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开的门。”丁宓之没好气地提醒她。

“哦。”程亦嘉站起来,边往洗手间走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问完,她就发现自己好蠢。

凌晨三点左右,她就是在酒店门口,从丁宓之车上下来的。而且,她还是用丁宓之的卡订了这间房。他会知道自己睡在这儿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丁宓之似乎也懒得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给你二十分钟时间收拾自己。”

程亦嘉从洗手间探出头,本想跟丁宓之对峙几句,告诉她自己不是他仆人之类的话,后来又觉得好没劲,刚才那么丢人,此刻还是赶紧不好跟他说话了。

她看着镜子里脸正在偷偷发红的自己,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嘴唇。记得刚才丁宓之的嘴唇凉凉的,润润的,而且比想象中软,和看起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屋里如此热,他嘴唇都那么冷…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凉薄自私之人。

程亦嘉想到他把湿毛巾丢在自己脸上,想要记住他双唇触感的念头瞬间被打散。

收拾妥当,她推着行李箱,拿着外套和斜挎包,问丁宓之:“你来找我干嘛?”

“医院打电话给我说语婧从早上醒后,情绪就一直不稳定,哭着闹着非要见你。”丁宓之语气平静地同她商量,“你现在不是还没有找到工作,不如我雇佣你,薪资任由你开。”

程亦嘉朝他翻了翻白眼,说:“给你妹当二十四小时贴身保姆?没兴趣。”

第13章 认错

丁宓之完全没想到程亦嘉敢拒绝得如此干脆。

他目光在程亦嘉的眉心处停留了极短的时间,还不大五秒钟。在这同一时间里,右手几乎本能地转着戴在左手上的那块表。

可就是这短暂到不到五秒的停留,让程亦嘉觉得后脊阵阵发凉,明明此刻他已经挪开了目光,她也不敢再抬头和他直视。

她不是惧怕丁宓之,她是惧怕这个时候的自己,会显得脆弱不堪,会被他一眼看穿,会让他瞧不起。她比谁都清楚,留在丁语婧身边,就等于留在丁宓之身边。

他那么在乎丁语婧,是不是留下帮助丁语婧,总有一天,他也会跟着在乎自己?她的心知道,她那句没兴趣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程亦嘉真的好嫌弃这个时候的自己,永远都不敢在丁宓之面前诚实,好像害怕会失去什么,事实上她根本什么也不曾拥有。

她并不能看透丁宓之这个人,可是她有花费近两年的时间,没研究别的,就在研究丁宓之的喜怒哀乐,所以尽管很久不见,她还是能分辨出丁宓之某些小动作所要表达的意思。丁宓之手上那块表,据说是他父亲丁淮的遗物,每次他去摸那块手表,就表明他已经动怒。如果你是他的敌人,下一秒要面对的,便是他不容你有任何喘息机会的连连发难。

丁宓之缓缓地走到她面前,整个人的气场瞬变,完全不似刚才那样平静温和,周身都透着不容忤逆的强悍。他看着程亦嘉的眼睛,自己则是微微眯眼:“不再考虑考虑?”看似疑问的语气,实际却是在逼她同意。

程亦嘉有些紧张地抓着手中包带,假装强硬地抬起下巴,说:“我、我怕我照顾不周,惹恼了丁boss您!”

丁宓之抬手,轻轻弹去她左肩处一根落发,类似鼓励地提醒他:“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陪她,医生也会在。”

为了能让丁语婧不再犯病,丁宓之昨晚回家之后,便同易荣臣的学长,也是他的朋友之一,宋安铭通了电话。宋安铭作为顶尖的心理医生,和易荣臣的水平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只不过他常驻美国,并没有回国发展的意愿。丁宓之也不舍得让丁语婧一个人远赴美国接受他的治疗,于是当年他退而求其次,找到了宋安铭举荐的易荣臣。

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丁宓之对易荣臣感到很不放心,所以昨晚回家之后,就亲自给宋安铭打电话。

在他十倍的薪水诱惑下,宋安铭总算是松口答应他,会在这两天休假半年,回国给他妹妹治疗一段时间。

本来丁宓之没想把程亦嘉牵扯进来。

昨晚回家后,他只休息了三个小时。一早起来,刚准备去医院再看看丁语婧情况如何,就接到了秘书的电话,秘书他刚才接到了丁语婧打来的电话。

丁语婧不知缘由地拨通了丁宓之办公室的座机,自然这座机是秘书接的。在电话里,丁语婧哭得声嘶力竭,责问接电话的人,把她的缪姐姐到底弄去哪儿了。

秘书他知道丁大小姐病着,思维和记忆如今都处在混乱阶段,不过他不敢懈怠,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丁宓之。

