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是你爱我爱的不可自拔了?”

“……”

饶是成瑶平时插科打诨随意鬼扯,这一刻她也有些词穷,给自己老板手机号备注成“臭傻逼”,这怎么洗白?!确实没法洗白啊!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好在最终钱恒终于开了口。这一次他的情绪显然平复了下来,没有刚才对自己说话那种气到快升天的感觉了。

“你出去吧。”

“哎???”

钱恒冷哼了一声:“信托法也讲的差不多了,你不出去还想赖在我房里干吗?”

不行啊!我不走!电还没来!我说什么也不回去!

虽然聊别的话题钱恒一定还是会赶人,但聊专业的东西,他似乎很投入!

成瑶于是道:“老板!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信托法讲完了,不如我们讲讲保险法对家庭财富传承的影响?聊聊现在的家族保单?还有家事保险纠纷里的一些办案难点?”

“不要,你出去。”

结果这次成瑶错估了钱恒的想法,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成瑶。

“那我们聊聊继承法实践里的困境?”

“成瑶。”钱恒抿了抿唇,“回去,睡觉。”

“老板,离你要搬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沐浴你光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我……我想今晚能不能睡在你房里?”成瑶硬着头皮,“我睡地上就行了,能多和老板共呼吸同一份空气,对我都是一种荣幸……”

钱恒双手抱胸:“说人话。”

这是油盐不进了……

成瑶犹自挣扎:“老板……我今晚真的,就特别想睡你房里的地板上,算命的说我有血光之灾,必须睡在你这地板上才能化解……”

钱恒笑了,露出森然白牙:“成瑶,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允许你睡在我房里的地板上?哦,就凭你给我备注‘臭傻逼’的这份情?”

“……”

也不知道是不是成瑶错觉,钱恒把“这份情”三个字说的一字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对此,成瑶只能继续急中生智:“我脚扭伤了……走不了了……”

“需要我扛麻袋一样把你扛出去吗?”

钱恒倚在墙边,开始解自己衣服的袖口,颇有大干一场,一把扛起成瑶把她扔出去的架势。

对于自己一个人面对无边的黑暗实在恐惧,成瑶急切之下完全忘记了面子这回事,她噗通一声扑倒在了钱恒脚边,一把抱住了对方的小腿。

“我不走!”

钱恒一下子也愣住了,没想到成瑶竟然真的能这么毫无顾忌地抱大腿,还是字面意义上真实的抱大腿。

他抬起腿试图摆脱成瑶,然而又顾忌着成瑶腿伤,不敢用力,这么胶着下,只被成瑶越粘越紧。

“成瑶!”钱恒的声音咬牙切齿,“你再这样,我明天就告你性骚扰!”

“你告吧,性骚扰能立案成功的比率本来就少,因为举证困难,反正你想去告我,也没证据。”

成瑶一边反驳钱恒,一边平生第一次觉得,学法律,关键时刻,还真的挺有用!

对于同样知道法律操作的成瑶,钱恒简直快气炸了,他一字一顿道:“你、起、来!”

“我不!我要睡在地板上!”

……

钱恒看着抱着自己腿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只觉得头痛。

“老板,你别赶我走,我说实话!”成瑶欲哭无泪,“我今晚看了个恐怖片,我怕黑,求求你了!我会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就像不存在一样,我怕鬼啊,我不要一个人回房间!我愿意无薪加班五天,来换取睡在地板上的权利!真的,老板,求求你了!”

其实说出这个真实理由的时候,成瑶就已经做好了继续被钱恒打包扔出房间的准备,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钱恒不仅没扔她,还真的停了下来。

“你怕鬼?”

“怕啊!难道你不怕吗?”

钱恒的声音很不屑:“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这不是做什么亏心事的问题好不好!!!

成瑶恨不得在内心咆哮,钱恒自然不怕,因为钱恒这种鬼见愁鬼见了他贵恐怕都怕啊!

“以后少看点封建迷信的鬼神电影。”钱恒的声音仍旧波澜不惊,就像是在评价今晚的晚餐好不好吃那么平常,“行了,你起来吧,我要睡了,你睡左边这块地板上。”

哎???

