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向文被他看得一怔,“沈大夫啊,今晚他负责,喂,你去哪啊——”

没等钟向文把话说完,秦司漫抓起桌上的白大褂套在身上,步子一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他办公室前,秦司漫轻喘着气,犹豫要不要推开。

脑子闪过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可最后全被一一否决。

秦司漫在心里嗤笑自己的愚蠢,摇摇头,准备往回走。

沈琰从病房出来,刚好跟她打了个照面。

目光交汇之下,秦司漫从他眼眸里看见自己此刻是如此狼狈——

白大褂松垮的挂在身上,扣子从第一颗开始就扣错了位,显得格外滑稽,原本绑在脑后的马尾,大概是橡皮筋断了,滑稽的跑到了左脸颊,就这样斜吊着。

当真是比早上起床的时候还要丑。

秦司漫伸手将断掉的橡皮筋扯下,随意扒拉了几下头发,跟他打招呼:“沈老师,晚上好。”

沈琰神情复杂的看着她,“进来。”

秦司漫挑眉,看他走进办公室,有片刻的恍然。

下午他就是在这里拒绝简卉的。

沈琰打开门,见她还愣在原地,反问:“你想让大家都看看眼科的大夫可以多不修边幅?”

秦司漫顿了顿,最后还是抬腿跟了上去,顺势带上了门。

“你又迟到了。”

“谢谢你。”

两人同时开口,闻言皆是一愣。

秦司漫看看他,笑了声,拉开椅子坐下,“看来我第一次给你留下的坏印象,是很难抹去了。”

沈琰未答,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加个“又”字。

“有事要请假,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第三次吧。”

没等沈琰开口,秦司漫又接了句:“三年前还有一次。”

室内只剩下空调扫风的空气流动声,冷风吹到秦司漫脸上,有些凉。

秦司漫点到为止,站起身,“下次一定跟你请假。”

“等等。”

沈琰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随后是抽屉拉开的声音,秦司漫听到椅子被推开,听到了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沈琰将病历夹放在她手上,“病例收好,留在这里就踏实工作。”

秦司漫一看便想起这是什么时候的病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伸手接过,端详了几秒,却发出一声轻笑。

“行,我踏实。”

沈琰抿了抿嘴唇,沉声说:“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秦司漫照做不误。

轻轻的带上门,走了一段距离后,蓦然停下。

她看见了病例上沈琰做的批注,简单几个字,但第一个字的字体变了。

不明显,但秦司漫练过,细微之处轻易的便捕捉到。

只有第一个字偏向于正楷的笔锋,后面的跟以前的无差别,流畅的行楷。

是他无意识中写下的。

秦司漫爱死了这个无意识。

-

第二天交班后,秦司漫换了衣服,拿上包和车钥匙,准备回家昏睡一天。

刚到地下停车场,手机便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外公”。

秦司漫心里有些发憷,电话响了第四声的时候,接了起来:“外公。”

何学景浑厚严肃的声音在那头响起:“今天找个时间,回来一趟。”

老人已经许久没跟自己联系过,本就不是热络的爷孙关系,在秦司漫的外婆楚澜和母亲何婉兮相继去世后,变得更加僵化。

除开逢年过节,几乎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秦司漫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值得老爷子大清早就打来电话,恭敬的问:“我刚下晚班,现在过来方便吗?”

“你来吧。”

不等她再多说话,何学景便挂了电话。

秦司漫听着耳边的占线声,沉默了半晌,最后收起手机,开车往辽州大学驶去。

何学景和楚澜都是辽州大学的名誉教授,前者在中文系,后者在历史系,何家三口一直住在夫妻俩刚结婚时,单位分配的员工楼里。

在秦司漫小学时候,何婉兮出钱为两个老人买下了校区里的一所老式四合院,面积够大,方便何学景在家中招待前来吃茶闲聊的老友。

这么多年过去,老人还住在那里,辽州大学经过不断的搬迁,四合院所在的校区也成为了老校区,因为建筑极具当地特色,政府出面将其保留下来,当做一份对这所百年名校的纪念。

赶上早晨上班的高峰期,从市中区开到市郊,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秦司漫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停好车,对着镜子补了补妆,盖住因为夜班造成的黑眼圈,理了理衣领,确定无不妥之处后,拿包往停车场后面的教职工区走去。