丁宓之赶紧打电话给医院。

医院方面很无奈地说:“丁先生,丁小姐一早醒来就一直哭闹,非说我们绑架了缪小姐,要加害缪小姐,不肯吃饭,不肯吃药,甚至不同意任何人靠近她,我们只能慢慢哄。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让昨晚那位缪小姐尽快再来一次…”

丁宓之没得选择,只能违背他的个人意愿,把程亦嘉再次拽入自己的生活中。

他要程亦嘉留下,就不会允许她走。

他素来是这样的人。

“那好吧…”程亦嘉微微舒出一口气,转身背对着丁宓之,推着箱子往外走,边走边说:“不过请你容我好好考虑两天。我好歹是正规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当保姆…我得克服一下心理障碍。”

丁宓之三两步就追上了她。

“你可以考虑,顺便把你的要求也一并想好。但是现在,你得跟我去医院。”说完,他抬脚走在了前头,留给程亦嘉一个不容拒绝的背影。

程亦嘉恨恨地对着他背影,挥了挥拳头。

收回手时,她自嘲地笑了,轻声说:“程亦嘉你真是个阿q。”

丁宓之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所以他直接先下电梯,都没等程亦嘉。程亦嘉一点不着急,等电梯的时候,顺便把大衣穿在身上,从电梯里出来,也是慢腾腾的,步子悠闲得像是在看画展。

她刚走了没几步,就见旁边窜出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对她说:“程小姐是吗?您把房卡交给我就可以了,丁先生正在外面等您。”

程亦嘉把房卡交给对方,对方并未离开,一直恭送她到门口,脸上的笑容也未曾减少半分:“欢迎程小姐再次光临本酒店。”

程亦嘉走出酒店旋转门,果然发现丁宓之的车子停在门口,不过这一次,开车的是钱叔。

钱叔是丁宓之的司机,十年前就替他开车,可以说是丁宓之身边的老人。丁宓之他本人则是坐在后座,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小憩。

钱叔看到程亦嘉,忙从车上下来,帮她拿过箱子,放在后备箱,然后又替她拉开后门,恭敬地喊了一声:“太太。”

程亦嘉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钱叔。上车后,她仍旧觉得奇怪,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她和丁宓之的所谓夫妻关系早就解除了,按道理,钱叔不可能看不出来,除非丁宓之从来就没说过,也没暗示过关系不复存在。程亦嘉侧着头,看着丁宓之,细细想了想,觉得这也不难理解。

丁宓之素来不喜欢说他的个人私事,可能钱叔确实不知道,如今再看见她,大概和别墅的保安一样,以为她和丁宓之还是夫妻。

再次来到医院,程亦嘉觉得内心异常沉重。丁语婧的什么不好,非得得神经病。程亦嘉摇头轻叹,心里默默为过世的丁夫人感到遗憾。

丁语婧一见到程亦嘉,就喜笑颜开,兴奋地仿佛看见亲娘似的,明明她前一秒还哭得直抽搐。

丁语婧鼻涕眼泪也不擦,就这样冲过去抱着程亦嘉,很认真地开始教训程亦嘉:“缪姐姐,你知道这世界有多危险吗?你知道吗?你一个人不能跑去陌生的地方,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啊,你一定要小心!”接着她又狠狠地瞪了一眼丁宓之,在程亦嘉耳畔轻声提醒,“我看你旁边的那个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丁语婧声音虽轻,但就站在旁边的丁宓之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个时候,和丁语婧说什么她都未必能记住。他只能默默地蹙额,表情有些复杂。他大概想不到,自己对妹妹好到恨不得把天都摘给她,可她病了的时候,完全不记得他半点好。

程亦嘉看到丁宓之如此尴尬的表情,心底一阵暗爽,眼底藏着笑,对丁语婧说:“没关系,你哥会站在后面保护我们的。”

丁语婧愣愣地望着程亦嘉,“我哥?”

