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现在去!”方墨朵诧异的挣了下,可手腕却又被抓的更紧了些,“方洛,我警告你…喂…”

“我们谈谈。”方洛冷冰冰的打断她:“回家。”

“回哪个家?方家?呃,方家现在你妈妈做主吧,你妈妈同意我们回去?要不要买机票?”方墨朵笑了,故意反问。

方洛的眼睛半眯了瞬间,方墨朵明白,这是他生气的前奏。能让方洛生气,这让方墨朵感觉格外痛快。可痛快归痛快,方墨朵却只能跟着方洛上车回家,她并没有过多的挣扎。一来她和方洛都是成年人,不想在大街上演出一场搏斗的戏码给别人看;二来,她倒要听听方洛究竟想说什么。

她不怕方洛说,就怕他不说!

回家的路上,方洛一直不说话,他这人就是如此,说了回家谈,那就绝不会在其它地方多说哪怕半个字。夏天的阳光大肆的晒进车里,即使方洛已经把冷气调到最大,方墨朵仍旧觉得由体内至外散出的热暑难耐,把座椅尽量调到让自己最舒服的角度,可是…还是按住了胃部,表情不大自然。

“胃疼?”首先打破沉默的还是方洛。

方墨朵苦笑着点了点头:“越来越痛,看来鸡翅和酒开始起作用了,泰了来的特制料果然不是虚的,果然黯然又消魂。”

回家的一段路程,方洛一直目视前方,专心开车的表情,可方墨朵并不知道,她的每一次皱眉、每一次按腹,他都尽收眼底,他觉得这条路无比漫长,他看着从来不晕车的方墨朵开始有了想吐的样子,而且她的胃痛好像又加剧了…

车子停到车库,方墨朵苍白着脸冲进电梯的时候,五官已经好像揪在了一起。

好容易进了家,方洛不容方墨朵再说什么,直接横抱着她回她的卧室。方墨朵只是诧异了下,这样的抱法…曾经有过,可久远的让方墨朵已经忘记了当时是怎么样的甜蜜,她不想成为一个只靠记忆生存的人,可即使她是…也是方洛造成的。

一想到这点,方墨朵就恨的牙痒痒的,手不由自主的抠住他的肩膀,朝肉里使劲用力,她现在有多难受,她就想让方洛有多疼。

方洛的眉头皱的愈发的紧了,把方墨朵轻轻放在床上,脱口而出的仍旧是小时候他惯用的语气,“墨朵,别哭,我去帮你找药,胃药放在哪里了?”

方墨朵好像难受的不想再跟他计较称呼问题,有气无力的指了指床边的抽屉就蜷缩成一小团,只有弓起身子才会让疼痛略微的减轻一星半点儿。

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方洛紧张的搜罗着胃药盒子,床上方墨朵难受的样子让他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药,他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不能拦住方墨朵吃掉那些鸡翅,因为他没有理由拦,方墨朵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惩罚他,更可怕的是,方墨朵终于找到了办法来折腾他,那就是…折磨自己。

“吃两颗。”方洛终于找到了胃药,手忙脚乱的倒了杯水再递给方墨朵。

方墨朵半坐起来,看了看药,皱着眉接过就塞进了嘴里,那杯水却被她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并不动。

“不喝水吗?”方洛本能的问。

方墨朵并不回答,眼中的神彩逐渐由漠然到狡黠。方洛怔忡的看着她的眼睛,恍惚于那眼神中慑人的美,从小的方洛就是克制而隐忍,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让他变的疯狂,那就是方墨朵。而此刻的方墨朵,不再是当初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脸上没有了当初的圆润稚气,却更多了份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媚动人。方洛不知道方墨朵为什么忽然这样看他,这样的对他笑,他迷惑于这突出其来的“福利”,看着这样的方墨朵,这样疼的额角有汗的方墨朵,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方墨朵坐直了,方洛就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的眉眼、他薄薄的嘴唇。嘴里的药片愈发的苦,苦的让方墨朵忍不住呻吟出声,方洛却误解了,以为她的胃更疼了,他很紧张,方墨朵看得出,于是笑意愈发的浓,如同她十三岁的那个晚上,当时病的是方洛,而她只不过还是个孩子。