等等……

钱恒看了眼傻愣愣的成瑶,挑了挑眉,神情却有些些微的不自然:“都已经满足你想睡地板的夙愿了,你还想得寸进尺?”

成瑶还有些不敢置信:“真、真的让我睡地板啊?”

“难道你还想睡床上?”钱恒转开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没听过?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想和我睡一起?”

“……”成瑶抓了抓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一般电视剧里,这种情形下,不都男的主动让出自己的床,让女的睡吗?”

“早点睡,你想的这些情节梦里都有。”

“……”

*****

不管如何,在成瑶的坚持不懈下,她终于成功过五关斩六将,得到了睡在老板房间地板上的宝贵(?)机会。

可惜这么一通折腾下,成瑶彻底醒了。

她躺在地板上的褥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而床上,钱恒似乎也在辗转反侧……

成瑶试探性地叫了声:“老板?”

“干吗?”

果不其然,钱恒也没睡,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错觉,他的声音带了点无可奈何的意味。

成瑶清了清嗓子:“既然都睡不着,要不我们来聊聊天吧,一起住这么久,好像也没好好聊过。你不是让我享受和你聊天日进斗金的感觉吗?我想最后享受一下……”

钱恒顿了很久,才开了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干巴巴的,然而竟然并没有拒绝,只是带了些微不自然:“聊什么?”

“聊聊你这些年律师从业的心得和感受?我有时候真的挺想知道的,像你们这样的成功律师,是不是也曾经和我们这些小新人有过一样的困境?都是怎么克服的?”

成瑶问完,才觉得有些不妥,钱恒这些年的从业心得和体会,就算是分享了,对自己恐怕也没什么参考价值,自己的能力和他的能力,恐怕遇到的困境也完全不一样。

钱恒沉默了很久。久到成瑶以为他都睡着了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执业之初,也挺难熬的。”

哎???成瑶一下子来了精神了,她从地板上爬起来,竖起了头,看向钱恒。这个答案实在太让人意外了。在成瑶心目中,钱恒仿佛生来就如此强大,仿佛从没有受过自己这种困境……

“我做律师,家里是反对的。”

恩……所以是类似“做不好律师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这种烦恼吗……成瑶想,果然阶级不同,连烦恼都不同……

“我父母为了逼我就范,给了我全面的经济制裁,我刚毕业,一分钱也没有,我哥偷偷想接济我,但那时候的我可能脑子也不太好使,竟然为了争一口气,拒绝了。”钱恒说到这里,语气里仿佛还带了点惋惜,“结果竟然只能沦落到住地下室,沙县小吃都吃不起。有次吃了个路边摊,结果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了一个星期,正逢好不容易接到个客户,可客户又在另一个区,一边肚子疼一边还要来回跑去送资料、沟通,就为了挽留这么一个律师费只有五千块的客户,大冷天,风里来雨里去……”

!!!

钱恒竟然还有这种故事???这么落魄???听起来怎么这么不真实?

“但听包锐说,老板你好像从职业最初开始就非常光鲜亮丽啊?”

钱恒笑了笑,语气十分淡然,就像不是在讲自己的事:“那是我装的好。幸好没被我爸爸经济制裁的时候提前买了一套最贵的西装。”

“其实过的快捉襟见肘了,但是每天我都穿之前早买好的西装,不论什么天气,不论见什么样的客户,我都西装示人,保持最完美的状态。律师要呈现的是最职业和专业的姿态。并且不论多困难,别人轻视你没关系,你自己一定要重视你自己。因为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能尊重自己,能指望谁尊重你?”

“可惜当时我跟着的带教律师为此看我很不顺眼,觉得我成天西装革履,是家里有钱的小开,做律师是为了装逼玩票,成天给我穿小鞋,故意拦截客户提供给我的重要信息,或者隐瞒一些事实和证据,让我为此差点输掉好几个诉讼。”

成瑶十分意外,她完全想象不到,钱恒竟然遇到过这种事。

“这是一家大律所,名字我不想再提,在全国规模很大,也有很多分支机构。我满怀憧憬进去,却发现很多律师把精力分散到内斗里,办公室政-治浸透了工作。很多资深律师,把精力放在拉帮结派和打压异己上,而不是想着怎么提高业务能力和专业水平。”钱恒的声音平静,“那时候我就发誓,不要再进入这种公司化运作的大律所了,与其变成这种律师,不如自己创立一个精品化的小所,人员精简,但足够团结,团队有凝聚力,指哪打哪,能把每个人的专业能力发挥到极限。”