正值暑假,学校的人并不多,古朴的建筑风格下,衬得这里更显清幽。

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院子的门大敞着,秦司漫抬腿走进去,穿过菜园子,还未进屋,听到后院传来的谈笑声,拐弯绕过屋子,通过一条小道,进入后院。

后院的香樟树是早年楚澜种下去,如今已然成了能供人庇荫之所。

何学景前年在树下在用木头做了张桌子,放上几张小凳,摆上茶具,闲暇之余在此看书会友,是他人生一大乐事。

秦司漫看见坐在何学景对面的人有些眼生,放缓脚步,朝树下走去。

那位老者先看见了前来的秦司漫,出声问:“老何,这位是?”

何学景本来跟老友相谈甚欢,转头看见秦司漫那一刻,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收敛了几分。

秦司漫见惯不惯,老人对外人的态度远比对自己要熟稔许多,她淡淡道:“外公。”

何学景从桌底抽出一个小板凳,秦司漫顺势坐下。

“我外孙女,秦司漫,这是你王伯伯。”

“王伯伯好。”秦司漫冲老者点头示意。

“这是他的孙子,王浩源。”

秦司漫顺着何学景的看过去——

西装革履,金丝眼镜,体态匀称,普通的大众脸,留不下什么深刻印象。

只需一眼,秦司漫已经了然老爷子这通电话的目的。

相亲而已。

只是老爷子的眼光,怕是差了点。

王浩源似乎对秦司漫很是满意,殷切的伸出手,文绉绉的:“你好,我是王浩源,常听何老提起你,不知你在何处高就?”

说个话都前后矛盾。

这股文人的酸臭气息,秦司漫觉得反感。

碍于老爷子的面子,秦司漫伸手回握,语气淡淡:“辽西。”

王浩源握住不放手,继续追问:“原来是医生,平日里救死扶伤很累吧?”

秦司漫按捺住心里的不适,抽回自己的手,“死不了,顶多瞎。”

王浩源悬在半空中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场面突然变得尴尬。

何学景横了秦司漫一眼,笑着圆场:“她自小被宠坏了,说话没轻没重的,小王你别见怪。”

王浩源收回手,谦卑道:“哪能哪能,何老您说的哪里话。”

一来二回的场面话,秦司漫身处其中,如同一位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从他们的谈话间,秦司漫得知这位王浩源是何学景之前带过的博士生,现任职于中文系。

难怪深得老爷子的喜欢。

老爷子这辈子唯一看得上,怕也只有这种书生。

秦司漫不停看时间的细节被王老捕捉到,他顺口一问:“小秦若有要事在身,不如先去忙吧。”

秦司漫知道这是句托词,当不得真,可却顺嘴接下,站起身来,“医院还有事,那我先走一步了,你们慢聊。”

气氛就此凝固。

何学景在前院拦住秦司漫,语气染上一丝薄怒:“秦司漫,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司漫停下脚步,“外公,您不喜别人干涉您,我也一样。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您教给我的。”

何学景被她呛得一顿,眉头紧锁,“这家里除了我,还有谁能为你操操心,我看小王人不错,你们相处着试试有何不可?”

“我是个俗人,配不上这种高雅人士。我的个人问题你不用操心了,过好你的小日子吧。”

“我不操心?让你那个有钱的爸去操心吗,你忘了你妈是怎么死的吗!”

何学景自知失言,可却来不及。

秦司漫好笑的看着他:“我妈怎么死的?”