方墨朵伸出手臂,环住了方洛的脖颈,用力的把自己贴近他,然后忽然吻住了他的嘴唇,辗转间,方墨朵只是听到自己在说:“方洛,和我一起苦。”

方墨朵,和我一起苦,是他说的。

方洛,和我一起苦,是她说的。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他对她说过的话。当时病的是他,而难过的是她。现在则换了过来,也许这就是因果。

两句近乎一样的话,两个同样被相思折磨的体无完肤的人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不顾一切的吻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被驱逐。

方洛的脑子里乱极了,他所有的理性思维再一次被抛诸九宵云外,他知道方墨朵颤抖着在他怀里,他和方墨朵嘴里的苦涩是一样的,如果这样能让方墨朵少疼一点,他苦的心甘情愿。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多渴望。没有人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渡过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活的很好,很积极、很阳光、很有事业心,可事实上除了事业,除了用事业来麻痹自己所有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墨朵虽然并不在他身边,可她的气息却象似夹杂在空气之中,无所不在。他照镜子的时候,所看到的自己,眼底也有个小小的影子,他知道,那是墨朵,那只能是墨朵。

可就在此时,就在他打算彻底向墨朵投降,彻底向墨朵坦白的时候,墨朵却闷着声笑了,笑声让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也让他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不得不。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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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过如此。”方墨朵滚在床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方洛,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好骗啊?”

方洛怔怔的看着方墨朵,眉头不经意间微微拧在一起,唇边却带了一抹笑。

“你也不过如此,想跟我上床?”方墨朵慢条斯里的捡起在床上被揉成一团的恤衫,丝毫不顾虑方洛,就那样旁若无人的穿好,“我早跟你说过我不是以前的方墨朵,从前的方墨朵吃辣当然不行,可毕竟五年了,方洛,你还是不了解我,或者说,你压根就不了解离开方家之后的我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对吧,你也有看不到的范围,至少这五天是我来做主。”

方洛□着上身,手仍旧撑在方墨朵的身体两侧,只要他愿意低头,仍旧可以吻到方墨朵的鼻尖、脸颊,和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方墨朵是故意的,故意把恤衫穿的歪歪扭扭,甚至在穿恤衫的时候,还故意挺起胸前的柔软,让这柔软轻轻碰触着方洛,她把分寸拿捏的刚刚好,她把自己送上让方洛快要失去理智的边缘,然后又聪明而敏捷的蹦开。

“生气吧?”方墨朵的手绕上方洛的脖颈,笑着继续说,“生气就继续你没做完的事啊,就像我13岁的时候你对我做过的事一样,那次你未遂,这次不如就坐实了罪名,如何?”

方洛轻轻扯下方墨朵的环绕,又拿过被子裹紧了方墨朵,只答了句:“至少你胃不疼,这是好的。”

方墨朵的眼睛半眯了瞬间,笑容变得不自然,“别装作你不生气,我才不信,今天还是我赢。”

“嗯,好,是你赢。”方洛半宠爱半认真的语气,断了下又忽然问,“不过你在跟谁比赛?”

方墨朵冷哼了声。

“如果你把我当成假想敌,我不介意你每天都来这样整我一次。至少我可以抱着你,还可以亲吻你。”方洛拍了拍方墨朵的额头,“这招只能用在我身上,别人不许,否则我会让他死的很难看。”

“你凭什么管我!”方墨朵几乎是用吼的。

方洛站起身,拿了自己的衣服正往外走,手扶在把手上却停住了,停了好久,久到方墨朵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却说了句:“凭我爱了你几万光年。”

“光年是距离单位,不能用来形容爱,这是你教我的。”方墨朵以为自己不会掉眼泪,可眼角却又湿湿的。

“我以为不能。”方洛的声音渐低,“我以为我不会这样爱,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样做,才能离你远点?”