成瑶突然意识到,所以这是为什么君恒内部气氛总是这么好的原因。这是同事之间除了插科打诨却从没有尔虞我诈的原因。这是钱恒从来毫无保留地把专业知识分享给自己,甚至愿意花时间从法理的层面提点自己的原因。

因为钱恒就是这样一个人,专业而坦荡,虽然嘴上从不饶人,但内心比任何人都干净澄澈纯粹。

“现在君恒的这个团队,都是我们筛选下的结果,那些没有真才实学,又不想努力,心里有邪门歪道的人,早就被我们开掉了。”

这样的工作气氛是成瑶喜欢君恒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原来这种律所文化也非偶然,也是钱恒有意维护的结果。

说到底,不论是专业能力的提升还是律所良好的气氛,成瑶该感谢的人,都是钱恒。

因为有钱恒这样的人,才给她提供了这样一个安全、干净、有序的成长环境,让她能走出白星萌案件的打击和沮丧,能够看到每一个同事身上的优点,能在互相切磋中奋起直追,能心无旁骛地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而能把所有精力扑到专业的进步上。

“那,当初那个排挤你的带教律师,现在怎么样了?你后来有再和他在法庭上见面然后把他打的落花流水吗?”

“他?”钱恒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早就没见到出来了,这种成天钻营排挤新人本身没本事的,怎么可能在大浪淘沙里活下来?何况他的眼光,也实在太差了。”

成瑶一时之间也十分义愤填膺,顺带决定来一记大的马屁:“就是!叫他当初小看钱par!像钱par这种,明眼人只要一眼就知道是人中龙凤早晚出头的!他这是给自己树敌呢!”

“倒不是这个眼光。”钱恒的语气充满了不满,“他是瞎吗?我这种气质和谈吐,怎么可能是普通富家小开家庭能养出来的?竟然觉得我是只是普通小开,简直不能忍。”

“……”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都说夜晚是人内心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 大约黑暗的气氛,就让人有敞开心扉的欲-望,而合住这么久, 这确实是成瑶第一次知道钱恒早年的经历。

以往在成瑶的心里, 钱恒是高高在上生而精英的老板,虽然知道他的优秀, 但正因为太优秀了,让人生出点只可远观不可亲近的距离感。

可今晚这样一番话,虽然讲的是早年也曾狼狈的经历,然而成瑶内心却觉得这些经历一点都没减损钱恒在自己心里的形象, 反而让人生出点想要靠近的欲望。

像是突然鲜活了起来,立体了起来,烟火了起来。

原来就算是钱恒,也曾经在从业最初经历过不公、挫折和迷茫。原来自己经历的一切,他也都早一步体会过。

虽然隔着时空的距离,但没来由的, 成瑶就觉得,自己像是一颗小行星,本来和钱恒有着各自的轨道, 然而在某个瞬间,两人是交汇的,有共鸣的。

不知怎么的, 成瑶也突然鼓起了倾诉的勇气:“其实, 在上一个律所, 实习第一年的时候,我哭过很多次,想过很多次要不就算了,不做律师了,回家考公务员吧。”

“太累了。虽然我跟了一个带教律师,但他从不管我,给我安排的很多都是行政类的工作,甚至把我当成了他的私人助理,他给老婆买情人节礼物订花,都让我去办,参与案子也只能参与到皮毛,就负责打印个文件,帮着把手写的文档,全部打字录入成电子档。很多关键的会议,我也没资格参加……但每次和男客户吃饭,却都会叫上我,每次都要喝酒,听着他们开着一些不怎么样的玩笑和黄段子。”成瑶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也很忙,但忙的很迷茫,让我觉得自己在做的这些事有什么意义?月工资少的只有两千块,每个月都靠家里倒贴着接济才能在A市继续下去,但根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再次回想起来,成瑶内心仍旧觉得酸涩难过,尤其被动陪饭局这件事,成瑶就连最好的朋友秦沁也没有告诉,她觉得难堪和尴尬,然而此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大方地告诉了钱恒。

大概钱恒实在有一种力量,让人觉得在他过分出挑的外表还有得理不饶人的毒舌之下,他的内心,是可靠的,安全的,是可以让人依赖的。

可惜成瑶的悲惨遭遇似乎一点也没让钱恒动容,他不仅没安慰,还语气恶劣道:“你是白痴吗?这种事情不会拒绝?你到底是陪酒的还是律师?”

