了辆别克充门面。还是你厉害,说做老实,真做了老师。”

看到吕品面露疑惑,杨焕解释说:“你不记得吗?初中的时候老师问大家的理想啊,你说要做老师,我说…”

吕品马上想起来,接口笑道:“你说要做校长。”

“对呀对呀。”杨焕眼神亮起来,“你还记得啊,我当时说我要做校长,罩着我妈和你!”

吕品抿嘴笑笑,一抬眼却见杨焕盯着她,幽深邃远的目光中燃起簇簇火苗。她立时攥紧刀叉,手心微微捏出汗来,连忙岔开话题:“你…你们公司其他人呢,都和你差不多年纪吗?”

杨焕看着她直笑,却不像以前那么嚣张张杨的笑容,只抿着嘴微弯唇角,老半天才轻声答道:“都差不多年纪,也就在我们前后两三届内。”

他不说话,吕品也就不知再怎么接下去,问完同事,该问候辛然才对,可这样似乎又太刻意,好像她特别要关注什么似的——尽管杨焕刚刚为“撩拨”一词道过歉,尽管她心中那根刺拔掉了,伤疤还在。

“辛然住我楼上。”杨焕率先提起辛然,“我们最早创业的几个人都租在一个小区,住惯了也就没换,要不明天你去我们那里玩怎么样?”

“不好吧。”吕品讪笑道,“都不太熟。”

“没事,他们都挺好玩的。”杨焕聊起朋友来又神采飞扬,“我们那儿号称CXO俱乐部,都是年轻人。”

“CXO?什么东西?”吕品切着小抹茶蛋糕问,“我只听过CEO、CFO什么的。”

“就这个啊——”杨焕眉飞色舞,“我们最初只有七八个人,中途有人退出又招进几个小兵,三年前正式注册公司时只十五个人,核心成员五个,随时濒临倒闭。我们给自己打气,就一溜编号下来,当是个自我安慰。最早有idea要创业的是左神,他是辛然表哥,技术特别牛,原来在学校坐镇指挥,今年才到北京来,来的第一天,我们从杂货市场四十块买回来的电锯煲,愣是被他改成一预约定时的!”

吕品苦思良久后问:“他加了一块芯片吧,具体用什么型号的芯片改装的?”

杨焕张着嘴,一时接不上话——他愿意是显摆一下左神的技术,彰显Memory团队的精英构造,以显示自己也算一小精英好让吕品仰慕仰慕,没料到吕品较真起来和他研究起单片机。他努力调整情绪后又笑,“不记得,你去我们那儿我让左神把图纸给你。接着说,那CEO是个八哥,左脸写着一个八,右脸写着一个卦,完全当狗仔的料——不过这还不是最搞笑的,最搞笑的事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什么?”

“他指腹为婚!”杨焕顿顿后笑,“他媳妇经常跟我们说,人类历史的婚恋发展是从野合到包办,从包办到介绍,又从介绍到自由恋爱,结果他们爹娘直接倒退到封建社会!”

听到“指腹为婚”四个字,吕品已嗤地笑出来:“原来指腹为婚现在还这么有市场,钱海宁家里就给他指了一个。”

一侧首看到杨焕神情古怪,目光在她面上逡巡良久,唇角不自觉地就显出讥讽的弧度:“哟,敢情他还是个追求自由婚姻的斗士?”

吕品好容易接上话,又被他这样一抢白,顿觉无趣,只埋头苦笑。杨焕叫吴适应生开来一瓶红酒,浅浅地斟上。“看他对你挺敬重的嘛。”

他语调阴阳怪气的,尤其是说敬重二字时,吕品心底又不舒服起来——中学时除了学习,她唯一的兴趣是看小说,以至于杨焕和校门口艉店老板从日租发展到包月。那时最流行的是男看金庸、女看琼瑶,吕品对言情无爱,也天天抱着(倚天屠龙记)看。看到张无忌对赵敏说,他对周芷若是“又敬又爱”,对赵敏是“又爱又恨”时,她问杨焕是喜欢越敏还是喜欢周芷若,杨焕歪头栽在课桌上冲她笑:“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

“小昭啊!”杨焕嬉皮笑脸的,“跟你一样,脾气好嘛!”

吕品喜欢赵敏,喜欢霍青桐,喜欢任盈盈,喜欢一切敢爱敢恨的女子,只因为她不是。

后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杨焕喜欢她,就像他喜欢小昭一样,喜欢她鞍前马后伺候周到,还不妨碍他继续欣赏芝兰、玫瑰。

再后来她又明白,小昭毕竟不是双儿,双儿的世界只在韦小宝,小昭的世界在波斯明教。

至于辛然,她到底是周芷若,还是赵敏?