“你不来找我就行了。”方墨朵的语气冷冰冰的,如同她现在的心情,她没办法不想起过去的五年,她没办法在两天之内就忘记过去的五年。

“不来找你,只是见不到你,可不代表离你远了。”方洛仍旧背对着方墨朵,他不习惯这样坦白自己,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看到一脸恨意的方墨朵又让他词穷,他一字一字的说着,听上去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好像在交待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而这工作不过是需要他拿来生命来交换,再简单不过。

“如果你非要把你的五年和我的五年放到天平上来称一称敦轻敦重,那么我想…大概是没有结果的。我不能告诉你这五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就像你不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跟我母亲大吵那一架是一个道理。甚至连方墨尘都不知道你们吵架是为了什么,不是吗?你有你想保护的人,我也有。你敢承认踹掉我母亲肚子里的胎儿,却不敢承认为什么去踹,你让所有不了解你的人都误解你,包括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以为你是替死去的母亲的出头,以为你是嫉恨肖以真取代了你母亲的地位。可事实上,你和我母亲吵架之前在说些什么只有老天知道。”

“于是你就用五年的时间来想答案吗?想我跟你母亲究竟在吵些什么?”方墨朵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她极力不想让方洛听出她的哽咽,可…那真的很难。

于是方洛还是转过身,只不过语气变得很淡然,“我怎么会去找这个所谓的答案,我一直都有答案。”

方墨朵怔忡的看着他。他苦笑了下,却是认真的回答:“答案很简单,你会恨我母亲恨到想杀了她,却还是不希望爱她的人难过,更不希望方家因为你的恨而改变半分。所以你对你的父亲、你的姐姐没有吐露过半个字。对于这样的你,你告诉我一个理由,让我不去爱。如果有可能的话,请你再教教我,要怎么样才能去远离这样的你,才能不爱你。非要去计较的话,请你计算一下,你用了五年的时间去忘记,而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去接近,如果你会算,那么请告诉我,哪个会更辛苦。”

说完,他转身离开,轻轻帮方墨朵关上了房门。

天并没有黑,时间还早,窗帘掩着,仍旧有阳光透过那层深色的纱照进卧室。方墨朵坐在床上如同一尊雕像,她可以成为雕像,因为方洛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她可以慢慢思考方洛的话,方洛的话就像破冰的凿子,一点点的凿着冰封已久的她,慢慢的,有冰屑落下来,心里的寒冷一点点融化着,可那句“我用五年的时间来接近”…究竟是什么意思。

其实方墨朵知道,真正的疼痛在冰封的时候是感觉不深的,而雪化之后…将是漫无边际的另一个故事。她一直坐在床上,没有看时间,直到透过深色的纱照进来的阳光愈发的阴暗了才穿好衣服,然后下床,开门出卧室。房间里很静,她知道方洛不在,他十分钟之前来敲过自己的门,说是到楼下超市买些水果,她没有回答他,只是忽如其来的松了口气。

下楼。当然,这次不是离家出走,而只是去了指间岁月咖啡。

客人一如既往的少,也不知道这里的老板会不会亏本。方墨朵有些心理阴暗的想:最好一直客人少,因为她就是喜欢这里的安静…

“姐姐…你来啦。”上次害方墨朵触电的那个学生样打工妹帮方墨朵拉开门,战战兢兢的招呼着。

方墨朵没忘记她,毕竟那是生平第一次尝到电晕的滋味,记忆犹新,不过看到这小姑娘她只想笑,“你好,可不可以带我去安静点的位置?”

“有…有。”小姑娘看方墨朵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禁偷偷松了口气,忙不迭的领着方墨朵往里面走,绕过咖啡吧里小小的木桥,绕过青藤的吊椅,七拐八弯的进了以竹为屏的一个小包,感觉蛮清新的。

“来了这么多次,还不知道这里这么大。”方墨朵还是有些惊讶,“别有洞天啊。”

“这里是我们老板的小天地,普通的客人进不来的…”小姑娘讪讪的笑:“我们老板交待过,你是VIP,一定满足你提的所有要求。”

方墨朵笑了起来,“看来我被电一次还是值得了。呃,这里的确蛮舒服的。”

小姑娘来了兴致,半炫耀半羡慕的语气仔细跟方墨朵描述,“这里是老板的老公设计的,用来忏悔…哈哈!你看到没有,那竹屏风不隔音啊,老板的老公每次犯了错误,又不好意思跟老板道歉的时候就把老板拉进来,他就隔着那个屏风道歉,嘻嘻,很有意思,我还偷听过两次,肉麻死了…哈哈哈!”

