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丫如此多情/爱情已远婚姻还在上一章:第 22 章
  • 你丫如此多情/爱情已远婚姻还在下一章:第 24 章

想到这里,苏铮的眼睛酸了。即使经过那么多年婚姻生活的打磨,此时此刻想起这个问题,苏铮依然心头悸动不已。好像好像心底的泥塘被翻了出来,露出一节白白的莲藕,多年以后,发现它更大更白更圆润。

“秦朝,妈妈爱你。即使你有了别的妈妈,请不要忘记妈妈,好吗?”苏铮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抵着舷窗,把脸完全转过去。

不能这样,孩子要长大,留着这样的情感遗憾会影响他的成长。那就改成这样的——

“朝朝,妈妈爱你。如果有了新妈妈,乖乖听话,好好学习,不要让爸爸和新妈妈生气,好吗?”

苏铮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圆融大度的女人。尽管电视里已经教导母亲们很多遍,在不得已的时候,要帮助孩子去适应新的家庭,但是苏铮一想起秦朝管别的女人叫“妈”,就觉得又委屈又愤怒,十月怀胎经年教育,最后长大成人叫别人“妈”?!

苏铮不能接受更多的让步,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很委屈。怎么也不能让秦斌和那个女人得意!对了,可以有两份遗书。一份是刚才那个,另份说好必须在儿子十八岁成人的时候才能打开,告诉儿子,自己很爱很爱他,作为他唯一的母亲,无论生死,都不想被替代!

想到这里,苏铮的心情平静了很多。长舒一口气,她慢慢地躺平,闭上眼睛。

“小苏?你没事吧?”周律师看起来很关心她,没有因苏铮一时怔忪错过自己的问题而觉得受到怠慢。

“没事。”苏铮觉得心里有些堵,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想法和别人分享,“周律师,你说要是飞机失事了,怎么办?”

“嘘……”周律师立刻警惕地向四周看看,见没人注意才说:“这时候不能乱说的!”顿了顿,立刻饶有兴致地压低嗓子说:“写遗书吧,还能干什么?又不能跳下去。”

“你打算写什么?”

“呃,我还没想过……对了!”周律师很严肃地直起身子,“我的银行账号和密码没人知道,要是我完了,不是便宜银行了吗?!可是,如果写清楚,万一不是我爸妈而是机场拿到呢?”

苏铮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点点头,严肃地说:“是啊,这是个问题!”

周律师烦恼地绞着手指头,“理论上,我父母可以凭借自已的身份证去查询我的账户,继承我的遗产。但是这也必须得知道我的账户啊,可是现在他们连我在哪里开了什么账户都不知道!唉,如果这次能活下去,我一定给他们留个纸条。”

苏铮笑了笑,周律师是有名的财迷,关键时刻愈见本色。不过,如果她能活下去……

苏铮悄悄地握拳,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让朝朝管别的女人叫“妈”!

飞机落地,两人起身走出机舱,踩在机场的楼梯板上时,周律师才舒了口气,擦了擦汗对苏铮说:“小苏啊,你可把我吓坏了。这以后要是得了恐机症,你得负责治疗费。”

苏铮和周律师一路说说笑笑,走出机场的大门,外面乌泱乌泱接人的人群,黑的衣服白的牌子,间或几分色彩也只是一闪而过。

“苏铮,小铮!”

周律师先听到,捅了捅苏铮,“是不是叫你?”

两人驻足听了一下,那边已经跑过来三个人。当先一个小人,扑过来喊:“妈妈,妈妈!”竟是秦朝!

苏铮赶紧抱住儿子.有点儿吃惊。今天虽说是周五,可现在只是中午,下午还要回所里上班,所以她根本没跟家里说什么时候回来!尤其是随后赶过来的这位,即使告诉家里今天过来,也不可能让他知道!

秦斌跑到跟前,先和周律师打了声招呼。周律师笑得很暧昧,“小苏,今儿咱俩都不去所里了。我也早点儿回家伺候伺候那两口子,你也早点儿回去吧!”

苏铮谢谢周律师,目送她离开机场,才转过头,对一直微笑的人说:“妈,您怎么来了?”