“……”

“什么名字?”

面对钱恒突然的发问,成瑶有些茫然:“啊?”

“你之前律所带教律师的名字。”

“姚峰。”

“做什么方向的?”

“继承法方向的。”

“好。”

好什么好???成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然而就在成瑶准备追问的时候,钱恒已经转换了话题。

“现在呢?”

“什么?”

钱恒咳了咳,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现在,还哭吗?”

成瑶愣了愣,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不了。”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就白星萌那时候哭过……”

“嗯。”

就在成瑶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钱恒的带了微凉质感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忍一忍执业最开始的两年,别哭,都是这么过来的。”

哎???

“想哭的时候,我给你买巧克力。”

恩???

“正常的那种巧克力。”

哦……

成瑶一直没有回答表态,钱恒却仿佛有些自乱阵脚,他又状若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算了,要实在还想哭,那就哭吧。”

自顾自说了这么几句话,没得到成瑶的回复,钱恒似乎终于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他恶狠狠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

“下次想哭,必须给我打申请,我批准了才可以哭。”

“好……”

“你敢背着我哭,把你年终奖都扣了。”

“有什么压力或者困难,提前和我沟通,或者和包锐谭颖他们说都可以,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哭。”

恩……虽然钱恒的风格一如既往的强权主义霸权政治,然而就这样被霸权支配,好像感觉也还不赖???

成瑶心想,我该不会在五毒教待久了也已经毒入骨髓了吧??

然而今夜难得的机会,成瑶还是很好奇:“老板,那你那时候,有没有迷茫过啊?”

“连续一周每天加班到半夜四点,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的时候,也有。”钱恒似乎翻了个身,他的声音离成瑶更近了些,“缺觉久了,整个人就很烦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这种日子,明明家里什么也不缺。”

“后来呢?”

“后来和我爸吵了一架,觉得人要对自己的人生有绝对的掌控力,不用受任何摆布,还是得自己有资本和能力。”

想不到家财万贯的钱恒,原来还有这么励志的故事……

短暂的沉默后,钱恒又开了口:“你为什么要当律师?”

“我?”成瑶顿了顿,才道,“为了给我姐姐讨回公道。”

“邓明?”

“你知道?”

“恩。”

说到邓明,成瑶突然也有些沮丧:“我是不是超不过他了?上次白星萌的事,最后竟然也是被他捡了现成的便宜。我太没用了。”

“超过我是没可能了,超过他没问题。”钱恒的声音仍旧冷冷淡淡的,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这个资质虽然和我相比差的太远了,但态度还挺端正,还是可以勉强抢救一下的。”

成瑶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钱恒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别扭,明明心里想安慰自己,偏偏总要装出一副冷淡的嘴脸。好好说话会怎样?!

然而即便他的态度仍旧倨傲冷淡,但成瑶却觉得,如果这一刻有灯光,钱恒脸上的表情,恐怕是温柔的。

自己这位剧毒老板的温柔,就仿佛是沙漠中的仙人掌,骄傲挺拔,带着拒绝的尖刺,沉默而被动,然而当你干涸着前来,划破他的表皮,却能汲取到珍贵的水分和那带了太阳余温的暖意。

“那就麻烦老板你对我抢救一下了!”

“你这么求我,我勉为其难那就抢救你一下吧。”钱恒果然高贵冷艳道,“再熬个两年,这两年里,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别谈恋爱,别结婚,把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中去。”

“哎?还不能谈恋爱?”

因为成瑶的这个问题,钱恒的语气有些不快:“你还想谈恋爱?”他顿了顿,语气更危险了,“还是说你已经背着我在谈恋爱了?”

什么叫背着你在谈恋爱老哥,说的怎么和我背着你出轨似的……