方墨朵惊讶的看着那屏风,又看着喜不自胜的小姑娘,实在是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去帮我拿杯橙汁吧小汉奸,你老板的隐私全被你卖了。”

“唉,好羡慕…”小姑娘并不生气,吐了吐舌头就跑走了。

方墨朵啼笑皆非,可也忍不住仔细观察了环境,一想到老板苏年华和她的帅哥老公…唉,哪会有人不羡慕。可是夜然哥哥…

人在凄凉的时候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发现了有反衬,而且反衬还是超强系列的。方墨朵窝在小包舒服的沙发椅里,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其实她单独呆着只是想问清楚自己一件事:究竟为什么要给了方洛五天的时间,为了折磨他吗?可折磨他就等于折磨自己。为了给他一个机会吗?如果可以,她宁愿五年前什么都没听肖以真坦白。

可世事没有如果、可是。

搁在小桌上的手机在震动,方墨朵看了来电显示:方洛。

他已经回家了吗?

她怔怔的看着手机上方洛的名字,可拖到她接起的时候,电话却已经断掉了。

可该面对的总该要面对,而不是又等下一个五年,也不是等到五天后。

方墨朵拿起手机,发送短信:请来指间岁月咖啡,地址在某某街,我等你。

收信人:方洛。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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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姐,您的橙汁,蛋糕,呃还有一些干果,是我们老板娘交待过的给您。”服务员小妹拿着托盘,一一把小碟子和饮料摆在方墨朵面前。

“你们老板娘说我会免单,可也不用这么热情的招待吧?”方墨朵有些汗颜:“其实我那天也是因为太累了才会…”

“不止是那天你晕倒啊,还有…”服务员小妹笑的很粉红,“老板娘说,你有可能成为她的亲戚…那个夜然…嘿嘿,亲戚间当然要多照顾啦。”

“呃,啊?”方墨朵愕然,亲戚…和夜然…没来由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随即又郁闷了一会儿,是啊,自己不是说要嫁给夜然吗?不是要和他发展吗?怎么听到别人误会还会这么难受…

“唉,算了。”方墨朵轻叹了声,“一会儿我有朋友要来,麻烦你带他,呃,并且把他安排到屏风后面,我有话对他说,可是不想面对他,你的明白?”

“明白!”服务员小妹极机灵的笑,“包在我身上。”

方墨朵心不在蔫的点点头,接下来的时间…又只有等待。

橙汁里的冰块一点点的融化,可这次的等待却并没有让方墨朵有心烦的感觉,相反,心里的话却越来越清晰,她不断在脑海里把这些话精减再精减,然后反复演练着,直到背后的竹子屏风有了拉凳子的声音,随即就是服务员小员带了轻声笑意的话,“方小姐,您的客人到了。”