除了秦朝、秦斌,还有一人是秦妈妈。

“正好没事,小秦说你要回来,我就带着朝朝一起过来了。”

“呀,怎么让您带啊!我是说爸还病着,带朝朝哪儿有时间啊!朝朝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苏铮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仔细想想好像错得也不大。

“没有。你爸就是养着,有他在身边热闹热闹,你爸一高兴,身体就好多了。他这身子啊,高兴了就好点儿,不高兴就闹事,搞得我都不敢惹他了!”秦妈妈温柔地说着。

苏铮看了一眼秦斌,见他眼神飘忽,似乎心事重重。

上了车,苏铮习惯性地闭目养神。秦斌打开音响,竟是神秘园的曲子!这是苏铮的最爱,秦斌的不屑。记得以前苏铮在车里放这些有曲子没歌的东西时,秦 斌总是笑话她五音不全才不敢听歌,怕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的声音比她好听,气 得自杀了!苏铮眼皮动了动,压住心头的好奇:他们早就不相干,问这些有什么 用?!难道非要问出他对自己余情未了,如今覆水难收,自己才算心满意足?扪心 自问,苏铮一点儿也不觉得那会让自己开心。爱过,伤过,恨过,无奈过,如今 平复了,发现不完全是对方的错,反倒有些害怕了。

她不敢去想了。自从在飞机上发现另一个腐烂的、自私的、狭隘的自己后,苏铮下意识地开始回避婚姻这个话题。不仅仅针对秦斌,包括一切男人,她都不愿去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继续保持现在这样至少还光鲜的表面!

“小铮,到家了。你爸爸还等着我们呢!”秦妈妈笑眯眯地说。

苏铮点点头。从接机那一刻起,苏铮就觉得自己踏入了一片流沙。不能挣扎,只能静静地等着事态的发展。倘若稍一动弹,没项之灾便会如迅雷扑来,打你个措手不及!

秦爸爸守着一桌子菜等着他们。一向不肯进庖厨的老头子,竟然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带着狐疑尝尝,色香味都是一等一的!秦妈妈说:“听说小铮今天回来,你爸爸研究了一个礼拜菜谱,试验了无数次,才有了这一桌子的成果!”

苏铮觉得唾液都是苦的。看吧,自己还没踏出北京市,人家就开始弄这桌酒席了。所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这场鸿门宴八成……她下意识地去看秦斌,秦斌低着头坐在一边玩着手里的酒杯,脸上的线条看着有些紧绷。

咦?难道这场酒宴跟他没有关系?

秦爸爸一辈子认认真真勤勤恳恳,最大的特征就是动手能力取代了动嘴能力,连教育秦斌也不例外。但是今天有点儿例外,老爷子分外高兴,举起酒杯,站起来,说:“今儿啊,我高兴!”

苏铮一愣,不过出差回来,平安落地,难道这样也值得庆祝?她看向秦斌,秦斌低头不语。这分明是知道什么说不出口的表情啊?!

苏铮怀疑自己被人算计了,心口扑通扑通乱跳,赶紧去看儿子。秦朝一脸神秘,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喜事?

“我们老秦家,总算没有对不起老苏家,没有丢人!”老爷子说得慷慨激昂,拿着酒杯一晃,几滴酒液落在苏铮面前,还没来得及晕开,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就灌进苏铮耳朵里,“苏铮,爸敬你,敬你宽宏大度,给秦斌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这个老头子被他这个不孝子气死了,是你把我救过来的啊!爸先喝了!”

改过自新的机会?苏铮希望自己理解错了,应该没给吧?难道还有别的事?

老爷子一饮而尽,也不管苏铮喝没喝,对秦斌伸手一指,“你,给你老婆赔罪去!”

秦斌看了一眼苏铮,为难地站起来,说:“小铮,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如果能有机会改过,我一定谨记教训,远离是非,好好过日子!”又是一饮而尽。

“如果”?这话好像和老爷子的不大一样。苏铮困惑地眨眨眼。秦爸爸一拍桌子,“臭小子!到现在你还耍滑头。人家小铮都跟你复婚了,还叫没给你机会?!那不叫机会啥叫机会!你还想要什么,啊!”说着秦爸爸拎着筷子站起来,猫腰伸手啪的一下子,筷子正打在秦斌的头上。听起来,挺疼的。秦朝甚至眨眼带缩脖,好像打在他头上。

几十年了,苏铮太知道这一筷子打完了接下来就要抡板凳的程序,下意识地站起来,拦在秦斌的前面。秦妈妈也拉住老头,柔声埋怨,“啊呀,有话好好说,孩子紧张啊,你别吓唬他。”

秦爸爸似乎更满意苏铮护卫秦斌的样子,呼哧地喘粗气,捂着心口慢慢坐下来平息怒火。

秦朝左右看看,悄悄地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乖乖地把手放在膝盖上。

苏铮明白了,不知道是谁告诉秦爸爸,自己和秦斌复合了。这酒宴就是庆祝这个的!