她低下头,开始啃手指头,仿佛在努力思索她是不是真的有个哥哥。

程亦嘉拉开她的手,提醒她:“不能啃手指头,不卫生。”

“我真的有个哥哥?”丁语婧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个天真的还不懂事的小女孩,“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程亦嘉侧头对眉头紧锁的丁宓之投去一抹同情的目光。

在程亦嘉的劝导诱骗欺哄之下,丁语婧总算同意跟着程亦嘉一起上丁宓之的车。而且她人坐在车上,总是表现出一副很不安的样子,同时不停地问程亦嘉:“还有多久到啊?”

程亦嘉安抚般地拍着她的肩膀,说:“马上就到家了。”

“真的是回家吗?”丁语婧缩着身子,眼里流露出恐惧之情,“你确定是回家不是去黑黑的巷口里?”

“是回家。”

“那回家了之后,你还带我去找一辉吗?”

“当然了,等你回家休息几天,我就带你去找他。”程亦嘉心不在焉地回答。

从昨晚吃完晚饭到现在,她什么都没进食,是真的饿了,觉得胃里空空的,胃酸灼得胃里难受,恨不得此刻能喝完热汤。

丁宓之通过后视镜发现程亦嘉在咽口水,便问钱叔:“身上有吃的吗?”

钱叔愣了一下,他又不是小孩子,身上哪里会有什么吃的,烟倒是有,不过丁先生和丁太太都不抽烟的。正想回答没有的时候,想起自己身上好像是有吃的,于是从兜里掏出一小盒巧克力,递给丁宓之。

这巧克力是他昨天参加朋友儿子的婚礼,人新郎新娘送给各位嘉宾的。他随手就放在外衣兜里,都没来得及拿出来。

丁宓之接过盒子,往后递给程亦嘉,说:“你先将就吃点。”

程亦嘉想:总算你还有点儿良心,知道关心员工的温饱问题。

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两块费列罗夹心巧克力。真是可怜,就两块,总觉得塞牙缝都不够。另外,她不是很喜欢吃巧克力,不过还是吃吧,吃了能提供能量。不然她怕自己待会饿得太过,最后连推箱子的力气都使不出。

她剥开外层包装,刚要完嘴里送,一旁的丁语婧就猛地伸手,将她手中的巧克力打落。

程亦嘉眼睁睁地看着巧克力从手上滚落在车上,然后被丁语婧抬脚猛地踩碎。

丁语婧满脸惊恐地对程亦嘉吼:“缪姐姐,你怎么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你不能这样的!”

程亦嘉:“…”

丁语婧,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程亦嘉觉得自己有点儿快要憋死了。

还不如以前,以前她被丁语婧惹怒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多少还是敢跟她对吵的。可是,对着一个病人,她怎么吵得起来?

她只能低三下气的哄。

哄得丁语婧总算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玩她自己的手。见丁语婧不再一直盯着自己,程亦嘉像贼一样,动作飞快地剥开另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就赶紧咽入腹中。

程亦嘉舔着牙齿,看着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丁宓之,开始计算要问丁宓之要多少,自己才能不吃亏。她掏出手机,打算好好合计合计。这时,她才知道手机关机了。

她不记得自己有关机这个动作。

不过隐隐约约,好像有丁宓之接电话的记忆。

程亦嘉撇嘴,打开手机,发现骆一辉一连发了十几条短信。

想到骆一辉,程亦嘉忽然笑了。

丁宓之不是说薪资任由自己开。那敢情好啊…

她拿着手机,手指噼里啪啦地按着屏幕,给丁宓之发了一条短信。

坐在前排的丁宓之,看到短信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第14章 道歉

程亦嘉一定不知道,丁宓之一直在忍着怒火。

丁宓之在看到短信的瞬间,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让钱叔停车,然后请程亦嘉下车。后来还是想到她没怎么吃东西,目前对丁语婧又是如此重要,他才没这么做。

这期间,程亦嘉还接到了骆一辉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骆一辉差一点就打算背一把刀在身上,去找丁宓之聊天喝茶。

骆一辉听到她声音那一刻,才彻底松了口气。程亦嘉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甚至有些愉悦,他想,丁宓之应该没有伤害到她。

“你…你在哪儿?”骆一辉把心底的所有问题统统按下去,只是问了一句她在哪儿。或者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身份地位,连这句也没资格问。

程亦嘉道:“我在找工作。”

虽然给丁语婧当保姆对她来说挺没面子,不过看在钱,以及能经常遇到丁宓之的份上,她决定忍了。

“找到了吗?”