“嗯。”方墨朵简单回应了,端起橙汁轻抿了口,背书一样开始了自己的话,“方洛,我知道你口才好,所以今天我不准备给你说话的机会,同样,我也不想看到你,因为…好吧,我承认我怕。已经过了两天了,可是我忽然觉得这样的考验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也不会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你永远是你妈的儿子。你说的对,我没有揭穿你妈妈,是因为我不想让姐姐和爸爸和我一样知道的太多。我反正从小就是个小恶魔,那就一直恶魔下去好了,我不介意。其实这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去爸爸面前告状,有几次…电话都拔了,我还是挂掉了。因为姐姐曾经跟我说…她觉得现在的爸爸生活的其实挺简单而快乐的。呵呵,这样说…对我妈妈好像不公平是吧,可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你大概不知道,我妈妈活着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吵架,直到她死掉。姐姐小的时候是跟着爷爷生活的,所以就只有我才目睹了那些争吵。如果我当时有能力,大概会劝他们离婚,可我当时就只知道哭。爸爸说的没错,我的妈妈是个敏感而好强的女人,她怀疑她所看到的一切,她恨爸爸没时间陪她。可是…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一定爱他,非常非常的爱。所以…我可以保密,为了现在的爸爸。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妈妈,这辈子都不会,我永远不会叫她一声妈,永远不会忘记她对我妈妈做过的一切。方洛,我没你想像中那么善良,更不大度,我能做到现在的程度…已经是尽了全力。所以请不要再纠缠我了,你还是你妈儿子的一天,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就这么简单。五年的时间我都过了,也不在乎再清醒另一个五年。你有你的路要走,不必追我几个光年这么长。如果光年真的可以用来形容爱情,那么我想…我们中间恐怕隔了几千几万的光年。所以…你还是走吧,回K城,回方家。”

“如果我有本事劝他回K市,我一定会。”屏风后,一个人幽幽的说着,声音不大不小,语气平缓而从容。

可那声音即使变成固体再化成灰,墨朵都认得出:是肖以真。

那声音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屏风,绕到墨朵的身边,然后轻轻拉开她面前的小沙发坐了下来,“方墨朵,好久不见。”

没错,是肖以真,她看着墨朵的脸色在不长的时间内一变再变。从惊讶,到愤怒,再到平静,可很显然,那平静是强装出的,肖以真一点不怀疑如果此刻的方墨朵有一把枪,那么她一定会选择杀人。

“不用那样看着我,我也不想来。”肖以真直截了当的说着。

墨朵尽量让自己保持基本的平静,五年没见到这个女人了,她大概是吃了防腐剂一点没见变化。只不过…墨朵敏感的注意到,肖以真居然忘记了涂口红。

口红对一般女人来说,不过就是彩妆的一种。可对肖以真来说,不亚于是她的生命。她的梳妆台上、化妆包里,还有她床头柜里满满一屉装的全是各式各样、各种品牌的口红,或唇彩。不论是在吃饭、练功、晒太阳,或是别的什么,肖以真的嘴唇上永远有着鲜嫩欲滴的色彩。墨朵还曾经在她的口红里搁过辣椒粉,不过因为过于明显而被肖以真一眼看穿没有上当。可是今天…没有了口红的肖以真,唇色苍白,竟然映的整张除嘴唇以外无不精心描画的五官都黯然失色。

墨朵心里油然而生嘲笑的想法,对面的这个女人对此次会面,恐怕不会比她轻松多少。

“我是我,方洛是方洛,如果你愿意和他和好的话,我可以跟他脱离母子关系。”肖以真语不惊人死不休,说的每一句话都足够让方墨朵想上半天。

“为什么?”墨朵哑然失笑,“你不会是被我当年踢傻了吧。”

“够了小姑娘。”肖以真的声音忽然高了一个八度,几乎像是要失控的表情。

墨朵耸耸肩,“肖阿姨,您的风度可比当年差远了。”

“不要以为你赢了,也根本不是你赢了。”肖以真根本不理会方墨朵的讽刺,她眼神空洞的注视着房间里的某一角,对墨朵说着,又更像是喃喃自语,“如果你知道方洛只有几个月的寿命了,会比现在的我还要狼狈。”

“啧啧。”墨朵笑着摇头,“肖阿姨,太狗血了,你是不是青春小说看多了?方洛的身体好得很,你干嘛要诅咒自己的儿子?”

“我干嘛要诅咒自己的儿子?”肖以真不怒反笑,眼底不甘心而又伤心的意味骤然强烈,这是墨朵自从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到她也会…流眼泪…

“方墨朵,我真的是不喜欢你,讨厌,恨!我恨不得你永远消失在这个地球上,可我有什么办法,方洛就是喜欢你!你已经害我失去肚子里那个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孩子,现在你就是不肯给方洛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吗?我去了你家,方洛去厨房帮我冲咖啡的时候…我看到了你发给他的短信,于是我来了,代替他。”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没吃药就出门了吧,我没空听你瞎说…我在等方洛!”墨朵提醒自己不要慌乱,提醒自己不要听面前这个女人所说的任何的话,不要听,什么都不要听。

“你自己看!”肖以真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纸封重重的拍在墨朵的面前,“这是方洛的脑部CT,你自己看!他的脑瘤已经…已经快压迫到视神经了,你最好在他瞎之前就跟他在一起!”