她恶狠狠地瞪向秦斌,秦斌看了她一眼,又瞅了瞅秦妈妈,低下头。苏铮想了想,正要动,手突然被人握住了。低头一看,是秦妈妈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上。

冰凉,微微沁汗。

“小铮啊,”老爷子再度开口,眼睛有些发红,沙哑的声音略带一些哽咽,手指点着秦斌,颤抖着,“他对不起你啊,我知道,杀他一千次都不过分!可——”老带子一伸手,捞起旁边的秦朝,抱进怀里,“你们还有朝朝啊!孩子,不能没有爹啊!”

老人一哭,小孩也跟着哭。苏铮见不得这场面,眼角湿漉漉的,只好强控制着不掉下泪来。她不想说可以,也不想说不可以。她从没想过剥夺秦斌做父亲的权利,只是不想让他再做自己的丈夫而已。这,不能两全吗?!

“别说了,你的心思,孩子们都知道。别激动,这不是都好好的嘛!过去了,都过去了!”秦妈妈细声安慰着丈夫,握着苏铮的手却抓得越来越紧,苏铮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略微一动,她就会抓得更紧,好像警告,又像祈求……

“我死不瞑目啊!”老爷子终于哭出来,“怎么生了这么个丢了祖宗八辈子脸的孽子啊!!我们秦家,就算不是,也没出过这种丢人的事儿啊!”

苏铮不敢说话,心里却想,秦家几百年前说不定还妻妾成群呢,他觉得秦斌丢人大概是指他被自己甩了吧?

老人哭得伤心,又有病在身,苏铮这个念头不过是冒了一下,便自觉地收了回去。不管怎样,老人还是为了自己好。

一顿饭吃得全是眼泪。

安抚秦爸爸休息之后,秦妈妈送秦斌和苏铮出来,对苏铮说:“小铮,你爸的性格容不得这些。他出院以后一直不敢相信你和小斌离婚了,更不肯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前一阵子,街坊们说闲话,被你爸听见了。我没办法,只好说你们已经复婚。你爸为了向街坊们证明,又把小斌叫过来,还说要把你也叫过来。正好你出差去,我才给你打了个电话。将心比心,我也是女人,小斌做出这种事,换了谁都忍受不了。现在又不是过去,女人也要尊严,我理解你的想法。不过,看在你爸风烛残年的分儿上,你就委屈几天,和小斌在他面前装一装,啊?”说着,秦妈妈的眼泪像开闸放水涌了出来,连话也说不全。她只能拉着苏铮的手,不停滴拍着、拍着……

苏铮已经猜了个差不多,秦妈妈这么一说,无非弄清楚来龙去脉。事到如今,她能怎么说?人家也说得清楚,只是假装罢了。

“妈,没事,我答应的。”苏铮看了看秦斌,这句话一出口,秦斌明显松了口气,但当迎上苏铮的目光时,秦斌又低下了头。

秦朝从远处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秦妈妈松开他们的手,看他们一家子上车离开。车子慢慢开到小区门口,转弯就要离开了,秦妈妈瘦小的身子依然在门口立着。手已经不再挥动,但是那影子却像个守卫的门神似的,倔犟地扎在那里,无论是谁,也不能移动一分一毫。

在孩子面前,两人不会讨论这些事。倒是秦朝非常兴奋,唧唧喳喳地要秦斌和苏铮一起带他去公园玩儿,甚至还扭过头认真地对苏铮说:“等我青春期叛逆了,你想陪我去都不要你呢!”

苏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秦斌在旁边问:“臭小子,你敢不要你妈?!都是听谁瞎说的!”

“电视上,主持人说的。”秦朝优哉游哉地坐好,摸着自己的安全带,得意地说,“我知道好多呢!女生要来月经,流好多血,男生就不用。所以长大后,女生就比男生弱,需要男生保护。”

苏铮皱紧眉,这都是什么电视节目教的?

.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许再看了!”秦斌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笑着骂了一句。儿子的头一摆,梗着脖子横了他爹一眼,不再说话。

苏铮突然想起秦爸爸的那句话,“孩子不能没有爹啊……”

她永远不可能这样对儿子,也不可能得到儿子这样的对待,但是,如果别的 男人这样对朝朝,自己能接受吗?如果没人这样对他,潜移默化中,这个聪明机灵的小孩子,会不会变得女里女气?