“那他叫你什么?”

“啊?”

杨焕多喝了两杯,眉间都泛着微微的红,“亲爱的?总不能上床的时候还叫师姐吧?”

吕品顿下酒杯,“杨焕你喝多了。”杨焕欺身过来,挨得极近,闭眼深嗅下去:“你会不会经常想起我?”

“杨焕你适可而止!”

“绵羊奶的味道,很好闻。”

吕品一怔,她有一年忽然开始生冻疮,杨焕攒下零花钱买护手霜送给她,就是绵羊奶的味道,她舍不得用,每次搽一丁点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上大学后去买洗面奶化妆品之类,手头上富裕点时也会买好些的牌子,只是用惯这种味道,最后变得仿佛是与生俱来一般。

那么多漫不经心的点滴,以为从来都不会再记起,却不知早已变成刻骨铭心的回忆。

“到底会不会?”

杨焕逼得更近,吕品恼羞成怒,按铃叫侍 应生过来买单,一边低声狠狠道:“杨焕你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别跟谁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关心谁,你现在该关心的是辛然!”侍 应生进来了,吕品掏钱包准备付账,杨焕落个没趣,赶紧抢着结账。吕品甩手出门,杨焕赶紧跟出去问:“我送你回去?”

“我怕你酒后驾驶。”

“我没喝多少,真的。”杨焕拉住她,“算我说错话还不成吗,啊?”

吕品撇过头,明明还是那张不要脸的脸,偏偏还带着点忏悔样,可怜兮兮的。吕品没奈何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改成这副德性?”

杨焕死皮赖脸地笑,取车出来送她回酒店,又说要吕品带袁圆和钱海宁周日去他那里玩。吕品直觉杨焕今日有些怪怪的,赶紧说袁圆去了天津,不如容后再约。杨焕也未强邀,一路闲扯过来,红酒后劲足,到酒店时暮色沉沉,吕品已觉有点犯晕。杨焕停下车,探头过来帮她解安全带,吕品还不及自己动手,杨焕忽贴上来揽住她,微醺的热息喷到她脸上:“口口,我们不如重新开始。”

吕品尚自清醒:“不可能的,杨焕。”

“为什么?”

“我们性格太不合适。”

“因为我老气你?我…因为我老拿辛然来气你?”

“不是…”吕品来不及解释,杨焕已贴过来,封住她的唇,轻啄慢碾,“我故意的,口口,那些都不是真的——我承认我混蛋,后来我是和她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但是我从来没一脚踏两船…”

“我知道,杨焕你别这么幼稚。”吕品试图推开他,杨焕又加重力度,仿佛距离的缩短能增加她相信他的可能。“是是是,我幼稚,你一直没有别的男朋友,我还乱七八糟地谈过几个——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我其实就想看看你吃醋…”

“我没吃醋…”每次都来不及说一句整话,杨焕便迫不及待地侵袭进来,眼神里点燃着浓重的欲望,含糊地问:“那为什么?”不等吕品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道,“你没有安全感?不信任男人?因为你爸那个陈世美?”他的手从衣服下摆里摸索进来,烫在腰间蜿蜒上来,仿佛沉寂的火山忽又活过来,“口口,我都想过的,你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关心你,这些年我想过很多很多,我经常想你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还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我还专门看过很多心理学的书,里面都分析过,你这种环境成长的女孩子心灵特别脆弱。”吕品哭笑不得,刚欲开口,他另一只手也麻利地拉开她外套的拉链,从她略显嶙峋的锁骨轻抚下来,染出一路绯红。其实有记忆的不止是大脑,身体也有,他的呼吸、爱抚、亲吻、缠绵,每一样都曾在她心里刻下深痕。即便暌违多年,在肌肤重逢的刹那,它们仍清晰地认出彼此,缠绵纠葛,辗转相吸。

“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我不会学他们。”从眉毛到眼睛,从耳垂到双唇,杨焕马不停蹄地唤醒她身体每一处的记忆,“我发誓,我不会学他们——”熟悉的是身体对他的记忆,陌生的是他的温柔和脆弱,“口口,我们重头来过。”

杨焕一贯嚣张的声音里透着脆弱,他的眼神顽强炽烈,却染着些许黄昏的色彩,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已让她融化其中。