“快找到了。”程亦嘉捂住嘴,压低嗓子对他说,“骆一辉,你不许再去那儿了。”

“好,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你不用担心丁宓之,我有办法。”程亦嘉说这句的时候,声音更轻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露出一个信心满满的笑容。

车子驶进老宅。

丁家老宅是三层的洋楼,前院除去车库,剩下的面积和篮球场差不多大,可能比篮球场稍微小一点,反正在程亦嘉严重,这是她在城里看到的最大的别墅院子了。有的小幼儿园操场都没这么大。

前院地面上铺满了青色的仿古地砖。

记得几年前来的时候,有些地砖年代久远,出现了裂缝,车轱辘驶过,发出闷闷的声响。

院墙上爬满了枫藤的枝条,错落有致,整面围墙上都是。等到了春天,整个墙面都将是绿油油的一片,看过去仿佛那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十分令人赏心悦目。这样的赏心悦目会一直延续到秋末,那时候,枫藤的叶子慢慢褪去绿色,换成了橙黄色,就像枫树叶一样。等叶子落光了,仔细看就能枝条上挂着一颗颗深紫色的果实。没到这个时候,院墙上总会飞来很多小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早上天蒙蒙亮,就算是关着窗户,也能被吵闹的鸟叫声唤醒。

老宅的左侧有将近两米的拱门,越过拱门就到了后院。后院左边是一个露天游泳池,右边则是一个小花圃。本来是没有花圃的,只不过后来丁母在家里闷得无聊,又因身体不好,就弄了个小花圃,平常没事就养养花。

据说这座老宅在当年前就价值过亿。

现在的话,不知道又得翻了几倍。

说丁家是b市最有钱的人家,一点都不为过。

程亦嘉每次来都感觉自己踏入了隐藏在闹市中的森林城堡。白天的时候,最喜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透过落地玻璃窗欣赏围墙上的枫藤。

后来丁母病逝,她就再也没来过。

丁母是一位十分温柔的女人,给人的感觉像一本书。

书里的内容不是小说,而是诗歌。

程亦嘉和丁母结缘是一场意外。当时丁母一个人心血来潮想去墓地里看看丁父,回来的时候正值下午两点多,是那个夏天里最热的时候。她当时开着车,看着路边有个小女孩在卖花,就下车想去买几朵。

卖花的正是程亦嘉。

程亦嘉和黄茜毕业后,找的工作都觉得很不满意,在骆一辉的唆使下,她们两姐妹开了一家花店。这天是七夕节,中国的情人节,为了能赚到花店的租金,程亦嘉和黄茜两个人顾不得天热,各自拿着前一天就装饰好的玫瑰等花朵,在大学门口周围叫卖。

程亦嘉今天特别失误,她把自己打扮得太漂亮,以致女孩看到她,都很不乐意走过去。她努力吆喝了半天,也没卖出去多少。

正当她感到心灰意冷,打算回花店,坐在一堆花红柳绿中好好乘凉之时,丁母走上前,对她说:“这些花我都要了。”

程亦嘉一眼就看出来,丁母是个有钱人,从她开的车,穿的衣服,走路姿态,说话谈吐等等各方面都能看出,她只是脸色看着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热的。不过程亦嘉当时只想多赚钱,既然眼前冒出了一个处处先是她有钱的人,她当机立断,狮子大开口,报了一个比她原先设定高两倍的价格。

丁母压根就不在意这些,她只是觉得这姑娘长得好看,大人天站在大学门口,十分辛苦,有些不忍心而已。她掏钱给程亦嘉,连零钱都不用找,只是让程亦嘉帮着把所有的花拿到她车上。

两个人往车子走去之时,丁母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程亦嘉几乎本能地上前叫她。

她以为丁母是中暑,连忙解开她衣服领口处的扣子,拿着用来浇花的水壶,把水倒在手心,轻轻扑在丁母脸上。同时赶紧打了120。期间她一直陪着丁母,连丁母进手术的时候都没离开,因为医生也不知道她是谁。

直到丁宓之阴沉着脸出现在医院,程亦嘉才知道,自己竟然救了丁宓之的母亲。

当丁母知道她和丁宓之原本就认识之时,恨不得让儿子当天就娶她过门。在她眼中,程亦嘉漂亮独立有爱心有责任心,会是比她还要优秀的妻子和儿媳。

丁宓之为了哄丁母舒心,在丁母第一次开玩笑的时候,就同意丁母的强行拉郎配。

程亦嘉一直以为,自己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她也确实因此受到诸多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