何学景被孙女肃杀的眼神怔住,不自在的别开目光,正欲开口,就听见:“比起在她临死前,也不肯屈尊去见她一面的您,我大概更清楚,她是怎么死的。”

句句诛心。

秦司漫看着两鬓斑白的老人,终是不忍,将嘴边更加难听的话咽回去,“我先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您,您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数据差得超过了我的心理预期。

由末点来看,追文的不超过四十个人,谢谢你们的喜欢。

我会写完。

第12章 纠纷

昨天睡了个好觉,秦司漫今天起了个大早。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挎着包朝着电梯走去。

这个点医院的人还不太多,距离上班时间也还有二十多分钟左右,电梯下来得很快,门打开,也只有零星的两三个人。

秦司漫跨门而入,摁亮楼层,电梯门合上之前,一双细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拦住了门。

“沈老师,真巧。”

沈琰对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待电梯门重新合上后,秦司漫开口:“你每天都这么早?”

沈琰顿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淡淡回应:“差不多。”

“你一般几点出门?”

“七点。”

“你撒谎。”

沈琰看她,不明所以。

秦司漫抬手,将腕表放在他眼前,“现在不到七点四十,小区开到这里不到二十分钟,这个时间段不堵车。”

“今天起早了些。”

沈琰面色有些不自然。

秦司漫收回手,语气上扬:“这么怕碰见我?”

“什么?”

秦司漫用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我的存在感在你这里不弱。”

沈琰反问:“你一直都这么自信?”

秦司漫话里有话:“昨天看了几个字,深受鼓舞。”

沈琰听得一头雾水。

秦司漫不再多言,电梯门打开,和他并肩走出去。

住院医的办公室离电梯口不远,秦司漫在门口停下脚步,从包里翻找出钥匙,正欲打开门,听见:“晨会结束后跟我去门诊。”

秦司漫顿了顿,拧了两圈,推开门,挑衅的看着他:“不怕我泄露病人隐私了?”

从第一天上班出了岔子后,沈琰带教以来,从未让她跟过一次门诊。

沈琰抬了抬眉,“除非你想走人。”

意料之中的回答。

秦司漫转着钥匙,靠在门边,揶揄着他:“踏实工作嘛,我懂。”

“......安分点。”

秦司漫见他走远,哼着小曲儿进了办公室,一来二往,昨天的阴郁心情消散了一大半。

不是踏实就是安分。

这男人是多怕自己再挑事?

秦司漫不愿细究,总归是有了存在感,她这个月来的厚脸皮也算没白费。

-

沈琰主管着眼科病人最多的一个病区,一周里的门诊时间只有一个半天,物以稀为贵,冲着这些年他靠实力积攒下来的名气,挂他专家号的病人从来只增不减。

秦司漫跟着他在门诊室工作了俩小时,总算体会到为什么钟向文每次跟完门诊下来,脸色比跟完一台手术还难看。

繁琐重复的例行询问、检查,在面对一些耳背的老人的时候,一句话需要重复上好几遍,声音还不能小,几个老年人轮番上阵,问诊下来,嗓子堪比吼了一首山歌。

沈琰已经见惯不惯,问诊过程中,把秦司漫的烦躁看在眼里,却视而不见,等着看她作何反应,是否会和之前一样,把这种情绪带进工作之中。

好在有所长进,虽然脸色算不上好看,但工作还算尽心,没出岔子。

看来还没有到桀骜不驯的地步,有的救,沈琰如此想着。

趁着下一位病人进来的空隙,他拿过桌上的水杯,准备润润嗓,才发现水不知不觉已经喝了干净,入口净是胖大海的残渣。

准备起身加点热水,秦司漫早就耐不住,眼看着有个摸鱼的机会,主动凑上去,接过杯子,“病人需要你,加水这种事我来代劳吧。”

没等他回答,拿着水杯麻溜儿的走了出去,要多迫切就有多迫切。

沈琰看向角落里烧着热水的饮水机,好笑的摇了摇头,见人都走没影了,倒也没说什么。

秦司漫不想那么快回去接受病人的“洗礼”,特地绕路回办公室给沈琰添了热水,晃晃悠悠来回折腾,快走回门诊室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