苏铮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闭上眼。她坐在儿子后面,秦斌从后视镜里看不到她。这个全车不安全的位置,对她来说却成了最好的避风港。

泰斌在红灯前停好车,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一眼苏铮,就算看不到她的每一丝变化,那随之而来的暴风雨也是可想而知的。

这一次,他真的不同意老妈的做法!可是,就像老妈哭着对自己喊的那样,他能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以既向老爹交代,又能安慰了苏铮?!

苏铮静静地听秦斌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秦朝送回苏铮爸妈那里,对孩子说是明天上学可以多睡一会儿。秦朝自然不高兴,不过抱着姥姥的大腿默默地接受了现实。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苏铮总觉得孩子的目光里多了很多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担心与害怕,让她心酸也让她惶恐。

原以为离婚是两个人的事,现在看来他们家的乱麻至少绞进了三个家庭七个人,连未成年无行为能力者都提前进入独立情绪表达阶段。

秦斌好像等候宣判一般听着苏铮的回复,苏铮却良久没有说话。等到秦朝的 脸从她面前隐没,换上秦斌那张大号的布上沧桑的脸时,苏铮有一瞬的怔忪,好似少年的自己看到成年的秦斌那样陌生而又恐慌。

“哦,知道了。”苏铮淡淡地说,“那就这样吧。”

秦斌一愣,这样?是怎样?

苏铮补充说:“不就是像过去那样定时过去,过去的时候就像没离婚嘛。反正又不是住在家里,没影响的。”苏铮伸出手点了点额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影响,你呢?”

秦斌有些意外,他以为苏铮会大吵大闹,说自己占了她的便宜,或者更恶毒一些,借这个机会让自己担上不孝的罪名或者遗憾。无论哪种想法,秦斌并没有埋怨的意思,他只是按照过去的思维顺势推过来。他既害怕苏铮闹起来,又害怕父母那里没法交代,从知道开始就一直忐忑着。所以,听到苏铮这样讲,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地。只是落下以后,才发现找不到地面,一直忽忽悠悠地下沉,空空荡荡地悬在地底的深处。一股说不清的失落,被重重地砸起,乌烟瘴气地布满秦斌的大脑,取代了所有的情绪。

“没有,你觉得可以就行。”秦斌的手指下意识地插进头发里,使劲地搔了搔后脑勺,让神志短暂地清明起来,嘴里轻轻地舒了口气, “对了,你认识宋沙吗?”

苏铮愣了一下,这个人是所里的禁忌,“嗯,你认识?”

“你出差的时候我正好有个应酬,这个人也在席上。据说是新当选的政协委员,年纪轻轻,春风得意。他听说你的单位以后,还特意跟我说你们所不错。你不是要开拓新业务吗?如果……”秦斌打住,后面的不说自明。

苏铮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以后也离这个人远点儿。他的路子挺野的,水也深,没必要去蹚。”

秦斌点头,“听说了。我后来还打听了一下,好像和伍兵夫人的事情有关,这个人据说出身草根,白手起家,没几把刷子做不到今天。看起来米倍明和他的关系不错。嗯,郎曼混得不错,她约我出去,我都没去。嗯,不是,是我太忙。那个——”秦斌语无伦次起来,微微的窘意让他的脸颊热辣辣地烫起来。

苏铮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如此“善解人意”,即使有这个潜质,也不该用在秦斌身上。可是今天,在她没细想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哦,生意做得顺利就好。郎曼挺好的,还给邻居送蛋糕,吓了周围人一跳。”

秦斌点点头,看来郎曼已经说过,“是啊,她在国外待久了,说话办事都带着洋腔,有时候挺可笑的。”他本来想解释这种可笑不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爱怜的可笑,但是吸取上一句话的教训,他想就算苏铮误会了,他也不会再多解释一句。

幸好,苏铮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晚上,秦斌想请苏铮一起吃饭,开了个头就被苏铮打断,快快地回了自己和孟绂“同居”的地方。苏铮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妈妈家里。秦朝已经安然入睡。小孩子早睡对身体有好处,苏妈妈一贯坚持这个观点。

苏铮坐了一会儿发现老爸老妈的表情有点儿怪异。苏妈妈清了清嗓子说:“小铮,我听秦斌妈妈说了,你们复婚了?”