墨朵盯着那纸封,近乎窒息的感觉,就好像当年和妈妈困在燃烧的车子里…四周被火焰包围着,那个时候的她也像现在这样想拼命的大口呼吸,可每一次呼吸都是徒劳的。她很不愿意去相信肖以真的话,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她从没发过那该死的短信,她希望今晚只是个梦,自己从没来过指尖岁月,没有进这个包厢,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就像坐上失控的旋转木马,倒着行进,没有未来、没有前方,只有无穷无尽的背影跟着她一起消失,一起沦陷。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黑影就是肿瘤。”肖以真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已经开始颤抖着的墨朵,她自顾自的打开那个纸封,手盲目的指着,“这就是他五年都没有来找你的原因,可是他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不对,也许几天后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所以他自私了一次,他不想在死之前都不能跟你在一起!你这个小恶魔,纠缠了他一辈子,到死都不给他机会!”

“我不看,我不信你的话。如果方洛真的有病,他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他会躲起来…一定会躲起来…”墨朵推开肖以真,把CT大力的推到地上,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她没有了判断的能力,她只知道反驳,反驳肖以真所说的一切。就好像只要能驳倒了肖以真,方洛就一定会是健康的,跟从前一样!

“是我骗了他…”肖以真捂住了脸,泣不成声:“他在美了做的手术,我骗他…脑瘤已经成功切除了所以…他高兴极了,他还嘱咐所有的人不要对你说他曾经病过,他不愿意让你担心…这件事情连你姐姐都不知道,因为他不许,他说墨尘如果知道了就一定会告诉你!他为你设想了所有的可能,他连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好了!你…我真不知道你究竟哪里好!”

墨朵的听觉终止于肖以真的这句质问:你究竟哪里好。

我究竟哪里好…墨朵的手指摸索着CT纸封上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方洛。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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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我墨朵好不好?”彼时,她和方洛初见。

“为什么你也姓方呢?呀,你本来就姓方吗?这样可真好,你嫁到我家来就不用改姓了是不是,多方便。”彼时,她用尽智慧来试图打击方洛。

“我不管,我不管,你是哥哥。”彼时,是方洛帮她处理了第一次初潮带来的惊讶和尴尬。

“我要去找夜然哥哥!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孤独死你!寂寞死你!”彼时,她没有注意到方洛的难过,口不择言的说着最坚绝的话。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啊啊啊啊…”彼时,她的抗议也是出于他的宠溺和包容。

“他在我13岁的时候就想□我,他才是贱人!我恨你,我恨他,我要杀了你,我要毁了他!”彼此,她的口不择言断掉了她和他之间走过几个光年才牵起的手。

“啊,你千万不要说个狗血的剧情出来,比如你妈病了,临终前说后悔当初干的那些个缺德事儿,于是派你来找我回去跟我道歉?又比如说其实是你病了,只有三个月的生命了,所以你回光返照想要找我重温旧情?哈!真好玩!”彼时,她脱口而出的话,竟是一语成箴…

彼时…彼时…墨朵的无数个彼时竟然就在身边,明明伸手就可触及,可触及后却又马上消失的时间…和空间。

肖以真的脸在眼前放大,没有涂口红的她没了平时的优雅和美丽,她老了,毕竟老了,何况还会失去自己生命里唯一的儿子,而另一个…则被墨朵毁了。

墨朵笑了起来,她和肖以真的纠缠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可她没想到,最先被牺牲的,其实是方洛…

眼前一黑,这次让墨朵晕倒的总算不是触电。

柔和的桔黄台灯光线、淡粉色的壁纸、舒服的被子,墨朵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她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家了。