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她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手伸出去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拽过来支在胸口,变成愈加暧昧的姿势,仿佛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在纠结缠绵。商务车的好处显现出来。他很轻松地就把她推到后座,进入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她骂他王八蛋,骂他混球,二十七年文文静静从来没说出口过的脏话全抢着蹦出嘴来,他不管不顾,急迫地把她的脱衣服扯开,又俯下身堵住她的唇。她咬住他,合紧牙关,尝到血腥味道的刹那他冲进她的身体。异乎寻常的顺利——出乎杨焕的意料,也出乎她自忆的意料。

更沉重的悲愤涌上心来,原来连这最后的一丁点儿自尊都不留给她,无论她怎样抵抗,身体却早已出卖一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杨焕却把这当做她欣喜的泪水,显然那出乎意料的顺德鼓舞了他。他捧住她的脸,点点滴滴地吮去那些她觉得是羞耻,而他认为是鼓励的眼泪。

狼狈的姿势,狭小的空间,欢愉和羞耻的感觉交织袭来,得偿所愿的杨焕心满意足,伏在她颈间喘气。他伸手极轻柔地抚着她的脸,好像还说着什么亲昵的字眼,吕品脑子里一片空白,全没听进去。

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又为自己悲哀,甚至连脸上残留的泪水,都变成她的耻辱——这叫不叫“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空气里浮动着迤逦暧昧的气息,杨焕抵着她的额,把唇上那点血腥凑过来要她尝。吕品别过脸去,难怪脑有大小脑之分,一个控制理智,一个控制身体。明明理智在很多年前就做出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身体却告诉她,她或许会永远记得他。

他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他说,口口,你记得我们家那个双头台灯吗?上次你一走我就把它摔了,摔完我又后悔,跑了五六家超市也没找到一样的。他说,你知道吗?你在一年去易思彤交换进修,妈妈打电话告诉我,我第二天就坐十几个小时的车过去找你,可是看到你的时候又拉不下脸,只好坐十几个小时再回来…

他说,我年年月月都在想着你,想你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你也在想我;我说,我月月年年都在等你,等你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你也在等我。

不然这么多年,我哪里熬得下来?

他说,我知道你在想我,我也知道你在等我,是我混蛋,不该让你孤孤单单这么多年。

他说,口口,还有我呢。

所有的抵抗在听到这句话时都变成形式主义。

很多年前也有那么一次,他说,口口,还有我呢。

即使人生真能长达百年,吕品想,到她临终的时候,到她鹤发鸡皮牙齿脱落的时候,只要她还存留一丝记忆,她都会记得那样的夜晚。那个夜晚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远处石膏矿井下传过来的机器作业声,伴着草丛中的阵阵虫鸣,夏夜里微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拂动着那个十五岁少年的衣袂。在亲生父母都无法相信不能倚靠的时候,还有他在废弃的石膏矿井上陪她坐到东方天空泛起鱼白,直到破晓黎明那一道晨曦初露。没有感天动地的山盟海誓,没有刻骨铭心的铮铮诺言,有的只有少年宽阔的肩膀、滚烫的掌心,他在困顿欲眠时还记得和她说:“还有我呢。”

吕品默默地推开杨焕,开始整理衣物,杨焕又偎过来,“我上去陪你?”

幸而爬山穿的运动衣服,整理起来容易,吕品不吭声,杨焕赔笑道:“你不是说袁圆今天不在嘛,我又饿了,你们这儿有什么消夜?”

他笑得邪气,像小孩子恶侨居得逞般的得意。

吕品嫌恶地推开他的手。

“怎么了?”

“你别碰我。”

“到底怎么了?我…我刚刚是不是太…我本来想上了房间再…可是刚才…”

“没什么,我去买药。”吕品试图使点劲让自己的声音更坚决一些,可惜一口气提不上来,腿根直发软,“到此为止。”

“什么到此为止…”杨焕愣了愣,声音陡然提高,“吕品你到底想干嘛?”

“不是我想干吗,是你想干吗?”

杨焕大刺刺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什么想干吗,这不明摆着的是吗!别闹了咱们就省点心吧!”

“谁闹了?”吕品扯扯衣领,“我现在有男朋友!”

杨焕面色垮下来,“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想哪门子的男朋友?你就装吧你,来呀,你接着装啊,说你不爱我爱上别人了,说呀!”

“你——这样又怎么样?人都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怎么着?”

大概她以前实在太乖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让杨焕张口结知。他死死盯住她,像要拿目光把她的心剜出来看目的地。“吕品你到底想怎么样?歉我也道了,不是我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神经病!”

“刚刚你也愿意的呀!你要真不愿意难道我还能强暴你?”

“我错了,刚刚是我错了。”吕品有些歇斯底里,“现在我改还不成吗?”

杨焕这才觉出不对劲了,伸手端住她的脸仔细审视,“你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