苏铮想起两家老人联系紧密,就点了点头。

苏妈妈看了看苏爸爸,苏爸爸看了一眼苏妈妈,站起身走进书房。苏妈妈道:“你确定……要和秦斌复婚吗?”

“妈,你的意见呢?”

苏妈妈犹豫了一下,“其实你都这么大了,有些事……跟你说也无妨。”

苏铮抿紧了嘴唇。

“你爸……”苏妈妈苦笑了一下,“早年也有一个红颜知己。那时候,你爸死活要跟我离婚,我没同意。但是……”苏妈妈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那个女的生了个孩子。”

轰!一枚炸弹在苏铮耳边炸开,就算白天听到自己“被复婚”都没有现在晕。

苏铮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嘴角,突然机械地摆手咯咯笑着:“老妈,你开什么玩笑。不带这么玩儿的,我刚出差回来,受不了这刺激啊!”

“是真的。”苏妈妈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机械地说:“这些年我和谁都没说过,但是既然你碰上了,我……就算再不堪,也得告诉你,这条路……不好走!”

苏铮都快哭了,眼前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那女人挺着大肚子来找我,我说你为了你的孩子让我离婚,那我的孩子呢?排队还有先来后到,你明知道不该生,却坚持生下来,就要自己承担责任。我不会为了你的错误,耽误我孩子的幸福!”

苏妈妈喝了口茶,慢慢地说:“那个年代,你也知道,生个孩子也是要经过批准的,何况是她这种情况。你爸要去找她,当时你还在襁褓里。我就抱着你对你爸说,只要你敢踏出这个家门一步,我和孩子,现在就死给你看。”

苏铮眼前一片血红,一会儿是亲娘,一会儿是那个女人,一会儿又是赵丹,老爹和秦斌的脸在她面前交替出现,但无论是谁,都笼罩在一片血光里……

苏妈妈继续说:“她自己在乡下找了个赤脚医生,大出血,母子都死了。”

惊心动魄的事情,结束在五个字里,“母子都死了”。苏铮心头空落落的,不知道是庆幸他们的死亡,还是为那个女人不值。她拼命地告诉自己:大概,不关己事。

“妈!”苏铮握着老娘冰凉的手,前尘往事说是可以化飞烟,但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依然刻骨寒冷。

苏妈妈拍拍她,“你爸怨过我,也恨过我。后来我们吵了一次,大吵了一次。我跟他说,你没道理恨我怨我,你的情人是命,我也是命,何况我还嫁给你,于情于理,我只是维护我的家,你们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凭什么怨我!我不要你爸的原谅,也不稀罕,但是我要求他不要把错误延伸到你的身上。”苏妈妈摸了摸苏铮的头,“你是最无辜的,连原罪都没有。”

苏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几十年了,她从没意识到相亲相爱共同生活的父母之间竟然有如此深的裂痕!

“那我爸……”站在妻子的立场,她当然恨所有背叛的男人,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但是站在女儿的立场,尤其是面对数十年关爱自己的慈善长者,她无法轻易吐口。

苏妈妈理解地摸了摸她的头,“你爸是你爸,他也是男人。这么多年,我早就想明白了,那个女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当初她不死,如今死的就该是我了。蝼蚁尚且惜命,她从不怜悯我,我又何必为她内疚!如果真要找出个对错来,错的那个人是你爸。我也好,那个女人也好,都是受害者。所以,我一直不曾负罪!”

苏铮看了看老妈,没有说话。死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她不希望自己的母亲背着任何包袱前进,就算是自私吧,那也无可厚非——亲亲尚德相守匿,何况并无触犯法律之处!

“那这些年……”

“开始也是貌合神离。”苏妈妈道,“但是过日子嘛,就是一天天平淡地过, 然后我发现他也变了。后来我大病一场,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很多事就看开了,这件事也就放下了。”

苏铮记得母亲曾经大病一场,从不下厨的父亲亲自做羹汤,一勺勺地喂。那时,她情窦初开,便发誓要找个父亲这样的男人做自己的丈夫。想不到……

“小铮,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苏妈妈低声地问。

苏铮摇摇头。

“不提,只字不提。觉得委屈得要疯的时候,都不提。”苏妈妈以自语的口气低声地说,“忍啊,我就一直想,既然我要这个家,就必须忘掉她。忘不掉也得忘掉!我还有你,有这个家,还得留住这个男人!我做到了。”苏妈妈突然笑了,有些惨,又有些骄傲,看着苏铮问,“你能做到吗?”