“下次出去记得叫我一起。至少这五天,你的时间可是属于我的。”方洛就坐在她的身边,温柔的笑着。

墨朵不记得方洛的这种笑容已经消失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今天还对她展现过,只不过被她刻意的忽略着。

“那个…我…”

“夜然送你回来的。”方洛知道她想问什么,“他说你在指间岁月咖啡晕倒了,又是低血糖。”

墨朵怔怔的看着方洛,不知道下一句…该问些什么。因为没等她发问,唇上一热,方洛已经吻了下来,辗转而用力。

“我讨厌夜然。”方洛环住墨朵,从她的嘴唇一直吻到耳际,喃喃的说着:“不许你再跟他约会,永远不许。”

方洛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墨朵用尽全身的力气不去对他的温柔做着过多的回应,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要如何表现才不会让方洛察觉到她的反常,她的心被彻底掏空了,因为肖以真的那些话。

好在,她毕竟是个“病人”,方洛并没有在她的房间里停留太久,看着她喝下药之后就说了晚安。

“明天继续吗?”方洛临帮墨朵关上房门的时候,小心问着。

除了点头,墨朵没有了其它的能力。

方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好像一个死刑犯获得了特赦令。他的轻松,让墨朵在门被关上一瞬间再一次落泪。

清晨,第三天。

墨朵觉得好像是末日审判的降临,对她。

方洛仍旧清早就起来了,墨朵趁他洗澡的功夫偷偷进了他的房间,果然,抽屉里搁了一些资料,关于脑瘤的。

“怎么了?偷进我房间看到大灰狼?”熟悉而又含着些许戏谑的声音乍然响起。

墨朵惊的猛回头,虽然泪眼模糊,可仍能看清,方洛就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她。

她悄悄关上抽屉,默不作声。傻傻的看着方洛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仿佛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眼睛;那透露着倔强性格的直挺的鼻子;那总是向上弯起的嘴角,那浓黑的眉毛。

是的,是方洛,他就站在面前。可墨朵却不能问一句:你好吗?

“你怎么了?”方洛诧异的走进来,按住了墨朵的额头:“生病了?夜然说你只是低血糖。”

“我没事,只是来通知你今天的行程。”墨朵尽量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和平常一样不屑。

方洛无奈的笑着点头。

“游乐园,出发,马上!”墨朵的指令再简单不过,她不能多说半个字,说的越多,她不能掩藏的绝望情绪就越浓。

她几乎是用“冲”的,离开了方洛的房间。昨晚她一夜没睡,用尽全部的智慧在想接下来的三天要怎么样的渡过。她不知道方洛的时间还有多久,也许就像肖以真说的,方洛随时有可能失明,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够在短短的几天之内让方洛走近她曾经的五年…让方洛记住她全部的色彩…

如果眼泪有用的话,还要医生干嘛?墨朵脑海里神奇的冒出这句改编自《流星花园》的话,不能哭,一定不能再哭,墨朵仰起头却看不见天空,只有天花板,格外的压抑。

今天不是周末,游乐园里的人不多。

方洛和墨朵随便逛着,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墨朵好像安静的过份。

“今天为什么选择游乐园?”

墨朵想了想才回答:“因为大三的时候没有男朋友陪我来玩。”

“我猜也是。”方洛拍了拍她的额头,“那么今天就陪你玩个够,喜欢什么项目,我去排队。”

“那个!”墨朵浅笑盈盈,指向不远处的旋转木马。

“好。”方洛不经意似的牵起墨朵的手,她没有拒绝,十指相扣,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牵手是几岁来着?墨朵不由自主的看向方洛,他唇角扬起的那个淡淡的笑意证明,他大概也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墨朵从来不知道,在同一个时刻,和自己所爱的人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也是会感觉到温暖而幸福的。

即使这幸福里带了那样的残酷。

“我们不要上去,就在外面看一会儿就好了。”走近了旋转木马的位置,方洛却不肯再走了,只是看着那木马以缓慢的速度上上下下的起伏着,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