苏铮恍然大悟!原来,今天这场长谈,目的竟在这里。

苏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了眼泪。

苏铮道:“您……您希望呢?”

“苦,很苦!”苏妈妈斩钉截铁,“即使到现在,你也不觉得值得!只是自己的选择,就必须走下来。”

苏铮伸手环住老娘的肩膀,头轻轻地靠在她身上,轻轻地晃着,“妈,你放心,我……和你不一样。朝朝,会懂我的。”

苏妈妈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女儿。

书房里,苏爸爸手里的一份报纸半天没有翻过,微开的门缝有只言片语飘过来。良久,从眼镜下流出两行老泪,谁也不知道,他是为了逝去的红颜,还是为了身边的苦心人。

良久,书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苏铮走进来,对苏爸爸说:“老妈……去菜市场了。”

苏爸爸放下报纸,擦了擦眼镜拂去泪水,让苏铮坐下。父女都有些尴尬,苏铮搓着手说:“妈妈她……都告诉我了。”

苏爸爸点点头。苏铮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她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老爸也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苏爸爸轻咳了一声,“秦斌这孩子……和我不一样。他和你是有感情的。”

苏铮心里一凉,担心听到另一个版本。但,有多少故事只有一个版本呢?

“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基础深厚。我和你妈……”苏爸爸一字一字地说,“那时候我是知识分子,你妈是工人阶级,经人介绍认识的。可以说,开始的时候,我俩一天说不了两句话。我说的她听不懂,她说的我不屑。后来我认识了红梅……”苏爸爸在这个人的名字上顿了一下,咽了口吐沫才说,“她父母是东吴大学的教授,死于战乱,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在学校里教书。我也不知道后来就……”

那个年代的故事,常常被加上很多背景,的确和现在的情况有许多不同,但是痛和爱大概——都是相同的。即便识字不多的妈妈,她的爱未必比那个多愁善感的红梅少多少!所以,痛会因为活着更加沉重……

苏爸爸似乎不愿意讲下去,顿了顿才说:“我恨过你母亲,但是她说得对。错的是我,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铮默然无语。

“后来你母亲大病一场,我突然发现,如果她走了,我的错就真的无法挽回!”

苏铮忍不住问:“您对老妈,一直……都是内疚?”

苏爸爸似乎也很茫然,过了半晌才说;“这么多年了,我也分不清了。”

苏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苏爸爸拍了拍她的头,“有些婚姻不是因为爱也可以存在,存在的时间久了爱也就有了。好像一颗小石子,磨来磨去,变成一颗珍珠。我们都知道,那里面是怎样的石头,但在别人看来,包括我们的孩子,那是一颗珍贵的、圆润的珍珠。我和你母亲现在可以看到珍珠,你和秦斌,能吗?”

苏铮咽了口唾沫,低下头,似乎终于下了一个决定,“爸,我和秦斌没有复婚。是为了秦爸爸,演戏看的。”

苏爸爸愣了一下,手在空中顿了顿,又轻轻地放在苏铮的肩膀上,“也好,也好,其实命运就是一个又一个的选择,你自己的选择组成自己的命运。我相信会会走好的。”

苏铮不敢在父亲面前哭,悄悄地退了出来。

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告诉苏铮只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很难说是为了让女儿去做一个什么样的决定,只是给她一个别样的视野——看生活,看婚姻。

苏铮带着孩子离开以后,苏妈妈问苏爸爸:“这样……合适吗?”

.

苏爸爸看着自己的老伴,“对不起,我不该出这个主意,让你……”

苏妈妈摇摇头,“这样很好,不然她会钻进死胡同的。秦斌那孩子,心里没别人。”

两人因这句话沉默下来。卧室里昏黄的灯光照亮一隅,苏爸爸的脸上明灭不定。过了一会儿,苏爸爸拿走苏妈妈手里的书,轻声说:“别看了,诗词歌赋,你样样精通,还写得一手好字。我这个知识分子,快赶不上了。老了老了,不要给我压力。”

苏妈妈看了他一眼,安静地躺好。苏爸爸伸手熄灭床头灯,黑暗里,只听老头咕哝了一句:“我心里,也没别人。”

苏妈妈翻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窗外小区的灯光透过窗帘落进屋里,布满褶皱的眼角挂了一行晶莹的清泪。

一生,漫长的六十年,一个甲子过去,等来这样一句话,值,还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